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当地,要讲钱多,可能没有谁多过白大富。这话是老乡大刘说的。我家住在凉城北部的一个不出名的乡旮旯里,山势险拔,直插云天。年少的时候,在山上放牛,我们抓住岩壁中长出的杂树乱草,爬上绝壁,像大侠一样矗立山顶,遥望远方。在外人心目中,那是穷山恶水、窝屎不生蛆的地方。有一次我姐在山坡上割草,在背花箩的时候,一不小心,她被花箩带翻了,连人带箩从山顶滚到山脚,没想花箩里面的草松软,救了她一命。
那些年,人们像疯了似的,大肆砍伐山上的杜鹃、山茶、山毛榉、马桑、杨桃、野苦李、山李子等树木,烧渣渣、铲土皮灰,种大豆、玉米和马铃薯。山上树木砍伐殆尽,大地就像拔光羽毛的鸵鸟,赤身裸体。夏天一到,暴雨倾盆,泥沙俱下,抬高了河床,淹没了稻田。一个神神叨叨的村民说,这是老天对贪心的惩罚。
有什么办法呢?除了挖煤炭烧石灰押地,很多人家是买不起肥料的。玉米长得像香芊棍,二三十厘米的个头,村民戏称耗子都要跪着吃。洋芋下酸汤包谷饭成了“标配”。放牛娃们,饿了,逮麻雀、掏石蚌、烤土豆。渴了,喝山泉水。水喝多了,肚子咕咕叫。没事大伙儿站成一排,比谁尿得高。白大富比我小几岁,每次他都输了。这小子晃荡多年,无啥作为,几被大家遗忘。没想到交了狗屎运,屌丝逆袭,几乎一夜成了村里首富。
我与大刘家同组不同寨。在农耕年代,背粪、扯犁沟、播种、施肥、盖土,互帮互助,结下深厚友谊。我了解大刘的性格,他是直套人。而白大富与他家一个寨子,坡前坎后,放个响屁都能听到。虽说成年后各奔他乡,很少回去,但邻家那点事,他应该是了解的。望着我差点惊掉下巴,大刘“嘿嘿”笑了:“兄弟,我去年整个小工程,别个差我几十万。混出名堂的,赚几百万,奇怪么?”
我问白大富做啥生意?前两年我从天桥下经过,他正裹着一条不知从哪个垃圾箱捡来的破棉被躺在天桥下嚼方便面,难不成他买彩票,一下中了五百万?大刘摇头,他去福建打工,受新冠影响,不好进厂,去缅甸了。听说那边生意好做,给人家整一下电脑,每天工作一个半小时,月收入两三万元。
“白大富发财了,是谁说的?”大刘说,他妈啊,还用说?半年多的时间,人家修别墅了,不挣钱,拿毛线去修啊!白大富老妈说,缅甸工作轻松,日赚千元,是淘金者的天堂!
“难道是网络诈骗?”
“不知道,自从出国后,他的电话就不通了。发微信,几天不回,只偶尔在晚上才回复。问他在哪儿,干什么,一概不回。”一听到诈骗两字,大刘气不打一处来:“妈的,怪不得,有一次我办理网贷,款没贷到,被骗两万多。我认识的一个老大娘,接到自称银行工作人员的电话,说她的银行卡涉嫌电信网络诈骗,还将电话转接到所谓的公安机关,要她把银行卡里的钱转到‘安全账户’,幸好警察监测到,及时出面制止,才免受十多万损失。太可恶!该好好治治了。”
在公安部通报中,凉城排名不容乐观。数百人非法滞留缅北,相当一部分充当网络诈骗马仔,从事非法活动,危害同胞利益。三周内,倘若不能大规模劝逼返,滞留名次靠前,将被国家挂牌。一旦挂牌督办,未来两年,将牵扯大量人财物力,凉城发展得节奏将全部被打乱!
县委、县政府充分认识到问题的严峻性,召开动员部署会,要求举全县之力,打一场没有硝烟的劝逼返战争!成立了以县委书记、县长任双组长,其他相关单位一把手为成员的领导机构和工作专班,各乡镇、各部门比照县的做法,成立相应领导机构和专班,实行“四包一”,层层压实责任,并下发“十个一律”惩戒措施,贴上家家户户门庭。乡镇、村居包保人员每天到非法滞留缅北人员家中轮番动员,要求他们随时联系,劝逼滞留家属立即返回。县成立若干督查组,各组均由副县级以上领导挂帅,密集督查。对滞留人员较多的乡镇,派人驻点督导,督工作落实,并帮忙出点子、想办法,确保劝逼返工作火力全开、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二
这次我和老枪督导A乡。A乡是我的家乡。乡政府坐落在一座小山上。乡周开满紫色三角梅和星星点点的格桑花。A乡人对三角梅和格桑花情有独钟,将房前屋后装扮得像个大花园。乡办公楼,看不到几个人影。他们下村入户走访去了。乡长和派出所所长,已于日前奔赴云南边境督战。
与乡政法委书记谭帅等人商量后,我们决定不召开大规模会议,一来集中开会有点难;二来这段时间领导频繁下来,开会开皮了,没多大意义。我们要的是督责任落实、督问题整改、督工作成效。
谭帅不停给包保人员打电话、发微信,调度劝逼返工作进展。回国人员先要在国外排队做核酸检测,才能进入国外隔离点隔离。国外隔离结束,进入国内继续隔离,才能申请销号。几乎没费多大周折,就有五人同意进国外隔离点了。
“妈的,效果不错。”老枪用力吸了两口水烟,说:“总算将人数降到十人以下了。”
老枪以前佩带过手枪,现在不带了,他烟瘾大,走哪里都带着水烟筒,在我们当地叫做烟枪,所以大家习惯称呼他老枪。
“难搞的在后头呢。”谭帅说的不错,剩下的,有疑似被控制人员、失联人员和在缅甸结婚人员。要劝他们回国,谭帅没底,我们也没底。
“先把信息搞清楚再说吧!”谭帅略显疲惫地笑笑。这几天他都在加班、熬夜。有的滞留人员白天音信全无,只有夜深人静,才偷偷摸摸发来一条模棱两可的信息。这些信息没多大含金量,但对我们来说却很有价值。这至少说明,滞留人员没死,线索没断,有劝返的可能性。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如鱼在水面冒个泡,当我们跟进了解,往往就消失了。
这种大海捞针的工作,我还是头一次干。谭帅给我们加了点开水,说缅北用的是流量卡,资费高,信号不好,联系不上很正常。滞留人员警惕性高,以为我们是骗子,微信加不进去,加了也不回。
“这些人脑壳有问题,国内好好的不呆,出去搞哪样嘛?”老枪说起就有些鬼火戳。
谭帅说,他们都是怀揣一夜暴富的梦想出去的,哪知一过去,就丧失了人身自由,被关入电脑屋,集中搞诈骗,有的整天发诈骗信息,有的充当打手,有的被逼做苦力,稍有不从,就遭拳打脚踢棍棒侍候。你看,这是我村姚迭冒险偷拍发来的,他被关在一个电脑屋里,窗子全部安装钢筋条和玻璃,门边保安端着枪巡逻放哨。
姚迭白天不回信息。只有晚上,才像幽灵一样偶尔冒个泡。当你继续聊,他却不再吱声了。
他曾躲躲藏藏、憋腔憋调的说,缅北这个地方,不是梦想中的天堂,而像魔窟、地狱!没办法出去,要是冒险逃走,被抓住就没命了。他曾想用钱买通保安,但是保安会不会吃了钱将他出卖,他不敢肯定。
谭帅用微信和姚迭聊天,问价格能不能少点。微信那头回复说,就十八万,一分都不能少了。
“妈的,敲诈!真可恶!警察过去,直接端了窝点带人!”老枪气愤不过。
这不过是气话罢了。我说,缅北再乱,它也属于另一个国家。就像一个家庭,我们不能私闯民宅是一个道理。
三
“那你告诉我,这些人怎么劝,怎么逼?前段时间,贾金子老妈过世,贾金子都没有回来!一两个月了,打电话无法接通,发微信不回。这种人多半已经死了,将他户口注销,算不算完成任务?”谭帅被我们逼急了,反问道。
我摇了摇头,应该不算,再说,如果过一段时间,他回来了呢?他们几人一起去的?
“两个啊,另外一个叫马小乖的人不在国家反馈的名单中,属于自主摸排人员。那个还能联系上,但他说自从贾金子微信被封号后,两人就断了联系,不知道贾金子的下落。”
老枪说,这不可能,勐波才多大,还不如我们这里的一个小街道,一天走几个来回天都不黑,笑话!他会联系不上贾金子?马小乖一定在说谎。
马小乖家坐落在一个山尖上,低矮的平房混迹在二三层楼房间,一看便知家境并不宽裕。马小乖的母亲生了五六个孩子,都不幸夭亡,只有马小乖幸存。马小乖从小受尽宠溺,每天除了看电视、打游戏,从不做家务。我们一行人给马小乖妈看地方武装向政府军“宣战”的新闻,看非法滞留缅北返乡人员现身说法的视频,宣传“十个一律”惩戒措施,叫马小乖父母穷尽一切办法联系儿子,一有消息马上报告。
马小乖母亲用手机接连拨打马小乖的电话,均提示无法接通。说去浙江的,咋就到了缅甸?谭帅说,一定是绕道云南,偷渡出境。我给他发微信,没回。一定要记得每天随时给他发微信。
在马小乖处没有问到贾金子的消息,大伙都有点泄气。毕竟马小乖是自主摸排的,未在上级提供的劝逼返名单内,不算入本次排名任务。贾金子信息全无,不能变失联为可联,就无法进一步开展劝逼返工作。
尽管乡村已经问过几次了,没办法,我们还得去问问。贾金子的舅舅家坐落在一个山湾里,两层楼房,庭院养花种草,在农村算殷实人家。谈起外甥,舅舅很无奈。贾金子的父亲几年前死于煤窑事故,姐姐嫁到凉城,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贾金子从小没干过农活,到处混,前些年带个女的来,生了个女儿,由于家境不好,女人离家出走,一去不回。贾金子将女儿交给母亲哺养,外出务工。由于没有技术,又吃不了苦,想干清闲的,还想工资高,没少碰壁。活人不可能被尿憋死,他到处加微信、QQ,请亲戚朋友帮忙介绍工作。
有的人平常牛逼哄哄,真有事找他时,才发现根本指望不上。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这是贾金子踏上社会后的深切体会。手机上不断收到招聘信息,起先他也不太相信,后来听说白大富也是通过招聘信息发财的,就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在马小乖的撺掇下,他俩一起去了缅北。
到达缅北后,贾金子就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几乎失去了所有信息。母亲病入膏肓,奄奄一息,贾金子不能回来侍候。母亲走后,姐姐通过微信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他时,贾金子哭得很伤心,打了一万元过来,人却没回。母亲的尸体装进棺材,停放在堂屋中央,冷冷清清,只有姐姐拉着他的女儿围着棺材转圈。在吹吹打打的唢呐声中,亲戚朋友将棺材抬上山,谁也不敢擅自作主,只能糗在那里,等贾金子回来安葬。舅父一家很着急,急盼贾金子早点回来,但几个月过去,贾金子杳无音信。
“贾金子良心恁个黑,妈死不回来,女儿也不管!”老枪当着贾金子舅舅的面故意骂道。
我也想骂贾金子是畜生。只有畜生,才这么无情无义。和姐姐舅舅都不联系,还指望谁?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到凉城叫贾金子的姐姐联系了。实事上,贾金子的姐姐不断向弟弟发出信号,但均石沉大海。
这几天为了劝逼返涉缅北人员,除了完成新冠肺炎疫苗接种任务外,几乎所有力量都扑在劝逼返上了。县委书记、县长、政法部门和乡镇领导,心急如焚,三天一大会,两天一小会,乡镇和村则是天天开会。刚升任政法委员的谭帅自我解嘲:“任职文件还没有下,完不成,将我这个政法委员免了,连下文都省了。”话虽这么说,他却不敢掉以轻心,打电话、接电话、发微信,反复调度前方、包保责任人、村居干部、家属,要求他们要像寻找外星人一样不断向涉缅人员以前用过的微信、支付宝发信号。
四
节令已近中秋,阳光依旧炙热,乡派出所会议室内座无虚席。滞留缅北人员家属培训班的大红条幅非常醒目。视频中,缅北返乡人员现身说法:为了高薪,他们如何被骗到云南边境,然后偷渡到缅北,被毒打,从事网络诈骗或被转卖。
谭帅说,有些缅北回国人员脸部、手、肋骨粉碎性骨折,有的杵着拐杖,有的伤疤像蜈蚣,有的少了几根手指……画面太过血腥,所以有的视频,就不给大家看了。我们有一个缅北人员,昨天还好好的,窝点逼他向家里要钱,家里不给,被电线、棍棒毒打,今天背上、胸口布满鞭痕,令人发指。
老枪在这里当了多年派出所所长,对这里的情况他并不陌生。这次组织选派他带队到这里督导,算是选对了人。
老枪说,乡亲们,我和你们是老朋友了,偷渡到缅北的黑工,将在那里被迫从事诈骗,把黑手伸向自己的同胞。一些年轻人用怠工来对抗自己被骗的情绪,打手很快用皮鞭、木棍、拳头告诉他们:被打是缅北再正常不过的生活。不做事的话,会被卖到别的公司,有的地方会被关进水牢。完不成业绩会被打,跑了抓回来打得更重。对于缅北魔窟,千万不要去,去了要赶紧回来。缅北不是大家想象中的诗和远方,所有的赚钱都是骗局,莫让发财梦变成噩梦!请各位家属劝告你们的亲人,尽快回国!
先前一直持观望态度的家属,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名家属表示,愿意筹钱将儿子从黑厂赎出。一名老者,听了孙子去做诈骗,气愤不过,说“管他死不死”,大家又做他的工作,说你不管他,不光影响他,还影响你的养老金和你子女享受的一切政策,你还是给子女打电话,将他们喊来参加培训班吧!一名母亲报告说,她儿子被骗到缅北后,不断向家里要钱,她说没上班,哪来的钱?骗子拨打他的视频电话,用电线狂抽,他儿子爹一声妈一声的喊叫,这位母亲心如刀割。筹钱打入儿子的账户,钱立马被转走,对方却没放人,转手将他儿子卖给别的公司。
“赶快劝他们回来,刚才派出所已经讲了‘十个一律’,现在回来,可以从轻、减轻甚至不处罚,被抓回来,就只有坐牢了。”
这位母亲说:“我儿子说他宁愿回来坐牢,也不愿胆战心惊呆在那里!缅北魔窟就是人间地狱,一点自由也没有,还随时可能丢掉性命。”
通过培训,家属的积极性总算调动起来了。然而,对培训班的作用,不能太乐观。譬如,一名缅北人员,昨天的赎金是四万元,今天涨到八万,翻了一倍。
“这简直是敲诈!”
“唉,要不是我们伟大的祖国,这些人可能一直干到死,都没有回国的机会。”
“陈老八呢,有什么进展?”
谭帅说:“陈老八爹妈已去世,在这边没有什么人了。他在缅北开餐馆,在缅北找了个媳妇,还生了个儿子,现在滞留缅北人员大量回国,他也没多大生意了。他说只要解决妻子和儿子的户口问题,就回国。我问了公安部门,手续很繁琐。”
“他要是不回来,那就麻烦了。”
“让他办理护照,先将他妻子带回国,给他儿子把户口上了。”
“他是办理了护照出去的,不过护照到期了。”
“抓紧动员他回国办护照,反正回也要回来,不回也要回来。只要知道准确地方,一定有办法。”
对陈老八,我们考虑了多种方案,要么将他劝回来,办理护照或签证后再出去,要么给他妻子办理护照,一起回国。前天谭帅加了他的微信,头像是一个清秀女人,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子,这显然是陈老八找的缅甸媳妇了。陈老八担心回国后,得不到出去,老婆和孩子跟了别人。
老枪说,三四十岁找不到婆娘,好不容易薅到一颗大白菜,换了别人,可能也不愿回来。但名单上有他名字,不回来,就消不了账。先纳入惩戒名单上报,如果他一直鼓捣,最后关头,看上级有啥指示,看能不能把他按回来。
五
逼对大多数的涉缅北人员有用,但有些人,不采取强制措施,想逼他回来,可能不太现实。
就比如贾金子,昨天,我们加了他的微信、QQ,都没有发现蛛丝马迹。后来听他姐说贾金子有网购习惯,谭帅就查了贾金子的支付宝,发现久未露面的贾金子,近日仍有网购记录。谭帅如同发现新大陆,将这个消息告诉在前线坐阵的派出所所长老徐,经推断,贾金子就在缅北边境勐波。
之所以联系上贾金子,是用贾金子姐姐的账号。当谭帅以贾金子的朋友加贾金子时,对方警惕性很高,打死不愿说明自身实际情况和详细地址。贾金子母亲去世,他曾打了一万元回来办理母亲丧事,如果被控制,他将沦为挣钱机器,或像牲口一样被卖来卖去,不可能有余钱打回来。凭借多年的侦办经验,老枪推断,贾金子可能是一个小头目。
当然这只是主观臆断,贾金子敢偷渡出境,他就不会走私点金三角的特产,或在赌场看场子,乃至充当雇佣军么?如果被控制,戏演够了,油榨干了,最终还不是向家里索要赎金?
我们决定,再找贾金子的舅舅。虽然他这个舅舅声称希望贾金子早点回来,但并没有实际行动。我不相信作为代理人,舅舅不了解贾金子的动向。贾金子母亲生病,一直是舅舅出钱治疗,母亲过世,也是舅舅扛大头,请道士先生超度,料理后事,请帮忙弟兄抬上山。母亲过世后,贾金子的女儿无依无靠,又是舅父帮忙带这个侄孙女。舅父一家对贾金子,可谓恩重如山。如果舅父的召唤,贾金子都不搭理,可以说猪狗不如。
午后的阳光耀眼而闷热。正是贾金子的舅舅放工休息的时候。老枪开门见山介绍了此行的目的。其实就算不介绍,贾金子的舅舅也心知肚明。不过他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没有多少文化,玩不来网购新玩意。
谭帅给他看了,说你手机上就有支付宝啊,点开,用支付宝加贾金子,等着吧,看他加不加你。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舅父的手机响了,贾金子通过了舅舅的好友请求。
谭帅说,你问他在干啥?
很快,贾金子用打字回复:“没干啥。”
“你在哪儿?”
“小乖知道。”
“你母亲十月份安葬,我们希望你早点回来。”
“我知道。”
“你能视频聊天或发语音吗?”
“不,过两天我再找个微信加你。”
谭帅说:“信息回复得这么快,说明他并没有受控制。”
老枪说:“过两天,为什么要过两天呢?还说找派出所?”
贾金子的舅舅说:“昨天他姐姐联系上,贾金子说公司有人报警,警察来了也没有做什么就走了。”
谭帅说:“或许在风头上,贾金子做什么都得谨慎。”
老枪说:“你开始和他聊天的时候,不要提政府和派出所的来。”
贾金子的舅舅说:“刚才贾金子回复信息叫不要告诉任何人。”
老枪说:“你不要讲我们来过,你就以一个舅舅的身份劝告他早点回来。等到火候成熟了,再给他宣传‘十个一律’政策。我估计,他在里面是一个小头目。”
贾金子的舅舅说:“在家里,他不大说话,像个大姑娘一样,不可能当头。”
老枪笑了:“越是看起来软弱的人,有时候做出的事情往往令人大吃一惊。刚才他回复小乖知道,那说明,他俩在一起。前几天,我们到马小乖家,马小乖说自从微信被封号后,他和贾金子便断了联系。看来,他俩在一个公司。本来嘛,缅北比起我们想的差远了,屁股样大个地方,随时都可能遇到。”
我问:“贾金子的女儿上学去了吗?”
“上学去了。”贾金子的舅舅叹了口气说:“贾金子孤儿寡仔,这孩子也像没爹没妈,一直是奶奶带长大,晚上睡在梦中,都经常会梦到奶奶,说想奶奶了。”
老枪说:“妈死不回,女儿不管,贾金子是个狠人。”
贾金子的舅舅说:“其实他是有孝心的,他妈生病那段时间,他一千八百打钱回来,他妈死那阵,他在视频中伤心得很。他说那一万元是给老乡借的。”
“借?被骗的自身难保,还有钱借给他?……他就你一个舅舅,没有叔叔吗?”
贾金子的舅舅说:“不是,他父母在的时候,和叔叔家吵过架,叔叔家基本不管他。”
老枪说:“他现在没爹妈了,你这个舅舅就像爹妈一样。”
贾金子的舅舅说:“如果没有路费,打点钱给他做路费都无所谓。”
村支书老李说:“你把他喊回来,如果家庭困难,可以申请低保,两个人每月1350元,找不到班上,还可以给他找工打。”
贾金子的舅舅笑了:“国家的政策确实好,但他还达不到吃低保的条件。回来的话,我找事情给他做,每个月挣几千块并不难。”
老枪说:“你家这个屋基好,旁边水井,冬暖夏凉,门前挖口池塘,可以养鱼。”
贾金子的舅舅说:“前面不是我的地,我和对方协调,对方同意调换。我这个院坝很窄,听说国家对土地控制很严,不知道能不能修一下?”
李支书说:“只要你将贾金子喊回来,你这个不在路边,其实也不是多大的问题。”
老枪说:“你联系上他,问他愿不愿意回来?”
贾金子的舅舅说:“只要我联系上他,不是愿不愿意回来,而是喊他他就要回来。”
我觉得贾金子的舅舅有点吹牛。如果他真有那个魄力,为什么贾金子的母亲过世,他喊不回来?
贾金子的舅舅看出我们的疑惑,说:“我从来不骂侄儿男女,但他们都很怕我,他们都听我的,只要联系上他,喊他回来他就会回来!”
不管贾金子的舅舅有没有吹牛,他是劝逼贾金子的不二人选。一来大事小务都全靠舅舅帮忙打理;二来女儿寄居舅舅家。甚至可以说,舅舅的话,比姐姐的劝说更加靠谱。父亲过世较早,贾金子由母亲一手拉扯长大。贾金子外出后,母亲再次承担哺养孙女的责任,没想到母亲抱病而终,至死都不能见上贾金子一面,孙女没有交托,死不瞑目。贾金子如果还有点良心,就应该早点回来将母亲安葬,毕竟中国讲究入土为安。
可能的情况是,贾金子被控制、贾金子是小头目、贾金子没有挣到钱。反正不孝的骂名不背已背上了,何不攒到钱后,再打道回府?
但这些都是猜测,真实情况只有贾金子知道。就算贾金子、马小乖讲的话,也云天雾里,疑点重重,甚至自相矛盾。
六
午后的阳光,暴晒头顶,汗水像油珠渗出。我们得一家家跑,出点子、想办法、逼家属。得去白大富家了。白大富的传说有两个版本,一个是暴富成了百万富翁,另一个是亏欠二十余万元,需要家中打款放人。
如果像大刘说的那样,白大富不太可能在短时间将数百万败光。要么白大富从来就没有发达过,只不过是为了拉人下水故意释放烟雾弹。
白大富家住在一垛白岩下。半截房子塞在岩洞里。平时利用洞穴喂牲口、堆放秸秆、粮食和杂物。按照农村迷信的说法,叫玄武开口家豪富,白大富的父亲听信了风水先生的话,将房屋建在岩洞口。他相信,终有一天,白家会豪富起来。白父给儿子取名“大富”,对他寄予厚望。
白大富在放养中长大,在我们还在学校接受诗书礼仪春秋时,白大富已经在“闯荡江湖”了。做传销那几年,多次传出白大富死讯,可是每次他都“活”了过来。两年前市场监管联合各部门端了传销窝点,传销人员被遣散,我以为白大富“熄火”了。想不到这狗日的凭着干传销练就的厚脸皮和破口才,居然咸鱼翻身,出尽风头。
我们请谭帅、李支书和组长一起去白大富家。其实,白大富家离我家挺近的,就算没人带路,我闭上眼睛也能找到。但必须将包村领导和村干部喊起去,一来压实责任,不能越俎代庖;二来让白家明白,不是我存心刁难。
到了白大富家门口,我大喊一声“老白”。听到喊声,白大富的父亲赶忙回应让座。
谭帅打了一圈烟,也不扯远,直接进入正题。老枪说,非法出境人员滞留缅北,说是天堂,其实是地狱,在那里,说白了就是搞盗抢骗赌、卖淫嫖娼。那里治安混乱,疫情严重,随时可能丧命。要是别的国家,才不会管他们死活。党和祖国为了他们的安全,苦口婆心将其劝回,是为了他们好。现在回国,可争取宽大处理。错过窗口期再回来,必受重处。老枪宣读了“十个一律”惩戒措施。
白大富的父亲说,白大富出去后,一直没打电话回来。电话打过去,也没人接听。为了证明他说的是实话,他现场拨打白大富电话,并特意开了免提。言外之意就是,不是我不配合你们的工作,是联系不上,我也没办法。
“以前他的电话打得通吗?”
“以前打得通,后来就打不通了。”
“你用什么方式与白大富联系的?”
“微信,但后来微信也不回了。”
“你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与白大富联系的?”
“不记得了。”
“再联系一下吧!”
“好,我整点猪食喂猪马上回来。”
“好的,我们不急。”白大富的父亲转进屋子,我才注意到,白大富家的房子是新装修的。从外观上看,白大富家的房子与农村两三层的洋楼没有两样,但大多数人家打工多年的积蓄投资在框架上,实际上只是一个空架子,没装修,没刮大白,门窗、家具都没有。白大富家的住房,装修考究,门窗齐备,家具齐全,光一套真皮沙发,少说也值五六万元。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上次我回家时,这套住房八字还没有一撇,短短几月,一座富丽堂皇的别墅拔地而起,卓立不群。
老枪说:“这房子,少说也装修了五六十万。”
我不想说用五六十万装修有多么了不起,但对于白大富家这样一个吃低保,两年前天天睡天桥下、啃方便面的人家突然修了这样一栋楼,我不禁暗叹世界变化太快,有点跟不上时代。
白大富修房、装修的钱哪里来?为什么要装得如此豪华?继而一想,这也符合国人心理。一个穷怕了的人,突然发财,谁不想显摆一下,借此撕掉矮矬穷的标签?
问题是,别人最关心的,是钱从何来?
而财源是局外人都想知道、而发财者打死不能说的秘密。
没等我开口,老枪已向白大富的父亲问道:“你家房子装得好很嘛,装修了多少万?”
白大富的父亲笑笑:“没钱,乱装修一下,没有算。”
“钱是白大富打过来的吗?”
“不不,是借的,借的……”白大富的父亲有点着急。
“现在农村富裕了,哪家没有点余钱剩米,打一天工两三百,搞装修的甚至一两千。”我打断老枪的话,算是给白大富的父亲解了围。
白大富的父亲松了口气说:“对对。”
我不想有意打断老枪的话,但我们今天来,不是调查白大富有没有违法犯罪问题,而是劝逼返。我们不能引起对方反感,得想方设法,让他放下心理包袱,全力配合我们将白大富逼回来。至于回来后白大富会怎样,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老枪说:“现在回来,国家是给机会的,从轻处理,甚至不处理,不回来,等国际刑警过去抓回来,肯定罪加一等,那时候户口注销了,乘车、坐飞机都不行,亲属享受的政策一律取消,孩子考大学,考公务员政审不过关,什么事情也干不了。”
白大富的父亲心有点虚,说:“我们一直都盼望他回来,就是联系不上。”
谭帅说:“用你的手机不停的给他发微信,加他的支付宝。”
“我不会。”
谭帅说:“拿你的手机我来加。”
白大富的父亲犹豫了一下,将手机递给谭帅。
谭帅点开支付宝,说:“他喜欢网上购物嘛!”
白大富的父亲脸色一下变了,说:“这都是别人用他的支付宝消费的,他……他被窝点转卖几次,前天打电话来,说要二十万才能放人。”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他出示了用白大富微信发过来的语音和照片,照片上,一个男子赤着背和腿,满身伤痕,惨不忍睹!
我原以为,白大富在缅北做了小头目,每天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没想到,他也会被卖掉。成为别人赚钱的机器。只能说,在一个没有法治的社会,什么都可能发生。
“那么你说,你家装修房子的钱是哪里来的?”
白大富的父亲叹了口气说:“开头的时候,白大富确实挣了些钱,都用来装修了。”
谭帅说:“想办法筹钱,我们帮你对接,将人放出来。”
白大富的父亲说:“为了装修房子,花光了所有积蓄,还差几万元的账,到哪里借去?”
老枪说:“这是最后的机会,等边境上的工作人员撤回,国门可能就关闭了。”
七
“还有几个杳无音信或疑似被控制?”老枪问道。
我搬开手指头数:“白大富、贾金子、马小乖、姚迭……四个。今天县里通报了,其它乡都只剩下两三个,我乡排名滞后。我们拖了全县的后腿。”
老枪拍拍我的肩膀,说:“我们县起步晚了,要是像邻县一样早起步一个月,多的都逼回来了,不会像这样被动。”
我说:“这不怪啊,今年事情特多,工作任务压头,起步晚也正常。有人根据数据模拟,觉得我们逆转的机会不足1%。但我们最大的优势是善于打逆风仗,不到最后一天,不可言败。”
老枪说:“要是凉城被挂牌,排名后几名的乡镇街道,同样将被问责,为了免受牵连,剩余的数量,不能排前五。”
“问题是,剩下的人,信息模棱两可,一人不愿回来。不过,比起有的乡镇还有一两人处于失联状态,也是进步。”
“哈哈,自我安慰,有鸟用?”
“我们尽力了,不能被压力打垮。大队、谭委,你们觉得白大富父亲的话可靠吗?”
老枪想不到我会这么问,皱眉说:“有什么不正常吗?”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哪里不对。”
“比如?”
“白大富从一穷二白,瞬间变成百万富翁,又一夜跌回解放前,甚至被人多次转卖?”
老枪一拍脑袋:“对啊,一夜暴富并不多见,一夜返贫,除非他豪赌,否则怎么可能,刚才我怎么没有想到?”
“但缅北确实有很多赌场。不过,有多少人整到钱后,会随手输干净?这是其一。其二,刚才谭委查看了白大富的支付宝,有很多高消费记录,难道谁连支付宝都不敢用,非要用他的支付宝购物?”
老枪说:“你怀疑,白大富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他父亲骗了我们?那白大富爹一声妈一声的惨叫、遍体鳞伤怎么解释?”
我不由笑了,反问老枪:“你看到白大富的脸了吗?”
老枪摇头。
我点头说:“这就对了,白大富难道就不能找个身材和他差不多的人,拍背影发到微信迷惑我们?”
谭帅不解:“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嘿嘿一笑:“现在国内风声紧,压力大,必须有个交代,白大富想伪造一种被控制的假象,索要高额赎金,家里拿不出钱,就有了借口,达到暂时不想回国的目的。”我继续说道:“大家可曾记得刚才白大富的父亲去喂猪了?”
“记得,这个年头,农村人,哪家不喂两三头猪?”
“你们看见他喂猪了吗?”
“没有。”
“据我了解,他家就一个空圈,猪毛都没有一根。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借喂猪的机会,打电话去了。而打电话的对象,很可能就是白大富。”
老枪和谭帅面面相觑,有些泄气:“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当面揭穿?”
我苦笑:“坡前坎后,我当面揭穿他的谎言,以后如何相处?”
谭帅说:“照你这么说,白大富是逼不回来了?”
我笑了:“看吧。”
八
晚上,躺在床上,白大富、贾金子、马小乖、陈老八、姚迭……一个个滞留缅北人员,像放电影一样历历在目。从小,白大富惹是生非,有一次我冲动之下出手教训过他,从那以后,白大富见到我,乖得像一条狗。
现在,他又站在我的对立面。我们必须像小时候一样,再来一场对决。只不过这一次,不是面对面搏斗,而是隔空较量。
这次劝逼,我必须冲锋在前。我不能让老枪嘲笑我怕得罪人,不讲原则。同时,我也不能说冲话,让白大富的父母厌恶,消极回避。
白大富家门口,红色、粉色、白色的菊花开得正艳。嗡嗡的蜜蜂在花丛中飞来舞去。看见白大富的父亲,我招呼道:“白叔!你家这些菊花开得好啊。”
他有点不耐烦,说该讲的我已经讲了,该劝的我也劝了,这段时间白大富好像被控制了,联系不上,打电话、发微信不回,我尽力了,还想怎样?
我赶忙打了一圈烟,缓和一下气氛,说:“现在全国都在开展非法滞留缅北人员劝逼返工作,由于国内打击网络电信诈骗的力度持续加大,一些涉诈人员在国内无法立足,转移缅北。缅北治安混乱,新冠盛行,莫说挣不了钱,挣到钱也不一定有命享受。请务必劝你家白大富回来,我们绝对是为了他好啊。”
白大富的父亲说:“我不是不联系,是联系不上。”
老枪说:“拿你的手机来我们替你联系。”
白大富的父亲有点不太情愿地将手机递给谭帅。
不一会儿功夫,提示音响了。白大富通过了他父亲的支付宝。
白大富的父亲发送语音道:“你在哪儿?”
“咋了?”
我们忙制止白大富的父亲,怕他说漏了嘴。由我们教,他用语音发出去。“儿子,那里治安不好,我很担心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过些时候。”
“贾金子和马小乖是否和你在一起?”
“没有。”
“公安的来过家里吗?”
“没有。”
“这就好,别让他们知道。”
谭帅翻看着白大富的支付宝交易记录,眼神既兴奋又复杂。
老枪不愧是做思想工作的,早猜到白大富父亲担忧的心思,说:“现在回来,回来就回来了,国家宽大处理,要是拖着不回来,错过政策窗口期,通过国家间的合作,被遣返,偷渡边境罪和坑蒙拐骗罪,要严格追究责任,是要坐牢的。”
临走,我们又劝白大富的父亲,希望他和白大富好好沟通,早点把他劝回来。
走出白大富家院子,老枪说:“我觉得白大富可能真在那边发财了,不愿意回来。”
我说:“那不一定。十个九个在那边搞网络诈骗的人,有几个不讲在那边发财的,要是讲那边赚不到钱,还有人去吗?”
老枪笑了:“和传销差不多。”
老枪说得有点道理。像白大富那样日龙的人,在那边顶多给人当马仔,绝无发财的道理。他能发财,不怪很多人不服,做着回来了还想去的美梦。
白大富、贾金子、马小乖,他们在不在一起?为什么问他们谁,都问不到对方的信息?缅北那么小,难道他们在逛街的时候不曾遇到过?或被控制在不同地点断绝了联系?
望着我们愁眉不展,谭帅看起来心情放松,还哼起歌曲。
我说:“你高兴啥,劝不回来,板子还不先打在你身上?”
谭帅说他发现一个重大秘密。
“什么秘密?”
谭帅说:“刚才我加了白大富的支付宝,我发现有大额转账记录。”
老枪说:“那能不能断定,白大富是一个小诈骗头目?”
如果假设成真,想劝白大富急速返回,可能性极小。谁不想在作鸟兽散之前捞一把?如果贾金子、马小乖是马仔,掌握了太多秘密,想逃跑,处境就非常危险。
要是这三人无法劝回,陈老八也不回,姚迭也回不了,A乡就有可能在全县垫底,不但面子上挂不住,还可能会被问责。我们必须再到白大富家,挖出所有的秘密。
第二、第三天,我们到白大富家,发现大门紧锁,邻居说白大富的父亲吃酒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许三五天,也许七八天才回来。
谭帅请人查询了白大富父亲的银行卡,发现有大笔资金转入转出。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我们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反复上门,一遍又一遍地给非法滞留缅北人员家属施加压力。不停开会、走访、劝逼,取得这种结果,心情糟糕透顶。
过了今夜,我们就要撤回。也许县考虑到,不足七天,进不了国内隔离点,在排名前消不了号,还不如回单位做点别的。
老枪一脸沮丧,拿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我调侃说:“枪哥,在写检讨了?”
老枪用水烟筒重重地吸了一口,说:“哥请你喝酒,好好醉一次,明天回去,听候发落。”
我说:“我们这里进隔离点的少,不代表全县也少,事情还没有结束,再说我们也尽力了。督导期间,不能饮酒。”
老枪说:“兄弟,下班后喝点酒,放松一下,有什么不可以?谭帅和乡里,这几天笑容僵硬,对我们不张不睬的。”
我说:“久住难为人嘛,乡里也有乡里的事,我们给人家添麻烦了。”
老枪说:“我还没说他们没给我们添麻烦呢,要不是他们工作滞后,你以为我们想来得很?”
老枪醉了。他是自己将自己灌醉的。在下来那天,他义气风发,立下军令状:绝不拖全县后腿。
我发现,在水烟和烈酒的共同作用下,老枪就像个疯子。一下骂非法滞留缅北的人被驴蹄了脑袋,一下讲乡村劝逼返工作不给力,一下怪家属怕出钱撂边,直到寝室中响起如雷似的鼾声。
我久久不能入眠,直到大脑疲倦,才恍惚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阵急促的铃声警醒。紧接着听到一阵敲门声。我睡意朦胧,问:“哪个?”
门口传来谭帅的声音:“是我,谭帅。有重大消息!”
我将门打开,将谭帅让进来。
谭帅心情激动,上气不接下气:“领导,给你们汇报一下,刚才,缅北一个电信诈骗窝点被一锅端了,经照片比对,确认我乡白大富、贾金子、马小乖和姚迭在里面!白大富是头头,马小乖、贾金子和姚迭是他的马仔!”
我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真的?谁这么牛逼,干得真他妈漂亮!”
谭帅有些得意:“其它县区也在劝逼返,你以为他们在前线躺平吗?”
“他们亲自过去抓人?”
谭帅连忙摆手:“不不,集中力量,请地方武装或雇佣军,有钱什么都好使,总之,我也不太清楚。”
我忙摇老枪:“枪哥,快起来,找到白大富了!”
老枪睡得像一头死猪,在梦中大叫道:“站倒,别跑!再跑我就开枪了!白大富,狗日的我就不相信抓不到你!”
我不由得哈哈大笑。
“呵!你们一个人钻一个老鼠洞,问我在哪儿,看我怎么办?对不起,我数学是语文老师教的,这我得去问我的语文老师……”老枪像僵尸一样直挺挺坐起来,一脸懵逼问:“白大富呢?”
我问:“枪哥,你怎么了?”
老枪揉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说:“梦见好多老鼠。”
谭帅说:“管它呢,再精明的老鼠也不是猫的对手。”谭帅将缅北一个窝点被捣毁的消息给老枪说了,并把前线发来的消息给老枪看。
我说:“枪哥,是不是猫和老鼠的游戏还没玩够?”
老枪说:“我有点好奇,四只老鼠跑进不同的洞,会咋样?”
我说:“莫说跑进老鼠洞,就是新马泰、爪哇国,国家都有能力将他们搞回来。明天,我们就可以安心回去了,贾金子也可以回来安葬他母亲了。”
老枪说:“可惜不在前线,我还没过瘾。”
“其实你已经在梦中过了一把瘾了。”我安慰他:“或许下一站,你真要和新马泰打交道呢。”
“我提前预定。”
“回来我们还要给他们找工打呢。”谭帅说。
“那你的愿望可能要落空了。”
“为啥?”
“随着打击力度持续增大,网诈必会减少,最后销声匿迹。”
“那也好,我就不用提着水烟枪到处跑了。”老枪眼角露出笑意。
一股清新的空气从窗外扑进来,晚风摇曳,树影斑驳,月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