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舅
——陆玉生
我母亲兄弟姐妹七个,其中有一个哥哥,三个弟弟。大舅在好多年前,在还没有我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人世了,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三个舅舅的印象。小时候,我常跟着父母去姥姥家给舅舅拜年。按我们蓬莱本地的习俗,正月初三是嫁出去的女儿携女婿回娘家的日子。记得那些年,一般是正月初三上午9点以前,父亲母亲,大姨大姨夫就先后来到姥姥家(二姨也是在年轻时就去世了)给姥爷、姥姥问好拜年。然后就在姥姥家等三个舅舅、舅母来给他们拜年。我就在这个时候顺便问声舅舅、舅母好,也算是给舅舅、舅母拜了年。
后来,我长大了,父母岁数也大了。在姥爷姥姥相继去世后,父母就不再到舅舅们居住的那个小山村去拜年了。正月初三,只有我一个人去给舅舅、舅母拜年。再后来我也成家了,初三这天,我要去岳父家给岳父、岳母拜年,给舅舅拜年的日子就改为每年的初五或初六。
三个舅舅中,我与三舅更亲近些。三舅平日有嗜酒的毛病,家里的日子也过得比较累,在村里属于让人小瞧的一类人,三舅尽管爱喝酒,喝了酒还常爱发点小脾气,但他对我却极好,从来没对我发过脾气。在他眼里,我自小就属于有出息的孩子。长大后,虽然我自觉混得并不怎么出色,可他却一直把我看成是一个值得他骄傲、值得向人炫耀的亲戚。在他居住的那个小山村里,常会听他对人说“俺外甥陆玉生如何如何”,或“俺外甥陆玉生如何说的”,把我说的话当成名言谶语般向人炫耀。说来也是,三舅有六个孩子,都是儿子。我的这六个表兄弟全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没有一个上过高中的,有的甚至连初中都没上,而我却是考上了大学的。所以,我在三舅眼里一直是棵高草。20多年前,我在一家乡镇企业干副厂长,按说那本不是什么值得显耀的角色。可在三舅和表兄弟眼里,却是一顶一的人物。
那时拜年,我一般是给三个舅舅每人买两瓶酒,再给舅母买点豆奶粉之类的补品。二舅和小舅一般都是在自家等我和妻子上门给他们拜年,如果有事,他们也会去办事。三舅却不同,他每年都会在离家很远的地方等着迎接我和妻子。看到我们来了,三舅老远就迎过来,替我们提东西,这时,常会听旁边闲坐的村人讲:“你三舅早早地就来这儿等你们了。”于是我就想,如果我们初五来不了,初六来,那三舅就得等两次,所以我们尽量都把日子安排在初五。有一年正月初五,空中飘着小雪,天挺冷的。那天,我和妻子骑着摩托车去给舅舅们拜年。街上空无一人,就连往常乱跑的狗也都躲到家里了。我却远远望着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我感觉那应该是三舅。到近前一看,果然是他。三舅看到我和妻子,也迎上来,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三舅的手很凉。白发上还沾着雪花。我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
后来我和妻子进城做生意,条件好些了,就买了一辆轿车。那时在农村轿车极少见,即便是普通的一款车也是很有面子的。三舅更是把这当成自己的脸面,在街头晒太阳时,炫耀地告诉了好多人。那年拜年,我和妻子因有车代步,所以出门也比以往晚一些。当我们的车行到村口时,三舅早已在路旁等候我们了。那么冷的天,三舅在寒风中等了我们多久?我来不及猜,赶紧下车把三舅搀进车里。到了村中那片向阳的空地上,见有人在那里聊天,三舅要求下车,一脸骄傲地指着车向人大声说,看看,这是我外甥新买的车,嘎嘎的!引得几个人一齐把目光投过来,我顿感臊得慌,脸也红了,可又不好埋怨他。那天,来到三舅家里,他让三舅母端上一盆热气腾腾的炖肉。三舅母告诉我们,那是一只野山兔的肉,是三舅帮人干活,人家答谢他的。两位老人过年都没舍得吃,一直留到初五等我们来吃。听后,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握住三舅的手竟说不出话来。
接到三舅去世的消息,是在一个下雪天。79岁的三舅得了不治之症。记得前几天我去看望他时,表兄弟们都说,挨着过了年是没问题的。谁知他没能等到正月,等我再给他拜一个年,腊月里就匆匆地离我们而去了。那天,表兄弟邀我进山给他们的父亲寻一个中意的墓穴。踏着厚雪爬坡上山,我们每人都摔了好几跤,但我丝毫没感到苦累和寒冷。最终在一处向阳的山坡上,我们为三舅寻到了一个理想的安魂之地。愿阳光能永远温暖着他老人家!
(此文曾发表于2025年11月1日《烟台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