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拍

5月11日下午，邓师傅正在建筑工地三楼扎钢筋，突然接到儿子的电话，火急火燎地问：“爸，你偷拍人家了吗？”

“我偷拍谁了？我还以为是啥子火烧眉毛的急事，你不知道老子正在扎钢筋挣钱吗？”

邓师傅刚把电话挂了，儿子又打来电话大声说：“你还不承认，人家都把你偷拍的视频发到网上去了，说你是一个猥琐老头，人家上地铁还没有站稳，你就盯着人家看，拿手机对着人家偷拍，动作娴熟，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还赌咒你猥琐男出门必4。”

“胡乱说！”邓师傅把手机夹在右侧耳朵与肩膀之间，边扎钢筋边给儿子解释：“7号下午收工后，我坐8号地铁回出租房，没有找到座位，就蹲在车厢地板上看手机，突然有一个年轻姑娘走过来问我是不是偷拍了她，要检查我的手机，我拿给她检查了，当场证明我啥都没有拍，她还心平气和地告诉我：‘小心一点，不要乱拍别人’，然后就走了，也没有说要发啥子视频啊！管她妈的哦，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你都被人肉搜索了，还不怕半夜鬼敲门！”儿子一惊一乍地说。

“啥叫人肉搜索哦？”邓师傅好奇地问。

“人肉搜索都不晓得吗？就是在互联网收集你和我们全家人的信息，然后给你贴上猥琐男的标签，以后所有人看到你，都会像躲瘟神一样赶紧躲开，打工都没有人要！”

邓师傅吓了一跳，左手大拇指被扎丝刺出了血，赶紧伸进嘴巴里咀了一下，继续问：“那猥琐男又是啥子东西呢？”

“猥琐男就是灰头土脸、变态下流、行为怪异、色眯眯地盯着女娃儿看的男人。”

儿子形象生动的描述，让邓师傅火冒三丈，大声骂道：“放她妈的屁！老子是那种人吗！别管她！”

儿子心急火燎地说：“你说不是就不是吗？网友又没有见到过你，更不了解你，看到人家的视频说你是猥琐男，就认为你是猥琐男，就在评论区跟着骂你！人家的视频播放量都10多万人次了，在评论区骂你的都有几千人了，还不管她？”

邓师傅顿时火冒三丈，埋怨儿子说：“你龟儿咋不早点给我说呢！”心头一急，老壳一晕，差点从手脚架上摔了下来。

“我也是刚才接单的时候，突然跳出一条抖音才发现的！”儿子邓二娃是一名快递小哥。

邓师傅不知所措地问：“那咋办呢？”

儿子非常认真地问：“你给我说老实话，你究竟偷拍人家没有？”

“老子好久骗过你龟儿啊！”邓师傅急了就要说脏话骂人。

“没有就报警！”儿子毫不犹豫地说。

“你马上过来接我去报警，必须讨回一个公道！”邓师傅迫不及待地放下手中的扎丝，从手脚架上下来，灰色工作服上沾满了铁锈，脚下的布胶鞋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也顾不得换一下，径直跑到工地门口，蹲在地上等儿子来接他。

到了派出所，邓二娃打开手机，边播放视频给警察看，边报警：“有一个叫注不了张Z的网民，无中生有发视频诽谤我父亲是猥琐男，我们要求依法处理。”

警察看过视频，抬起头来问邓师傅：“你确实没有偷拍她吗？”

邓师傅斩钉截铁地说：“我用我的人头保证，我确实没有偷拍她。当时，她就检查了我的手机，确认过我没有偷拍她的。”邓师傅把汗渍斑斑的手机交给警察检查。

警察检查过手机，马上在业务网上找到注不了张Z的手机号码，并立即打电话通知她：“你是注不了张Z吗？有人报警说你发视频诽谤他，请你马上到红星派出所来配合调查。”

“我正在上班，不得空？”注不了张Z很不耐烦地回答。

“请你马上请假过来！”警察的口气不容商量。

“我们是上市公司，不能随便请假。”对方高傲地说。

“请不到假，我们可以帮你给公司请！”警察口气十分坚决。

“你喊他们等着，我下班就来。”对方仍然很傲气。

“五点以前必须赶到！”警察下了命令。

下午五点，一个穿着超短裙、吊带背心、粉色衬衫，踏着高跟皮靴，披着金黄色头发，戴着灰色贝雷帽，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孩慢悠悠地走进派出所问：“是哪个吃了饭找不到事干的说我诽谤他呀！”

邓二娃站起来大声质问她：“你才是吃了饭找不到事干的，凭什么发视频诽谤我父亲是猥琐男啊！”

“因为他偷拍了我啊！”女孩理直气壮地说。

“你说他偷拍了你，有证据吗？”邓二娃反问道。

“有啊！你没有看视频吗？”女孩讥笑着反问。

“视频是你偷拍我父亲的，怎么能说是他偷拍你的呢？简直是颠倒黑白！”邓二娃反驳道。

“如果他没有偷拍，为什么拿手机对着我！”

“拿着手机对着你就是在偷拍吗？你现在拿着手机对着我，是不是在偷拍呢？”

“如果他真的没有偷拍，我发视频几天了，他为什么没有为自己发声呢？”女孩诡辩道。

“他是一个进城打工的老农民，平时抖音都不看，根本就不知道你发视频诽谤、侮辱了他！我也是今天看到了，才告诉他的。什么叫猥琐男他都不知道，会发什么声。”邓二娃针锋相对地反驳。

“你是谁？凭什么质问我？”女孩理屈词穷，立即转移话题！

“我是他儿子，受他的委托来给他申冤！”邓二娃亮明了身份。

女孩瞄了一眼邓二娃的快递小哥马甲，蔑视地说：“我是985大学的在读研究生，你凭什么教育我！一个快递小哥，小学读毕业没有！想教育我，有本事上个研究生再来！没本事就给我闭嘴！一个比一个猥琐，就你们，还想碰我的瓷，没门！我真的无语了！”

看到女孩强词夺理，以势压人，邓师傅气得暴跳如雷，举起巴掌就想给女孩打过去。大声呐喊：“气死我了！要是我的娃儿，早就给你两巴掌了！”

“你打呀！看你灰头土脸的样子，就是一个猥琐男！”女孩说着，竟然呜呜呜地嚎啕大哭起来。

警察赶紧制止说：“注不了张Z,你到我对面来坐下，接受调查。”

女孩一边擦眼泪，一边走到警察对面坐下问：“你还想调查啥子吗？刚才我都说了，你没有听吗？”

警察心平气和地说：“你说邓师傅偷拍了你，你有证据吗？请如实回答，我将全部记录在案，作为依法处理的证据。”

“有啊！你没有看视频吗？那就是证据啊！”女孩泣不成声地说。

“那是你偷拍邓师傅的证据，不是邓师傅偷拍你的证据！”警察严肃认真地指出。

女孩一时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辩解。警察继续问：“你当场检查过他的手机吗？有没有发现他偷拍你的照片和视频？”

女孩很不情愿地回答说：“检查过了，虽然没有发现偷拍我的照片，但是有拍地铁车厢的照片。”

邓二娃急忙解释说：“那是我爸爸刚进城打工的时候，跟着我第一次坐地铁，感觉稀奇，就拍了几张，也没有对准人拍。”

邓师傅赶紧把手机交给警察说：“那几张照片还在，我舍不得删，要留着纪念。请警察同志检查。”

警察对女孩说：“邓师傅以前拍摄的地铁车厢照片，不能作为偷拍你的证据！你当场就证实了邓师傅没有偷拍你，为什么还要发视频说邓师傅偷拍了你，并说他是猥琐老头呢？”

邓二娃插话说：“想发爆款短视频当网红，一夜成名啊！”

女孩思考了一下说：“我是985大学的在读研究生，正在一家上市公司实习，马上就要毕业了，有记者证，有权进行采访报道！”

警察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这种行为不是在采访报道，而是在偷拍。即使有记者证，亮证采访报道，也必须实事求是，不能歪曲事实，更不能乱贴标签！你的行为，已经涉嫌诽谤，侵犯了邓师傅的肖像权、人格权和名誉权！按照法律规定，你可以公开道歉，消除影响，争取邓师傅的谅解！你愿意吗？”

女孩非常肯给你地说：“我不会道歉！我是受害者，凭什么道歉！”

警察提高嗓门说：“你是啥子受害者啊！邓师傅才是受害者！”

女孩放声大哭说：“我以前穿超短裙坐地铁被偷拍过，还被发到了网上，整得我每天晚上都做恶梦。因此，看到这个灰头土脸的老头拿着手机对着我的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忍一忍；但是，一分钟之内我的脑子飞速旋转，‘难道我的权益没有受到侵害，我就不用去维权吗？’‘非要等发生了什么，我才能说什么吗？’因此，就有了视频里的故事！如果他拍了我任何一张照片，我都不会放过他，当时我已经重重地举起了拳头，还没有打开。”

警察语重心长地说：“依法维权，确实必须是权利受到了实质性侵害，才能维权；作为新闻报道，也必须是发生了什么，你才能说什么！在确认邓师傅一张照片都没有偷拍你的情况下，你仍然没有放过他，公开发布偷拍他的视频，并给他贴上猥琐老头的标签，这不仅不是得维权，反而是在侵害邓师傅的肖像权、人格权和名誉权。至于你说以前被偷拍过，你可以报警处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维权也不得侵害他人的合法权利啊！”

“我不报警！”女孩嘟起嘴巴说。

“你为什么不报警呢？”警察问。

“我不相信警察！”女孩扭了一下身子说。

警察露出诧异的表情问：“警察都不相信，你还相信谁呢？”

“我只相信自己，相信网民！”女孩鼓了一下眼睛，盯着警察说。

女孩的回答出乎警察的意料，马上告诫她：“你没有看人民网评论吗？网络不是法外之地，网络曝光不能触碰法律 ‘红线’。否则，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哦！”

“没有看到！”女孩没好气地回答。

“我再问你一次，你愿意公开道歉，消除影响，争取谅解不？如果不接受，我们就依法进行司法处理了！”警察下了最后通牒。

“司法处理怎样处理吗？”女孩哭着问。

邓二娃插话说：“有好多律师联系我们，说可以免费帮我们起诉你，追究你的侵权责任！”

女孩继续问：“我即使侵权了，有好大一个责任吗？”

警察解释说：“按《民法典》规定，被侵害人有权要求你停止侵权，赔礼道歉，消除影响，恢复名誉，还可以要求你赔偿损失。按《刑法》规定，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我这次算情节严重吗？”

“严不严重，由法院认定。你自己觉得严重不嘛？”

“如果被判了刑，岂不是要被学校开除吗？我已经签了约，并且开始实习了的上市公司岂不是不要我了吗？是说学校和公司都已经给我打电话了，要求我接受调查处理。是谁告到我们学校和单位去了的？你们哪个？说！如果我被开除了，我给你们没完！”女孩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警察倒了一杯凉开水递给女孩，再一次问：“你争取谅解不？”

“我都要被学校开除，被公司辞退了，不争取谅解，还能干嘛！”女孩泪眼婆娑地说。

警察调过头来问邓师傅：“如果她愿意公开道歉，消除影响，你同意谅解她不？”

邓师傅善良地说：“看着她一直在哭，都哭了一个下午了，我们看着也不好受。”

邓师傅擦了一下眼泪，继续说：“她是大学生，我们是农民工，她的文化水平比我们高，犯了错，我们应该给她一次机会。她考上大学也不容易，希望大学不要开除她。我现在不想再起诉她了，只要她公开道歉，消除影响，我们就谅解她，给她一次机会。”

警察还征求了邓二娃的意见，邓二娃说：“我爸还以为发出去的视频删掉就没有了，他不知道网络可以转载扩散的。这个事情在网上对我们影响太大了，我们希望她能站出来公开道歉，否则我们会起诉她。”

心地善良的农民工大叔与注不了张Z在派出所签订了和解协议书。晚上7点41分，注不了张Z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在微博上公开道歉：“叔叔，对不起，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在地铁上和您确认后依然在网上随意散播视频，并对您本人形象进行不当描述。我已经深刻认识到这件事情给您和您的家人带来了严重的伤害，我郑重地向您和您的家人致以深深的歉意。因为我的过错，给社会造成了不良影响。在此，我虚心接受大家的批评，并将以实际行动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