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我的梦中情人,无时无刻不在深深的思念她。我的耳旁常常回响起《我思念故乡的小河》这首歌:我思念故乡的小河,还有河边吱吱歌唱的水磨;我思念故乡的炊烟,还有小路上赶集的牛车;我思念故乡的明月,还有青山映在水中的倒影……。时值家乡野菜生长旺盛的季节,我回到了驼梁山深处的小山村。
离开家乡多年,初夏回乡总共两次。第一次是2015年5月中旬,主要是给弟弟在建的一栋房子修改方案。虽然渴望收获一份山里嫩绿的野菜。但我难以挤出时间去采摘。时隔两年后的初夏,我请了半个月假回家,将采野菜列入行程计划。我在大山里生活16年,是土生土长的驼梁山人。我爱驼梁山,更爱山林里的野菜。家乡的山蘑菇、山葱、山韭菜、山白菜等各种野菜,是人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夏天,家家有野菜吃,招待客人,凉拌或热炒,都十分爽口。我与野菜似亲密伴侣,做梦都是山葱、山谷子、黄花等野菜。在遥远的他乡,似乎能嗅到野菜的气息。
这里的气候和土壤适合山韭菜、山葱等多种珍稀野菜生存。野菜是不可多得的山中之宝,是人见人爱的一道别样风景,为神秘莫测的驼梁山增色不少。
走进驼梁山,品尝几道农家土灶烧制的野菜,那才叫爽呀。在城里花高价买不到山韭菜、苦菜、山葱等野菜,在驼梁山一带的农家便能轻易吃上。初夏季节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叶大茎长的翠绿色山葱。难怪来驼梁山的游客年年都有很多熟面孔。
这天早饭后,我将生病的母亲安顿好,找了一个篮子,带了杯水,朝村外的大山开拔,打算中午一点左右返回。
因手机忘了充电,装在身上也是瞎子的眼睛——摆设,便丢在家里了。
我的目的地是一座海拔1500多米的大山“马圈背”。这座山上的山葱像人工播种的一样,遍地都是。我先爬上“盘道”山,再走进“马圈背”。我在大约40度的山坡上老牛一样爬行着。山坡的低处布满杂草和野花,解放前,这里是一片白桦林,60年代白桦林变梯田,种植燕麦、山药、萝卜等农作物,再后来逐渐荒芜。往上走300多米便进入林区。我在一条鸡场小路上时而迂回、时而直行,走10几分钟便稍作休整。
爬山是一件苦差事,考验的是登山者的脚力和腿功。我开始还不觉得多吃力,可是越爬越高,爬到几百米时,腰腿酸软,只得减慢速度。我拱着腰,从后面看,像严重缺钙的一位高龄的驼背老人。
我边走边观赏鲜艳夺目的杜鹃、布袋、迎春、映山红等野花。山里蛇多,很容易碰上,曾多次与毒蛇相遇的过往,让我本能的惧怕蛇。
这座山上以高大挺拔的白桦、松树而驰名,枫树、柳树和杨树等参杂其中。小学时代,每年学校组织学生种树,我是积极参与者。这座山上的一棵棵拔地而起、直径七八十厘米的松树便是那时种下的。
野菜是不可多得的山珍,也是名副其实的“救星”,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有同感,我们一家对驼梁山野菜更是感激涕零。这话要从一场灾难说起。1956年夏的一个夜晚,我家遭遇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突袭,房屋被冲毁,年仅10岁的大哥惨死在被洪水冲垮的房门口。在没一粒粮食、生活极度贫困的日子里,全家依靠山里的野菜充饥,延续生命。母亲带着被迫辍学的大姐天天上山采摘可食的野菜,一家人肚子里填的都是不沾一滴油、一粒盐的野菜。三年自然灾害和七十年代,因旱灾导致全国多地的百姓挨饿,在死亡线上挣扎,一些人背井离乡,挨村挨户讨饭,有的饿死在街头和讨饭的路上。驼梁山人有野菜吃,没一个成为灾难的殉葬品。驼梁山有博大的胸怀,像伟大的父亲母亲,为一代代人无穷无尽地付出,不图任何回报。
对家乡的山水我是熟悉的,哪一座山,哪一条小河、小溪都有我玩耍、砍柴、采野菜、挖药材留下的足迹,洒下可用斗量的汗水。童年和少年与伙伴们或跟着父亲上山砍树、背柴,种山药、莜麦、豆类等,夏天挖韭菜,采菊菜、山葱、山白菜、布袋菜、金针、山谷子、蘑菇、金莲花,秋天挖猪苓、柴胡、手参、高苯、黄芪、党参等名贵药材。
进山前,心里满满的自信,自以为对驼梁山很了解,闭着眼也能摸回家。
攀登了二三百米,累得气喘吁吁,便坐在草地上歇一歇。这与城市公园、街道截然不同,那是平坦的,走路不费力,爬山就不一样了,消耗的体力非常大。我望着亲切的山和山坡上吃草的牛羊,放开喉咙唱起了杨昊东成名歌曲《念故乡》:“思念一直在脑海,总是不停徘徊,时光匆匆过了数年,只剩下感慨,老榆树是否还在,榆钱一串一串,多想回到那个地方。可爱的故乡,大山送走了夕阳,小河迎来月光,远去的钟声在回荡,与谁诉衷肠,那片蔚蓝的阻挡,我们隔海相望,只盼有朝一日还能回到你身旁。”
故乡啊,你就像父亲母亲那样宽厚仁慈,我深情地想着你、爱着你。我似一只风筝,你是牵着风筝的那根线,我无论飞到哪里,都与你不分离!
进入树林,布谷鸟、啄木鸟叫得清脆悦耳,好像迎接我这位久违的客人,我听的如痴如醉,真想在树林里搭一间木屋,生活上几年,每天聆听优美动听的鸟叫,那是一种超凡脱俗的享受,可惜我做不到。
前行数十米,眼前忽然一亮,在树林里发现了翠绿的、高约三四十厘米的山葱,它们或三五成群,或单独昂首挺胸地伫立在厚厚的落叶上。我麻利地一株一株拔起来,那动作好像担心有人争抢似的。拔完一小片再四下里寻找,好景不在,再没山葱了,让我瞎高兴了一下。这片树林并非是孕育山葱的最佳之地,还是“马圈背”山葱多,多得叫人惊喜不已。去那里采吧,不装满篮子绝不收兵。我精神为之一振。不消一袋烟工夫,便翻过了盘道山。沿山梁前行几十米,是一片密集的灌木丛。我不顾衣服会不会被划烂,扒开灌木枝条,缓缓地往前移动。经过一路上气不接下气的跋涉,进入了“马圈背”领地。这里人迹罕至,原始森林覆盖了整座大山,桦树、杨树占了大半壁江山。我边往丛林深处走,边左顾右盼地寻觅山葱。“马圈背”的坡要比“盘道”陡多了,每前进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会摔倒受伤。一只手抓住灌木,才能平稳地走路。继续往前走,有零星的山葱裸露在大树下刚发芽的草丛里。又是一阵忙碌,收获的山葱有好几斤了。我呈扇状向纵深拓展,扩大战果。越往里走,山葱越多,分布的很均匀,仿佛是人工精心种植的,当年可没这么多啊。岁月轮回,几十年没踏进这片森林,变化太大了。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上苍太眷顾我了!山葱太多了,不知如何是好,我只好挑大的拔。附近有10多块碾盘大的石头,究竟是哪朝哪代出现的,无从考证。有块大石头下面是一个直径约一米的洞穴,我悄悄观察了一下,深不可测。通向洞口有野兽出没踩踏出来的一条小道,留下的印痕很清晰,难以辨别是什么动物,但一定不是野兔一类的小动物。这个黑咕隆咚、深不可测的洞穴是大型野兽的巢穴,一旦与豹子、狐狼、野猪等猛兽狭路相逢,必然会遭到攻击,我哪是这些身手敏捷、力大无比的家伙的对手呀,还不轻而易举成了它们的一顿美餐?想到这,我毛骨悚然,胆战心惊,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赶快撤离是非之地是最好的应对措施,保持数十米距离便安全了。我边撤退边密切注意周围的动向,防止中了野兽的埋伏,还找了一根比胳膊粗的木棍防身。
我慌慌张张地撤退到距离巢穴五六十米的地方。没发现异常,我的紧张心理慢慢平静了下来。这里山葱更多,别说一个篮子,五个也装不下。望着绿油油、像清纯孩子一般的山葱,我不住地摇头叹息。如果与几个村民结伴而来,该多好啊!在我视野里朝气蓬勃、充满青春活力的一株株山葱,哪会被十分惋惜地舍弃。这些山葱若无人问津,再过半月二十天便会老去,并逐渐枯死。山里人都知道,从土里拔出来的山葱,根部不会受到伤害,来年长得会更壮实喜人。
我看了一下表,已近中午,该回家了。我将放在草丛中的一把把山葱收在一起,好家伙,有30多斤,篮子装不下,这可咋办呀!这是山里,坡陡林密,携带几十斤山葱穿越丛林和灌木丛,太费劲了!我犯了愁。辛辛苦苦拔下这么多,丢掉一部分哪能舍得!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全部带回。除结结实实装了一篮子,还有10来斤。我折了一根有韧性的灌木,将山葱捆起来,左胳膊夹一捆,右手提着沉甸甸的篮子,往家的方向返。带这么重的山葱,行走起来很不便。如果遭遇野兽袭击,我无力还击,几条命也没了。不知是这些家伙惧怕我,还是出远门狩猎去了,始终没见到它们的踪影。
还是来时的路,负重前行,步履缓慢。大概走了1小时,才来到山梁上。很累,休息了一下,继续沿山梁往前走,然后下山。只要到了山脚,离家只有两公里。
走了一会,感觉不像是原来的路,要扒开密密麻麻的灌木才能挪动脚步。马圈背与盘道难道是一座无人能探测的迷宫?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不知过了多久,走了多远,终于到了山下。一看傻眼了,根本不是我要到的地方!四下一望,我置身于一个大峡谷,左右都是高山,脚下有一条蛇形小路向山外延伸开来,路上有干结的牛粪和马粪,可以肯定,此地与有人烟的村庄相距并不遥远。这是哪里呀,很陌生,我这才意识到,由于过分自信,迷路了!
山谷有10多米宽,中间有条汩汩流淌的小河。小河两侧是刚舒展开叶子的红皮水柳,还有许多熟悉的植物。沿峡谷往外走,有一条高低不平、弯弯曲曲的小路,比起下山的路不知平坦多少倍。我蹲在河边两手捧着清凉的泉水大口地喝起来。村里人到远处的山沟里做农活都不带水,口渴了便趴在河边或小溪边“咕咚咕咚”喝个饱,肚子不会痛。多年没喝山泉了,怕喝坏肚子,不能节外生枝呀。我只喝了约半杯水。我的处境很糟糕,只能继续往前走,先观察一下地形再做打算。大概走了约四五公里,视野开阔了,仔细察看了一下地理位置,突然想起来了,这里疑似我当兵前放过牛的那个山谷。再定睛一看,左边被原始森林覆盖的密不透风的大山,好像是我所在村庄的后山。再搜寻一些记忆中的标志,发现山上有个塔尖,像是耸立在后山顶的移动信号发射塔。经过反复辨别,确信无疑,家就在山那边,翻过这座山便到家了。我看到了希望!可是被饥饿、疲乏困扰着,再爬一座山太难。若从山谷小路去邻村,再沿公路回家,沿途的路比较好走,但要绕一大圈,比翻山多走至少5公里。我也不愿被人看到这副狼狈样。主意已定,翻山越岭回家!由于山势险要,选择了一处不太陡峭的地形上山。这个决定让我吃了不少苦头。抵达山顶需要多少时间,我无法估计,只能走一步说一步。没走多远又口渴了,而且又累又饿,身体严重透支。走十步八步便停下来歇歇。在半山腰里,口渴的难受,随身带的水早没了。从路边扯几把药材叶子放进嘴里嚼,吮吸叶子汁补充水分。可惜刚长出的嫩叶没多少汁。饥肠辘辘,急需食物填充,要命的是没带干粮。保命要紧啊!急中生智,我抓起一把山葱大口吃起来,长这么大没生吃过山葱。山葱有几分辛辣,勉强吃完手中的,肚子还是饿的慌,可打死我也吃不下了。倒霉透了,走了这么多冤枉路,离家还远呢。我顽强地靠耐力支撑着。命比山葱值钱,此时扔掉一半山葱,轻装上阵,真可谓上策。可我舍不得辛辛苦苦采来的山葱,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也要带回家,人在山葱在的信念丝毫没动摇!
这座山爬的太难了。走几步便歇歇,然后继续爬。终于登上了山梁,还要翻过两个被乔灌木覆盖的山梁。一边是悬崖,一边是长满了茂密的植物,无路可走。若直接往山下走,乔灌木更密集,天黑前到不了家。已经下午5点,哥哥和弟弟一定很焦急。母亲虽然脑子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清醒时知道我进山采山葱了,她比谁都着急。此时,干渴、疲惫、饥饿加剧,我有气无力,几乎要崩溃了。若回不去,我的小命能不能保住还很难说。山下那条与驼梁山相连的水泥路,似镶嵌在山谷里的一条玉带,格外醒目。我无心领略大自然瑰丽的景色,只希望前面的路不再坎坷,让我平安回家。
挑战生命极限。选植物相对少的地方,折断挡道的枝条,用双手开辟出一条小路,再步履蹒跚地往前走。筋疲力尽地走啊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翻过了两道梁,终于看见被大山环抱的村庄。我休息片刻恢复了一下体力。幸亏参军前有一段放牧的经历,让我有惊无险,体验了一回驼梁山的神奇。
下山的路是我熟悉的路。望着村中央我的那几间老宅,还有浮现在眼前的母亲那慈祥的身影,我浑身增添了几分力量,加快了步伐,半小时后终于到家了。我看了一下表,刚好6点半。
再说母亲和哥哥、弟弟两家人,久等不回,不禁对我担忧起来。下午3点过后,哥哥和弟弟及侄女沿着我出发的方向一路呼喊,一路寻找,吃了许多苦,衣服都湿透了。不见我的影子,它们又原路返回。快6点时,还不见我回来,更着急了,哥哥和弟弟开着三轮车又去寻找,山谷里回荡着他们焦急的呼喊声。
哥哥说,天黑前我再不回来,便要召集全村人去找。
假如不迷路,也不会发生这么惊险的事,可惜生活中没有假如。事后我在想,没酿成悲剧已经很幸运了。
后来我才得知,别说我40年没与驼梁山深度接触,即使在山里生活多年的村里人,多数都有迷路的经历。尤其是大雾天气,不敢冒然进山,否则后果难料。据说每年都有游客因擅自踏进驼梁山原始森林采蘑菇、山葱而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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