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漆黑的窗外,雨更大了。先前若算作倾盆大雨,那么现在就是倾缸而倒了,不,简直就是把整个天河翻转过来。贼亮的闪电刺眼得明,喀嚓的焦雷仿佛就在屋脊上爆炸。
屋里只有一支蜡烛,停电了。墙壁上是一大一小两个相偎的人影子。炕上撒了三枚铜钱,老二孔盘拢双腿,愁眯二目,正认真地翻看一本破了边的卜书,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儿,他展开眉,侧过脸,对正搂着他的肩、像一个惊恐小猫似的孙女说:“月月,爷爷刚才卜的是好卦:风雷益。说明天不灭咱,天不灭咱哪!”
“爷爷,我怕。”
“不怕,有爷爷。”老二孔把孙女抱在怀里,搂着。远处传来轰隆一响,是谁家墙倒塌的声音。月月吓得一哆嗦,将瘦小的躯体使劲偎着老二孔。
“若是你爸在就好了,就不怕了。月月 ,记着你爸是怎么死的么?”
“记着。”
“谁打死的?”
“高家。”
“你长大了怎么办?”
“报仇。”
“你是女儿家,不怕吗?”
“不怕!我不怕!”
“好孩子!报了仇,你爸在那边就闭眼了。”
这段对话不知在爷孙俩嘴里重复了多少遍。是啊,他怎么能忘记儿子的死呢?七年前因为一垄地,儿子和高家父子发生争执,后来动了手,儿子被打成重伤,还没等抬到医院就咽气了。儿子死时那瞪着眼的惨相,他至死都不会忘记……
听着,窗外的雨声变小了。老二孔拉开窗帘欲观察一下雨情。突然,村里的大喇叭中传出一阵嘎啦啦的响声,接着传来村支部书记高连奎的喊话:“大家注意啦,水库的水位在急速上涨,有决口的危险,大家必须向高处转移,马上到学校操场集合,那儿地势高,大家……”
“畜生!”老二孔忽地跳起来,一把拉上窗帘。由于用劲太大,差点把挂钩拽断。他不爱听这声音,一听到这声音他就满身的不舒服。打死儿子的凶手就是他兄弟和老子。尽管他当时在部队,没有参与,但也是仇人,老二孔诅咒他。
二
这会儿,高连奎正跑在回村的路上。他刚从水库大坝下来。大坝上,全村的青壮劳力都在那儿往坝上扛麻包和石快。他又去了学校,查问了集中在那儿的妇女和老幼。妇女主任告诉他:全村人都到齐了,只缺老二孔,村里人去他家时,他家栓了门,咋叫也不开。
“一个都不能少!”高连奎斩钉截铁地说了句,然后一转身朝村里跑去。
一路上,他脑海里放电影般回忆着这个既怪僻又可怜的老人。两年前,他刚当上书记的时候,曾想化解两家的冤仇。他给老二孔送过两次点心。可这老头见他进门却低了头,硬是一声不吭,不说要,也不说不要。任你随便放在哪儿。可等第二天,你便会在十字街口看到一堆摔碎了的点心渣…….
雨又大起来。村里又传来墙壁倒塌的声音。
高连奎翻墙跳进了老二孔的院子。只见屋门敞开着,地上一片水光。当屋的供桌上烧了三炷香。桌上摆了几个纸人,每个纸人身上都插了两根针,并写着一个名字,其中一个名字就是他,另几个是他妻子、他父亲、母亲和两个兄弟。高连奎的心一哆嗦,他立刻想到自己上个月心肌梗塞差点送了命的母亲。但只一闪念,他马上迫使自己摒开这一想法,因为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他冲上去本想叫声大叔,但最后却没有叫,只喊了声:“快起来!这家里呆不得了!”
老二孔一惊。但,马上又低下了头。
“别犯愚了!再不走危险哪!真是……”说着高连奎便下腰去抱站在一边的月月。可月月就像一头愤怒的小豹子,朝他手腕猛地就是一口。他痛苦地抱着胳膊,但仅抚摩了两下,又去拉老二孔,把他抱起,朝门外走去。老二孔蹬着腿,手乱抓着。月月在他身后拼命地用小拳头捣他的后背。
猛然,他看到一个危险的兆头——墙壁开始脱缝了。说时迟,那时快,他一用劲把老二孔摔到院子里,同时又一脚把月月蹬出去。可那太大的反作用力却把他顶倒在屋子里。
屋子全部塌了。也许它太破旧不堪,早该塌了;也许雨太大太猛,小屋子再也经不起冲击了;也许……
老二孔双膝一软,扑通跪了下去。
月月站在他身旁,也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