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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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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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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日出

故乡是我一生挥之不去的记忆,也是我记忆中最柔软的地方。每次想起故乡内心深处就会升腾一种温暖、一种感念,忆起故人,忆起那里的一草一木。疫情三年春节我都没有回故乡,优化疫情防控措施后得以回去,那种期盼和迫不及待的心情前所未有,就像是去见一位久未谋面的亲人。这让我一下子明白了当年鲁迅先生回故乡时的复杂心情,哪怕现实中的故乡再不堪,内心里总是希望故乡越来越美好!

这次回故乡,让我感触最大的是故乡又新建了不少三层楼房,往日荒芜的农田都长出了新绿,有的种了大豆,有的种了潮州柑,有的种了柠檬。此时尽管是隆冬季节,故乡却处处是绿,郁郁葱葱,一派生机盎然。

得知我回来,二堂哥邀请我去他家做客。二堂哥在他家排行老三,大我两岁,自小与我要好,也可说是发小。他现在开了一家水泥砖厂,雇了2个工人,每年有30多万元的收入,在故乡算是很不错的了。二堂哥生了2个儿子,如今都成了家,住上三层楼房。大儿子育有3个孩子,1女2男。二儿子育有2个男孩。我们这一族就数二堂哥人丁兴旺。二堂哥大儿子在镇上开了家饮食店,生意红火。二儿子继承父业,帮他打理水泥砖厂。可以说如今二堂哥一家生活稳定,安居乐业,在故乡算得上是富裕户。二堂哥家的变化让我感受至深。

二堂哥小时候的家可以说是一穷二白。听爷爷说,我们家族以前属于有钱人家。解放前家族拥有9间房子、15亩地、3口鱼塘,解放后被划为上中农。爷爷说要是再慢几年解放,我们家族就变成富农或地主了,因为曾祖父一有钱就买地。公社化的时候,拆老房子,说是用老房子墙泥作为肥料效果好。老房子拆了之后生产队又没有及时建新房,有好几年时间我们一大家子得借住邻村的房子。新房子盖好后,我爷爷分了2间不连接在一起的房子,后来爷爷自己在老房子的废墟上再建了3间连在一起的泥砖房。二堂哥爷爷同我爷爷分了一样的房子,不同的是他爷爷没有能力在2间老房子废墟上再建回连在一起的房子。从我懂事起,二堂哥一家8口人就住在分隔东西各一边的2间房子。东边的房子是最靠边的房子,早晨太阳东升就照耀了整个房子,冬天的时候特别暖和,小时候我们经常在那里晒太阳,玩游戏。二堂哥家日常起居饮食就在东边的房子,为方便做饭,还在房子旁边搭建了一个小伙房。

印象中,二堂哥家除了几张木板床、一张八仙桌、几张破木凳之外,几乎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由于是泥砖房又最靠东面,没有什么遮拦,每到台风季节就整天提心掉胆,一有台风雨就得提前转移。平时下大一点雨也不放心,屋顶漏雨,常常是屋外大雨室内下雨。如果碰到雨季就担心泥墙坍塌。

日常三餐在二堂哥家也成问题,特别是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常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全靠借粮和民政给予救济粮才能勉强度过。那时我家虽然不至于断粮,但日子也过得紧巴巴,常常喝粥配萝卜咸菜,让我至今一见到咸萝卜都反胃。那时二堂哥家领到的救济粮多为面粉,他家就常常做面条吃,吃面条多了也反胃,我就常常与二堂哥用粥换面条吃,各得其所。那实在是一段难熬的日子。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二堂哥的房子位于最东边,每天最早看到日出,阳光照耀的时间最长,按照风水学上说,这是阳宅,应该是人财两旺。现实是二堂哥家接二连三发生灾难。

有一天我放学回来,忽然看到村口摆放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心里猛咯噔一下,不知道谁家死了人?我本能地像躲瘟神似地赶紧离开。我打小害怕死人,一听到村里有人死了,我会好多天睡不好觉,更不敢靠近死了人那个人家。这可能与小时候听了很多鬼故事有关。回到家里才知道是二堂哥的爷爷走了。听说死之前没有什么征兆,突然半夜就走了,天亮时家人才发现。出殡那天,我硬着头皮跟在长长的送葬队伍最后面,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去二堂哥家。

祸不单行。同年年底,二堂哥的奶奶又走了。一年当中连走2位老人,在当时乡下人看来就是很不吉利的事。二堂哥的爷爷奶奶走的时候年纪都不算大,刚过花甲之年不久。二堂哥的爷爷奶奶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一生唯唯诺诺,不敢与人大声说话,按说这样好脾气的人应该长命,不该如此短命!

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才过了一年,二堂哥的母亲又突然吐血身亡,好端端的家庭一下子变得残缺不全。后来听说二堂哥的母亲是被二堂哥的父亲气死的。为此,二堂哥母亲的外家不善甘休,要治二堂哥父亲的罪,多次过来闹事,最后在族人出面多方调解下才不了了之。

说起二堂哥的父亲真的一言难尽。二堂哥家破败的根源多半因他父亲而起。二堂哥的父亲总的来说属于好吃懒做那一类,且有滥赌的恶习。二堂哥的父亲只要身上有钱,不管这钱是公家的还是救急的,他都会先拿去赌。有一回,生产队卖塘鱼,不知是什么缘故卖塘鱼的钱竟到了二堂哥父亲手上,他当天就赌光了。还有一回,生产队要请电影放映队来放电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居然把钱交给二堂哥父亲让他去请,结果可想而知,钱到了赌徒手上还能完好无损?如同酒鬼见到酒就是不要命。好在请电影队的钱不多,族人帮忙垫付了,不至于被人截脊梁骨。俗话说,十赌九输。赌场上赌红了眼,身上没钱了就向赌友或庄家借高利贷。为还高利贷把家里值点钱的东西都变卖了,最后没有东西可变卖了就拆房梁卖。本来泥砖房就不牢固,如果拆了房梁,风雨稍微大一点房子就可能坍塌。后来还是在亲人的帮助下把房梁赎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二堂哥的父亲不赌钱或没钱赌的时候,也会做点正经事。农闲时节,他常常会叛卖水果、蔬菜或日用品到周边县镇卖。那时候交通十分落后,主要靠人工挑着货物到外地卖。因为他常去隔临的大埔县城做买卖,号称“担大埔”,意思就是挑担到大埔卖东西。那时,我常常见到他大清早挑着担子出门,往往要到天黑或者第二天下午才能回到。至于有没有赚到钱,我至今也不知道。

二堂哥的父亲做点小生意,他家就常常堆满香蕉、柿子、番石榴、龙眼、荔枝、橄榄等当地水果,一些卖不出去的尾果或者破相的水果就成了二堂哥兄弟姐妹的美味,那时我就特羡慕他们。因为在那个年代想吃水果犹如想吃天鹅肉。我有时到二堂哥家,二堂哥会拿些卖不出的水果给我吃。我们两家血缘关系比较亲近,我家也经常帮助二堂哥家。按理说,二堂哥的父亲要感谢我家,卖不出去的尾果也应给点我家小孩,但在我的印象中从没有过。因为二堂哥会偷偷给些水果我吃,我就经常去他家,并知道了让水果快熟的技巧。比如,生香蕉、生柿子味道苦涩,不能吃,要让这些水果快熟就要点药水或者泡在水里。

后来,二堂哥父亲年纪大点不能“担大埔”了,就在当地摆卖小吃,炒河粉、煎蚝烙、卖凉粉,生意不错。为节省成本,二堂哥家里人自己制作河粉、凉粉,我有时也会帮忙。二堂哥给他父亲送晚饭时我常常给他做伴。有一次,快要收摊了还剩了些河粉,二堂哥父亲就炒了给二堂哥吃,就是没有分一点给我吃,我站在旁边想吃又没得吃,十分尴尬。从那以后我就不愿意再给二堂哥做伴送饭了。

南方夏天总是郁热难忍,气温常常超过30聂氏度,没有一点风,飞鸟躲藏,草木低头,人在中午太阳底下几分钟可能中暑。

大堂哥就是在这样炎热的天气割鱼草,忽然晕倒,诊断结果是中度脑溢血,好在及时送医院抢救,否则后果不堪想。经过1个多月的治疗基本康复,但留下了反应迟钝的后遗症。

大堂哥做事经常很突兀,让人很费解,乡里人给他起绰号“无脑”。因为几只鸡跑进二堂哥家里被二堂哥媳妇用竹竿赶出,其中一只鸡不小心被打中,引发两兄弟大打出手,两兄弟从此如仇人一般,好长一段时间彼此不相往来,大堂哥完全没有兄长的样子。每年清明节我们家族集体组织给祖先扫墓,大堂哥说他不参份,自己不参加,也不允许家里其他人参加。

大堂哥的“无脑”还表现在工作中。我家乡陶瓷业发达,尤其是日用陶瓷出名,生产出来的碗碟、汤匙大量出口创汇,不仅解决了当地就业问题,还增加了当地人收入,农闲时很多农民都到陶瓷厂工作,大堂哥就是其中的一员。大堂哥在工作中没有留心还是反应迟钝的后遗症影响了他,在一次使用脚踏搅拌机时把右脚踩进了搅拌机,导致整个右脚被截断。为医治右脚,厂家、亲人和村里人都捐了钱,两兄弟也因此和解。大堂哥右脚从此残废,只能装上假肢走路。为照顾大堂哥生活,民政部门把他列入残疾人救助对象,每月给予固定救济金,并安排他到福利厂从事力所能及的工作,大堂哥一家的生活有了保障,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以前二堂哥一家多灾多难,此后慢慢变好,这当中是如何变化的我不是很清楚,因为上了高中我就离开故乡到县城去了,之后一直在外地。我离开故乡之后二堂哥家的情况多是从我父母口中得知。

随着年纪增大,二堂哥父亲的脾气变好,赌博的恶习渐渐改掉,子女们长大成人能为家里挣钱,二堂哥家境慢慢变好。为改善住房,着手在原来被拆掉的老房子地址上建回2间房。因为那2间老房子的地址就挨着我家房子,我父亲一有空就去帮忙建房,甚至利用早早晚晚空隙时间独自垒泥墙,就好像是我家自己建房。二堂哥后来一直念我父亲的好,我父亲在世的时候,逢年过节总会送给我父亲礼物。

改革开放后,农村实行包产到户,交够国家的,剩下都是自己的,从而极大地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更为重要的是放开了农民的手脚,允许农民发展副业,产品可以自由买卖,农民有了更多的谋生路子。在珠江三角洲引进“三来一补”企业,需要招收大量农民工。村里的许多年轻人选择到珠三角打工,或者进城做生意。

改革开放初期,家乡的陶瓷业生意红火,投资建造了许多私人陶瓷生产线,生产出大量的陶瓷产品。为销售这些陶瓷产品,家乡不少农民洗脚上田,走遍世界各地,许多人赚得盆满钵满。二堂哥一家人一开始都在陶瓷厂打工,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也积累了一些本钱。当许多人富起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推掉住了几代人的泥砖房,新建阔气高大的三层楼房。建新房的多了,需要大量建筑材料,其中水泥砖的用量最多,供不应求。头脑活络的二堂哥就瞄准了生产水泥砖的行当,这给他带来了丰厚回报。二堂哥是村子里第一批建造三层楼房的人,也是村里第一个能够出国旅游的人。

唐代诗人刘禹锡有句诗,“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原意是说春天天气多变,少女怀春思情郎,后人引申为世间万物变幻莫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甚至人还是那些人,但因时代不一样,政策环境不同,人们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认为不可能做到的事却变为现实。当然最终起决定性因素的还是人,只有人才能改变一切。二堂哥一家的幸福生活,得益于改革开放,也离不开他个人不怕吃苦,努力奋斗,勤俭持家。天上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掉下馅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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