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了煤矿,在职工子弟学校教了几个月的书,就调到了矿机关宣传科。没过几个月,领导又让我去当时的扛大梁区队---综采工区当副班长,期限是三个月,这是我没想到的。当时的综采工区机械化程度已达100%,提出的奋斗目标是年产原煤100万吨。但是近一段时间以来,产量一个月才六七万吨,我的任务主要是学习综采生产工艺流程,记录当班影响生产各环节的时间及原因,形成书面材料每天向矿领导汇报。
我是想下井的,对井下神秘的世界充满了热情和向往。在没下井之前,想象着人在井下走路的样子,是不是像老鼠一样,在地下穿行。当下井来到综采工作面,看到那厚厚的煤层,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广袤的原始森林,是经历了怎样的沧海桑田,才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有时我会捡起一个煤块,看着上面凹凸有致的纹理,有的清晰可见远古树叶的形状。有时我还会在工作面的运输道或材料道停下来,把矿灯熄灭、把眼睛闭上,在漆黑和寂静中,体验一下这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陈子昂《登幽州台歌》)的感觉。这种万籁俱寂的宁静,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体验不到的。
我喜欢这种感觉,只要有时间或者是条件具备,都要体验一下。一次,我抱起了一个大煤块,发现上面有大小不一的树叶化石,很像是枫叶的形状,栩栩如生,好像一刮风就会飘动起来。我把它砸成了苹果大小的3个小块,小心翼翼地带上井。冲洗干净后,放在家里的写字台上。想象着亿万年前那叶子在树枝上生机盎然的情景。在这树叶的旁边,有栖息在树上的鸟儿与它相伴,有恐龙等动物在树下追逐,而那树叶只是静默地守候着洪荒的岁月。是经历了怎样的变故,又需要怎样的缘分,在被深埋了亿万年后,才被我在不经意中带上了井,得以重见天日。世间万物皆有缘,有时我这样想着,便愈加对这三片树叶爱不释手。
我每天下井上井,像是每天往返原始森林。经过我提供的生产流程信息,矿领导及时安排解决,综采工区的产量逐步回升,最多的一天产量超过了10000吨。我的工作也得到了领导的表扬。一次下中班,上井洗好澡后,已是凌晨2点了。骑车回工人村的家里,路上正好遇火车挡道。火车上装的是我们矿生产的煤炭,将会被销往江浙沪一带,支援祖国的现代化建设。我一节一节地数着车皮,丝毫没有焦急等待的感觉。想着这些煤炭里也包含了自己的一份劳动,不由得生出几分自豪感。个体的劳动动融入到集体之中,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会产生汹涌捧澎湃而无坚不摧的力量。
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我不但学会了综采工艺流程,学会了移动综采支架,还亲眼看到了煤矿工人的朴实能干。他们平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干活的时候也很卖力。工作的间隙也总有人挑起个话题,讲个笑话或是开个玩笑,工作虽然辛苦,但总是保持了一份乐观。这些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我回机关工作,也是每个月要下一两个井。再后来,又到工区任党支部书记,更是要经常下井。有时候会拿起一个煤块,看看上面有没有树叶的化石图案。而这一片片栩栩如生的化石,已是我心中最美的图画。
后来几经搬家,三个煤块遗失了两个,我也因工作调动离开了煤矿。但那第三个煤块还在,上面的枫叶还在。时间一晃,30多年过去了。因资源枯竭,当年热火朝天的煤矿,也于前几年关井了。我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留在了煤矿;我酸甜苦辣的人生,也留在了煤矿,它并没有随着煤矿的关井而被封存,它会时时浮现在我眼前。井下工作面那浩瀚的煤层,远古的无边的森林,都被幻化成了那飘飞的第三片枫叶,融入我的生命,并在梦中时时穿越,享受着几晌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