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过年,有一个习俗让我记忆尤深,就是贴门联、福字和窗花。那时农村经济条件差,农家屋里和院落本来就缺少新鲜颜色、只有过年贴上这些红色的纸制品,才显得热闹而有生气,农家讲究红红火火过大年嘛。
门上贴的春联,记得当年乡集上有卖的,但极少。一大些人家都是自己买了红纸,再找村里会写毛笔字的教师或会计给写,这样省钱。福字也是,自己裁出红纸,然后找人写字,回家后,粮囤子上、面缸上、水缸上、衣柜上都要贴,正门上也要贴。福字的大少不同,一般粮囤和正门要贴最大的。街门上则是贴春联。记得我八九岁时,是文化大革命发起不久,破四旧,不让贴福字了。门上的春联也只能是毛主席诗词中的词句,像“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之类。上级面上是那样号召,但有人仍在家悄悄贴福字,好像也没人追究。
窗花一般是腊月二十九就贴上了。记得当年,我们村有一个叫曹花敏的老妇人,六十左右岁,花白的头发每日都梳得光光的。每年都是她自己买了红纸,翦出许多窗花送给村里交好的人家。她有这个爱好,送人窗花,也是向人展示她的手艺。每每听人夸她灵巧,窗花剪得漂亮精致,她都乐得合不拢嘴。曹花敏和我母亲关系甚好,所以每年腊月二十九日准时到我家送窗花。也不知按了什么村辈,她叫我小叔。每次到我家送窗花,她还挺爱炫给我看。有一年,是三十日一早,她才来我家送窗花,说是剪新样子费事,所以送晚了。当时正逢我在家,她便很得意地拿出一张,一定要我看看她的新手艺,并问我:“这张‘小老鼠上灯台’好看吗?”我说:“好看,真好看!”她立刻满脸堆笑:“还是我小叔聪明。”又拿出一张:“这张‘解放军保边疆’好不好看呐?”我说:“更好看。”她更高兴了:“看我小叔多有眼光啊!”再拿出一张:“这个‘小姐姐种葵花‘俊不俊?”我说:不俊。”那个年代,十一二岁的小子正是排斥女孩的年龄,所以扯到女孩的,我一概说不俊。她立刻不高兴了,绷着脸问我:“怎么不俊呢?你看这辫子,我剪得多仔细呀。”我大声说:“反正我不喜欢女孩!”她愈发不高兴了,使劲拍我一下后背,也不叫小叔了,说了句:你看这孩子,长大也别娶媳妇了!”然后便转头和我母亲说话了。我则解放了一般跑到外面去找同伴玩了。今天回想起来,仍觉得这个单纯而热心肠的老太太很有趣的,有时做梦还会梦到她剪的那些漂亮而灵动的的窗花呢。
现在,已极少有手工剪的窗花了,偶尔见到窗花也都是电脑制作的,比手工剪的精致漂亮。而今天的人家也很少有过年贴窗花的,主要是嫌收拾卫生麻烦,等窗花旧了,擦窗很费事的。但福字和门联还是照贴不弃的,现在,门联的文字内容也是多样化了,或者祈福招瑞,或者抒情铭志,自己选择,选择的空间也大,也更自由。人们把对幸福生活的祈盼、对美好未来的憧憬,都通过这门联和福字展现出来。
此文曾发表于2022年2月24日《烟台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