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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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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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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年

 那时的年

  路远明

说到年,总是想起儿时在张广才岭中“三线”军工厂里的那些过年的记忆。那时的年,是三十那天起早贴的对联,是妈妈给换上的新衣,是兜里揣着的小鞭,是手里提着的灯笼,是桌上摆放的糖果,是父亲做出的佳肴,是可以不计时间的玩耍……

   ——题记

  杀年猪

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厂家属区里大多数人家都建起了猪圈养起了猪。

元旦一过,厂子里那几个会杀猪的人就开始忙活开了。提前打个招呼,到日子杀猪人就会带着靴子、围裙,腋下夹着一把裹好的又长又尖的杀猪刀子来到家里。来帮忙的人都是厂子里的熟人,到场后相互间打个招呼,有时还开几句玩笑,就开始干活了。抓猪——绑猪——杀猪——褪毛——开膛——大卸八块,这一套下来就傍晌午了。此时,另一伙人也屋里屋外地忙活着。他们不停地搅拌着大盆子里接的猪血,在雪上揉搓着猪大肠,用根筷子一根根地翻洗着小肠。

简单吃点中午饭,接下来的忙活就是为了晚上的请客了。

切一些肥肉沫,会同葱姜沫、精盐、味素撒到搅拌好的血里,待“翻小肠”的人将肠子翻好、洗净,就开始拿着漏斗、勺子、筷子灌血肠了。煮血肠是个技术活,老了嫩了都不好吃,火候、时间差一点都不行,弄不好还容易把血肠煮爆了。煮血肠的人手里拿着一根做针线活的针,全神贯注地盯在锅边,不时地往血肠上一针一针地扎着,观察着从针眼中蹿出来的血注、冒出的“血筋”,判断着血肠的老嫩,直到最后出锅。切几块血脖肉放到大锅里,再往锅里放些山花椒梗、大料瓣、大葱段,这样煮出的肉味道会更香。至此,杀猪宴席上不可缺少的两道主菜完成了。煮好的血肠滑嫩可口、香味四溢;煮熟的白肉切成较厚的片,蘸着蒜酱,大口地嚼,肥而不腻、满口流香。那时候冬天里见不到青菜,白菜炒木耳、酸菜炒肉、干豆腐炒肉、家常凉菜、油炸花生米是杀猪请客的常见菜。会做菜的人家,还能做出一些溜肥肠、熘肝尖、熘腰花类的特色菜。父亲还会在杀猪时做上几道酥白肉、溜肉段、锅包肉之类的不常见的莱肴,那时人们称这是“过油菜”,吃过的客人无不啧啧咂嘴,感叹不已。

请来吃饭的客人都是左邻右舍的邻居和厂子里比较要好的同事。杀猪请客都要摆上两桌。一桌放地上,围上一圈小板凳;一桌放炕上,人们盘腿而坐。热乎乎的火墙,热乎乎的炕,热乎乎的酒,热乎乎的菜,大家热热乎乎地聚在一块,推杯换盏,唠着一年里的喜乐,也说着生活中的烦心,屋子里充满着“过年”的味道。

那时候,人心醇朴、邻里和睦,过日子,不管谁家有个大事小情或赶上个缺东少西的时候,只要吱一声,左邻右舍的人一到场,大家一伸手,事儿就解决了。这杀猪宴上摆的饭桌、板凳,厨房中的瓢盆、碗筷就有隔壁张家或李家的。吃完饭,家里大人还要将煮好的血肠以及切好的猪肉一份一份地分好,由孩子挨家挨户地送到张叔、李叔、郭大爷、刘奶奶家……连吃带送,基本上消化掉了三分之一的猪。剩下的猪肉用雪埋在仓房里的木头箱子或大缸里,能吃到冰雪开始融化的“二月二”。

在那大山深处特有的“三线”环境下,杀猪、请客,成为忙碌工作的“三线人”一年一度的欢愉时刻,温暖着那些艰辛岁月,成为人们心中的一道风景,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是那么温馨萦怀。

  办年货

办年货是过年的重头戏,那情景至今还记忆犹新。人们提着兜、挎着筐或推着自行车、拉着小爬犁,纷纷地行走在通往商店、粮店、市场的街道上。或匆忙或悠闲的脚步踩着街道上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没养猪的人家已经早早地在市场上买上半扇或一角猪肉;喜欢吃猪下水的人家还要买上一整套的“灯笼挂”(心肝肺)和肠肚;鲤鱼、草根或白鲢鱼至少要买上一条,年夜饭必须要有一条大鱼,叫“连年有余”;碰上牛肉也要称上几斤,用来包饺子。

冻梨、冻柿子一般都是提前报好数量,由厂福利科统一从外面采购。各家都是以“花筐”为单位购买的,一筐筐50斤左右的冻梨、冻柿子让年显得沉甸甸地。那时冻梨只有“秋子”和“花盖”两个品种,秋子梨吃起来酸甜,口感不够细腻,花盖梨吃起来细腻,只甜不酸。冻柿子要是吃到不太熟的,涩得很,舌头上像长了一层白醭一样。

烟、酒、糖、茶是过年必备的。像大前门、恒大、江帆这样带锡纸的烟是要凭票供应的。其它常见烟有哈尔滨、迎春、葡萄,次一点的是两毛钱一盒的蝶花、万里,再次一点的是一毛五分钱的“握手”烟,最次的是九分钱一盒的“经济”烟。因为小,我对白酒没有太多的印象,对果酒和啤酒的印象很深。一面坡葡萄酒厂用黑加仑、树莓、草莓酿制的紫梅、金梅和香梅酒,是那个时候最好喝的果酒,横道河子产的山葡萄酒也不错。啤酒也是一面坡产的“三星”牌啤酒,是用“咧巴花”酿的。买啤酒时,到商店搬上一、两箱往爬犁上一放,感觉好像把年也拉回了家。后来才知道,这一面坡竟是有百年历史的酿酒重镇,生产的紫梅、金梅和香梅被称为果酒“三姐妹”,八十年代还多次获得了部级、国家级大奖。而一面坡啤酒厂的身世更可追溯到1904年由俄国人建立的一面坡中东啤酒公司,是中国最早的五家啤酒厂之一。对糖的记忆最早是从“裸体”的杂拌水果糖开始的,以后有了“穿衣服”的大虾糖、高粱饴、奶糖、花生糖等。茶一般只称上一、二两,招待过年时来家串门的客人,平时家里来人倒杯白开水就可以了。火柴、蜡烛、香、电池等零碎物品在办年货时都是要想到的。

这时候厂里的商店开始进年画了,内容大多是《智取威虎山》《红灯记》《红色娘子军》《白毛女》等样板戏里的剧照,有剧中人物的单幅照,也有整张像连环画一样排版的。李玉和、李铁梅、杨子荣、少剑波、洪长清、吴琼花、喜儿、大春等人物的剧照年画最多。到了粉碎“四人帮”后,传统的年画才有所回归,连年有余的“大头娃娃”,大脑门的“寿星老”纷纷进入了老百姓家里。对联和福字一般都是厂工会或左邻右舍书法好的人写了送的。有巧手老人的家里,过年时窗户上会贴上好看的剪纸窗花,大门的门檐上会迎风摆动起好看的“挂钱”。

买鞭炮是儿时心中的大事了。那时商店里鞭炮的种类不像现在这么多,小鞭、大鞭、“二踢脚”(双响子)、“钻天猴“、“提溜转”、“炮打灯”,后来又有了“魔术蛋”等名目的花炮。小鞭100响一包的一毛钱,200响一包的两毛钱。商店一进小鞭,马上就会把自己攒的所有零花钱全都买了小鞭。年前大人安排买东西的时候比较多,“赚钱”的机会也就多了起来,这时大人也不会太计较买东西剩下的零钱。厂里商店进的小鞭很快就会卖完,当手里再有钱时,只得骑自行车去附近河南屯的农业商店或冲河的林业商店去买了。整挂的大鞭、花炮和“二踢脚”是由大人买的,买回后放在一个热乎的地方“炕”起来,这样放起来会更响。

商店里热闹,粮店里也不冷清。过年时家家都要把平日里在粮本上节省下来的大米、白面、豆油买回去,过年时粮店还要按户供应半斤香油、几斤花生米什么的。人多时,食店里的人要从屋里排到屋外。

往日里4、5点钟下班的商店、粮店,这时已延长到晚8点。店里头烧的旺旺的火炉子,让办年货的气氛更加浓厚。通明的灯光映照在窗外的雪地上,泛起荧荧橙色,温暖着兴奋着深居大山的人们,也让人联想起那曾经生活过的,已经越来越远去的华灯初上、霓虹闪烁的城市夜晚。

  忙年儿

小年一过,奶奶就开始带有节奏地念叨起早年间的年谣:“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黏,二十四扫房子……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家里的大人在这不紧不慢的年谣中忙活着,家里的小孩在这年谣中一天一天地撕着挂在墙上着的月份牌,急切地要撕到阴历年的最后一张——大年三十。

穿新衣是儿时过年的期盼。那时母亲会掂量着手里的布票,一尺一寸地计算着每个孩子的用布量。家中的衣服一般都是母亲自己做,裁剪时在我们的身上前后上下地量着身长、胸围、肩宽和领口,缝纫时坐在家里那台上海产的“蝴蝶”牌缝纫机前,手脚协调地伴着缝纫机轮的节奏忽快忽慢忙碌着,实在忙不过来时才拿到缝纫店去做两件。洗洗涮涮是年前必做的事项。家中所有的窗帘、门帘、床单、被罩还有家里人的内衣、外衣都要洗一遍。这些活儿大多都是由母亲来做的。白天上班,只能利用晚上时间,半宿半夜地坐在地上的小板凳上,哈着腰,身体附在洗衣盆上,起起伏伏地搓着洗衣板上的衣服。现在回想起来,母亲的身影还是那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洗好的衣物搭在院子里晾衣服的铁丝上,一会就冻成“冰片”,要一两天才能晾干。

准备过年的“好吃的”是各家的惯例。家家户户的厨房里散发着炸麻花、炸套环、炸面鱼的阵阵香味,蒸馒头、蒸豆包的热气腾腾,还不时地传出带有节奏一比感的“当当当当”的剁饺馅子声。后院李大娘家能蒸出各式各样的带大枣的染上颜色的馒头,对那个“大寿桃”的记忆最深。记得我父亲还烙过几次酥饼,那是他的“独家”手艺。先和出水面和油面来,然后再按比例几经揉和,把白糖、芝麻包到里面,用手拍成饼,放到大铁锅里用黄豆杆烧的文火烙。出锅的酥饼先摆在盖帘上,拿到室外凉凉后再装在大盆里,盖上盖帘,放在碗架柜上,随吃随拿,吃起来比糕点厂烤出来的酥饼还香。热气腾腾的厨房里,一锅一锅一地烀着猪肘子、猪肝、猪肺子,还要熬些猪皮凉,每天都要忙到大半夜。

擦玻璃、扫房子是每年都要做的事。每隔个三、四年还要重新刷刷墙。刷墙时提前把白灰用桶泡上,再往里兑上些蓝钢笔水,用宽板涮先上后下地涮。大屋、小屋刷两遍,厨房要刷三遍。糊棚这个词渐渐地被岁月淹没了。厂家属区最早建起来的那批板夹泥房子的棚顶是用木方和板条吊顶的,然后在上面糊上棚纸。棚顶上的棚纸时间一长就退色发黄,让屋子的光线显得暗淡,隔几年就得重新糊一遍。糊棚时先用白面熬好糨糊,一个人在下面往棚纸上刷糨糊,一个人在上面往上糊。上面的人站在凳子上,仰着头,先用笤帚托住棚纸,对上棚纸花纹、固定好一边后,用手背慢慢地往四处推赶固定整张棚纸,然后再用笤帚把棚纸“碾”实,每糊一张都要“严丝合缝”,一张跑偏则“满盘皆输”。刷过墙、糊过棚,屋里亮亮堂堂,绝对是焕然一新。

屋里焕然一新了,院子里也喜气洋洋。高高的灯笼杆在房前立起来了,杆头上耸立着类似圣诞树一样的“松树头”,墨绿的松枝下挂着迎风摆动的大红灯笼,长长的黄灯笼穗儿随风飘舞。小山坡上马老师家的院子里还开了满枝的“蜡梅”——指尖轻捏,红烛化梅,朵朵枝头,欢喜雪中。

忙碌中,灯笼又把一年照,只盼飞雪迎春到……

  放鞭炮

从商店进了鞭炮起,兜里的零钱就全都变成了小鞭。100响一包的一毛钱,200响一包的两毛钱。小心翼翼地将小鞭的包装打开,一个一个地数着小鞭的个数,偶尔一包里会多一个或少一个,大多数是不多不少的。舍不得成连串地放,拆下来装在兜里一个一个放。还不等过年,家属区里就响起了“啪、啪”的响声,有时还掺杂着几声“叮、当”的二踢脚声。

那时候把商店里的鞭炮分为大鞭、中鞭和小鞭。大鞭是那种又粗又长卷成盘的用细麻绳捆起来的鞭炮,放起来最响,也管它叫“钢鞭”,一般都在年半夜时放;中鞭是那种用红蜡纸包装的里面是用黄炸药制作的300响或500响一包的电光炮,放起来虽不如钢鞭声那么大,但也很响;小鞭就是那种100响或200响一包的是用黑炸药制作的鞭炮,个头小、炮劲也小,是小孩子手里放的炮。再有就是叫“二踢脚”的双响子,还有一种叫拉炮的炮,看着就是一根中间用一小块彩色纸包起来的白线绳,两头一拽就发出“啪”地响声。常见的花炮有钻天猴、提溜转、炮打灯、魔术蛋、大地开花,记得有次过年父亲从外地出差回来还买回来一个比饭盒还大的方方正正的烟花,放的时候里面一颗一颗地往天上蹦着“孙猴子”,还带着类似于猴子的尖叫声。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能多筒发射的烟花。

时不常地拿出大人买回来的炮摊在炕上摆弄着,心中想象着燃放时的情景……这些炮啥时候放、怎么放都得听大人的,那是“家”里的炮,兜里的小鞭是自己的炮。

三十儿一大早,穿上新衣后第一件事就是惦记着放“家”里的炮。大人在买炮时就已经一份一份地安排好了:三十这一天放的最多,早晨吃饭时放、下午吃饭时放、半夜吃饺子时放,还有初一、初二、初三放的,“破五”放的,还要给正月十五元宵节留些花炮,给“二月二”龙抬头那天留几个双响子。“家”里的中鞭也会分配点给小孩们。

年三十的头半夜,不管是男孩子女孩子,都要跑出去疯玩一番。男孩子手里提着灯笼,一边走着一边向空中甩着“啪、啪”作响的小鞭,一群一伙地在家属区的街巷里玩耍。淘气的孩子假借别人的灯笼里的烛火点小鞭,点燃后便把小鞭扔到灯笼里。如果是罐头瓶子做的灯笼,会把里面插着的“磕头了”(小蜡烛)给崩倒,如果是那种折叠的纸灯笼,就给报废了。更有淘气的孩子,将“二踢脚”插在事先做好的似枪状的铁管子里,蹲在地上,瞄准空中的灯笼玩真的“炮打灯”。

记忆最深的是年三十午夜吃饺子之前放的那阵炮。那是小孩子按大人的安排给“家”里放的炮。过年的炮几乎一半都是在这时候放的。先是一阵“叮当”作响的“二踢脚”,好像是向老天爷报告我家开始过年了。接着是一挂噼啪炸响的大鞭,好像是拉开了新年的大幕。然后开始燃放花炮,好像是开始迎接新的一年了:拴在院子里凉衣服的“八号线”铁丝上的“提溜转”,如哪吒脚下的风火轮在空中翻滚;插在雪堆上的“钻天猴”,屁股上冒着光火、尖叫声着一溜烟地钻向夜空;“炮打灯”像信号弹一样射向高空,一声炸响、一片光亮;“魔术蛋”发出“嘭、嘭”的响声,如青龙吐珠一般弹出一颗颗彩球,划出一道道弧线;最后是坐在雪地上的“大地开花”,在欢快的嘶鸣声中,怒放出形态各异的火焰,变换着五颜六色的焰火……这时,年夜的饺子也出锅了,吃了饺子就是新年了。

新年的第一个景象还是与鞭炮关联着:还残留着硝烟味的清晨里,几个小孩冒着严寒,兴致勃勃地沿着家属区里的街巷,拿着小棍挨家门前拨拉着鞭炮的废屑,捡拾着没有炸响的小鞭。带点捻的可以接着放,不带捻的从中间掰开放呲花。

放鞭炮,也有着若干的招数。放小鞭:挂在杆子上成挂地放,一个一个地向空中撇着放,有时也两个三个地将小鞭的捻拧在一起撇着放。放电光炮:在鞭炮屁股上舔上吐沫,往倒扣在杖子上的水桶底上一摁,瞬间便冻立在上面,能发出更清脆的响声。放大钢鞭:把炮仗扣在铁罐头盒子下,能把罐头盒子崩起一米高。后来出了叫“麻雷子”的炮仗,劲更大,能把罐头盒崩起二、三米高,就连脸盆大小的鸡食盆子,都能给掀起来。放二踢脚:蹲在地上放是最安全的放法,后来胆大了,就用手拿着放,有时也插在做成枪状的铁管子里揣着放……

遥远的鞭炮声,粘稠着大山里儿时的岁月,多少年过去了,家属区里“噼、啪”清脆的小鞭声,仍然在耳边回响着;“叮、当”炸响的二踢脚,依然在记忆的山谷里回荡着。

  年三十儿

还没等天亮,就怎么也睡不着了,盼望着新衣,盼望着鞭炮,盼望着饭桌上的佳肴,盼望着压岁的钱,盼望着通宵达旦地玩……就这样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煎熬着。

天终于亮了。穿上新衣后第一件事就是摆弄鞭炮。这时大人们已经将贴对联用的浆糊熬好了。“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在年的气氛中,家家院子的大门上,房门上都贴上了祈求幸福生活、歌颂美好时代的“新符”。还有的人家把猪圈、鸡窝也贴上了“肥猪满圈”、“金鸡满架”的字联。如果谁家有会剪纸的老人,那他家的大门上会飘起好看的挂钱,窗户上会开满漂亮的窗花,那迎风摆动的挂钱,寒冬盛开的窗花,更给过节增添了一份喜庆的气氛。

贴完对联,锅里的饺子也快出锅了,家属区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年三十儿,就在这一刻开始了。

吃过早饭,一群群的小伙伴们穿着新衣欢欢喜喜地凑到一块,开始了一年中最快乐的一天。连接着山坡水塔的水房子,一到冬天周围便冻上厚厚的一层冰,如同浇在家属区里的小冰场,是冬日里我们玩耍的天堂。聚在一起的小伙伴在冰面上哈着腰,撅着小腚,甩着鞭子尽情地上抽着冰尜,比试着谁的尜能把谁的尜撞到;玩冰爬犁时要比平时小心的多,绝不能弄赃了身上穿的新衣;那时最喜欢玩的类似冰球规则的打“破盒子”游戏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三十儿这天家家都是两顿饭。中午玩饿了,跑回家里,随便抓点专门为过年准备的麻花、面鱼、套环、酥饼吃,垫吧一口就又急着跑出来,临出门时大人总要嘱咐一句:别忘了到点回来吃饭。

记忆深处的是我家房后路灯下的丁字路口,路边上堆着一堆好像总也烧不完的木头,也堆积着当年的童真,发酵着懵懂的幻想。午后的阳光,给节日的气氛又增添了丝丝暖意。吃完东西跑来出的小伙伴轮番地爬上那不高的木头堆让,“模仿秀”似的模仿起当时在小孩子群里流行的“节目”。

有一个歌颂抗美援朝的快板书《奇袭白虎团》在那时可谓家喻户晓,开板是:“一九五三年,美帝的和谈阴谋被揭穿,他要疯狂北窜企图霸占全朝鲜。这是七月中旬的一个夜晚,阴云笼罩安平山……”那两句敌人的口令更是遍地流行:“古鲁姆?”“欧吧。”

接下来,又有京剧《杜鹃山》中柯湘、雷刚、温其久的大段对白,尤以反面人物温其久的台词最为流传,有个叫大成子的发小学起来简直就是惟妙惟肖:

“一片乌云遮住了队长的双眼,一个女人治住了堂堂七尺的男子汉……”

“大哥!心字头上一把刀——你就忍了吧!”

“从小喝的家乡水,如今忘了杜鹃山!”

那时我特别喜爱电影演员王心刚,曾无数次地对着镜子一遍遍地模仿王心刚在电影中的神情举止,用现在的话说是绝对的“刚粉”。玩耍时骑在锯架子上面的木头上,心中想着王心刚在《侦察乒》里饰演的侦察参谋郭锐在影片开始时骑马的镜头,左手在前扽着“马缰绳”,右手在后甩着“马鞭子”,目视前方,身子前倾,上下颠簸,嘴里哼唱着“翻高山,跨险峰,我们是人民的侦察兵……”的片头曲,好不威风。带上白手套,背着手走到一根炮筒般粗细的木头前,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在端头上面抹一下,然后将手指移到眼前,嘴里拿腔拿调地说着“嗯?你们的炮是怎么保养的?”还有郭锐与敌炮兵团长黄宇轩斗智的精彩对白:

“哎呀!你看看,你看看,我说嘛!原来我们还是老同学哪!”

“你是?”

“我是唐山炮校第四期的。”

“小弟也是第四期的呀……”

小伙伴们一波一波地活灵活现地耍着各自的“小把戏”,释放着儿时心中那些说不清楚的朦朦胧胧。玩的投入时,还真就忘了回家吃饭的事儿,直到大人来招呼。

放下碗筷,就又想着玩了。出门时大人还是不忘嘱咐一句:“半夜早点回家吃饺子。”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院子里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亮了,连成一片,映红了山区的夜空。家里的瓜子、糖、苹果都摆上来了,盆里泡着的冻梨、冻柿子缓出了一层晶莹的薄冰。那个年代没有电视,每家的收音机里都播送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制作的新春联欢节目,大人们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准备着半夜吃的饺子。那时东北过年没有新鲜菜,饺子馅大多是猪肉白菜、猪肉酸菜、牛肉萝卜的,纯肉馅的很少有。吃饺子也没有那么多说道,到后来才有了吃韭菜馅饺子长长久久、芹菜馅饺子勤快勤快,吃白莱馅的纳百财,吃酸菜馅的栓百财的说法。

头半夜,不管是男孩儿女孩儿都手里提着小灯笼,成群成伙地嬉闹在厂家属区的街巷里。东家西家地玩耍着。男孩儿手里自然离不开鞭炮,一路上伴随着“啪、啪”的小鞭,“叮、当”的二踢脚声。两伙孩子在巷弄相遇,一方先向对方喊话:“口令?”对方会回答“古鲁姆”,这边也马上回答到“欧吧”。有时还会加上一句“北进北进又打仗,这仗他妈哪天能打完哪”的台词,然后双方哈哈大笑地走过。

路灯下正玩着“拔橛子”、“藏猫呼”的游戏,沿街人家的大门里、杖子边上,柈子垛后面都成了隐蔽的好地方,但最终总还是一个一个地被抓到……就这样一轮一轮地开心地玩着。

半夜十一点左右,家属区里就开始了密密麻麻的鞭炮声,五颜六色的花炮照亮了三十的夜空,午夜的饺子端上了饭桌。包在饺子里的钢镚常常能引诱着小孩子把小肚子撑得圆圆的。爸爸说,过年时小孩子心里总惦记着玩,往饺子里放几个钢镚,谁吃着归谁,这样小孩就能多吃点,省着饿。

吃了年夜饭,就来到第二年了。打这刻起,晚辈就开始给长辈拜年了。奶奶很正式地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拿着长烟袋,乐呵呵地看着我们哥仨依次跪在地上磕头拜年。爸爸妈妈也很正式地坐在炕沿上,我们依次给他们鞠躬拜年。拜了年,就开始发压岁钱了。奶奶给一块,爸爸给一块,妈妈给一块——三块钱,这在当年是不小的一笔线了。

后半夜,一般是凑到小伙伴家打扑克、下象棋、下军旗、下跳棋,有时还拿着新打开的扑克摆摆“别扭”、算算卦。打扑克的种类很多,打娘娘、打对主、三打一,还有一种玩法是带轰、带炸、带岔的,已经记不清叫什么名字了。“嘎拉哈”、“翻绳”的游戏是那时女孩子的玩法。再高兴也熬不过后半夜两、三点钟,困得抬不起眼皮的时候,在炕上偎个地方,枕着棉帽子一闭眼就睡着了。年三十儿,就这样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两天地过去了。

那时的年,收藏着军工厂里的儿少时光,珍藏着三线岁月中的父母身影,蓄藏着对那大山深处的不尽思念……犹如一坛陈酿老酒,经年越久,愈发芬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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