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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广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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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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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

那年夏天,各级、各部门响应号召,安排驻村干部吃住在村,攻坚克难,助力脱贫。我就分在玉兰驻村。年轻人多了,心就不太安分,人人跃跃欲试,想发光发热,做出亮点特色。有个星期六,大李子怂恿说,你们不是想搞全域旅游吗?我带你们去落银厂瞧瞧吧。

落银厂坐落在贵州最高峰韭菜坪逶迤而来的巨大山脉之上。因其盛产铅锌矿闻名,被县列为文物保护单位。钨铅坝、杨家绿、灰沙坡、罐子窑等古地名延用至今。据传嘉庆年间,因过度开采,洞老山空,拱山陷落,数百旷工死于非命,血水渗进矿洞下的阴河,从龙井涌出,流了三天三夜。

玉兰是深度贫困村,尖山、凉山和拱山坝子一带,地势高寒,土地贫瘠。低矮的平房、瓦房,成了这一带的“标配”。甚至还夹杂着茅草房和窝棚,非常扎眼。

“这些人太懒了,土地大片大片的丢荒,不穷才怪。”老霍说。

大李子说:“年轻人出门打工去了,在家的都是些老年人,除了喂猪养鸡,种多也没用。”

我说:“现在倡导搞全域旅游,要是能开发古矿洞资源,说不定能帮助他们富起来。”

阿花说:“李哥,找不找得到绳子,我们进洞去看看。”

“绳子我车上有,不过,古矿洞地质条件复杂,女生不适合去。”大李子说:“矿洞内没有升降机,只能用绳子吊下去,没有谁能承担坠落、失足的后果。”

老霍说:“阿花、小荷、小月,你们在外面就行了,你们去反而是累赘。”

阿花有些不服:“哼,瞧不起女生是不是?”

我忙打圆场说:“人多力量大,女生细心多了,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多个人不是更好吗?”

老霍有些激动:“确保安全?在光线比较好的崖壁或房顶,也没几个男人胆敢凭一根绳子就从高处降下去,何况在伸手不见五指、空气稀薄、地质条件复杂的古矿洞中。如果他们去,那么我就不去了,出了事我背不起。”

“你们俩别争了。”阿花说:“凯哥,霍哥,我们会照顾好自己,决不成为你们的累赘,我相信古矿洞内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也非常危险,但只要发挥聪明才智,团结一心,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凯旋归来!你们说是不是啊?”

“凯旋归来!凯旋归来!耶耶耶耶!”小荷小月挥动手臂,随声附和。

我说:“这次探险,不是为了寻求刺激,而是察看古矿洞有无开发价值。出发之前,大家要统一思想,充满必胜信心,安全第一!去不去,去到哪里,取其自愿,不愿意参加的可以走,但不能泄大家的气!”

阿花说:“我们需要一些火把,如果火把熄灭,立马返回!”

我说:“火把早准备好了。”

小月说:“原来你们是有预谋的啊?”

我说:“我这个人啊,骨子里有一种不安分的基因。我早就想有一天,去探测这个废弃了两百多年的古矿洞,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可我需要有人作伴,互相照应。大李子和我一拍即合,提前做了些准备工作。”

小月说:“好啊,你们保密工作做得真好,要是你不讲,到现在我都还蒙在鼓里。”

“我也不知道。”阿花说:“现在谈旅游,有些不合时宜,人多嘴杂,难免有人说三道四。此去,如果我们发现一个织金洞、一个地下古城,玉兰就脱胎换骨了!”

我说:“各位战友,现在大家都清楚了,我再重复一句,愿意与我们下洞的,就下洞,不愿意下洞的,就在顶上拉绳子。怕受连累连绳子也不拉的,请自便。”

阿花问:“这个矿洞,就是传说中白胡子老爷爷卖仙桃的那个?”

大李子说:“不错,古矿洞垮塌那个冬天,传说有白胡子老爷爷到落银厂卖仙桃,有的矿工好奇,出洞参观,捡回一条性命。”

小荷点头:“这个故事流传很广,当地人都知道,花姐,我们去看看,洞中是否真的住着神仙?”

大李子笑说:“神仙倒没有,不过矿工的尸骨倒挺多,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或许还有些没有风化的僵尸可以参观。”

“你别吓人啊!”小荷说。

“我没有吓你。”大李子说:“等你们离开玉兰那天,或许你们会记得,玉兰这个贫困村会有那么刺激的地方。”

小荷说:“李哥,我和你一起!”

大李子欣然说:“OK!两人一组,自由组合。”

老霍说:“老凯,我们两个一组。”

大李子说:“洞中充满凶险,我建议男女搭配,相互照应。”

到了洞口,只见这个曾经吞噬掉数百条生命的古矿洞,漆黑幽深,就像地狱之门,张着巨口,似乎想吞噬星空。站在洞边往里看,洞内漆黑,深不可测。一阵阵阴风“呜呜呜”从洞里袭来,寒气刺骨。

一向喜欢探险的老霍打退堂鼓,说:“我不去了,你们去,我在这里拉绳子。”

出于安全考虑,我劝说:“阿花、小荷,你们别去了,在洞边等我们吧。”

阿花说:“哼,又小瞧人。”

小荷说:“就是,有你们在,走哪我们都不怕!”

小月说:“我就和霍哥在顶上等你们了。”

老霍说:“可别得罪我们哦,要不等一会就不拉你们上来了。”

小月说:“万一在洞中发现了金子,多捡点上来,我们就发财了!”

小荷说:“真是个财迷。”

入洞的路盘旋着。有的地方有一米多宽,有的地方仅容一人通过。除了巨大的吊洞,还有盘旋而下的石壁小径。我判断,古人在采掘铅锌矿时,为了节约时间,避免拥堵,下洞均由矿工用绳子吊进洞中,背上矿石后,由盘旋的石壁小径背到地面。

我们借助电筒光,发现封死的小径上,横七竖八躺着一些“人”,想必就是遇难矿工风化的遗体了。我手心冒汗,而阿花和小荷的腿在颤抖。

老霍坐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说:“真他妈见鬼,这地方阴气太重了,还长着青苔,要是不讲义气,我恨不得以五十米冲刺的速度离开这里。”

我说:“大家沉住气,别惊扰了它们。”

小月说:“阿花、小荷,我们只能在这里等你们了。千万千万注意安全,等你们回来!”

我们六人击手,说:“加油!”

我往吊洞中连丢了三个石头,久久才听见石头落地的回声,我心里一沉说:“从石头落地的回声判断,这个吊洞约六十米深。我们用人在上面拉住绳子,慢慢往下放,下洞的人要紧贴岩壁,切不可解绳和慌乱,免得发生不测。”

大李子捆好拇指粗的麻绳,说:“谁先下?”

我深呼吸口气,说:“我先来!有什么情况,好及时反馈。”

老霍知道此行凶多吉少,问:“想给组织和家里人交代啥?”

小月说:“乌鸦嘴!”

其实我的心在打鼓,靠一条绳子吊入洞中,这需要多大勇气?但是,这不是旅游,也不是寻求刺激,而是给玉兰村寻找旅游资源,如果一次冒险不意间发现一处人间天堂,为玉兰“弯道”超车、曲线救村,我也算没白驻村几年。

我慢慢摸索,除了粗重的麻绳勒得全身不舒服外,下降的感觉像在飞,又像在做梦。我从未感觉到原来冒险如此刺激。

也不知下了多远。我忽然发现绳子晃荡起来。用手一摸,怎么也摸不到岩壁。借助头上的矿灯,我发现矿洞就像一个无比硕大的葫芦,入口小,肚子大,没有蹬脚和手可攀援之处。更令我抓狂的是,绳长不足,脚下深不可测。当年科学不发达,矿工在开采时,并没有过多的去开凿岩层,而是循着矿脉挖掘。上百平方米的断面,全被采空,竟无踏脚之处。

我向上看,头上悬着岩壁,似乎随时垮下来。往下看,脚下一团漆黑,凉飕飕的。电筒灯光,隐隐约约可看见盘旋而下的石壁小径。怎么办?要是时间长,大李子他们疏忽,绳子一松……好吧,就算不松手,绳子在岩壁上磨来磨去,或者捆在身上的疙瘩脱了。我越想越恐惧。

我憋了口气,向洞顶大声呼唤。但头顶的岩壁,嗡嗡作响,我不敢肯定他们能听到,能听清楚。我伸手去摸揣在裤兜里的手机,一不小心,手机掉下去了。罗布泊、羌塘、可可西里,白骨、狼群、死神,小溪、阿花,父亲、母亲、群众期盼的眼神……闪现在我脑海,一刹那间,恐怖气息和求生本能掠过我全身!

我用手摸了摸头顶的矿灯。还好,在吊入矿洞前,我将矿灯捆绑头顶,矿灯像我的眼睛一样减少了我的恐惧。我小心翼翼将矿灯调了一下角度,向洞壁扫射。洞壁上运矿的小径就像壁挂公路一样时隐时现,隐约躺着数百年前殉难的矿工遗体和他们的矿车,我用力咬嘴唇,发现这不是梦境,也不是演电影,而是真实的存在。

攀岩、蜘蛛侠、孙悟空……想不到有一天,我会像特技演员一样,挂在洞中,孤立无助,难以脱身。怎么办?拉上去、爬上去、飞上去、吊下去、飘下去、荡过去……一连串的想法从我脑海一闪而过。拉上去的话,绳子和尖利的岩壁来回磨,并不保险。荡过去,万一力度没掌握好,跌入洞底,就只能与这些沉睡了数百年的矿工作伴了。

“要是有那么好攀援,就不叫探险了。我们今天来,是看有无开发价值,岂能为眼前的险阻吓退,无功而返?”我擦了一把汗,为自己打气,鼓足劲,荡起秋千来。如果不是那窒息的空气,在洞顶装一个秋千,刺激不亚于蹦极和翼装飞行。

绳子摆动幅度越来越大,我猛吸一口气,心想:只好碰运气了!在荡到壁挂小径附近的一刹那间,我解开身子的绳子,滚倒洞沿,踩在一堆灰粉上,手擦破点皮。我看看周围,只差没有晕过去。我周围,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已经风化的矿工,依稀还能看清他们扁平的脸、麻布衣服和草鞋。刚才我踩在一具风化的遗体上,缓冲了速度,说起来,它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对它们没那么怕了。

经过数百年,矿工和他们的推车、撮箕和背箩早化为齑粉。我看到矿工旁边有个酒壶,轻轻一摇,酒壶中还有东西在晃动。我打开盖子,一股清冽的酒香扑鼻。想必经过数百年洞藏,矿工当年随身携带的包谷酒、米酒、高粱酒等已成上等佳酿。我将瓶中的酒在四周奠了奠说:“伙计们,请喝酒。”

过了一会儿,洞壁上出现一点亮光,就像夜空中升起的启明星,光线虽然微弱,但在漆黑的矿洞里,却显得特别耀眼。亮光越来越大,模模糊糊出现一个人影,就像凌空而降的飞天。我有些惊呆了,第二个下来的人居然是阿花!只听阿花焦急地叫道:“凯哥、凯哥,你在哪儿?……”

剩余的话我没有听清。我站起身,高呼说:“阿花,我在这里!”

“你没死?”她本来想说“你没事”的,话急就变回她想讲的本意上去了。

“哈哈,我还要为人民服务,阎王不肯要……”

阿花松了口气,又好气又好笑,说:“可急死我了,亏你还有心情说笑,别乱跑,洞中危险,马上和我离开这里!”

“去哪?”我明知故问。

阿花说:“回地面!你是我的队员,我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我说:“我们冒死下来,就这样无功而返?”

阿花重重地吸了口气:“是命重要,还是寻找旅游资源重要?早知里面这么危险,就该安个‘禁止入内’告示牌,都怪我,都怪我!”

我说:“阿花,你别自责了,错全在我。如果领导非要处分人的话,你们全往我身上推就行了。”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倘若有人失足坠落,闹出人命,谁担当得起?”

我问:“为什么大李子不来,而是你?”

阿花说:“你们男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怕你们下来搞出更大乱子,所以只好硬着头皮下来,劝你回去了。”

“不!”我说:“阿花,你知道,村里有些人到处抓我们的辫子,想将我们驻村工作队撵走,如果我们半途而废,就此折返,有人必会说我们游山玩水,还差点送掉小命,以后我们在村里更难立足。”

阿花说:“只要我们不说,就没有人知道。”

我说:“我们不在,村支书主任肯定会打电话,再说老霍、小月等人参加了,他们是能保守秘密的人吗?”

阿花说:“知道又怎么样?不出安全事故,不过口头批评教育罢了。要是我们被困在洞里,惊动县乡,靠消防官兵或蓝天救援队搜救,浪费国家资材,就要背处分,什么评优秀,提拔就甭想了。唉,我们辛苦努力,白废了,凯同志,别吧唧了,上去吧!”

我听她称呼我同志,心里一震,说:“你先回去吧,我手机掉洞底了,全行家当都在手机里,我要去找手机。”

阿花急了,声音大了不少,说:“命重要还是手机重要?大不了我送你个。趁现在矿灯还亮,赶紧走吧!”

我说:“一个手机丢了倒无所谓,可是我所有的工作资料、工作图片、视频和个人信息全在手机上。”

“你没有备份?”

我摇头说:“阿花,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赶快离开这里。”

“我不能走!”阿花无可奈何地说:“如果我走了,你一个人在矿洞中更危险。是不是陪你找到手机,就离开这里?”

我说:“当然,要不然我还要在洞里安个家不成?”

“好,一言为定。你是怎么到对面的?”

“荡秋千。”我连比带划。

阿花说:“你真是把生命当儿戏。”

我说:“我有我的把握,你荡过来,我接住你。”

阿花说:“开什么玩笑?!荡秋千有后坐牵引力,一百多斤的大活人,你接得住?快让开!”

我说:“相信我!”

“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啊!”

阿花没有说话。她是驻村工作队第一书记,我是队员,明知我有危险,她岂能转身离开?纵然不承担法律责任,她的良心也将备受谴责。救人如救火,现在我滞留洞壁,她怎能抛下我独自逃生?顿了顿,她终于鼓起勇气说:“你站远点,我荡过来了!”

我说:“小心点啊!”

阿花学过瑜伽和柔道,要是在平地上或演播厅,在钢丝上做一些杂技动作,还难不倒她。可这是在阴森恐怖,稍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的矿洞里,光线幽暗,地形复杂,稍有差池就会白白送掉性命。她头晕目眩,冷汗直冒。纵是身怀绝技的男人,也难免紧张,何况她呢?

阿花深呼吸几口,镇定心神,借助绳子,荡起秋千来。她动作潇洒,衣袂飘飞,就像杂技演员在空中炫舞。我曾经看过杂技演员表演,但没有谁的舞姿能与阿花媲美。

我看得入神,忽然发现绳索慢慢向上边收去。阿花暗叫不好,心想也许大李子他们误以为她在发出求救信号或拉绳信号,所以着急将她拉上去。

我心想:也好,她被拉上去,我就放心了。正胡思乱想,只见阿花继续晃动,突然,阿花脱离绳索,像体操运动员那样在空中转体连翻,向我立足之处飞来。我担心她被岩壁碰伤,忙伸手将她抱住。

阿花在我怀中,脸色绯红,大口大口喘气,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身旁,那些已风化成灰的矿工和手推车睡得很沉。

也许是被自己疯狂的举动吓坏了,阿花瘫坐在地上,足足有两三分钟光景,说:“现在我们连绳子也够不着了,怎么办?”

我放开她说:“顺着壁挂小径往下走吧!”

阿花说:“如果壁挂小径被堵塞了,我们岂不像他们一样被困死洞里?”

我摇头说:“不!我们和他们所处的环境不一样。”

“嗯?”

我点头说:“当年山体垮塌的时候,洞中道路被封死,尘土飞扬,又没电筒等照明设备,就算神仙也救不了他们。我不敢想象当年他们无助、恐惧和绝望的眼神。”

阿花说:“我们对路况不熟悉,又没有专业救生设备,我们的处镜也比他们好不到哪去。”

我说:“我们就沿着壁挂小径走下去。沿途都是沉睡的矿工,你怕不怕?”

阿花说:“我对打扰了他们的宁静非常抱歉。不过,他们是勤劳的好人,我平时也不做亏心事,有什么好害怕的?”

我说:“那就好!”我们借助矿灯的光沿着壁挂小径盘旋而下。

走了很远,也没有发现小径被落石阻断。

阿花有些不解说:“为什么从这里下去的小径没有落石,难道被人清理过?”

我说:“谁会来清理这些落石,为什么不清理顶上?对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我有些得意说:“阿花,这个矿洞像个坛子,口小肚子大。当年发生矿难,整座山都下坐,但由于矿洞肚子很大,下坐的山体,早掉到洞底去了。我们所在的位置,由于在肚子小径上,因此石头掉不到这里。”

阿花说:“你这个推测,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

我说:“可是我不明白,既然从这里往下,壁挂小径都保持畅通,为什么矿工们还是会死在小径上,难道除了吊洞和小径,就没有其他路通到地面?”

“应该没有。手机掉进这么深的洞,就算找得到,恐怕早就摔成渣渣了。大哥,你真是,我不知道怎么说你了。”

我唱道:“我不做大哥很多年,我只想好好爱一回,时光不能倒退……”

阿花笑道:“你还有心情唱歌,怎么样,心灵感应,想你家小溪了吗?”

我一本正经地说:“阿花,请你说话放严肃点……”

阿花说:“哦,要怎样才叫严肃?”

我有点尴尬,说:“我和她,也和你一样,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花说:“我们被困在洞里,如果出不去……”阿花抽噎起来。

我心想,毕竟她是女人,喜欢东想西想,遇到一点挫折就沉不住气,安慰她说:“不会,我们一定能出去,你放心好了。”

阿花借助矿灯,迈开脚步,说:“走吧,我们得在消息传开之前,顺利离开矿洞,免得他们回去乱说……”

走着走着,阿花尖叫起来,原来在她脚下,直挺挺地靠着一个已风化的矿工,阿花不小心,踩在他身上,就像踩灰堆上一样。她面色惨白,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说:“阿花,不用怕,他们沉睡了几百年,已经听不到你讲话了。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世界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有他们的宿命,我们也有我们的使命。伙计,安息吧!一路走好!”

阿花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然后,我们沿着壁挂小径,一圈一圈顺着洞壁,摸索着往洞底走去。洞就像个倒扣着的巨碗,越到洞底,越觉宽敞。手电筒射出去,也见不到光线反射回来。

洞底的山依稀还能看见些枯枝,山体周围全是沙子。

“好像我们已经走到洞底了。没想到洞里还有山,有沙子,太神奇了。”阿花说。

我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座山就是当年落银厂山体垮塌时,从数百米高处坠落的拱山,那山直落洞底,可见当年的矿难多么惨烈。”

“什么声音?”阿花示意我别说话。

我仔细一听,发现声音像万马奔腾,又像呼啸龙吟。

阿花有些害怕,说:“遗体和这声音,让我想到地狱,传说彼岸花盛开之时,死尸会复活?难道发生尸变,或洞中有怪物?”

我忍不住笑了,说:“阿花,我们都是共产党员,无神论者,别被电影骗了。”

阿花说:“我也知道不可能,但是山洞地形复杂,随时都会发生危险,一定要小心。”

我说:“你站在这里别动,我过去看看,到底是啥。”

阿花说:“我也要去。”

我从地上拾起石头,说:“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身,万一遇上怪物,我用石头砸它!你赶快躲起来。”

我们小心翼翼,越往前走,声音越大,如惊雷、又像谁在大声呜咽,听起来诡异而恐怖。

“小心,声音就在岩洞后面!”

转过一处岩壁,声音突然大了数倍,就像激烈的战场。我用矿灯一照,发现前面的岩壁上,有一个天然洞穴,洞穴中垂下一帘瀑布,在矿灯的照耀下,溅起雪白的浪花,白浪翻飞。在瀑布旁边,垂着天然的石笋、石钟、石帘、石屋、石桥、石栏、石幔、石龙、石象、石花、石珊瑚……千姿百态,美不胜收。

“哇!好漂亮啊!”阿花眼前一亮,拿出智能手机,照相、录像、记录。要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矿洞连通暗河,别有洞天。她有些不解,问:“我不明白,数百年来,企求一夜暴富的大有人在,难道就没有人发现这个地宫?”

我笑了,说:“矿工的尸骨,就像埃及法老的诅咒,谁敢越雷池半步?敢进落银厂的,都是那些梦想一夜暴富的家伙,他们需要的是矿石,这些钟乳岩石头,对他们毫无意义。”

“回去后,立即跟进,争取开发!”阿花兴奋点头,说:“走吧!大李子他们也许等急了。”

我说:“来路太凶险,我不敢保证我们能够安全回到地面。”

“是啊,我现在腿都还软。”

“但是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要不他们一着急,打报警电话,消防人员来,我们不想出名都不行了。”

“打死我也不想出名。我感觉腿好软,人也没力气,失魂落魄,气喘心慌,口干舌燥……刚才要是带上火把就好了。”

我说:“不成,绳子上打火把,若不慎点着,多危险。我也没有多余的力气从绳子爬上去了,还有其它出口吗?”

阿花说:“应该没有。要不当年山体垮塌后,矿工为什么不从那些出口逃生?”

我摇头说:“据传说,当年被困在洞中的近千人,但一路走来,我们并没有遇到这么多尸体,倘若那些矿工的尸体不是烂掉,就是逃走了。”

阿花有些黯然,说:“我猜想,发生矿难后,大多数矿工都遇难了,或者被巨大的冲击波冲碎了,早已化为尘土。据传说,矿难发生后,血水从龙井涌出,流了三天三夜,到六七公里外的鱼洞河都还是红的。”

“龙井?”

“是的。”

我笑了:“可不可以这样推断,我们所在的这条阴河,其实和龙井相通?”

阿花想了想,拍了下脑袋说:“好像是的,我怎么没有想到?”

“不是好像,是一定。要不,遇难矿工的血水也不会从龙井流出来了。”

“我现在不想研究历史,想想如何逃生吧!”

我说:“我不是在研究历史。你想想,既然我们眼前的这条阴河通达外界,那么顺着这条阴河走,我们就能返回地面!”

“你是说,当年被困的矿工,有的可能从水路逃走了?”

我点头说:“有这种可能,但可能性不大。矿难来得突然,等矿工醒悟,已来不及逃生。再说如果这条水路可行,为什么矿工不沿水路运输矿石,要废气拔力将矿石背上山顶?没听说谁从水路进洞,这只能说明,要么水路不通,要么异常凶险无人敢进!”

阿花焦急地说:“见鬼,矿灯的光线变弱了,必须在电量耗尽前走出去!我们沿路返回吧!”

“阿花,沿着阴河往下走吧!”

“我们什么工具都没有,一条不熟悉的路会更危险。现在查岗频繁,各种会议多,我不想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形象,毁于一个通报。”阿花摇了摇头,说:“走吧。”

我说:“阿花,到这个矿洞,一生也许就这一次,今后不来了。既然来了,还不如把这里的地质和水文弄清楚,等待有兴趣的人开发。”

阿花怔了一怔,说:“你想咋样?”

“走水路,也许还会发现很多奇观。”

阿花问:“你不找手机了?”

我说:“这洞底这么大,无异于大海捞针,我们矿灯的电不多,不找了,记得你答应送我手机!”

阿花故作生气,说:“你把我坑了,还想要手机,一边凉快去吧!”我们说笑着沿阴河向下游走去。

阴河边泥沙松软,稍一落脚,立马陷下去。阴河水虽然不是寒彻骨,也是比较寒凉。尤其时不时出现的绿荫塘,幽深可怖,深不可测,摄人心魄。

我拉住阿花的手,连滚带爬,摸索前行一百余米,矿灯的光更弱了,像萤火虫一样随时会熄灭。阿花悄悄拭去眼角流出的泪水,说:“会不会走岔了,趁矿灯还有一点光亮,不如返回等待救援吧!”

“刚才我们从一条瀑布上滑下来,上面长满青苔,滑得很,我们想回也回不去了……”我怕她在我面前崩溃,安慰她说:“阿花,相信我,就算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我也要将你送回地面!”

“糟糕,我头上的矿灯……没电了。”

“来,戴上我这个吧。”

“啊!那是什么?”阿花发出一声尖叫。

我问:“怎么了?”

阿花指指水里,说:“水怪!”

我仔细看,发现水里一条大鱼,看样子少说也有五六十斤,黑黝黝的怪吓人,说:“这是全天然无污染的鱼。客官,这边请!小二,拿鱼来。来了!”

阿花有些莫名其妙:“你乐什么?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乐?”

我说:“阿花,我问你。刚才我们一路下来,看到鱼没有?”

阿花摇头说:“没有。”

我说:“这就对了。我只见过飞鸟,却没有见过会飞的鱼。”

阿花说:“我也没见过。”

我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的前面没有那种跌断的瀑布了。”

“为什么?”

“我们一路走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只要水中有点风吹草动,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我们连一条小鱼也没有看到。这说明,鱼不是从上面游下来,而是逆流而上的!”我分析说:“如果我没有猜错,鱼是从出口游上来的,而且从这里往下,水势一定很平坦。”

阿花说:“似乎有点道理。”

我说:“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常到河边的阴沟摸石蚌。每到夜晚,石蚌就叫得很欢,只要你到洞口旁边,石蚌就跳进阴沟躲起来了。阴沟是一条不足十米的排水沟,那头没有出口。”

阿花听了,说:“那么,这样说,我们离出口不远了?”

“可能。你听,什么声音?”我拧灭了矿灯。

阿花说:“好像在叫你的名字。难道刚才我们看到的是……我的妈呀!”她面色煞白,说:“我腿不听使唤了……”

过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大,伴随洞中的回声,听起来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只听那个声音说:“老凯!老凯!你在哪里?这么多年,你是我遇上的最傻的男人!”

我想仔细听,却听不到声音了。

阿花差点惊叫出声,我忙捂住她的嘴。阿花小声说:“我听到了,是小溪姐,没想到她不顾自身安危,到洞中找你来了。”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驻村后,我有意对小溪表现出冷漠,可我怎忘得了她?

只听外面的声音说:“不错,我曾经爱过你,现在,我依然那么爱你,不过为了我父亲,我只能说对不起了,我要是答应了钱途,父亲就有救了。我虽然恨父亲当年的决定,但那毕竟是我父亲……”

我听了小溪的话,百感交集。

过了一阵,小溪又像笑又像在哭,说:“你真傻,为什么对一个不值得你爱的人,总是恋恋不忘。如果你打我骂我,也许我心里会好受一些,可是,没机会了……”

“算了,洞里好危险,我走了……老凯,一路走好,安息吧!如果有来生,我将为自己好好活一次,不想再遵从父母的决定,与你远走他乡,哪怕要饭,也不会离开你了。”小溪的声音越来越小,估计是转身退出去了。

我和阿花谁也没有说话,默默从龙井中走出。

煦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玉兰很美,岁月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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