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炕,喝茶!”一声熟悉的乡音,浑身便涌动一股暖流,温暖的亲情,农家人的质朴和热情,都毫无保留地倾注于这一盅茶里。罐罐茶是游子的一盅乡愁,是农家人一生的陪伴。在平淡的岁月里,轻揉慢捻一缕时光,煮沸村庄的烟火。
“米酒油馍木炭火,团团围定炕上坐。”这样的场景同样出现在故乡的村庄。不同的是米酒不常有,而油馍炭火一样也不少。火盆、罐罐茶、大炕是乡村常见的生活场景,在晨曦中迎来勤劳的一天,早晨的第一缕烟火便从罐罐茶开始。
父亲年轻的时候就喝罐罐茶,喝了大半辈子,一个火盆,一个罐罐,一个茶盅,便开启新的一天。父亲喝茶,以前常用柴火,烟雾弥漫,灰烬飞扬,母亲常说喝茶灰太大,把屋子里弄的到处是灰尘,父亲在母亲的“驱赶”下,端起火盆坐在堂屋的台阶上,一盅一盅地喝起来。喝茶自然少不了茶点,蒸馍、油馍、锅盔、土豆等都可以作茶点,当早餐。平常是不舍得买油馍和锅盔的,只有家里来亲戚或友人时,招呼客人上炕喝茶,会买一些油馍、锅盔、糕点一类的茶点,这是对客人的热情与尊重。而火盆罐罐茶成为最好的交流载体,围坐在炕上,悠闲惬意地与客人喝茶聊天、拉家常。父亲勤劳节俭,喝茶用的柴火都是捡来的树枝,一般煤炭是不舍得用的。在火盆上放一把水壶,边烧水边喝茶。待火烧旺起来,便在周围烤上几个土豆,燃烧的旺火不一会便将土豆烤的黑漆漆的,刷去土豆烤焦的外皮,黄亮亮的烤土豆便可以就餐,掰开土豆,一股热气涌出,土豆的鲜香伴着茶香,喝出惬意的神情。
每回老家,我便在半道上给父亲打电话,生火盆喝罐罐茶,而父亲一得知消息,便会提前将炭火烧旺起来,一边喝茶,一边等待着我们的到来,心里的期盼和喜悦之情都在这盆火里。有时高速堵车,父亲便会在村里的公路边等候。有一次国庆节回家,遇到堵车进村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到甘泉服务区给父亲电话,离家仅一百多公里的路程,走了近四个多小时。见到父亲便问炭火盆的火熄了没,想喝一盅罐罐茶,父亲说:“火早上生起来,着了一天,煤我添续几次了,就等你们回来。”我和父亲边走边说,马路离我家不远,走过一段蜿蜒的村中小道,进门就上炕,拿起罐罐放了茶叶熬煮起来,迫不及待地呷一口,感觉十分地惬意,一路的旅途劳顿,随着一盅茶而散去,有的只是对父母的牵挂和对家乡罐罐茶的想念,令人满足的是这一盅茶香。
一家人围坐在炕上,温馨而甜蜜,火盆里的旺火让屋里暖洋洋,魂牵梦绕的炭火味在老宅里弥漫。我爱人给父亲说,我半道开车就有点犯瞌睡,一想到回家喝罐罐茶,就马上来了精神。我爱人从小在城里长大,记得第一次来农村老家,见到罐罐茶的惊讶与好奇,至今我仍记得。不曾想,如今爱人也成为罐罐茶迷,爱上这一盅茶。由于楼房不能动明火、炭火,爱人索性从老家县城一口气买了几套喝罐罐茶的茶具,只是炭火的罐罐茶,城里是喝不到的。买了电磁炉来代替,老家的县城专门有卖各式罐罐茶的电磁炉,有一个人喝的,有多人喝的。只是这电磁炉怎么也喝不出罐罐茶的味道,远不及炭火的感觉舒适。
父亲喝了一辈子的罐罐茶,如今罐罐茶成为父亲每天早晨不可或缺的早茶早点。如今,父亲也不再烧柴火,用上煤炭,既干净卫生,同时在寒冷的冬日,火盆也可取暖,让屋里充满一片暖意。爱人说,她现在已经喝习惯了罐罐茶,有时候不喝会感觉犯瞌睡,人没精神,每有闲暇便会熬煮两罐,过过茶瘾。
罐罐茶煮的是茶,但也是老家农村的早点。不知从何时起,一直延续着喝罐罐茶的习惯。自我记事起,家里就有火盆,几十年过去了,火盆越烧越旺。现在村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有喝茶的习惯,有的用火盆,有的用电磁炉,有的用取暖炉,但凡能煮茶的地方都煮罐罐茶。罐罐茶也是农家人的早饭,喝完早上的罐罐茶便开始一天的劳作。
家家生火,户户喝茶。炭火盆在村庄的岁月流转里,越烧越旺。至今,村里每逢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先要生起一盆或数盆炭火来接待亲友乡邻,围坐在一起喝一盅茶,顿时拉近距离,打开心扉,缓解在场的氛围。
茶罐一般为高约八至九公分,口径约五公分的椎体,为泥土烧制而成,外观呈漆黑色或土黄色。煮茶时,将茶罐煨在火盆,罐罐则挺着圆圆的肚子,在旺火里沸腾肚子里的茶叶。以前,听父亲说起过一则关于罐罐茶的趣事,早些年,有人出国带了几个茶罐,被海关疑为文物,险些没有过关。故事的真伪已无从甄别,但村里喝茶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个趣事,想必彼时,村庄交通不便较闭塞的缘故,对出国仍有一种神秘的向往。如今,信息发达交通便利,出国也已成为寻常。记得有一年我从英国回来,给父亲带了几盒英国的红茶,父亲在茶罐里熬煮,感觉还是家里的老茶喝着习惯。罐罐茶一般都煮老茶,老茶虽价廉却也耐煮,毛尖或新茶一类的,在罐罐里煮不了两盅便失去了味道。老茶是农家人一生的陪伴,价廉但不乏茶香,在茶罐里沸腾熬煮,一盅鲜亮的茶汤,洋溢着浓浓的茶香。
每至逢年过节,村里家家户户火盆都烧旺,尤其在过年时节,一盆旺火寓意农家人的日子红红火火。一盆炭火从早到晚不熄,直至入夜睡觉才熄灭。农家人一年到头,忙于农事,除早上喝茶以外,其余时间几乎无闲散的时光,而至过年时间,炕上的一盆炭火,亲友拜年时,热情邀请上炕,围坐在一起享受这难得的团聚、悠闲时光,一碗甘甜的甜麦酒,一盅罐罐茶,火盆里水壶滋滋的作响,升腾甜蜜而幸福的年味。这记忆中的年味,弥漫在在这淡淡的炭火味里,融进屋里暖暖的惬意里。
时光易逝,岁月流转。但罐罐茶的记忆从未消逝,罐罐茶不知何年何月来到村庄,从祖辈到父辈,至如今依然是村庄旺盛的烟火。它是村庄不熄的人间烟火,是寒冷冬日里的一抹暖阳,是闲散时光里的一缕温情,是游子心里的远方。
罐里煮茶叶,盅里品人生。在罐罐里煮沸的茶,倒上一盅,呷一口初觉茶味苦涩,而后回甘,一如这人生的甘苦,这是农家人的早餐,是农家人的浓情惬意,是农家人一缕悠闲的时光,是农家人绵远悠长的烟火。
罐罐茶在旺火里沸腾,咕嘟咕嘟煮沸乡村的清晨,是村庄不熄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