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年轻过

　   42年前，我刚满18岁，响应祖国的号召，远赴祖国边陲新疆，走进铁道兵军营，成为一名军人，参加了南疆铁路的建设，开始了漫长的筑路生涯。斗转星移，岁月无情，一转眼，从当初的“愣头青”化身为满脸皱纹、老气横秋的长老，变化真大呀！

那年3月，家乡驼梁山的道路、田野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还在酣睡中，虽有几分寒意，但毕竟春天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不久将是一个山花烂漫、景色醉人的新世界。我被众乡亲簇拥着离开生活18年的小山村，到5里外的村子与同去当兵的刘某（当兵后的第3年不幸离世）汇合。这个村的中小学生全体出动，和一大群村民欢送我们。后来成为我妻子的她也夹在几十个女生中间。我和刘某汇聚了众人的目光，这样的场面让我欣喜而激动，至今难忘。我的父母亲、哥哥和姐姐也在送行的人群里。公社人少，4人参军，我们几个能够在众多应征者中过关斩将杀出重围，是好身体加运气的结果。在恢复高考的1977年，因高考成绩与录取分数线相差深远，没能迈进大学校门，当兵是实现人生梦想的重要选择，对人生将产生很大影响。我们这一年当兵没退伍的都因铁道兵并入铁道部而改变了命运，不必沿袭祖祖辈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生活。

几十年后回头一看，这一步至关重要。与我同龄的一起读过书的近百名同学里，没几个像我这么幸运地像小鸟一样飞出山窝窝，去拥抱外面的世界。而正因为抓住了这次参军的机遇，我的人生让人刮目相看。离开家乡前，哥哥当着我的面与几个村民闲聊时说：我弟弟没多大出息，当几年兵还得回乡务农。可是我居然赶上了中国百万大裁军的历史机遇，从山里娃到军人，再到企业的工人、中层干部；从最底层扛铁锹、挖泥巴的泥腿子到靠笔杆子、“耍嘴皮子”吃饭的文人、领导干部，在我身上这一戏剧性变化，党的好政策是外因，我个人发奋努力是内因。

言归正传。在县城两天的集训后，离开县城的前一天，我们那些稚气未脱的年轻人、山里娃，脱去农装，换上草绿色的军用棉衣棉裤、罩衣和裤子、大头鞋、皮帽，再加上皮大衣和棉被，焕然一新，心情非常激动。穿不起内裤、背心，补丁衣服裹身、烂鞋破袜裹脚、一年有小半年饿肚子的苦日子就此终结，取而代之的是新衣裳、新鞋帽、大米白面，好生活张开双臂迎接我们那些穷孩子。我们县一共330人参军。在县城泪别了送行的亲友，怀着对故乡的无限眷恋，在定襄县河边公社相距阎锡山故居不远的火车站，登上满载新兵蛋子的军列。闷罐车载着新兵昼夜不停地驶向遥远而神秘的大西北，奔向绿色军营。沿线有兵站接待我们。车上没厕所，每节车厢有一扇大铁门，白天推开铁门，在门口栓一根粗麻绳，防止人掉下去，小便时，站在门口向外撒尿。我不适应在众目睽睽下干这事，解一次小便很困难。直到现在也没多大改变。那玩意也害羞，哈哈！

我们团承担了全长476.54公里的南疆铁路建设任务。该铁路东起吐鲁番车站，西止于新疆巴音郭楞蒙古族自治州境内的库尔勒东站。我所在的连队驻扎在与库尔勒市相距约15公里、塔什店小镇10公里的一个山沟里。满眼是戈壁沙漠和寸草不长的黑黢黢的大山。在这个山沟里，驻扎着三营部、4个连队的1100多军人，清一色朝气蓬勃、带把的男性军人。基层连、营没女兵，师团以上的机关、医院才有女兵，主要是基层太艰苦，不适合她们生活。女兵占的比例极小，受宠是必然，在男兵眼里，她们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神女、仙女。偶然有女兵下连队，一下成为男兵们瞩目的焦点，一双双好奇、热辣的目光盯的女兵连路都不敢走。军营里，除了已婚干部，其余正处在青春骚动期的小伙子，对异性十分感兴趣，也非常渴求。我们营主攻全长3131米的库鲁塔格隧道出口，二营和四营的7个连、1个营部的兵力在隧道进口施工。我当兵的前两年，这座隧道已经开工，直到1980年才贯通，耗时近5年，而全线建成通车，则用了近8年时间。那是一个生产力落后的年代，没有先进的机械设备，修铁路拼的是人力，拼的是耐力，超负荷的劳动强度，让我们这支年轻的队伍几乎到了极限，全靠一种“吃苦奉献”精神支撑。我当过风枪手，在通风条件极差、炮烟粉尘弥漫的掌子面一干就是6个小时，一米开外看不见人。

在那个人迹罕至、寸草不长、荒芜的库鲁塔格大山脚下的军营里、隧道工地，做梦、追梦、圆梦，用青春赌明天。那时国家穷，军费严重不足，部队的吃住行，条件非常艰苦：常年见不到一个鸡蛋，难得吃一顿有新鲜猪肉的菜；住的是土坯与苇席、油毡搭建的房屋，一个班十六七个人睡一个大通铺，从施工现场回来一两盆水简单擦一下，算洗澡了。到库尔勒买东西，到团部办事，往返都是徒步到5里外的公路边搭乘过路车，常常等半天没一辆车愿意搭我们。当兵头一年每月8元津贴，到后来10几元、22元，作为军人，是不能讲待遇的，与参军前被饥饿威胁，在死亡线上挣扎比起来，与还在为吃穿发愁的父母、兄弟姐妹和那个时代的农村人比起来，我们的生活水平已经遥遥领先了，像孙悟空，翻了几个筋斗。

吃饱饭是参军最直接的美好愿望。风雨几十载，我和战友们都已经从稚气十足、天真幻想的青年走向中年，升格为爷爷、姥爷辈了。我一个团的战友中，一部分人因公、因病等多种原因，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单说为南疆铁路捐躯的战友就多达27人，他们的尸骨被掩埋在团卫生队对面的山坡上。铁道兵17万官兵集体专业后，27名英年早逝的战友被新疆自治区政府追认为革命烈士，他们的遗骨由专人挖掘出来运到库尔勒殡仪馆火化，安葬在库尔勒烈士陵园。前些年，和静县投资千万元专门为铁路建设牺牲的铁道兵官兵建起一座规模较大的烈士陵园，如今是该县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修铁路，没有现代化的钻孔台车、挖掘机、拌合站，没有推土机、重载翻斗汽车和产车等闻所未闻的设备，但隧道必须贯通，必须达到设计要求。人的智慧是无穷的，一双手能撼动天地，再高的山，再坚硬的岩石也要被英雄的战士们钢铁般的巨手掏个洞。一副铁肩膀能承受钢筋水泥、砂石料、钢轨、枕木的重压。人的力量是强大的，隧道掘进，一天天地向纵深挺进，山王爷奈何不了我们。我们泰山压顶不屈的信念，让拦路虎乖乖让路。而那狂傲不羁的河流，滚滚滔滔的波涛挡不住战士们挖基础、立桥墩、架桥梁的脚步。一座座隧道在我们的汗水里诞生，一段段路基在我们的对弈中缎带般向前飞速延伸，一座座桥梁飞架大江、大河两岸。一批批年轻的军人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在军营的大熔炉里锤炼成长，成为国家的优秀人才。我们那个庞大的队伍，吃得万般苦，从军人到筑路人，本色依旧。铁二代在一天天长大，延续父辈们四海为家、走小路修大路、与荒凉为伴，与风沙为伍，在艰苦的环境里磨练意志，在事业的天空里开拓新天地，展示新作为。我们一天天老去，而铁道兵的吃苦奉献精神与山河同在，与日月同辉。没有一代铁道兵官兵的前赴后继，没有无数铁道兵的流血牺牲，哪有今天企业的辉煌！

我羡慕有朝气、充满青春活力的年轻人。我也年轻过，现在体力和精力依然充沛，还可以干一番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