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岁月的河流,我挽起裤管极力打捞童年。然而,似乎只剩下一把零散荒芜的记忆,如同记忆的碎片散落在时光的角落。
岁月风驰电掣般飞逝,一个转身,已过不惑之年的我,渐次步入中年。这些年里,为生计而忙碌,为生活而奔波。那些关于村庄,关于童年的美好记忆,像一位睡美人,仿佛等待着王子的唤醒。
再见到皮帽儿和银子的时候,正值大雪纷飞的腊月时节,村庄被厚厚的白雪覆盖,银装素裹的村庄,已是多年没有亲近。村庄熟悉的小路,老树,山头沟壑依然是可见的亲切,村庄里泥泞的路已成为过去,硬化的水泥路通达每家每户。
皮帽儿的家在我老家的前面,前后邻居。银子的家在村子中间,他的家门口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临近村中公路,而我的老宅在村边的山脚下,一条蜿蜒的小巷自村中公路延伸到家。有时路过银子家门口时,我会不由自主地向大门里张望,心想会不会碰见银子,就像小时候去找他玩耍一样。
一晃近十年与儿时的玩伴,没有见过面,没有聚在一起。虽说在一个村里,但平时各自忙碌,我也只有在国庆长假或春节放假时,借着假日回到村庄看望父母,有时忙碌起来,竟一年回不去一趟故乡。为此,内心颇多对父母的愧疚之情。
不经意间,时光回溯至儿时。皮帽儿、银子和我是同一年生人,在上小学时,同一年报名上学且在同一个班。那时,八零年代的乡村小学,学校紧缺,校舍简陋,包括吕家窑,玉明村、王山村等几个村子的学生,都在玉明中心小学就读,石棉瓦屋顶的简陋校舍,民房改造的教室,一到下雪天,石棉瓦的校舍就垮掉。我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一到冬天基本处于放假状态,那时的放假,也是我们最盼望的,因为放假就不用上课,可以在家暖热炕头,或者去玩雪了。
伴随大雪天放假的欢乐,一路上我们三人结伴而行,就像早晨相约结伴而行,一起去学校一样。下过大雪的村中公路,厚厚的积雪已被车辆行人碾压踩踏的结实光滑,从村庄到学校大约有三里地的距离,这一路上都是我们的乐园。打雪仗,溜冰,边走边追逐嬉戏,有时会蹲下来,前后手拉手,前面的人拉着滑行,像人拉的雪橇一般,路遇斜坡,溜冰更是开心。一会儿我和银子蹲下来,让皮毛帽儿前面牵拉着走,一会儿我牵拉他们,银子虽然瘦小,但力气不小,会拉着我和皮帽儿跑起来。回家路上,就这样轮流交替,互相拉着走,嬉笑欢闹声弥漫在回家路上。有时太过顽皮,直接坐在雪地上滑行,磨破的棉裤,全然不顾会受到母亲的责怪。
儿时的大雪天成为小伙伴们共同的期盼,不用上学,打雪仗、溜冰、堆雪人,在村庄的小河边敲冰,滑雪,恣意疯玩,雪地留下的足迹,是儿时童年男孩子快乐的时光印迹。
这些欢乐的童年岁月,散落在时光深处。多年以后的今天,内心依然会时时泛起涟漪,闲暇的时候仍会去捡拾这些难忘的快乐。
二
冬天有冬天的快乐,夏天有夏天的乐趣。童年的快乐来的总是这样容易,连小小的惊吓都成为美好的回忆,像一片片散落在时光里的记忆碎片,编织成难忘的童年。
一到夏天,村庄的池塘,小河便是我们的乐园,游泳、戏水,整个夏天,几乎每天都要与水亲近一番。
夏日午后,一番戏水清凉后,穿过河滩地,便朝着对面的山头进发。相约一起去摘野草莓,这种野生的草莓,白里透红,在老家又叫瓢子(音),个头虽不大,但味儿酸中带甜,十分美味。还有火红的莓子果,多汁饱满,叶子上带刺,一般长在黄土坡的地方,吃一个满口甘甜,顿觉这是世间最好的野果美味。那时,能装果子的器具要么端个搪瓷缸,或者是罐头瓶,因玻璃罐头瓶还是个稀罕物而不常见,因为在儿时贫穷落后的西北小山村,依然没有多少人舍得去花钱买罐头吃,斑驳的搪瓷缸倒是很常见。
皮帽儿动作快,在黄土崖上,上爬下跳,动作灵活的像只猴子,银子也眼疾手快,总是能看见又大又红的莓子果,我们一边摘一边吃,互相看看彼此的“战利品”。
正当我们低头专心采摘时,皮帽儿忽然喊道:“长虫(方言蛇)!”待我和银子循声望去,只见皮帽在前方一个黄土坡上,面前是一处茂密的草丛,隐约可见草莓像一个个小红点,他连忙转身跳下黄土崖,朝我们跑来,边走边喊:“有长虫,赶紧回家!”说话间,皮帽到我俩跟前,他说摘的果子全给我们,不摘草莓了,赶紧回家。
我们沿着蜿蜒的山路一路小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蛇的模样,但我们已是惊吓不已,跑到山脚下的时候,气喘吁吁地对视,才发现奔跑过程中,我们采摘的莓果所剩无几,庆幸的是我们逃离了蛇口。
跑到山脚下的河滩地,沿着小河又捞鱼,逮青蛙……在那个时候,自然界的一切都是儿时最好的馈赠,在落后的大西北小山村,总能找寻到童年的快乐。
时光匆匆流逝,不知不觉中走过一年又一年。这些散落的一年年的时光,似乎拼凑出逝去的童年。
一转眼小学毕业,皮帽儿和银子没有上初中,而我继续进县城读中学。此后,随着渐渐长大,随着母亲的病情恶化,学业的渐趋繁重,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放学回家,在村里只能偶尔碰到。
直到后来我上大学,离开村庄,他们仿佛从我的时光里远去,渐渐地少了联系,直到失去消息。
三
大年三十的早上,我从皮帽儿的家门口路过,还是那个熟悉的院子,还是那个大门脸儿,一个背影映入我的眼睑,他正忙着贴过年的对联,那对联是春绿色的,依着老家农村的习俗,家中长辈去世不能贴红联。我忽想起皮帽儿的父亲已去世两年,想起小时候过年时节放鞭炮,他把新买的皮毡帽盖在点燃的炮仗上,“砰”的一声,皮毡帽被炸的飞起来,被他的父亲看见,便叫嚷着追打,说什么以后再也不给他买帽子之类的话。后来开学时,他带着那顶被炸裂有裂纹状的皮毡帽,想不起被哪位同学叫成“皮帽儿”,他便成了“皮帽儿”。
多年未见,我想象初见儿时好伙伴的场景,待皮帽儿转过身来,嘴里叼着香烟,粗糙的手有冻伤的痕迹,一件灰色的棉袄,拉链没有拉上,一张中年大叔的脸庞托举起风雪中凌乱的头发,目光凝重,看见我淡淡地说:“今年你也回老家过年了,娃儿回来没有?”,我说:“都来了,你咋样!”他说:“嗯,好呢,现在农村的日子好多了!有空坐坐!”说完,他又转身继续忙活起来,我本想说点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些年,皮帽儿早年间在家务农,后又外出打工,去过江苏、浙江、北京等多地打工,在岁月流逝中辗转各地,后来因为身体的原因,回到故乡,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望着眼前的皮帽儿,鬓角带霜,目光凝滞,很难与儿时那个活波好动的玩伴联系在一起。这些年里,他的生活里,或许也是充满艰辛和不易。
那些辗转各地,散落在世间的旧时光,似乎构成我们过往的生活,每一个人都在努力且认真地活着,尽管童年已经远去,但那快乐无比,无忧无虑的童年,终成为回不了的过去。
年少时,我们曾一起快乐玩耍,盼望着长大,憧憬着未来的人生,希冀挣脱大山的怀抱,到山外的世界去看看,逐梦诗和远方。这些旧时光里憧憬的人生,已过不惑之年的我们,现在,不是正经历着人生吗?
儿时的玩伴,已渐渐步入中年,那些快乐的童年记忆永存,成为永远的怀念。无论岁月如何流逝,都在各自的人生之路上前行,虽然相聚少离别多,淡淡地默默地互相祝福,各自安好,惟愿余生幸福康乐!
正月初六,我回城的那天早晨,飞舞的雪花飘过银子家门口,看见银子时,银子站在自家的大门口,一个人静静地似乎张望什么,或是思考着什么,他看见我满脸笑意:“要走了吗,元宵节过完再走嘛!”我笑着回应:“要回城里上班,假期到了,有空坐坐。”他说过几天也得出发,要返回上海的工厂打工,这些年里银子经历一段不幸的婚姻,日子并不算幸福,他个头高但依然瘦削,因为名字里有个“银”字,便成为“银子”。
“有空坐坐”这句话,成为繁忙细碎时光里的一句期待,却一直在期待。三十多年过去了,散落的时光似乎改变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皮帽儿”,“银子”这些亲密的称呼,好像再也喊不出口。儿时我们三人几乎天天在一起,形影不离,亲密无间,一起被老师罚站,一起去摘果被看园子的狗追赶,到这些年屈指可数的几次短暂见面,准确地说,见面似乎只剩下问候与寒暄。这些年,我们各自在自己的时光里辗转,为生计奔忙,断断续续地留下一些细碎的,散落的时光。
这些散落的旧时光,我想极力拼凑出一个快乐完整的童年,然而,童年已成尘封的回忆,我们终究已长大。也许,人长大的过程就是渐渐地与自己的过去告别,阳光正好,秋风不燥,人生安好,即便散落世间,也是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