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贵含蓄——读诗心得之一

  诗贵含蓄——读诗心得之一

  ——陆玉生

 有的诗，我们读一遍就够了，感到淡然无味，不想再看第二遍了；有的诗我们看了还想看，百读不厌，越琢磨越有味道。这是什么道理呢？想来可能是因为前者太直、太露，作者要说的话，自己都说完了，没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和回味的余地。而后者则将异常丰富的生活内容和思想感情深含于艺术形象之中，“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让读者通过艺术形象自己去回味，去思索，去体会和领悟。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含蓄。

 古人很看重诗的含蓄，也有许多关于诗含蓄的论述。这里我们就不一一罗列那些生僻难懂的论述了，还是通过实例来说明什么是含蓄，以及其在诗中不可忽视的作用吧。看下面两首古诗：第一首：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另一首：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两首都是写送别的诗，各有千秋，也都成为千古绝唱。但在含蓄的表现程度上却是有很大区别的。前者重哲理，在写依依惜别的感情时却表现的较直白：又送王孙离去，那难受的别情就像这接天的荒草，让人怅惘，让人动情。而后者却没有直说，只是通过形象和动作的描写，让读者自己去联想：老朋友从黄鹤楼辞别，在烟花灿烂的三月要去扬州。老朋友的船启动了，渐行渐远，渐行渐远，一直消失在遥远的天边，不见踪影了，只有滚滚的江水在奔流不息。作者在江边站了多长时间？他对离去的孟浩然又是怎样的一种依依难舍的心情？作者没说一字，一切尽在不言中，却感人至深。这就是含蓄的效果，它让读者回味无穷。

 下面简谈一下我们常见的含蓄的几种表现手法：

 一、截取“有包孕”的片刻，即通过一个或几个容量较大的细节，以一斑窥全豹，以一点示全面。达到以少胜多的效果。如：贺知章《回乡偶书》——“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作者将几十年远走他乡的悲欢离合，几十年颠沛流离的人生感慨；多少个日日夜夜对故乡的思念，以及回到故乡瞬间的兴奋心情，自己的变化、家乡的变化，一切的一切，都体现在这一特别的时刻了。“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这一句包含了多少无以言表的背后内容啊。再如：元稹《行宫》——“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对唐代由盛而衰的内心感慨，全在这一细节“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了。真可谓是以一斑窥全豹的典型范例。当代诗里这样的例子也不少。如诗人流沙河的《夜读》——“一天风雪雪断路，晚来关门读禁书，脚踏烘笼手搓手，一句一笑吟，一句一欢呼。刚刚读到最佳处，可惜瓶灯油又枯。鸡声四起难入睡。墙缝月窥我，弯弯一把梳。”那个特殊的年代，使人心成了一片荒漠，读到一本现在看来很普通的书，却是怎样一种激动的心情和兴奋的表现啊！看到此，那个年代的荒唐和悲哀还用再赘述吗？特别是最后三句：“鸡声四起难入睡。墙缝月窥我，弯弯一把梳。”真是绝妙的一笔，情景交融达到震撼之极。

 二、从外围入手，从侧面入手。不直写，从旁伏发，“秘响旁通，伏采潜发。”如宋代柳永的《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识天际归舟？争知我，凭栏干处，正恁凝愁。”这首词里我最为欣赏的一句是“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识天际归舟？”不直写作者对远方红颜知己的思念，而是从侧面，用曲笔，联想到远方的佳人在妆楼上热切地盼望自己归来的情景，曾一次次认错了从天边归来的客船。这就有了立体感，也算含蓄得有味、耐嚼。

 三、弦外音，味外味。写一个看似不相干的事，一语点破主题，或让读者自己去联想，去领会。如南宋的：林升《题临安邸》——“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表面看似写杭州西湖的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生活，但“直把杭州作汴州”一句，就把那些让金人从汴州赶到杭州的王公大臣的无耻嘴脸和心态尽显纸面，更体现了作者对这些无耻之徒的气愤和鄙视，以及作者的忧国忧民之心、不与之同流合污的正直之怀都可从这一句凸显出来。再如流沙河的那首《哄小儿》——“爸爸变了棚中牛，今日又变家中马。笑跪床上四蹄爬，乖乖儿，快来骑马马。爸爸驮你打游击，你说好耍不好耍？小小屋中有自由，门一关，就是家天下。莫要跑到门外去，去到门外有人骂。只怪爸爸连累你，乖乖儿，快用鞭子打！”表面看起来，这是在写父子玩骑马的游戏，一种天伦之乐。但“爸爸变了棚中牛”、“只怪爸爸连累你”两句让人从中体会到多少辛酸和无奈啊！特别最后一句“乖乖儿，快用鞭子打！”真像一条鞭子狠狠抽在读者心上，瞬间泪崩。这不是在写天伦之乐，而是在愤斥世道之不公，那是怎样的一个世道啊！

 四、白描。不点主题，只给你提供一幅画面，一个镜头，让读者自己去领悟，去体会，去咀嚼。如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乍一看似一幅纯粹的山水画，没什么寓意，但细一体会，作者那孤芳自赏，与俗世格格不入的个性，以及对保守势力不屈服、不媚俗的精神境界，旋即跃然纸上。那纯粹素雪的境，恰好衬托了诗人高洁襟怀的意，意境交融，出奇制胜。再如艾青的《补衣妇》——“补衣妇坐在路旁，行人走过路，路上扬起沙土，补衣妇头巾上是沙土。她的孩子哭了，眼泪又被太阳晒干了，她不知道，只是无声地想着她的家，她的被炮火毁掉的家，无声地给人缝补。让孩子可怜的眼，瞪着空了的篮子。补衣妇坐在路旁，路一直伸向无限，她给行路人补好袜子，行路人走上了路。”全诗就这么多，诗人用文字做了一幅画，一切都在无言的画面里，哪怕一点点议论都会是多余的。

 以上仅列这几种。当然，含蓄还有许多种表现形式，我们可以从读过的诗中自己去体会。再是要强调一点，含蓄不等于晦涩，含蓄是通过字面的内容让人联想到字面以外的许多许多，晦涩是让人看不懂，不知所言。另外个人还觉得，不含蓄的诗不一定不是好诗，如我们开头举的例子《赋得古原草送别》一首，虽表现直白，但因其富含哲理，也可成为千古绝唱的。以上所述的是自己读诗的一点心得体会，见解不高，但愿意写出来，和大家一起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