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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高翔(翰墨明月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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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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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草

暑假的一天,天刚蒙蒙亮,便听见父亲在堂屋的台阶上唤我起来,说今天要去卖草,趁着早晨的凉爽出发。

屋后树林早起的鸟儿,已叽叽喳喳喧闹起来。我一边揉着惺忪的双眼,一边从东屋走出来,见父亲已经找出几根麻绳和两把木叉放在架子车上。我忽想起前一天,父亲让我去借四叔的架子车的事来。

我去堂屋看了看母亲,母亲说:“和你爸趁凉,早去早回,暖壶,馍,还有药,你爸已给我放在炕头了,我自己能行。”

我和父亲将架子车抬出大门后,一人一辆拉着便赶往山上的碾麦场。刚出门没多远,是一段蜿蜒坡陡的黄土路。我家住在山脚下,碾麦场位于近山顶的地方。

记忆中,每次都怕走这条斜里坡山路,大路虽平缓,然而绕远费时。这条路是山下的村庄通往山庄碾麦场的一条小路,仅容架子车可行,由于坡陡曲折难行的缘故,其它车子是上不去的,负重的车子会选择走大路。这也是唯一的一条捷径,只是坑坑洼洼的黄土路,走起来太过吃力,一个人的力量无法拉车子上山。

父亲说他拉车,让我在后边推车,一辆一辆地拉上去,等到和父亲拉车走到大路的交叉口时,已经汗流浃背。

夏天的清晨,尽管凉爽,但爬过这一段斜里坡山路,已让人气喘吁吁。沿着盘山大路行进时,太阳仍然躲在山后,没有露头。

走了近一个小时的山路,我和父亲到了山庄碾麦场,草垛孤独地在夏日的晨曦中矗立于碾麦场的一角,我和父亲借着早晨的凉爽,随即用木叉翻挑麦草。

麦子经过碌碡碾过脱粒后,麦秸秆在老家都称为麦草,在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要种小麦,因此麦草也并非稀罕之物。在故乡农村,从黄土地上长出的每一样东西,在农家人眼里都是宝。麦草一般会作为生火做饭的柴火之用,有养牲口的人家,麦草是牲口的干草料,用铡刀铡切后,以水拌上麦麸喂养牛、马等牲口。

父亲用木叉挑开麦草垛的顶子,用木叉往下推麦草,不一会,父亲叫我爬上草垛,我又翻挑出将近草垛一半的麦草来。

麦草打捆是个技术活,也是力气活。经碌碡反复碾压过的麦草变得蓬松,柔软而光滑。

从草垛上挑下的麦草,我和父亲用木叉一点一点地堆起,放在地上的麻绳上,这样一来,压紧压实,便于绳子打捆,待麦草打成厚厚的一捆后,父亲用膝盖顶着麦草,使劲拉紧绳子,父亲从对面将绳子扔过来,让我使劲拉紧。松软蓬松的麦草,在父亲的捆绑下,麻绳在我手里绷得更紧,我用力拉着绳索,感觉双手被绳索勒的生疼,我十三岁的年纪,手劲终究抵不上父亲,最终麻绳从我手里滑脱。

父亲并未责怪我,而是再一次打捆,一人多高的麦草捆此刻像是一堵坚硬的墙,隔着麦草捆,只看见父亲头上的帽子,父亲说:“我扔绳子过来,这次拉紧,注意别让绳子打着你!”就这样,我和父亲忙活半天,才打成了六捆又高又结实的麦草。

夏日的太阳晒在身上,已有几分炎热。由于要装在架子车上,在山路运输,我和父亲在打好捆的麦草两头,用手将松软的麦草抽出来,以免在拉车转运途中遗撒。

六个大麦草捆,我和父亲一个一个地推上架子车,我压着车辕,父亲滚动形如圆筒的麦草捆,一辆架子车上装上三个麦草捆后并用麻绳绑紧,父亲说车子上拉东西,一定要用绳索捆紧,否则山路颠簸会松动,麦草松软本不易打捆,在架子车上装载需分外结实才行。

忙活了大半天,终于才将两车麦草完成装车,这仅仅是卖草的开始。

去县城的集市上要赶二十多里地,从碾麦场到山脚下还有一段坡陡弯急的环山路,那时的环山路还是黄土路,雨天泥泞难行,晴天黄土飞扬,更令人担心的是,因车负重,下山的刹车时时让人揪心,人力架子车,脚下一不小心,踩在砂石上或坑洼路段,往往会发生危险。

父亲抬起车辕,将牵绳套在肩上,并叮嘱我跟在他的车后,遇到崎岖不平的路面时,车轮要尽量放在平整路面。人走在不平整的路面,这样才能保持车子的重心,以免山路颠簸翻车,麦草重量不多,但三大捆麦草呈“品”字型装载,已高出人的头顶许多了。

下山路段遇到急弯时,父亲在前边不断提醒我,“将车辕架在肩膀上,刹着车,慢慢转弯。”这条山路一边是黄土崖,一边是陡峭的山坡,一旦车辆失控,人套着牵绳,后果将不堪设想。

战战兢兢地终于走过这段山路,等我和父亲拉车到村中的公路上时,太阳已经火辣辣地晒在额头,裸露的胳膊已晒得发烫。

县城的集市,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本就狭窄的街道,已经堵得结结实实,高高的麦草车在人流中,显得拥挤而醒目,不时有车上的麦草随风飘落,走过拥挤的人群时,行人与麦草擦肩而过,随后掉下一些柔软细碎的麦草。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大西北山区的小县城,更像一个小镇,一条主街道穿城而过,这是集市最热闹的一条街——解放路,这条路南北延伸,连接着山城和山外的世界。解放路的一头连着县城的南关,一头连着县城的北关,这是山城的人们走向山外的主要通道。长途汽车沿北关方向出县城,便通往天水市,到天水可以乘坐火车,县城是没有火车站的。

解放路两边店铺栉次鳞比,并不宽阔的马路被拥挤的人流、车流和各色商户占用,人车混行路段,走到这里便有“堵车”之感,行走极慢。

路边紧邻北商场,这是县城最大的贸易市场,商场里一般是有固定摊位的商户,有的卖吃食,有的卖蔬菜,有的卖衣服、有的卖日用百货,有的卖扫把、簸箕、木锨、梿枷农用物资等等,这里人流密集,叫卖声,吆喝声相互交织,一派繁忙的集市场景,热闹异常。

我们的架子车商场里不能进去,沿着解放路,我和父亲拉车边走,边盼望有买主询问。大热天里,我内心急切地希望麦草能早点卖出去。可是在这拥挤的人流中,走了半天,却是无人问津。本想找个空地停车卖草,拥挤的街道早就没有空场地,何况两辆满载麦草又高又大的车子。

“卖草的,赶紧把车拉走,别挡着门口!”一店铺的老板朝我们喊道,拉了一路,刚想在路边歇歇脚,便因车挡住门店,遭到驱赶。无奈之下,我和父亲拉车沿街继续前行。

父亲拉的车在前面走,我拉车跟在后面。忽然车后响起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那声音急促而紧张,似乎在催促我们快走或是为其让路。我扭头绕过麦草,循声望去,一辆长途汽车正贴着车身一侧的麦草缓慢行进,车子的后视镜上挂着几根孤独的麦草。

此时,从车窗探出一个脑袋,那是个年轻人的脑袋,油光发亮的头发,和着车窗外扬起的尘土,在微风中微微抖动,那人用不耐烦且略带愤怒的腔调,对父亲喊道:“路是给你家修的?让不让车走路了!”

听闻此话,父亲默不作声,只看见父亲拉的车极力地向一侧靠拢让行,我跟着父亲的车,奋力使劲拉车,扭动车辕。此刻肩上的牵绳,似乎钻进肉里一般,一股疼痛直抵眉心,我一边躲避行人,一边靠向路边。这段路并不平缓,路遇上行,负重拉车,显得有些吃力。

我和父亲穿行在人流,车流中,拉着车行走,背上的汗水早已湿透,低头拉车,额头的汗水滑过脸颊。

从拥挤的街道,我和父亲艰难地挤出来,在一处交叉路口的僻静角落停下车,我和父亲擦着汗水,等待着买主。

“麦草咋卖?”

“七分钱一斤”父亲答道。

 问罢,那位中年男人未作回应,扭头走开了。

 大概是要价过高的缘故吧,也许父亲也不知道该卖多少钱,只想着是自家的麦草,多少换成钱就行。

我一个十三岁的中学生,不懂集市的行情,在烈日下焦急不知所措,唯一能做的就是和父亲继续等待买主。

过了好一会儿,又有人过来询问:“麦草多少钱?”

“七分钱”

“太贵了,便宜点!”

“你能出多少钱?”

“四分钱!”

“四分钱少了点!五分钱能卖,你就买了!”

 那人听后,转身又走开了。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还是没有成交。

 看着一大早上,和父亲辛苦拉进县城的麦草。此时,我的心里一阵五味杂陈,廉价的麦草一再遇冷,除了焦急,继续等待之外,似乎也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走了这么多路,总不能再拉回去,只盼望着能早点卖出去。

此时,已临近正午时分,夏天,烈日炎炎,连日头都显得格外燥热,如同此刻我和父亲的心情。

父亲点了一根烟,蹲在路边,一丝焦虑的神情掠过眉头,我轻轻地拿走父亲帽子和肩膀上的几根麦草。想必父亲的焦虑,还有对家中卧病母亲的惦记。

世界上最漫长的事情,莫过于等待。对未知的等待,更让人焦虑。

父亲的香烟已快燃尽,此时过来一位中年男人。父亲连忙起身相迎。

和之前的“买主”不同,这位中年男人围着两车麦草转了一圈,问道:“今年的新麦草?”

“是今年的!”

“咋卖?”

“五分钱一斤”

“好,这两车我都要了,我住在水沟村,你要拉到家里去。”

“能行!”

“那走吧,我养了几头牛,买些草料,到家里过称后,给你付钱。”说完那人转身就走。

我和父亲随即拉车跟在后面,大约走了七八里路的样子,过了一条小河,进了村庄。

到买主的家门口后,那人拿来了一木杆秤,一个木杠,我和父亲将麦草卸车过称,最后六捆麦草的总重量,也就四百多斤,仅换了二十多块钱。

麦草终于卖掉了,我和父亲拉着空车返程,如释重负。松软光滑的麦草,仿佛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麦香,那是来自泥土的芬芳。

路过县城的药店时,父亲给母亲买药,从沾满尘土的上衣内兜,父亲掏出卖草的钱,小心地清点着,那一叠钱里,有一块、五角、一角的面值不等,那钱满是褶皱,带着一股浸透汗水的咸咸的味道。

走出药店,父亲的衣兜和早晨出门时一样干净。

夏日烈阳依然高悬于空,俯视着热闹的集市,炙烤着贫瘠的黄土地。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事非经过不知难,青少年卖草的经历,让我体味到鲜活的人间烟火,渐渐懂得生活,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人总会面对这样或那样的困境,但请坚信,人终究会战胜困难,一路汗水,一路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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