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滋润我的心房,润泽我的心田,总有一股暖,慢慢汇聚成心中一条不竭的小河,在经年的岁月里流淌,温暖我村庄的青春岁月,也必将温暖我的一生。
大学放寒假的时候,村庄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大西北的小山村,显得静谧祥和,白雪适时应景地来到村庄,虽有一丝寒冷。但我忽想起“今年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的农谚来,瑞雪兆丰年。在这贫瘠干旱的黄土高坡,来年庄稼定会丰收粮满仓,村庄的乡亲们来年又会与丰收的喜悦重逢,想到被黄土地紧紧拥抱的村庄吕家窑,还有这可亲可敬的吕家窑人,内心在这严冬涌动着一股暖流。
“娃儿,你放寒假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快走到家门口时,鹏程哥家的大娘刚从大门出来,微笑着和我打招呼。大娘的脸上,大西北的寒风留下岁月的痕迹,红扑扑的脸颊上泛着高原红,连细小的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见。大娘邀请我在家吃饭,说返校前给我包顿饺子。大娘佝偻着腰,一边说一边将背篓的雪倒在门前的土路边。
上世纪九十年代,村庄里考上大学的人依然稀有,和我一起儿时的玩伴,因种种原因,有的小学辍学,有的在初中就不再读书了,坚持到高中走过“高考”这座独木桥的人已不多,在县城读书的村里同学已屈指可数。
母亲卧病在炕的八年间,正是我读中学的时候,因母亲常年卧病,家境日渐艰难,常常为开学时的学费而犯难。初中毕业时,我曾向父亲提出不念书了,帮父亲务农,以减轻家里的负担,照顾卧病的母亲。可父亲说“娃儿,你的书念的好,我宁可累死牛,不能翻了车。”每到开学季,父亲便在叔伯家给我筹借学费,有时也向村里的乡亲借过钱。大娘,大嫂,四嫂,还有本家的大伯都在拮据的情况下,给我借些学费并鼓励父亲,娃儿书念的好,好好供娃上学。在那段艰难苦涩的青春岁月,本家族的亲友,包括村庄的乡亲们温暖了我。
人在磨难中,总企盼一丝希望,希冀有一根救命的稻草,让人泅渡出困境。
母亲自兰州看病回来后,卧病在炕,此后八年的时间里再也没有站起来。父亲四处寻医问药,想尽各种办法为母亲治病。记得母亲在卧病时要做一场祈福,需要村庄的“百家米”。我端个碗在村里碗挨家挨户的去筹集,有的给的是小麦,有的给的是玉米,有的给的是小米。还有人家给的是大米,大米在西北的小山村比较珍贵,有时家里来客人,也不见得能煮一顿白米饭吃。尽管需要一点,但村里的乡亲们都刻意地多给一些,我一再拒绝,但他们都说:“拿着,没事,有啥帮忙的你就来言语一声。”我知道这是在关照我这个贫困的家庭。有的人家,知道我母亲卧病,家里没人做饭蒸馒头,顺道再给我两个馒头,尽管我一再婉言推辞不要,但善良的乡亲似乎看穿我的心思,说道:“没事,你妈生病躺在炕上,不能做饭,拿去吧,和你爸饿的时候,垫上一口,我家里今天馒头蒸的多。”转身走出大门的时候,我眼角泛着湿润,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如同一个被善良和爱温暖的“乞丐”,但这点滴之恩如一股暖流温热我的全身。
二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家与邻居卢奶奶仅一墙之隔,我家在东,邻居卢奶奶在西边。母亲卧病后,我和父亲下地的时候,常常回家才要做饭,暖壶放在炕头上,母亲服药时,自己艰难起来倒水吃药。母亲身为病人,时常错过饭点吃饭。我和父亲回家时,发现卢奶奶做好饭,已端来给母亲吃过了。
母亲生病的那段时间,白天我和父亲出门时,家里的大门常虚掩不上锁,邻居卢奶奶一有空就过来陪陪母亲,说说话,聊聊天。有时还会伺候母亲吃药,照顾下母亲。常常做些她擅长的饭菜,有时给我和父亲也拿来些。至今仍然记得卢奶奶热乎乎的洋芋馍馍的清香,铁锅里摊煎的如饼子一样的洋芋馍馍,鲜嫩的韭菜香气,伴着菜籽油香在舌尖弥漫。
邻居卢奶奶虽然躬身驼背,但心地善良,待人谦和,让人感觉温暖。对母亲的卧病遭遇深切同情,听见母亲病痛的呻吟,走出堂屋时,卢奶奶一边抹泪一边说:“一个好人,咋遭这罪啊!”
上初三那年,我有幸被学校选拔上代表县城一中,参加地区九县一中的中学生奥林匹克竞赛,要赴市府所在地武都参加考试,出发前母亲托姐姐买了块布料,让祁阿姨给我做一身新衣服。祁阿姨是村里唯一的裁缝,手艺娴熟,村庄里红白喜事衣服裁制,常常忙的顾不上吃饭,在百忙中连夜给我裁制了一套新西服,赶在我出发的前一天完工,事后分文未取,说我母亲生病,裁制衣服的费用坚决不收,并叮嘱我好好学习争取好成绩。
自母亲卧病后,我和父亲的衣服鞋子就没了着落,总是衣食缺少。有时四叔和姐姐会添置些衣服,有时村里和乡上会送一些捐赠的衣服,大多为夹克之类的外套,尽管是旧衣服,但都洗的很干净,这些捐赠的衣服便成为我中学时代的主要衣物。
母亲生病后,村中老人和乡亲们常有来看望,带些锅盔、烧饼、麻花等吃食。在九零年代,村庄依然贫困,尽管这些吃食算不上珍贵,但都要去县城的集市上才能买到。这些食物对于我家而言犹如雪中送炭,是最好的礼物,这都是平时不舍得花钱去买的吃食。
乡亲们这一点一滴的爱,温暖着母亲,也温暖着这个疾困交加的家,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让人感到丝丝暖暖的幸福。困苦的生活中,总有这一股股的暖流,温暖着我前行的路。
三
岁月不居,时光易逝。这些年里把故乡抛在身后,在时光里缱绻,为工作和生活而奔忙,常常一年半载回不了故乡。渐次得到鹏程哥家的大娘去世,小鱼家的大嫂去世,四嫂去世的消息,还有村庄里一些叔伯阿姨离世的消息,内心里情不自禁地略过一丝酸楚,记忆中他们的音容笑貌依然在脑海泛起,心生一缕淡淡的忧伤,仿佛他们从未远去,一直鲜活在我心中。
依稀记得,上学报到前,我出发的时候,乡亲们给我手里递来五元、十元、二十元面值不等的钱,那些钱满是褶皱,浸透农家人汗水的味道。临行前的殷殷叮嘱:去了大城市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
依稀记得,在蜿蜒的山路上,谭哥家的三娘从兜里掏出些零钱,极力地凑出十元钱:“娃儿,这十元钱,你拿着路上吃顿饭,别嫌少。”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艰难困苦的岁月已成为过去,九零年代也沉寂在记忆里。近年来,村庄随着新农村建设的推进,在乡村振兴战略春风的吹拂下,山乡巨变,在这个美好的时代,村庄的生活越来越好,家乡的日子越来越红火,乡亲们的生活也日益幸福。
但无论时光如何流逝,乡亲们留给我心中的暖,从未远去。勤劳、朴实、善良、热情的品格依然在村庄弥漫,这是黄土地上滋养的可贵品质,依然在村庄传承延续,这可亲可敬的吕家窑人一直在我心中。
再一次离开村庄的时候,积雪还未完全消融,我沿着蜿蜒的山路下山,踏上回城的归途。回望村庄那个熟悉的路口,那些定格在记忆中的画面仿佛重现:大娘、大嫂、四嫂还有一些乡亲和我挥手道别,站在路口目送我下山,我已记不清有多少次这样的送别场面,但每一次心中都充满暖意,这沉甸甸的爱和温暖,在岁月中酝酿成一杯酒,芳香醇厚。
村庄的黄土坡崖和沟壑间的迎春花已绽放,乍暖还寒时节,迎春花那一抹艳丽的黄带来春的讯息。当春风吹过山岗,和煦的春光再一次来到村庄,温暖这多情而火热的黄土地,照拂这可亲可敬的吕家窑人。想起敬爱的乡亲们,我的内心涌动一股春天般的暖意,这暖意,温暖我村庄的岁月,也将温暖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