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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高翔(翰墨明月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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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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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腔社戏,村庄消逝的年味


正月的黄土高坡,虽已过立春节气,但寒意仍没有退去,田野山坡和背阴的地方,依然留存白雪的印迹。经过漫长寒冷的冬季,早春时节,吕家窑逐渐苏醒,明媚的春光正唤醒冬眠的村庄。

“咣咣……”一阵干鼓的脆响,伴随板胡尖细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开来,回荡在村庄的山头沟壑之间,这是秦腔戏的早场开唱了。“走,看戏去!”喝过罐罐茶的人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赶往戏场。平时忙于农事,这一年一次的盛会,只有在过年期间才能在村里看上一回戏,享受短暂的快乐时光,之后便要投入一年的春耕农忙。老人们领着孩子,孩子们穿上过年的新衣裳,兴高采烈地跟着大人们去看戏。

故乡农村的戏,唱的是秦腔,听父辈们讲,这是给“家神”“山神”唱的戏,叫“过会”或“唱戏”,每到准备唱戏的时候,由村里推举德高望重或年长者担任会头,负责组织和筹备事宜。一般在农历正月上旬开唱,为期三至四天。主要是祈福,以求新年神灵护佑村庄,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村里唱的秦腔戏并非真人化妆大戏,而是叫“木脑壳”,祖辈们一直都是这样叫法,便沿袭下来。其实就是由人操纵的木偶,木头人偶都是画好的脸谱,有须生、青衣、老旦、花脸等角色,轮到人物出场时,给木偶换上不同角色的服饰。

记得儿时,我出于好奇,常和小伙伴们透过戏台篷布的间隙,钻进后台一探究竟。在后台放着几只大木箱子,有的箱子里放的是木脑壳,有的箱子里放的是戏装、头饰,有的箱子里放的道具器械,有大刀、长矛、剑、铜锤等武器,这些武器到上场时,就会插在木脑壳的中空的手洞里。正忙着给木脑壳换戏服的表演者,看见我们探进来的几个小脑袋,便会驱赶或呵斥,后台是换装备的地方,是不允许进入的。

戏场设在村中山上的碾麦场,地处黄土坡的半山腰。西边临马路,马路不宽,且为陡坡山路,架子车和农用车可通行,雨天泥泞难行,晴天黄土飞扬。路边是大水沟,沟西头的山头散居几户人家,大部分村民住在沟东,都属于一社队。后来有一部分人家因交通不便和饮水困难等问题搬迁至山下的河坝地,沿村中公路两侧而居,属于二社队。山上和山下,分居不分家,村子仍叫吕家窑。

在沟壑纵横的村庄,只有碾麦场一大块平整地可用。夏收结束后,到第二年正月唱戏时节,这里便是秦腔社戏的舞台。说是舞台,其实是用几根大圆木搭起来的临时舞台,罩上一块军绿色的篷布,像一个大帐篷一样。矩形的舞台由中间的一块横木上下分割开来,横木下方用篷布遮住,大约至成人肩高,横木以上的部分便是表演的舞台。这块篷布是舞台与观众的界限,人们站在外围看戏。所谓舞台还是在碾麦场的地面上,篷布以里的部分就是舞台了;中间挂一幕布与后台隔开来,两侧则分坐乐师,演出时配乐伴奏;乐器有弦子、二胡、笛、锣、鼓、钹等,两侧的座位旁分别放置一个火盆,用于取暖及喝罐罐茶。舞台不远处栽立一根圆木,顶端固定一个大喇叭,唱戏的声音能传的更远。

父亲是一位忠实的秦腔戏迷,但有闲暇,都会去看戏。村里的戏有早场、日场和夜场。早场唱的是一段折子戏,折子戏比较短,一般是戏曲故事的一个场景或某个片段。日场和夜场唱的时间长,是相对完整的戏曲故事。我对秦腔是没什么兴趣的,但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对人物也有些粗浅的认知。记得小时候,父亲带我去看戏,我骑在父亲的肩膀上,等到皇帝扮相的角色出来时,我喊道:“爸爸,皇上出来啦,皇上出来啦!”在舞台前方拥挤的人群中,引来惊讶的目光,许多如父辈的长者纷纷惊奇地问父亲“你娃多大了,这么大点就认识皇上了。”父亲说三岁了,人群里有人赞叹:“三岁的娃能看戏,认识皇上出来了,不得了啊。”和父亲聊天时,每提及此事,父亲脸上洋溢着笑容。

秦腔社戏的一些故事,都是听父亲说起,有《三娘教子》、《三滴血》、《四郎探母》、《打金枝》、《狸猫换太子》等等。我也常常惊讶于父亲不识字,咋能记住一些戏词。父亲有时下地干活时,会唱一段秦腔,他会给我讲里面的情节故事,历史、人物以及背景等等。父亲讲的戏曲故事,让我很受启发,从故事里明事理,辨别是非曲直、善恶、还有一些做人的道理。后来上了中学,学习历史后,越发敬佩父亲对历史的了解,甚至对一些历史的熟稔,觉得看秦腔还能增长历史知识。

父亲平时言语少,但提到秦腔就会健谈起来,有了说话的兴趣,除了秦腔中的历史人物故事,还对地理有兴趣,常会谈及里面故事涉及的地方,在这个省那个县等等。在父亲生活的年代,条件相对艰苦,但对看戏却充满着期待,那更是火热而浓烈的年味。

儿时的我听不懂唱词,也搞不明白唱段的内容,只记得高音大喇叭的嗡嗡声,时不时地传来尖锐的刺耳声。只有在唱乱弹前后,有武戏打斗的场面,才会踮起脚看看舞台木脑壳的打斗,也搞不清人物角色,只是看打斗场景的热闹,时有木脑壳的木质武器,因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脆响声,不一会儿,便有其中一个木脑壳俯下身去,由人操纵着退场,这角色意味着被斩杀了。

最令我感兴趣的是,戏场里的美食。有凉粉、面皮、瓜子花生糖果,香甜的麦酒、蜂蜜粽子等,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玩具,我和小伙伴们在戏场里追逐嬉戏,在人群的缝隙里穿梭,围着戏台转圈跑,捉迷藏,根本不会关心戏里唱的是什么。每到唱戏的时候,戏场便是我和小伙伴们的狂欢之地,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不用写作业,可以任性地追逐嬉闹。拿着自己崭新的压岁钱,到戏场周围的小摊上买各种小玩具,买气球,买糖果,买一些塑料的玩具,如大刀、长矛之类的,在戏场里和小伙伴们“开战”。

每逢白天看戏,乡邻们扶老携幼,从村子的四面八方涌向戏场。尽管许多人看不懂戏,也听不大懂,但依然热情高涨。一到戏开唱,父亲便成为乡邻们“包围”的对象,问今天唱的啥戏。父亲就成为热心的讲解员,给他们介绍,今天唱的什么戏,发生在哪个朝代,人物,故事梗概等。总之,在戏场里,不管看懂与否,无论男女老幼都沉浸在过年的欢乐气氛里,沉浸在暖洋洋的春日里,感受着秦腔沧桑豪迈的唱腔。有的老人拄着拐杖,穿着厚厚的棉袄,有的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身边跟着一个孩子,孩子们高高兴兴地穿着新衣裳,人群密集地挤在舞台前方,在戏场里寻求这份难得的热闹。

一到晚上的夜场戏,由于天气寒冷,妇女儿童已不见踪影,只有一些如父辈一般或年长者依然簇拥在舞台前,站在寒夜里看戏。夜戏下雪是常有的事,露天的戏场,没有椅子可坐,可看戏的热情丝毫未减,除舞台周围的一点灯光之外,村庄已被夜色包裹。飞舞的雪花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洁白光亮,落在看戏人的衣服、帽子上,一会儿功夫,帽子白了,衣服也白了,夜色中碾麦场显得空旷,落下一层白雪。

秦腔社戏为村庄带来欢乐,增添浓浓的新年味,平时空旷的碾麦场上搭建起的简陋舞台,成为农家人一年一度的新年狂欢场,弥漫着美食的味道,洋溢新年欢乐的氛围,是儿时八零年代,快乐的童年记忆,是乡村难忘的年味。

每至过年唱戏的时候,村庄的各个山头锣鼓喧天,人们在欢快的鼓点中表达新年的祈愿和美好的祝福,锣鼓声此起彼伏,常常会有几个山头的锣鼓,敲出欢快的鼓点节奏,彼此呼应,像是互致问候祝福一样。鞭炮声声,不绝于耳,大人小孩们穿上新年装,面带新年的喜气,或在路上行走,或骑车走亲访友,马路上,小路上走亲戚拜年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整个村庄在秦腔社戏粗犷的唱腔里,散发着欢快的味道。

乡村的经济发展越来越快,随着新农村建设进程的加快,家家户户有电视,网络互连,人们的娱乐生活日益丰富,文化生活多样起来,兴建的群众文化广场成为新的歌舞场。秦腔社戏就这样淡出人们的视线,消逝在年味之中。

有一年回老家,村庄比往日多出几分静谧,山上又有一些住户搬迁至山下,一些老宅的断壁残垣似在倾诉往日欢乐的场景。儿时走过的小路早已荒废,荒草遍地,恣意疯长。曾经作为戏场的碾麦场已复耕还田,种上庄稼。冬日的黄土高坡略显萧条。北风从山野吹过,带来一阵寒凉。常年在外工作,已有多年没有看过木脑壳的秦腔社戏,如今的乡村更是看不到了。听乡邻们讲,秦腔社戏停唱好几年了,看戏的人越来越少,以后不再唱,过年时节也听不到欢快的锣鼓声。

秦腔社戏自祖辈起,走过吕家窑火热的岁月,为乡村带来多少欢乐,成为人们心中难以抹去的记忆和乡愁,那是新年浓烈而醇厚的年味,更是童年的快乐。秦腔社戏如同一场轮回,在烟火人间从兴盛走向消逝,从热闹走向宁静,伴随消逝的童年,沉寂在过往的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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