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的李商隐

李商隐作为唐代十大诗人之一，“五岁诵经书，七岁弄笔砚”。他才华横溢，其律诗可以和“诗圣”杜甫一比高下，与同时代的杜牧合称“小李杜”。在前人难以逾越的高峰上，将晚唐诗歌推向了又一个高峰。

但他的诗又充满了伤感基调。“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温暖中透着凄凉；“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执着中透着悲壮；“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欢愉中透着无奈。《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在第四十回游大观园时，就曾明确表示“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这却是为何呢？

李商隐字义山。“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同样伤感的林黛玉，和他的经历太相似了。“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李商隐诸如此类的诗，引起了林黛玉的情感共鸣：“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她所说的最不喜欢，其实就是最喜欢。

李商隐为何这样忧伤呢？究其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政治仕途上的失意，约公元813年，他出生于河南荥阳。唐文宗开成二年（公元837年），在天平军节度使令狐楚之子令狐绹的帮助下，中进士。但因受“牛（僧孺）李（德裕）党争”的影响，一生困顿不得志，只担任了幕府、县丞之类的小官，“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于唐宣宗大中十二年（公元858年），在郑州去世。

另一个原因是情感上的折磨。他在以《无题》为代表的一类诗歌中，表现出的感情缠绵悱恻、细腻婉转而又扑朔迷离，让人们不禁猜想，他到底遇见了谁，才有了“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一见钟情；到底思念着谁，才有了“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的痛苦煎熬；到底离开了谁，才有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哀怨惆怅。而这些，都与他生命中经历的三个女子有关。

唐文宗开成三年（公元838年），李商隐应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邀请，来担任幕府。出于对其才华的欣赏，王把聪慧美丽的小女儿王晏美许配给了他。娇小可爱的王晏美自然打动了多愁善感的李商隐，二人是双向奔赴、飞蛾扑火。“人世死前惟有别，春风争拟惜长条”。婚后，二人虽然聚少离多，但也是琴瑟和谐。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公元851年，王晏美因病去世。此时，李商隐正在东川节度使柳仲郢处任幕府，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李商隐赶来后，看着室内的摆设依旧，但斯人已去，家里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他不能接受残酷的现实，只能生活在想象之中。一股浓重的悲哀涌上心头，将其淹没，便饱含深情地写下了著名的《夜雨寄北》。你问我回家的日期，我还没有确定，此刻巴山的夜雨正淅淅沥沥，雨水已涨满秋池。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一起秉烛长谈，相互倾诉今宵巴山夜雨中的思念之情。直到最后去世，他都没有再娶。

其实，在和王晏美结婚之前，李商隐就已经认识了两位女子，一位是柳枝，另一位是宋华阳。一次，李商隐进京赶考，途经洛阳时，遇见了天真烂漫、多才多艺的柳枝。相约“三天后焚香以待，请郎君过访。”李商隐答应了她的邀请。但一位朋友却把他的行李带到长安了，李商隐不得不去追赶，就没能赴约会。不久得知，柳枝已经被一位地方官员娶走当妾了。李商隐与柳枝就这样擦肩而过，感伤不已，作了《柳枝诗》五首，并请人题在柳枝的旧居，以示怀念。

唐文宗大和九年 (公元835年)，落第后的李商隐来到河南济源的玉阳山东峰，想静下心来再读读书，等来年再考。但他也许不知，此时山上西峰的灵都观里，住的是大名鼎鼎的玉真公主李持颖。李持颖是唐玄宗同父母的妹妹，她有一个年轻貌美、聪慧多情的侍女---宋华阳，每天伴随其左右，一起修道。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从此便记在心间。李商隐和宋华阳是在玉真公主举办的诗歌酒会上邂逅的。在莺歌燕舞、高朋满座的大厅内，随着两人目光的相遇，空气好像凝滞了，时间好像静止了，这不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吗？宋华阳娇羞地背转身去，李商隐的目光不忍离开，依然是追踪着她，将她燃烧。第二天，仍是念念不忘，思恋更浓，于是便提笔写下了他的《无题》名篇：“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身上虽没有彩凤的双翼，不能比翼齐飞，但你我内心却像灵犀一样，感情息息相通。

此后，李、宋二人经常在山上秘密相会，这从他的《当句有对》中可以得到证明：“密迩平阳接上兰，秦楼鸳瓦汉宫盘。池光不定花光乱，日气初涵露气干。但觉游蜂饶舞蝶，岂知孤凤忆离鸾。三星自转三山远，紫府程遥碧落宽。”诗歌写得情思婉转，扑朔迷离，两情相悦，感情深切。二人都希望能够长相厮守，但又担心不能天遂人愿，所以又隐含着分离的隐忧。

过了不久，他们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宋华阳怀孕被发现，随玉真公主回到了宫中，李商隐也被逐下了玉阳山。这一段短暂的欢娱，无望的合好，在他心中留下了永远的伤痛，只能独自忍受着刻骨铭心的相思之苦：“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箱飘灯独自归。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提着昏暗的孤灯，凄然地望着宋华阳曾经住过的地方，然而那里已是人去楼空，自己心爱的人儿早已悄然离去。

多年后当他重过道观时，往事历历在目，而自己心爱的人仍杳无音信，不由增添新的惆怅：“玉郎会此通仙籍，忆向天阶问紫芝。”时过境迁，此时的相会处已布满苔藓，而所爱之人已一去不复返。后来，他在长安偶然见到了宋华阳，但因身份之故，二人依旧不能相会。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即，这让李商隐更感伤痛：“偷桃窃药事难兼，十二城中锁彩蟾。应共三英同夜赏，玉楼仍是水精帘。”没想到朝思暮想的恋人一朝出现在眼前时，却仍就如玉宫中的彩蟾。情感的煎熬，也让他快速地老去。

这份缭绕于心，挥之不去的恋情，让李商隐伤感而无奈。一次，他看到了那张锦瑟，轻轻抚拨，瑟音清怨，往事浮现在脑际，忧伤涌上心头，不禁潸然泪下，缓缓地吟出了那千古名篇《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恋人已经远去，理想飘渺难求。回首前尘往事，只剩下惆怅惘然。

李商隐执着的爱恋和绵长的相思，终成南柯一梦。公元858年，便在对宋华阳无尽的思念中去世了。一对知己却难相守，一对有情人却难成眷属，给后人留下了几多感叹。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那时，他们正相爱，没有离别的痛，没有相思的苦。只是，一个“若”字，让人们心生几多凄凉。哪里有什么如果，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因为感伤罢了。

宋华阳一生过着女道士的生活，他对李商隐的思念没有诗文留世。除了早年和李商隐相爱怀过一次孕之外，一生与青灯黄卷相伴，在孤寂中耗尽了青春年华，一个人慢慢老去。李商隐许多朦胧含蓄的《无题》诗，也许只有她最能读懂。

忧伤的李商隐，忧伤的李义山，带着永久的思念与伤痛，是否也化作了一只蝴蝶，翩翩飞舞在美与善的理想天地中，飞入了一代又一代人们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