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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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一天早晨，远在天山脚下的朋友小伊，与我邂逅于宁波开往北京的特快列车上。久别重逢，我俩都很惊喜，激动的紧紧拥抱在一起。我们到餐车要了几个菜，两瓶啤酒一瓶饮料，边吃边喝边聊，兴致极高。我们的思绪宛如蓝天上翱翔的雄鹰，越过挺拔的高山，秀美的河流，希望的田野，走进茫茫戈壁，定格在天山脚下的绿色军营、那个曾孕育过无数理想与抱负的地方。
天地之大，大的神秘莫测；天地之小，小的出奇，劳燕分飞、天南海北的朋友梦一般即刻相聚一起，不可思议呀！生活中的偶然有时没有悬念，能亲身感受一番，很有意思。我和小伊关闭二十八年记忆的闸门，被风起云涌的往事突然撞开，一段久远的历史被投放到各自脑海的荧幕上。我们的情绪被这种久违的氛围点燃，谈性颇浓，忽而如涓涓流淌的溪水，忽而似飞流直下的瀑布，滔滔不绝，说不尽道不完走过的那段喜悦与痛苦、快乐与烦恼的岁月。
他快人快语的性格没变。快说，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一定比老兄混的好吧？我说别提了，很惭愧，说起来就有一肚子苦水，还是先听听你的故事吧。他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啤酒，用面巾揩揩嘴，抬起头来,一双深邃莫测的眼睛望着我，微微一笑，露出两排齐刷刷但微黑的牙齿,两根指头很得体地理了一下前额几缕散乱的头发，话匣子在他点头略加沉思之间便自然地打开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心路历程被他顺藤摸瓜一丝丝一缕缕牵了出来，我的记忆就像一个商品储备库，感兴趣的事都被源源不断地装了进去……
一
那年我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本想亲历惊心动魄的场面，过过枪瘾，在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但遗憾的是，我们铁道兵增援部队因行动慢了十几分种,在阿拉山口被突然而降的一场大雪封了路,满载大部队的军车只得就地停下,待推土机开辟出一条道路,部队才继续开赴前线。当我们赶到时，战争已经结束。据说铁道兵一名高级指挥官因此而受到撤职处分。我在野战军某部二营部当了一名通讯员，每天的工作，是到一公里外的邮电所取报纸、信件、包裹，将营首长指示传达下去，除此之外，给营长、教导员洗衣服、打扫办公室卫生。两年后我要求复员，营长门环大的眼睛看着我，头摇得我心里发紧。我真的不想干这个差事。营长看出了我的心思，问我想做什么？我说想学技术。他一双门环般大的出奇的眼睛看着我，说想法不错嘛，不过我和教导员商量过了，叫你去教导队学习，你是个好苗子。我直言不讳地说，叫别人去吧，我想开车。嗨，我说小伊呀，你脑子是木头疙瘩，还是犯傻？别人还求之不得！学一年回来提干难道是坏事？这是组织的决定，你必须去，后天团里来车接你，做好出发准备！我知道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和他们非亲非故，我家在西北，他们是东北人，这样关心我的成长进步，我却不领情，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次日我热泪滚滚地辞别营长、教导员去了三百公里外的教导队，学理论、训练，摸爬滚打，从早到晚，虽然很辛苦，但我学了不少军事知识，最抢眼的六Ο火箭筒、迫击炮、卡兵枪等现代兵器，我也见识了。一年后，未等我培训结束，我所在的十八团合编到四十二团，营长、教导员转业地方，我提干的事黄了。年底，我退伍回到奇台，在家待了一阵子，东游西逛久了觉得很无聊，打算找点事做。我在县城开了一家餐馆。我没做过生意，但爱动脑子肯琢磨，我虚心听取顾客意见，在饭菜的质量、品种和服务上做足文章。由于管理有方，生意越做越红火，挤垮了县城几家有名气的饭店，兼并了四家饭店，并根据市场需求，不断更新饭菜花样，提高服务质量，不消几年工夫，我成为全县餐饮业的大老板，资产数百万元，这在当时是够轰动的。我的生意能做大，多亏县委张书记，是他为我保驾护航，否则饭店早关门了。那时，城里的五六个无赖三天两头到我饭店里要上一桌菜，喝最好的酒，酒足饭饱后不付钱拍拍屁股便走人，要钱便挨打，一位服务员被打断一条腿。这样下去饭店还怎么开？我到派出所报案，一个大个头的民警做了笔录，说一定要管，但说归说，再也没有下文。我又去找公安局长反映，他答应给解决，最后还是不了了之。那帮家伙反而变本加厉地找我的麻烦，饭店根本开不下去了。我直接找到县委张书记诉苦，他一拍桌子，气愤地说，竟有这等事？岂能容忍这等地皮如此嚣张？在张书记的过问下，那几个无赖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张书记为人忠厚、正直，不为利欲所动，全县的老百姓有口皆碑。有恩不报非君子，我带着一万元钱去感谢大恩人。谁知，他见我手里拿着一包东西,便将我堵在门外,问我纸里是什么东西,我说一点小意思,他一下就变了脸,语气坚决地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领导就是为群众说话办事的，不是以权谋私、搞权钱交易的。你这一招在我这里行不通！他砰一声关上了门。我碰了个大钉子，但我打心眼里敬佩张书记这样的领导！我生意上的一位朋友告诉我，说张书记可不吃这一套，你这是自讨没趣！
随后几年，国家政策变了，给了个体户广阔的发展空间，允许行业之间竞争，我成了真正受益者。几年工夫，呼啦一下，餐饮业迅猛发展，大街小巷各色餐馆、酒店像雨后破土而出的玉米，齐刷刷遍地冒了出来，行业之间若明若暗的竞争旋风般在中国大地上刮起，像决堤的洪水，势不可挡。做生意不在勇，而在谋，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要开辟新的创业渠道。我见风使舵，见好就收，将规模不小的几个饭店以不菲的价格盘出去，净赚了几十万。
二
之后我南下广州打拼，开始我的二次创业。做什么好呢?在这个大城市立足何其难啊!但我要努力寻求商机，在这里淘到第一桶佣金,为我今后的发展铺平道路。我做了大量市场调研，从各方面得到的信息告诉我,房地产开发最有潜力。八十年代中期，由于长期受计划经济影响，人们的思维还十分保守，目光短浅，对未来预测有一定局限。我说不上有远见，也不存在未卜先知，只是我的嗅觉较一般人灵敏一些。国家的政策在发生根本变化，人们的生活不会停留在现有的水平上。总会有那么一天,城镇企事业单位的福利房像西方国家那样被商品房取代，用不了多久供求矛盾将越来越突出，出现购房热是必然。我不顾亲朋好友的劝阻,毅然将宝押在了房地产开发上。我用开饭店赚来的六百多万在近郊购置八十亩土地，又托人贷款几百万元投入红玫瑰花园的建设。这个惊人之举，熟悉我的人表示赞成，知道我敢于冒险，想办的事总能办成，就如我当初开餐馆一样。但在相当一部分人看来，我是有钱烧得慌，瞎折腾，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扬言要等着看我跳楼的悲惨结局！我对什么事都很敏感，但不懦弱，干大事需要胆识和魄力，风险肯定有。灌进我耳朵里善意的有，但越来越多的，是恶毒的、恨不得我立马由富翁成为一贫如洗的穷鬼。多数中国人的劣根性，是谁也不能比自己强，否则心理落差太大。枪打出头鸟，强者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我依然坚守着那份自信和执着、那份坚毅、不屈服于来自舆论的压力。我就是我，绝对与别人不一样。我一滴汗水一个脚印地为自己设计的人生不懈地奋斗。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我懂。我一定要成为羊城商海的弄潮儿，不达目的誓不为人！
搞房地产开发与开饭店截然不同。事实上，房地产生意当时是冷门，确实不好做。我想象的太简单了，许多人盼着不花钱便能分到房子。两年以后，我的红玫瑰花园小区建起来了，是广州为数不多的几个小区。房子的外观十分漂亮,内部结构新颖、别致、典雅、实用、超前，适合不同阶层的人群居住。好归好，销售情况并不理想，购房者寥寥，几乎都是海归的华侨和生意人。尽管投入一部分资金用于广告宣传，但仅售出两栋楼房。银行贷款已到期，还贷迫在眉睫，售房款只还了一半贷款，其余没着落。未等银行催款，我便先着急起来，借钱还钱，天经地义。我担心银行拍卖我的房屋抵贷款。那段时间我急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日夜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扭转局面的办法来。我苦心经营的房地产一下跌入低谷。没过多久，银行果然几次要债，一次比一次催得紧，限我四个月内还清，否则要起诉我。有人建议降价销售，那样买房的人肯定会多起来。这不失为一种解困良策。但我苦心经营的房地产赚到的钱已屈指可数，不到走投无路，我不会轻易走这步棋，那样等于我破产了。我不甘心啊！一念之差可以成为富翁，也可以成为乞丐！
走出困境是当务之急,想什么办法呢?找亲朋好友筹钱，数目太大，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再说我结交的几个朋友都很势利，在我倒霉的时候没人帮我一把，而且惟恐沾上晦气，以种种借口疏远了我。有人指点迷津,说不妨求助于报社,借助舆论兴许有办法为我化解危机。该想的法子都想过了，也只有出此下策。试试也行，不成也损失不了什么。我垂头丧气地走进了《羊城晚报》社。一位年轻记者接待了我，他问什么我答什么，我说的话，他都飞快地记在采访本上。他同情我的处境，他说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件事很典型，在广州乃至全国都是个新鲜事物，他吃不准能不能报道出去，向记者部主任汇报后再说，让我回去等消息。
我没抱多大希望，我是打工仔，外乡人，以前是大款、老板，可如今陷入了经济危机，在死亡线上挣扎，啥也不是，狼狈得很，谁能帮我度过难关呢？看来我是栽了。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没等来任何消息,我的愁绪、烦恼与日俱增，失眠、焦虑、脾气暴躁，人快要崩溃了。等待是痛苦的，在守望的煎熬中，我的斗志和毅力被消磨的七零八落，悲观、消沉的情绪与日俱增。能有一双巨掌拨开厚厚的云雾让我看到明媚的阳光吗？我的救星在哪里？谁能帮我？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一天中午，久违了的胡记者打来电话，说《陷入困境的房地产老板》那篇五千字的长篇通讯，在翌日的广州日报头版头条加编者按刊发，市委书记很重视，还专门作了批示，说我所处的困境虽是个别，但与广州的经济发展密切相关，要求银行给予政策上的支持，同时为更多的国内外企业家在广州经商办企业提供便利。
绝处逢生。我迎来了事业上的第二个春天。银行延长了我的贷款期限。市委书记的大恩大德，我永生不忘！一年后，国家取消了福利房，无人问津的商品房炙手可热，成了抢手货，不到一个月，我的红玫瑰小区销售一空，账户上的存款直线上升，我的资产已达五千多万元，成了地道的千万富翁，拥有宝马、皇冠两辆名车，有了自己的房地产和物业两个公司，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的事迹广州日报作了长篇报道，全国多家报刊纷纷转载，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反响。我一夜之间成了明星，几家电视台派记者采访，让我应接不暇。那年夏天，不嗜张扬的我一身便装，从广州飞到乌鲁木齐，换乘长途汽车回到一别六年的家乡奇台，与我亲爱的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团聚。我荣归故里的消息不胫而走，县委书记亲自邀我作报告，省委宣传部派专车将我接到省城，专门召开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座谈会，我发了长达两个小时的言。我这些年来摸爬滚打，取得事业上的成功，家乡人给予很高的荣誉，我被自治区总工会授予劳动模范、五一劳动奖章，我成为全区的致富带头人。区政府还特地下文号召全自治区广大农民向我学习。
一个男人因积聚了巨额财富而获得较高的社会地位、声望而加入了明星行列，自然会增大其魅力值，这个男人便会被人睁大眼睛注视，享受异性众星捧月般的待遇，那肯定是很自豪的事，不过容易助长虚荣，而人本身是需要虚荣的。
三
我的经验和教训得出这样的结论：一个人成长的道路，特别是青年时代太顺利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在广州，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一位中山大学的大四女生，叫娇娇。她对我的发迹早有耳闻，非常崇拜我。她颀长的身材、高耸的胸脯、姣好的容貌，淡定优雅的神态和两片竹叶般适中的眉毛下一双大而黑的眼睛，人长得像闭月羞花的女神。你不要笑，我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没见过，她那样貌若天仙的女孩子谁见了都会被迷住。我们可谓一见钟情。我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她不在乎我的文化程度,她敬佩的是我的敬业精神和不屈不挠的战胜一切困难的勇气和坚定的信念。我一下成立她打着灯笼也难找的最出色的男朋友。通常情况下的男人，先有成功的事业才能获得幸福的爱情。幸福来得太快，我们的激情像干柴遇烈火，顷刻间燃烧起来。她像一潭清澈的泉水，我是畅游在水中的一条鲇鱼，心里乐开了花。我们沉浸在温馨、烂漫、甜蜜的爱情里。生活中许多事情来的突然，往往发生在无法想象中。我没来得及细想，掉进爱河里不能自拔，完全陶醉在充满爱的幸福中。她的思想比较解放，在公园、在电影院、在皎洁的月光下，都有我们如胶似漆的身影。一个月后我们同居了，尽情地享受两人世界的欢欣和愉悦。我们像追求新潮的城市青年男女一样，品尝试婚的滋味，为之激动，为之昂奋，为之流泪。这是我最刻骨铭心的一段日子。
我是有身份的人，整天忙于生意上的应酬，白天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但晚上无论应酬再多，我都要回家与亲爱的娇娇共度爱河，在两人营造的那种浪漫氛围里品尝甘蔗一样甜蜜的生活。爱情像杯里的茶水，有浓的时候，自然有淡的时候。时间一长，我们的温度在逐渐降温，激情慢慢归于平淡，新鲜刺激的感觉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对生活、对爱情的再思考。我甚至怀疑我们的感情出了问题。她是地道的广州人，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而我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读过几年高中也只是瞎混，当了三年兵也没什么长进。虽然不缺乏与她一样的柔情和对生活的追求,但由于沟通少，没有很好地下工夫像经营房产一样经营爱情。我们之间除了相互温存以外，共同语言越来越少，而且发现似乎爱的只是对方的优点、长处，不能包容缺点和不足。再说，由于性格的差异，她内敛于心，有烦恼和不快总是闷在心里。我外向豪爽，直肠子，有什么事喜欢一吐为快。我们难得求同存异，为一件小事都要争论一场，每次都闹得不愉快。我渐渐意识到，她只适合做朋友和情人，不大适合做我相濡以沫、厮守一辈子的妻子。两年后，我觉得和她继续生活下去是一种无言的折磨，与其这样，不如痛痛快快分手。我提出给她一百万元走人，我们之间就当是一场闹剧，谁也不欠谁。可她坚决不答应，她说我把一个女人最宝贵的爱情给了你，你还要什么？我不要你的钱，就要你这个人，你说我哪里不好可以改，你要是想让我离开，永远都不可能！你当我是一只桃子,想吃就吃,不想吃就扔掉?呜呜……呜呜……她将脸埋进枕头里,身体一起一伏,哭得很伤心。我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爱得不是钱，而是我这个人。她的柔情、她彻骨的爱和我们一起时柔软无骨的身段，让我有种近乎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还能说什么呢，我一见眼泪就再也没脾气了。男人啊，在哭泣的女人面前，心肠再硬也会像放进高压锅里的骨头，很快软下来。我还能找到让她离开的理由吗？我自以为能够完全满足她欲望的想法，原来是那样的幼稚，那样的不堪一击！就像对牛弹琴，隔鞋搔痒。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后悔对她说那番话，那对她是多么大的伤害呀！我反问自己：你不就是有钱吗？要不是沾了政策的光，你能有今天吗？此刻不争气的泪水盈满我的眼眶，足有好几分钟，我站在床前木瓜一样。我猛一下将娇娇的身体扳过来，然后不顾她的反抗，抱住她，脸贴着她的脸，声泪俱下地说，娇娇，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原谅我好吗？哎呀，你好讨厌啊！娇娇满脸的乌云散去了，立马浮现出一副桃花般妩媚的笑容。
这场小闹剧过后的日子里，她像变了个人似的，在许多事情上都能最大限度地迁就我，说话和风细雨，买沙琪玛、米花糖等我最爱吃的东西给我吃。她照着菜谱每天做一道可口的菜等我回来吃。而且她很关心我的房产，为我出谋划策，在管理上帮了我很大忙。她不但成为我真正意义上的贤内助，还是我事业取得辉煌成就的得力助手。我对她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每天有几个小时的空间属于两人世界，我们的感情在美好的回忆中升华，在亲吻中交流，在爱的暖流传递、交融、发酵中得到一次次心心相印。
我每月给她足够的零花钱。你不知道，我有钱了，出手很大方，一给便是两三万。难能可贵的是，她从不乱花钱，不像那些有钱人家的太太一样，成堆地买衣服，恨不得将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搬进家。她出生于高知家庭，也不乏女人爱美的天性，可是对金钱真的不是看得特别重，从来不向我伸手要，花不完的钱都存进银行，并坦诚地告诉我她在银行有多少存款。她对我没有任何戒心，存折就放在一个衣柜里，密码用铅笔赫然写在存折上。
在我的心目中，女人较之男人是比较贪的，对金钱有强烈的占有欲，许多倒下的贪官，多数是被自己的女人拉下水的。
我问娇娇，你不喜欢钱吗？她扑闪着一双性感的大眼睛撇了我一眼说，哪有不喜欢钱的，只是我对金钱、物质的欲望不是很强，不那么太在乎罢了，我是将感情放在第一位的。况且我用不着为吃、穿、住、行等等犯愁,跟着你，我这个中山大学的校花很知足，那时有多少男生追我呀，说实话，你的艳福不浅呀！唉，你说，咱俩是不是缘分呀？我说是，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她紧紧抱住我，仿佛怕我跑掉似的。我抚摸着她像煮熟剥了皮的鸡蛋一样细腻而性感的脸庞，以一个热吻予以回应。小伊呀，她推开我，在我脸上轻轻拧了一下，然后两只纤手暖暖的抚弄了几下我的耳朵，含情脉脉地、热烈地看着我，一双喷火的眼睛快将我融化了。几分种的对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于是我们一起燃烧起来，在充满情和爱的烈火中享受无穷的幸福和快乐，在这爱的欲仙欲死的氛围里，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两人的世界真好，有种语言无法表达的愉悦充斥于每一寸肌肤，一股股暖流漫遍全身……
我们很快平静了下来。她认真地说,小伊,我们生活这么久了,你是了解我的,你别把我跟那些欲壑难填的女人混为一谈,行吗?我说,你是个好女孩,我亲爱的宝贝!她高兴的像个小孩,幸福的笑脸溢满白皙的脸颊。
我插话说，这么纯洁、善良、美丽、有品位的女孩，打着灯笼也难找，你该知足了。
男人有钱了就花心，就变坏，有钱的男人都好色，这似乎是本性。有的男人却不以为耻地说，英雄本色嘛！我说，社会上有一句流行语：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有花，三等男人工资交家，奖金浇花，四等男人天天回家。你应该属于一等人吧？他点点头，表示赞同。我说你的故事很有意思，我想听下去。
他点燃一支中华牌香烟，我示意车厢内不准抽烟，他啊了一声，马上掐灭，苦笑了一下。又要了两个菜、两瓶啤酒，将半瓶蓝剑喝下，继续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述他富有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和曲折的创业史。
四
人怕出名猪怕壮。像我这样身家千万的富豪、成功人士，在当时的广州屈指可数，所以格外引人注目，吸引了众多异性目光。许多论长相可称的上极品的女孩，明知我有女友，还要狂热地追我。好像我便是她们打着灯笼难找的白马王子、照亮人生的红太阳、幸福和快乐的使者。面对一双双热辣辣的目光，我真有点招架不住。不少女孩子，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大学生，她们求爱的方式大胆而直截了当，没有一点羞涩感，首先是很崇拜我，再就是我是她们苦苦寻觅的心上人，一定会给我带来幸福。我似乎跟她们没缘分，不可能走到一起。我不敢接近她们，上百个约会都被我谢绝了。一位记者在《羊城晚报》撰文说，有一位姑娘因没追到我这个大款，一气之下病倒了。我很同情她，也为她的一片痴情而感动，但爱情不是随意施舍和恩赐之物，我无法帮她从单相思中解脱出来。后来我认识了一位在广州打工的女孩。我俩的相识纯属天意或者说是缘分。清纯、文静、贤淑中略带几分天真且心地善良的这位女孩名叫柳阳（这是我后来给她起的名字）。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的烟摊上。她的相貌并不出众，离倾国、倾城十万八千里，她扎两根乌黑的长辫子，一双会放电的大大亮亮的眼睛很有灵气，目光和善、温柔，含蓄的笑脸若隐若现。她的美从表面看不透，只有细细观察，慢慢品味，像啃鸭脖子一样，时间越长越有味道。而这种滋味是所有的汉语无法表达的。人们常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难道真是这样？反正我被她一下吸引住了。人就是这么奇怪，两个陌生人，偶然相遇便擦出爱的火花。
付过钱，我并没马上离开，拉一张凳子坐下，鼓起勇气目不转睛地、有点放肆地像欣赏一朵鲜花一样望着她，她也大胆地迎着我的目光。我们很默契，一种相爱何必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只见她两颊绯红，像雨后的云霞，含情脉脉，十分迷人。看她一眼，像大热天吃下一碗凉粉那样舒爽。
到底是女孩子，仅几秒钟对视便娇羞地低下了头。她不自然地摆弄着胸前扎着火烧云一样发带的两根长辫子。我们心里都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却激动的一时无语。我们都能感觉到对方心跳频率在加快,那灼热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深情的目光像不断传输的电流,传递着爱的信息,我们好像前世就有缘,只是没有相见相识相爱而今生才来补偿。之后，我有事没事便往她那里去。每次见到她，她总是一副特别高兴的样子，将最好的烟给我抽，还不收钱。我不嗜张扬，衣着简朴，不带秘书，也不开那辆刚买的皇冠，打车来打车去，没有一点大老板的派头。她说我不清楚你的职业，也不知道你是哪里人，但我敢说你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你是追求过我的男人中唯一能让我心跳加快的男人。我们很快坠入爱河，爱的天昏地暗，乐不思蜀。她在我面前春光微泻，让我着迷，深深陶醉。而我以不俗的谈吐和文雅的举止，翩翩的风度尽显男人风采。她说我太优秀，用现在时髦的话说为“精品”，今生愿为我付出一切。我们相互适应着，兴趣爱好居然如出一辙，论文化，我们相差无几，只是生活阅历我比她丰富得多。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春天到了，像花儿开草儿青、河水哗哗流一般。在她租住的一间十多平米的房子里我们同居了。与心爱的女人缠绵，那种欢愉的感觉太美妙了。那个夜晚，柳阳是那样的温柔而妩媚，兴奋的笑脸阳光般灿烂，水蜜桃一样甜蜜可人，是那样的真实，我们如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在爱的烈火中燃烧，在爱河中欢快地畅游！没有过多爱的絮语，一个眼神，一个肢体的动作便将我们各自的真情、渴望，如行云流水般舒缓的交流和传递，是那样的默契，简直天衣无缝，我们将各自的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不能委屈了让我如此深爱的女孩，她应该过上好日子。我说我没有现成的房子，我们买一套吧，她不肯要。她说我只有两万块钱，你能有多少钱呀，算了，以后再说吧。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在城西悄悄买了一套三居两室的别墅，花五万元请广州一所高校的教授精心设计了一套具有十九世纪西欧风格的装修方案，又花三十多万元请家装公司将二百五十平米的房子装修一番，将我们的爱巢打扮得漂漂亮亮。我从家具店购置了床、衣柜、沙发等价值八十万元的红木家具，还加工了一个五平米大的鱼缸，铺了红地毯。别人没有的我有，别人有的我都有。房间的布局合理、典雅、富贵气十足，让心爱的女人跟我好好享受吧！
我是瞒着她做这件事的，想给她一个惊喜。一天，我说咱们到城西逛逛吧。她高兴地说，好呀，我还没跟你逛过呢。她一脸的幸福，挽着我的胳膊小鸟依人般出了门。我们是打车去的。我将她带进一座具有中西方建筑风格的别墅区，穿过音乐喷泉、碧绿的草地和一个月季花开得正盛的月牙形花坛，绕过维纳斯不锈钢雕塑，一片枫树林，走进临街三楼，在一个门前，我说，你闭上眼睛。她说为什么？我说什么也不要问，我叫你睁开你再睁开。她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她闭上眼睛更好看，粗黑的眉毛象两片竹叶，百看不厌。这大概是她吸引我的魅力之一吧！
我用随身带的钥匙轻轻地打开房门，说，你可以睁开眼睛了。一套宫殿一样富丽堂皇的别墅展现在她眼前。她惊喜地说，哇噻，这么漂亮呀！是谁家的房子，这要好多钱呀？我说你猜猜是谁家的？她摇摇头，说我可不是诸葛亮，猜不出来。忽然，她凝视着我，眨巴着眼睛问，不会是你的吧？我说是咱们的。真的？她瞪大了眼睛，不是做梦吧？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只眨眼间的欢乐，表情立马严肃起来，你跟我说实话，你从哪弄得那么多钱，不是抢得吧？如果来路不明，你别怪我无情无义，我不愿过提心掉胆的日子，我们还是趁早分手！事到如今，我只得一五一十地将真相告诉她。你这个大坏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她举起拳头在我胸脯上用力砸了一下，然后两只手勾住我的脖子便是一个热吻。幸福的泪水泉水般从她的眼眶里汩汩地涌了出来。她自言自语道：我这不是做梦吧？片刻又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低声涕泣起来。让她多流些眼泪吧，这是喜悦的泪水、发自心灵深处的无任何掩饰的情感流露。一个靠劳动换取微薄报酬的女孩，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能拥有这么一套价值昂贵的楼房，并且是亲爱的人筑的爱巢，她能不激动吗？许久，我拥着柳阳从卫生间、厨房、会客室到卧室、书房都看了一遍。我说怎么样？她笑着说，太好了，你的艺术品位蛮高的嘛！我笑而不答。我们牵着手来到摆满鲜花的阳台上。一盆茉莉已经怒放，洁白的花朵缀满枝头，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柳阳高兴得像一只小燕子，只要加把油，好像立马就要飞翔在蓝天上。她脸颊红扑扑的，一双很有灵气的眼睛色迷迷地望着我，还小孩子一样扮着鬼脸，妩媚极了。她那两条长辫子随着她身子的扭动，也左右晃荡起来，时而抚弄我的手臂，怪舒服的。此时，太阳刚好泻进来，我们推开窗户，贪婪地欣赏楼前花园的风景。她眉飞色舞地望着娇艳欲滴的月季，仿佛忘记了我的存在。我轻轻戳了一下她的掖窝，她咯咯地笑了，那清脆悦耳的笑声很甜很美，牵动了我欲望的神经。我浑身热血沸腾起来，情感的大堤顿时被汹涌的洪水冲垮,随之而来的是一泻千里的波涛……我一把将她抱起来旋转了几圈，在她娇嫩的脸上使劲亲了一口，然后抱着她进了卧室，轻轻地将她放在席梦思床上。我的电波立时传遍了她的全身，她也像一头狮子骚动起来，两只纤手勾住我的脖子不肯松手，痴情的目光对视着我也同样激情澎湃的目光。情和爱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们很默契，都需要对方。我的嘴唇压在了她湿润的樱桃小嘴上，她也情不自禁地配合着，我们像燃烧的一团火，狂风暴雨般地接吻，爱抚，呼吸似乎快要停止了……
五
我摆脱不了娇娇死心踏地与我生活下去的处境，又与柳阳爱得热火朝天、如胶似漆。我的生活烂漫而放荡不羁, 在两个女人之间，任由放飞感情的风筝,在自由自在的天空里随风飘呀飘,畅快的有点得意忘形,甚至有几分飘飘然。
我有的是钱，养活她们不会有任何问题，房子、车子、票子啥都不缺，过得是贵族生活。女人图的是什么？只要男人有钱，要么有权，懂爱情，不断制造点烂漫情调，而且怜香惜玉，会哄人，会疼人，善解人意，便知足了。
我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最担心的，是怕事情穿帮，若两个女人争风吃醋，说不准闹出什么乱子来。一旦暴风骤雨袭来，我怎么应对，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到时如何收场？唉，没钱烦恼，有钱也烦恼，没女人想女人，有了女人也并非天天开心快活，拥有一份好心情。
爱情像池塘里的水，当激情过后，归于平静时，浪漫的日子将渐行渐远，生活似乎变得更现实。爱情像食品一样，即使存放在冰箱里，日久天长也会过保鲜期，再如花盆里的花，尽管主人精心施肥，浇水，百般呵护，可总有一天也要枯萎、凋零，自然与人的情感发展变化是一样的，你说对吧？他的情绪有点激动，长叹一声，不等我开口又说，面对我生命中的两个女人，我进退两难，要我做出选择的话，比从天上摘星星还难，她们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曾对她们发过誓，永远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我是重情意的人，致命的弱点是，不愿做违背诺言的事，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别人有丝毫不快，何况她们是我喜欢的女孩子。但这是男女之间感情上的事，是最棘手的、很难办的一只脚踩两只船的事，偏偏让我摊上了，而我又不善于处理感情。人啊，一辈子不是为情所困、为财所累，便是为名所牵。我不想伤害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是我的错。娇娇是我的初恋，最早拨动我心弦、让我感动，并为获得一份真爱而让我热泪盈眶的人。事已至此，我应该对她负责。我曾对她信誓旦旦，要爱她一辈子，还要大摆筵席庆祝我们的金婚、钻石婚，直到牵着手一路欢声笑语走到生命的终点。
而柳阳是那样的淳朴、天真无邪，像出污泥而一尘不染的珍珠，我们的爱无半点矫揉造作。我若亏待了她，良心上过不去呀！一个在广州经商的朋友提醒我，天底下国色天香、慧外秀中、吸引男人眼球的美女成千上万，你能爱得过来吗？你看看大街上，成群结对的美女，像纷飞的蝴蝶，叫人眼花缭乱，一个微笑就能让意志不坚定的男人想入非非几天几夜。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容易迷惑男人的眼睛。但沉湎于情海的人是不那么容易跃出水面回到岸上的，多少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伤心欲绝，甚至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和意志，真是可悲可叹呀！
人一生最难处理的莫过于感情。它既不能拿秤称，也不能用金钱的尺码去衡量。比如谁欠谁的钱，那是有形的，一目了然，可以还清，而感情就不同了，难就难在无形胜有形，亦真亦幻。一个女人只要动了真感情，死心塌地要跟你一辈子，你想想，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开玩笑说，两个女人一个都不能少，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处理好她们之间的关系。是呀，这是家庭稳定的关键。他说，纸是包不住火的，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早摊牌三个人都少受点伤。但我几次试探性的话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怎么开这个口呀！一天，我刚进家门，娇娇便跑过来抱住我，异常兴奋地向我报告了一个特大喜讯：小伊，我肚子里怀上孩子了，高兴吧？她仰起一张白嫩的瓜子脸望着我，一双痴迷的眼睛特别性感，她看我有什么反应。我当然高兴了，在她的额上亲了一口，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激动地说，我要当爸爸了，娇娇，辛苦你了！这个喜讯一下将我们感情的距离拉近了。她的眼眶湿润了，说，小伊，你要肩负起做父亲的责任，在外面不要沾花惹草，要对得起我和孩子，很长时间了，你对我不冷不热，一个月有半个月夜不归宿，我都原谅了你。此时我的心情很复杂，说什么好呢，我能说些什么?我只是用力点了点头。你不高兴？她盯着我，疑惑地问道。我摇摇头，说，哪能不高兴？我在琢磨给未出世的孩子该起个什么名字呢？我在撒谎，不能叫她看出破绽来。孩子还没出生，看把你急的。哎,小伊,咱们抓紧时间领结婚证吧,再风风光光举行个婚礼。我思忖一会儿，说，结婚证可以办，但婚礼就免了吧！为什么？我说咱们同居这么长时间了，再办场婚礼还有啥意义？再说，我们不张扬为好，要办就在我老家办。我主意很坚决。我是想一旦在广州举行婚礼，当地媒体肯定作为一条新闻报道，柳阳知道了怎么办？这件事娇娇作了让步。一个月内在家乡奇台从民政部门领取了结婚证，并举行了一个十分隆重而体面的婚礼，娇娇和她的家人都很满意。
我最对不起的是柳阳，她的位置用现在的话说，是名副其实的二奶。这时候，我总是抱有侥幸，心里暗暗祈祷，上帝呀，保佑我们相安无事吧。
我打断他的话说，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脚踏进了感情的泥沼。其实你忽略了一点，感情的闸门一旦为两个女人打开，抽刀断水水更流。像你这种感情丰富的人，对爱情那么专注，那么投入，很难预料结果是个什么样子。你听我说下去好吗？他打断我的话。我点了点头。
六
我不能将精力耗在女人身上，我有我的事业。
此后，我每周至少四天与娇娇一起生活，在欢爱中共度良宵。我没有分身术，给予柳阳的时间便只有三天了，让两个女人分享我的爱。时间上的分配，娇娇勉强能接受，原因在于她很单纯，我总能找出种种理由瞒混过关，她对我的信任是毋庸质疑的。而柳阳似乎没那么好应付，她没娇娇文化高，却粗中有细，不是个简单的女孩。她敏感、多疑，对任何事都善于认真思考，寻找答案。因我顾此失彼，不能投入全部的感情，对她的承诺打了折扣。我的行踪她已经产生怀疑。她的怨气很大。自己的心上人几天不回家，哪个女人能放心？她说，你近段时间有点反常，你说你为了生意上的事，天上飞、水上漂、地上跑，是真的还是假的？你知道我一个人多寂寞吗？你不能欺骗我的感情，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呀！从跟你同居之日起，我就将守护了二十年的女儿身完整地交给了你，我感情的闸门不再为你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打开，我父母坚决反对我和你交往，他们说有钱的男人都靠不住，我又哭有闹，几天不吃不喝，逼得他们没有退路，才缴械投降。我不是为你的钱，看上的是你这个人。我不能将婚姻大事当儿戏。你要是背叛了我，我怎么面对我的父母！……。她依偎在我怀里泪水哗哗地流。我安慰了好一阵子，并发誓只爱她一个人，我的心只属于她，她这才止住哭泣。
此后我明显感觉到柳阳变了个人似的，每回和她过夜，她不像从前那么温柔体贴了，将我折腾的一夜别想睡觉。她煞费苦心地想用这种手段将我的心拉回来。爱情是一朵双瓣花，一瓣叫想着你，一瓣叫勿忘我。仅有的两个花瓣，我留一瓣，将另一瓣撕成两片给了我同时爱着的两个女孩。我的感情游离于两个女孩之间，我没有分身术，她们哪一个得到的只是我一部分。对她们太不公平了。我自己都觉得委屈了两个好女孩。经济上我完全能够满足她们，但感情债越积越多，今生偿还不了。
一个人处理不好爱情、婚姻、家庭，不管事业上多么成功，都不能说是完美。再说追求总是在不断更新和变化，生活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矛盾和烦恼。有的能解决和摆脱，有的则伴随你一辈子。
我插话说，是呀，历史不能重复，也不能修改，人生如果能像鼠标一样可以点击，恐怕天下人的人生都是完美无缺的，还存在什么悲痛、哀伤、烦恼？也许那些不幸、迷惘、惆怅、伤感不属于人类！
餐车里有持条子找列车长补卧铺的,有吃饭的,人来人往,像一条流动的河,没有停息过。
我说回卧铺车厢吧，你看那几个旅客连吃饭的位置都没有。他说，是该让出位置来了，你看我只顾说了，什么都忘了。
我是硬卧，他是软卧，相隔两节车厢。他说我给你补个软卧，继续聊，我还有很多话要说呢！我说，这样吧，委屈一下你，到我的硬卧车厢吧。他生气地说，咱俩二十多年没见面，好不容易在火车上相聚，这一别还不知今生能不能再见一面。他有点感伤，动了真情，难得。我答应了他。他办事的效率真高，大约七八分钟，将一个铺位牌递给我，跟他还是一个包厢。难道这也是缘分？
我们面对面坐在靠窗户的铺位上。他胳膊肘抵在茶几上，一只手捏成拳头状撑住下巴，看我一眼，一双深邃的目光移向窗外，若有所思。
他与我年龄相仿，但似乎比我苍老许多，至少我脸上还没出现他那么多皱纹。岁月在他脸上、额头上留下梯田一样层层叠叠的沟壑，这是他艰辛创业、追求烂漫爱情消耗过多精力和感情的最有力佐证。望着他一副怀旧的、沉思的样子，我想说点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不需要说。在商海打拼多年，他不但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富豪，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而且很健谈，记忆力惊人，口才出奇的好，几乎是出口成章，与当初那个说话语无伦次、不善言谈、甚至有些木纳的小白脸相比，简直旁若两人。环境最能磨练人，最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如果将一个刚走向新生活的稚嫩的青年比作一棵小树，那么在不同的环境中，因为成长的经历不同，有的人可能成不了材，有的则经过多年的自我超越，成为参天大树、生活的强者，进入一种极高的境界，独孤求败。我想，小伊不就是后者的典范么？
他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移向我，冲了一杯咖啡，美滋滋地喝了一小口，然后怔怔地注视我片刻，话题又回到那逝去的岁月……
七
我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事业不能停滞不前，手里有了几千万便就此满足，这我做不到。我还年轻，我要在广州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光宗耀祖，让我的人生大放异彩！我要继续开发房地产，将我的公司做大做强，向亿万富翁目标奋斗，憧憬着几年后我能名列广州市富豪榜榜首。我思忖再三，痛下决心，在广州近郊买了一块地，投入赚来的大部分资金用于建造红牡丹小区。我算了一笔账，这个小区建成后，除去成本，可赚四千万。
这一宝我押对了。小区只建了一半，房价一路飚升，二百六十套房预售一空，我着实大赚一把。我是在广州这个风水宝地成为千万富翁的，我不能忘记让我扬起生活风帆、让我成就伟业、圆企业家梦的地方。我拿出三百万元在市郊建起五所希望小学，给敬老院捐献二百万元。回报我的是广州市十佳外来务工青年、广东省奉献爱心好青年等桂冠，鲜花和掌声将我捧上了天。我还为家乡奇台捐款二百万元用于修路。我的名气更大了，随之而来的是新一轮舆论轰炸开始了，全国多家报纸、电台派出记者采访我，一浪又一浪的报道大肆宣扬。有一名记者在一家省报上发表的一篇通讯，将我的创业历程任意拔高，大肆渲染,甚至是胡编乱造，竟煞有介事地说我的大脑非同一般，比普通人的大至少五六十克,与马克思的相差无几。有的还神乎其神地说我是什么天才啦,奇人啦,超人啦，真叫我哭笑不得。这哪是我呀,分明是在往天上捧嘛,是在放卫星嘛，我接受不了!我的朋友、同行用异样的目光看我，有个朋友给我打电话直言不讳地给我泼冷水，兄弟，我知道你发财了，你是大财主，你是刘文彩，我赶不上你，但天底下有钱人多了，你跟比尔盖茨比一比，你差远了，他是全球首富，也没有张扬过，你有几个臭钱就不得了啦，你这样炒作，是想当国家主席，还是想上天？……我想跟他解释一下，不是我所为，是一些记者未采访，凭空杜撰出来的假新闻，可他不听，啪地挂断电话，再不与我联系。
记者啊记者，捧我上天的是你们，害我失去朋友的也是你们！从这以后，我一般不接受媒体采访，遇见记者，像躲瘟神一样惟恐避之不及遭来更多麻烦。我心里明白，主要是我赶上了好政策，抓住了致富的商机。我觉得自己很平凡，从没忘记自己是山里娃，我的出息应归功于养育我长大成人的家乡那片黑土地和黑土地上的爹娘。
铺天盖地的报道和个别不负责任的媒体的虚假宣传，带来了负面影响，我的手机几乎被打爆了，来自四面八方仇视的、恐吓的、敲诈勒索的、借钱的、以种种理由伸手要钱的等等向我袭来，我真有点招架不住，我的生活被彻底打乱。我不是守财奴，对社会是有责任心的，个人所得税我按时交纳，还捐款修路、建希望学校，等等。对我有过帮助的人,当他们遇到困难时，我总是加倍地给予报答。还有那些真正有困难的人，我会慷慨解囊，帮其度过难关。一次，我从《广东日报》上看到一则消息，深圳大学一位叫胡小春的女大学生得了白血病，急需骨髓移植，因无钱治疗，死神一天天逼近，一个鲜活的生命即将划上句号。我和助手马上带着二十万元现金赶到医院，将钱交给病人的父母，用于骨髓移植。胡小春的父母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感动的泪水长流：恩人哪，你救了我女儿的命，我们拿什么报答你呀！……。胡小春在我的救助下,及时进行了骨髓移植,几个月后重返大学校园。我驱车专程到离广州二百三十公里的胡小春家看了一下。她家一贫如洗，破烂的三间老房子四面透风，除了一张值六七十元钱的木床外，几乎找不到一样值钱的东西，连城市里的厕所都不如。她父母非要留我吃饭，我端着碗怎么也吃不下，被家徒四壁的场景弄得没有半点食欲。这么穷的家庭居然出了个大学生，真了不起！我临走时掏出一万元丢给她父母，叫他们盖三间新房，他们说啥也不肯收，并泪眼朦胧地说，恩人哪，你对我们全家恩重如山，今生报答不了，来世做牛马也偿还不了……我们不能再收您的钱了……。我坚持将钱留下了。全村男女老少三百多人为我送行。那场面，我第一次经历，淳朴的村民们将我当成英雄来厚待，恐怕省委书记也不一定有这种待遇！后来，我又决定将胡小春后三年上大学的费用全部包了。我还给他们村通向乡里的一条十二华里的土路出资四百万元修成纤尘不染的混凝土路。
我做得这些善事，娇娇、柳阳都支持我。两个女人与我一样善良！
我常饮水思源,常怀感恩之心, 在胸腔里永远跳动的是一颗回报社会，为好心人、弱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善事的诚心。可是让我困惑的是，有的人将我视为一块肥肉，恨不得一口咬下，似乎我不该赚这么多钱，我应该像大街上的乞丐一样衣食无着，四处流浪，以乞讨为生。或者，你有我有他有人人都有才心里平衡。一些坏人敲诈勒索我不怕，有公司保安对付，再就是报案交给警方处理，最难对付的，是我那些亲戚朋友，他们以各种理由伸手向我要钱，其中一部分日子过得相当不错。但不管怎么说，我比他们的经济条件优越得多，给他们一点作为致富的启动资金，带动他们共同富裕。一次回乡，我拿出一百万元,按亲疏、远近、困难大小进行了分配，我想他们应该有感激之心。谁知，他们得寸进尺，拿得少的说我偏心眼，拿得多的还嫌钱少，说这点钱够干啥？我挣钱容易吗？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谁帮过我呀？我不是摇钱树，也不是谁想拿就拿的果子。过分的要求我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们悻悻然地走了。我还窝了一肚子火呢，为了钱，亲人也快成仇人了！这是我没想到的结果。我一夜未合眼，想起小时候和哥哥在池塘钓鱼、在树上鸟窝里摸喜鹊蛋、在村边的小河里洗澡比雀雀大小、被大孩子欺负时，他为我抱打不平的情景……往事一重重，快乐一幕幕。那时我们多清纯,哥哥比我懂事，村西头一位老奶奶孤苦伶仃，他放学后就去帮老奶奶干活，缸里没水了，他到三百多米外的泉边用脸盆一盆又一盆地端回来添满，他还用自己挖药材换来的钱给老奶奶买了一件衣服，他心善的如菩萨。他是学校、县里的学雷锋积极分子，大红奖状贴满堂屋一面墙。母亲在我面前常夸他。哥哥是我人生的一面镜子，我心里挺佩服他的，谁不夸他是个好孩子！可现在哥哥竟变成一个地痞一样的家伙，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我非常尊敬的哥哥了，连他也一个劲地向我要钱，跟催命似的，好像上辈子我就欠他了！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哪知更麻烦的事还在后头呢。想着想着，我便倒在床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我还在沉睡中，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惊醒。我来不及换衣服，穿着睡衣便去开门。拉开门一看，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我粗略地数了一下，有十来个人手持棍棒，领头的正是我大哥，他旁边是大嫂。我大声喝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大哥说，你发了大财，到处捐钱，怎么就忘了大哥呀！我要盖楼房，你再给我二十万！大嫂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附和道：你富得流油，这点钱算个啥！侄儿山青说，你给我三十万，我要开店，赚了钱要娶老婆！大外甥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舅，你给我二十万，再也不找你!……他们都是直截了当来要钱的，一句客套话都没有，唱戏还有个开场白呢！他们太让我失望了。娇娇吼道，你们太无耻了，谁欠你们钱了？……你们这伙强盗！……我想将他们拒之门外，可他们人多势众，我和有了身孕的娇娇怎么是他们的对手，没等我将门关上，大哥大嫂一伙便以排山倒海之势破门而入!我绊了一下仰面倒在地上,被大嫂用力踩了一脚。我顾不上胳膊火辣辣的痛，想爬起来保护娇娇，可我刚一爬起来又被几双手按下去,脸上还挨了大哥一巴掌,鼻子出了血。娇娇与大嫂厮打起来，她被骡子一样壮实的大嫂抓住头发狠命地往墙上撞，看样子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我不知哪来的力气，腾地一跃而起，避开大哥、侄儿们的围攻，左闪又突，飞也似的奔到娇娇身边，一把扯住大嫂的胳膊就势推到大哥怀里。我两眼喷火，愤怒极了，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要再打了，我答应你们!马上放开娇娇，她肚子里有孩子！……你们明天上午来拿钱！我只得作暂时的妥协，以控制事态的恶化。
这是我的缓兵之计。
我的这一计谋果真灵验，他们大概以为我妥协了,眼前可能立刻出现到手一大摞百元大钞的情景,一个个成了霜打的菠菜，没脾气了。
一场亲情间的大战,在金钱的诱惑下偃旗息鼓。
哎，真是悲哀呀！
娇娇不干了，冲我吼道：你疯了，不能给他们钱！娇娇被打得鼻青脸肿，哭喊着，伸手要打那恶妇，被我一把揽在怀里,用力抱住动弹不得。关键时候娇娇还是听我的。我不想再引起新的战争，太可怕了，要出人命的！
谁在闹事，嗯？门外传来父亲洪亮的声音。这还了得，反天了！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样子，阿兵的钱来得容易吗？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要个没完没了，连亲情都不要了！父亲朝大哥脸上啪啪煽了两巴掌，下手很重，五个指印浮现在大哥灰暗的脸上。外人知道不戳脊梁骨？父亲脸色发青，手不住地哆嗦。父亲当过二十多年的队支书，在家族里很有威信，没人敢当面顶撞。
大哥摸着发红的脸僵直地立在那里大气不敢出。刚才十分嚣张的恶妇大嫂一下变得温顺了，低下了高昂的头，故意用乱麻似的长发遮住半个脸，躲闪着父亲咄咄逼人的目光，一副可怜相。父亲指着大哥们说，你、你、你、你、还有你，都给我听清楚，谁再张口向阿兵要一分钱，动阿兵和儿媳一根手指头，别怪我的拳头不留情！……父亲拳头举得高高的，眉毛也竖了起来,他特别生气时，眉毛便会一闪一闪地立起来。还站着干什么……还不都滚回家去!
一个个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我像做了场噩梦，心里难受死了，真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母亲在父亲身后长叹一声，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呀！……母亲说着,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我安慰母亲几句，不想说什么了，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娇娇那天晚上喊肚子痛，我知道不好了，赶快将她送进一家医院，幸亏及时，胎儿总算保住了。
小伊是个感情丰富的人，说到这里，哽咽起来，眼里噙满了泪水。
几天后,我和娇娇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悄悄离开家乡,回到我寻梦、追梦、圆梦的羊城。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事谁遇到都会难过。唉，都是钱这个王八蛋惹得祸！人呀，没钱不能活，钱多了活得也不顺心。
我也很气愤，说，你大哥他们太贪了，天底下这种事真是少见。不过，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就不要去想它了。我安慰道。
石家庄到了，上下车的人很多，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拉开我们的包厢门，伸进头来打量了一番，一双聪慧的大眼睛扑闪了两下，自言自语说，咦，好漂亮呀，咂了一下嘴，转身燕子一样飞走了。
八
我的心象被尖刀刺了一样，伤痕累累，在流血！
常言道，人不要脸，鬼也害怕。人都有获取金钱的欲望，都想有很多的钱，但要靠自己的双手，自己的智慧去获得，而不是看见别人有钱就想从中不劳而获，亲人也一样。我已经对得起他们了，还要我怎么样？为了钱连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莫非我的钱是白来的，谁要多少就该给多少吗？那世界首富比尔盖茨,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向他伸手,想从他这座金库里取钱,好像这才公平，人均有份才行，他能答应吗?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随意让别人分享,恐怕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没有这样高风格、能容得下天地、无私到可以满足别人任何要求的人。馈赠是自愿的，那是发自内心的，强迫一个人违背主观意愿去做一件事，不论亲与疏，都是不道德的，绝对行不通。我做事是有底线的，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些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在我面前耍横，来硬，斗狠，有的恨不得置于我死地，那是外人，是社会上的小混混，寄生虫，没有一个得逞的。
可是我始终弄不明白，怎敢相信在我的家族里，亲友里竟然出现类似我非常憎恶的那种人，还不只一个，我感到困惑，也非常震惊！金钱能使人扭曲变态，纯洁的灵魂变得丑陋、肮脏。这是个天高任鸟飞、靠本事吃饭的年代，你没能力赚到比别人更多的钱，眼红、嫉妒，这种心态为人所不齿。
说句老实话，我的亲戚并非都是穷得过不下去，为了扶持他们走上致富路，我已经给了很大帮助，他们还不满足。得寸进尺的人，我在生意场上见的多了，但做生意，讨价还价很正常。这就不同了，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太可怕了，我不知道生活中还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人和人不一样，有的人占有欲太强，特别是为了一己之利，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顾了，不择手段，甚至拼了命也要将其据为己有。像我大哥他们就属于这类人，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我大病一场，在中山医院住了半个月，经过药物和心理治疗，身体和精神一天天康复。我没惊动任何人，身边只有娇娇。怕别人认出来，打乱我的生活，我只好戴着墨镜，用唐虎这个假名办理入院手续。住得是价格昂贵的高干病房，除了医生护士，没有人打搅我。她护理的十分周到，每天给我买一束鲜花，调整我的心情。买一些好吃的，她却不肯吃一口，看着我吃下去。我住院的那些天，她给我清炖了五只乳鸽、四只土鸡。下午三点多，她陪我到花园里散步，讲她少女时代和大学校园里的生活和她爸妈青年时代感人的爱情故事，她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她有很高的演讲才能，一个个故事出自她的口，是那样的绘声绘色，那样的入耳、入心，吊足了我的胃口，听完这一句还想听下一句，这个故事完了，我渴望她赶快讲下一个。我大概平时因忙于房产，大部分心思没在她身上，疏于沟通，交流太少，乃至发现她的缺点大于优点，其魅力像即将过了季节的百合，渐渐失去沁人心脾的馨香。我这才发现，娇娇真的很优秀，人长得漂亮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很会做事，在我忍辱负重、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她能陪伴我，让我开心，和我一起驱散心头的乌云，重见暖暖的、明媚的阳光。她的精神疗法比药物还管用，她是我的精神支柱。
我试图慢慢从痛苦中走出来，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撕成七零八落的碎片，埋入记忆的深处，用厚厚的泥土覆盖，不再去挖掘它、搜寻它、触摸它，又像尘灰一样抛向无垠的天空，随风飘去，离我远远的……
可是这件事,尽管我想努力去忘却，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就当是一个醒来能够忘得干干净净的梦，但它既不是梦，也不是一个传说或者是一句闲话，可以不当一回事。它更不是气体，一股风便无影无踪，也不是泼到地上的一碗水，太阳一晒,说蒸发就蒸发了。
我说是呀，刻在心灵深处痛苦的印记，对那些心胸狭窄、唯我独尊的人来说，有可能永远不会原谅别人的过失。你不是那种人，应该给他们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以怨报怨这种事，你做不出来。人们常说，忘却过去，依赖时间河流不停的冲刷、陶冶、凝练，再经过岁月砂轮无数次的打磨及自我心理调节，心灵的创伤才有可能治愈。另一方面，以超人的度量，用一种平和的心态看待一件事,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切恩怨将在不言中化为乌有。
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我不喜欢与人斤斤计较，我心善，人缘好。但这事让我一下转不过弯来，因为我有我的尊严，超越了底线，让我跟他们握手言好，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我想不管谁摊上这事，恐怕也不会一下包容对方。
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打拼，使我从一无所有到如今拥有人人羡慕的丰厚财富，这一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我自信，让我感觉活得像个人样，比别人强，在人前有一种荣耀感和成就感。我靠自己的努力，体现了自身价值。事实也是，经过多年的奋斗，我成功了，在他人眼里，我活得很潇洒，该有的都有了，是那种有能耐的人。其实，我活得很累，天上不会掉馅饼，我付出的劳动和成功背后的艰辛，有谁知道？许多人只知道我发了，有很多钱，却不知道我的钱是怎么来的，在我绝望的时候，没有广州市委书记的扶持，没有最初县委张书记的支持，也不会有今天。是的，没有象如鱼得水那样的生存环境，没有热心人的扶持，仅靠我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赚到大钱的。我是幸运的，我终于成为有钱人，终于可以挺起腰杆说话。也许是贫富差距的拉大，一些人无形中滋生一种仇富心理。我的那几个亲人，他们被金钱迷住了眼睛，看到钱就昏了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要不是父亲及时赶到，还不知出什么大事，真想不到啊！
调理了一段时间，我的心情平静了许多。娇娇说，我们到白云山去看看吧，对调整你的心情会有好处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不假思索地说，你这个建议好，我们到外面去散散心。
我们开车不到一个小时便到了白云山。我曾来过两次，像明珠楼、摩星岭、鸣春谷区、三台岭、麓湖、飞鹅岭等六大景区很熟悉，“羊城八景”，白云山就有好几处。全景区占地面积三十万平方公里，森林覆盖率高达95％，灌乔木将山野包裹的密不透风，朝气蓬勃的那些树冠宛若绿色的海洋，清风吹过，犹如一排排翻卷的绿浪，从这头快速地滚过那头，气势恢弘，巍巍壮观。这里一年四季，秀山绿水，鸟语花香，漫步于林荫中，听大合唱般的涛声，观清泉石上流的美景，仰望松鼠哧溜溜敏捷地爬树觅食的情景，很有意思。再登上天南第一峰远望，峰峦叠嶂，有一种宁静致远、辽阔深沉的感觉，绿色山野与蔚蓝的天空构成一幅气势磅礴的巨幅画卷。此时此刻，在这样的氛围里，再心胸狭窄的人，也会变得大人大量。蒲谷、能仁寺、鸣春谷、九龙泉、碑林、摩星岭、白云松涛、云台花园等分布在白云山景区，各有特色，不好甄别哪一处最有魅力。一对对恋人牵着手，穿行在林中，说着醉人的悄悄话，让人浮想联翩，那句句柔情蜜意的话语，久久萦回在我的耳际。
我们选择云台花园专心致志地游览。正是三月天，春天的姿色在这里表现的淋漓尽致。桃花、迎春花、月季花、郁金香开得正旺，腊梅的余香尚存。娇娇亲昵地拉着我的手，我们在小径上放慢脚步，陶醉在花丛里。我时不时地将鼻子凑到缀满枝头的朵朵小花上，吮吸令我暂时忘却一切烦恼、让我情绪大好的花香。我们相互拍照、请游客为我们留影，直到将三个胶卷拍完。临近中午，我们还感到不尽兴，但娇娇肚子饿的厉害，说肠子和肚子在打架，我说干脆咱们外面简单吃点，下午到别的景点看看，晚上就在山里过夜吧！哎呀，我们回去吧，以后还可以来嘛，外面吃住哪有家里好呀。
娇娇对旅游很有兴趣，她说，小伊，咱们一个月外出旅游一次，一次一个景区，你说好吗？
好呀。我一只手轻轻笼住她的肩膀，“叭”地一声，很响亮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哎呀！她立刻红霞满面地大叫起来，推开我，你看，好多人都在看我们呢，你脸皮真厚！我四下里一看，果然有几十双目光在注视着我们，这样一来，弄得我也很不好意思，仿佛是亲错了人。
哎，刘阳，快过来给我拍照。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喊她的同伴。只见一位穿米黄色休闲装的姑娘提着相机，一蹦一跳地来到樱桃树下，面对姿势优雅，一脸兴奋的同伴，说了声,眼睛看我,不要眨眼,咔嚓一下按动了快门。
此时，我忽然想起了柳阳，有一个多月没和她在一起了，我该看看她了。
你出什么神呢，心不在焉。
我说我在想我们未来的宝宝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小伊,你啥时候学会撒谎了，你当我是傻子呀,你明明是看到漂亮女孩就走不动路了，还说假话，你们男人呀，都是一个德性！她在我胳膊上拧了一下，又要说什么，见我不高兴了，马上改口说，亲爱的，别生气啊！……唉,今天你是怎么了?
我没理她。“刘阳”这个女孩的名字，让我想起了柳阳，与我共同生活快两年的心爱的女人。
九
我和柳阳分别快四十天了。我是撒着谎，满天过海和娇娇回家的。柳阳一直蒙在鼓里,这事叫她知道了那还不闹翻了天？让我颜面尽失事小，恐怕我的事业也要毁在她的手里。
我想世界上没有不吃醋的女人。当发现自己心仪的男人让另一个女人分享，即使有海纳百川的胸怀，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因为真正的爱情是绝对专一的、自私的，无迁就的空间。有我没你，除非红杏出墙，对你身边的这个男人让你讨厌透顶了，恨不得叫他马上从地球上消失。而事实上，柳阳是真心爱我的，而且她那爱的烈火，仿佛是点燃的汽油，不由分说地泼到我身上。我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她的每一分爱都富有激情，甚至还夹杂着令我犹如掉进蜜罐子里、不住地品尝蜂蜜的那种甜蜜的感觉。她从不矫情，感情的投入表现的非常真诚。她和许多女孩一样爱美、爱虚荣，追求幸福，但不浮躁，不刻意显示华而不实，是那种对任何事情能看得开、又不过分的人。她很淳朴，在城里做了几年生意，经历了形形色色的事、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在一般人看来，生意人堆里好人少，但她本色依旧，她身上没有沾上铜臭味，她就像深山老林里盛开的一朵金莲花，清秀而淡雅，纯真而质朴，如若初见时的善良，没有被金钱的迷魂药取代。她是一只难以驯化的小鹿。有个老头很穷，烟瘾很大却买不起烟，就时常到她小摊上来坐一小会儿，目光死盯着香烟。见他这样，她就大方地给他一包，老头说声谢谢便离开了。下回又来，老头拿着一个类似青花瓷碗，说我这个东西是祖上留下的，很值钱，我年纪大了，留着也没用，你是好人，我拿它换你两条牡丹吧。柳阳将信将疑，经不住老头的劝说，她想这老人看相貌不像是骗子，她答应了老头，还给老头另加两包玉溪。事后，她拿到一家古玩店鉴定，人家说是赝品，你上当了。她并没生气，反倒觉得老头被一个穷字逼的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后来她与老头打过一次照面，她没追究他，自觉理亏的老头一见到她马上逃也似的躲得远远的。
我是以去哈密召开研讨会的幌子离开广州的，那天柳阳执意要送我去机场，我好说歹说才没让她去。
因亲人贪得无厌而失和、大动干戈，让我身心疲惫不堪，沉湎于烦恼、苦闷、忧伤之中，没有心思顾及柳阳。娇娇在我身上倾注了十二分的温柔和体贴，侵消着郁积在心里的不快，让我感动，让我重新振作起来。我似乎被她一点点地征服、溶化，感情的重心已经倾向于她，使我几乎将柳阳给遗忘了。
那天晚上，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我和柳阳共渡爱河的别墅。
家里没什么变化，沙发上的布娃娃还是上次我放的位置，浴缸里的金鱼在欢快地游来游去。席梦思床上的大红被子散乱地堆放着，我伸手摸了一下，没一丝温度，松软、同样红的有点眩目的枕头上有几根长发，毫无疑问是柳阳的。衣柜里除我的几套冬装和夏装，柳阳的衣服一件也不见了。再看看卫生间，她的洗漱用品不知去向，平时一堆内衣也消失了，惟有半包卫生纸和一堆衣架还存在。我看了一遍所有房间，根本没她的人影。空当当的房子顿觉有一种凄凉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马上打电话给柳阳，被告知无法接通。情况不妙，我预感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这个柳阳，你外出也该跟我打声招呼嘛！
我在茶几上的一本服装杂志下面，发现柳阳留下的一封信。我迫不及待地打开：
小伊：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座城市回到我的故乡了。这是我的归宿。
你的骗术高明啊，我这么一个纯真、善良的女孩，一直被蒙在鼓里，两年时间我对你早有怀疑，但没想到会是我料想不到的情景。我还以为你是真心爱我的，所以我将一个少女的一切都给了你，我太天真了！你们有钱人，以为钱能买到一切吗？我不是那种只要为了钱可以给别人当二奶、充当玩物的女人！我不稀罕富贵生活，回想这两年的生活，对我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耻辱！所以我经过一番痛苦的煎熬，毅然决定与你分手。你有钱我不羡慕，充当第三者不是我要的生活，我有我的人格尊严，你欺骗了我的感情，让我扮演了一个极不光彩的角色！你还是个人吗？
我要过正常人的生活，这种为人不耻的日子不该属于我。我恨你这个感情骗子！
你大概以为我是个农村姑娘，你做什么事我都不知道，其实你想错了。一个女人对她深爱的男人，什么都在意，对他的一切都感兴趣。你不懂女人的心，你当我只会陪你吃饭、睡觉，对你感情出轨一无所知？你以为我是傻子呀？你和一个叫娇娇的女人、广州大学毕业的女生出游、回老家结婚、被亲人索钱遭围攻和你住院养病的事，我一清二楚，我一直在跟踪你们。你想和她名正言顺地做夫妻，叫我做你的情人，你一只脚踩两只船，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你做梦吧，你看错了人，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不要廉耻的坏女人！你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就乖乖地、羔羊一样温顺地听你的话？
我以为你是男人堆里少有的好男人，对感情是专一的。谁知你和那些朝三暮四的混球男人一样，有钱就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算我瞎了眼，没看清你的真面目，我后悔识破你太晚了。你让我陷入痛苦的深渊！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人，是供你享乐的玩物。我也不去找你的娇娇，那样你的日子不会安宁，我想她不会轻易原谅你的。我不做第三者，也不会去破坏你们的生活，平静的离去，放弃不是我的东西，是明智的选择。我的思想很传统，宁可过穷日子，也不愿被人包养，让人戳脊梁骨！
你让我失去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东西，你知道吗？在我的家乡，一个女孩一旦被人发现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嫁不出去。
我曾深深地爱过你，没有半点虚假成分。我以为我找到了真正的幸福，你是我今生今世难觅的白马王子，谁知你是个大骗子，你毁了我的幸福，将耻辱二字永远刻在了我的心上！
我这辈子不想见到你，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我恨你、恨你、恨你！
……
树欲静而风不止，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我这才意识到，是我毁了她的青春，给她精神上、心灵上造成了难以治愈的创伤。对一个清纯无暇的女孩子意味着什么？她同我生活了两年多时间，没有要一分青春损失费，便悄悄地、非常理智地离开了，多好的姑娘啊！是我害了她呀！我陷入深深的自责和内疚中，良心永久地受到谴责。我将一张洁净的白纸不负责任地涂上了不雅的颜色，我亵渎了柳阳的感情，我是千古罪人！但发生过的事，成为一个抹不去的符号，我怎么去挽回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这样我们两人都很痛苦，但更痛苦的是柳阳！
柳阳无私地将一个女孩子的初恋和身体给了我，那是她人生旅程中最美、最绚丽的一段风景呀！
后来呢？我问。小伊的情绪很激动，猛喝两口咖啡，两眼有些发红地说，后来很想当面给她道歉，甚至叫她煽几巴掌。但我没脸去见她，我欠她的无法偿还，我想帮她做点事来弥补我的过失。半年后我曾到过她的老家淮北，一打听，才知她去上海打工去了。两年后再去淮北，一位老农神情黯然地告诉我，她父亲患有严重的心脏病，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因无钱治疗，在家哼哼呀呀，靠简单的药物维持，在等死。
太可怜了！我从银行提款50万元，装在一只密码箱里，以一个海外慈善家的名义捐赠给身患重病的柳阳的父亲，救他一命！
柳阳没在家，到县城给父亲买药去了。
钱是托一个朋友送去的。我在村口的车里等他。我没让他留电话，也没报姓名。待柳家人反应过来追出村外，我们的车已经离开很远了。
谢天谢地，是柳阳父亲给了我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我暗暗感谢他老人家！
再后来呢？我打破沙锅问到底，急于想知道结果。
一年后我又一次去柳阳的老家探望，一个不幸的消息让我几天茶饭不思，痛苦万分。一个月前，柳阳在一次车祸中离开人间。我来到一个小男孩手指的不远处的山坡上，在一棵长青树旁，有一座泥土堆起的新坟，这大概就是长眠于地下、我曾经爱过的好姑娘柳阳了。我跪在坟前，低声啼哭起来，泪水顺着我的脸颊哗哗地流了下来。柳阳啊，柳阳，你走得太早了，我还没来得及见你一面，哪怕场面多么尴尬，甚至让我无地自容！
柳阳，你的遗书我将永远珍藏下去，我看到了自己丑陋的灵魂，我要悔过自新，再也不会在感情上出问题了。你给我上了人生最生动的一课，我要感谢你！
我以柳阳生前好友的身份悄悄来到村东他父母家。我承诺用汉白玉给柳阳建造一座全村最豪华的坟，并给柳阳父母50万元养老。他们说，谢谢我对柳阳、对他们一家的关心，但坚决不同意我给柳阳建那么好的坟，也不需要我的经济援助。我一定要完成这个夙愿，对柳阳父母是最好的安慰。这样，我心里就好受多了。如果柳阳地下有知，也许会原谅我的。两个月后，一座十分气派的坟墓建成了，我将一张50万的银行卡交给她父母，并做了他们的干儿子，终身孝敬两位老人。
我的善举在当地成了一条特大新闻，人们有种种猜测，但都是捕风捉影。这个秘密我永远都珍藏在心里，任何时候都不会公之于众。老吕，你是唯一的知情人。
我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你虽然感情上没把握好，但你是好人，像你这样有责任心的人不多呀！
十
小伊与我一年入伍，都在天山脚下库尔勒当铁道兵。他个儿不高,胖乎乎的脸上有一双爱思索的如漆黑的夜空一样的大眼睛。他爱看书，习惯写日记，与我很是投缘。他是新疆奇台人，从小在农村长大，我也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他有很多书籍和杂志，我也将每月的几元津贴费的大半用于买书。我们互相交换着看。我们连队是打隧道的，我在炮工班，打眼放炮，他在扒渣班，靠一双双手将石渣装进斗车，然后电瓶车拖着一串装满石渣的斗车“轰隆轰隆”地沿着两根瘦弱的如同北方河涝面般的钢轨，朝洞外的弃碴场驶去。高强度的劳动，我的朝气仿佛被苦不堪言的恶劣环境吞噬了。洞内无厕,到处是粪便,有时突然停电，躲避在坑道支撑架两侧的人，不小心一屁股坐在大便上,恶心的几天吃不下饭。再加上刺鼻子的炮烟、油烟、汗臭味、屎尿味，使空气浑浊的让人有一种炼狱般的感觉。那六个小时实在叫人像被剥夺了睡眠权一样煎熬。我们无从选择，只有努力去适应，融入这个团队。盼早日贯通隧道，结束炼狱般的生活，从黑暗走向光明的那种渴望，比娶个漂亮老婆、饿极了要吃饭、困了小睡一会儿还强烈。但只要走出烟雾弥漫、噪音大的吓人的魔窖般的隧道，一部分时间自己可以支配，于是我们又畅游在知识的海洋里。我们都爱摘抄书刊上好的文章、感兴趣的句子。看书、写读书笔记、写小说、电影评论等成了我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他写一手好字，在全连是排的上号的。他胖乎乎的脸上自信十足，总以为有一技之长便有用武之地，然而老文书退伍，他并没接任，连队有文化的人不在少数,他的文字工夫还不足以超过别人。他好象对这件事无所谓，并没有失落感。
打隧道是每天的必修课，连续六七个小时的苦力活，累得人躺下便不想再起来。那时年轻，身强力壮，苦点累点倒没什么，天天担忧的是，今天进去还能不能出来，每天都在与“阎王爷”过招，死亡随时威胁着一个个血肉之躯！一次隧道塌方，我们两人都在现场，所幸命大，侥幸生还。不见天日的生存环境，繁重的超体力、超负荷付出，在那个年代，大多数战士的觉悟都很高，居然没有偷奸耍滑的念头，我们这帮年轻人，稚气十足，如初生牛犊不怕虎,面对困难和死亡的威胁都没有畏惧过。那座隧道，有几十名战友鲜活的生命流星一样消逝了，他们甚至连美梦也没做几个便与朝夕相处的战友们，与他们的亲人永别了。卫生队对面的山坡上,有几十座泥土堆起的坟茔，那是我们团为修这条铁路捐躯的战友的坟墓，他们长眠于地下，坟前立着写有他们名字的小木牌，每年的清明节，总会有人去给他们烧张纸,培几把土。我几次因病住院，目光总会落在远处那些普通的就象戈壁滩上的骆驼草一样的坟墓上，凝视良久，为那一个个鲜活、年轻的生命，像春天刚绽放的鲜花一样，突然遭遇一场冰雹，很快失去了生命而痛惜！
再说那致残的，更是不计其数。生产力落后，为之付出的代价是沉重的，而全铁道兵一年为国家铁路建设捐躯的又有多少呢？留在“老铁”心里永远的悲痛，很多年以后都无法从记忆里抹去。
我们都很迷茫，今后的出路何在？未来对我们是个无法揭开的谜，命运不在我们手里，把握未来是根本不可能的。无论往后的命运怎样，我们都没有过多去想，共同的爱好使我们成了要好的战友。
那年分上中下三层攻打的库鲁塔格隧道，用两千多名战士的血肉之躯打通了，剩最后一道工序—衬砌，工程量还不小，但战士们用不着那样超体力、超生命极限地干了，意味着从黑暗走向了光明—连续二十多个小时与隧道作伴，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日子不再魔鬼般吸附于我们那群吃得万般苦的战友！
那时，许多战友的意志和耐力的考验已到极限，几乎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但总算挺过来了，能够活着走出被死亡笼罩的隧道，感觉非常不容易。
不久，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一部分铁道兵战士要奔赴前线援战。新兵连刚军训没几天的几百名新兵要去打仗，几十头大肥猪宰掉为战士们饯行。胆小的新战士害怕在前线与越南鬼子交上火，生死难料，抱头呜呜地哭起来，但国难当头，军令如山倒，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经过连团干部的战前动员，这些离开父母没多久的小战士最终想通了，匆匆上了路。小伊也走了。那时我在新兵连当炊事员，没能为小伊和开赴战场的我所在的连队战友送行。新兵连与老连队相隔仅几十公里，无电话联系，我们仿佛是阴阳两个世界。他没留下只言片语，匆匆与朝夕相处的战友们挥泪而别。我站在营房外的一片沙滩上，伫立在刺骨的寒风里 ，向着小伊去的远方默默祈祷，祝愿他杀敌立功。之后再没他的音信。我以为他战死沙场，魂归大地，成了名垂千古的烈士。后来有消息说，开赴前线的几万名铁道兵，因指挥上的失误，延误了穿过阿拉山口的最佳时机，只晚十几分钟便被大雪封山，待扫除路障赶到战场，战争便结束了，一位率兵打仗的铁道兵高级指挥官因此而受到撤职处分。增援的一大批铁道兵，编入野战部队，多数战士两年后便退伍了。
有意思的是，当时在家乡有个有鼻子有眼的谣言，说我在法卡山战斗中被越南鬼子打死了。这个谣言让我父母难过了好一阵子，连我的亲笔信都不敢相信，怀疑是战友模仿我的笔体造得假，难辩真伪，便一次次找公社干部打听。后来真相大白，但造成的影响并未消除。五年后的夏天，我陪父亲去佛教圣地五台山旅游，碰到认识我的一位女孩，她吃惊地问我，不是说你早就牺牲了嘛，怎么还活着？我开玩笑说，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那时通讯落后，信息渠道不畅，靠书信和电报联系，造成很多误会。
十一
我坚守那份执着，那份虽苦尤甜的铁道兵生活，日复一日地与漫漫戈壁为伴，与亲爱的战友们送走寒冻，又迎来百花盛开的春天。隧道贯通了，从深山沟里迁到库尔勒东修建火车站。那时有的是力气，挖六米多深的管沟，总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不久传来铁道兵集体并入铁道部的消息，宛若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我们惊喜不已！因为这是天大的喜事，嘿嘿，我们终于也可以当一名工人了，不必为退伍后没工作、找对象忧虑了。我们都是军队改革的受益者、幸运儿。一个好政策，一下改变了包括我在内的十七万人的命运。我随部队恋恋不舍地阔别生活六年的新疆、我参加修建的南疆铁路,在中原大地落脚，帐篷一撑便是个栖身的巢，继续在铁路这块阵地播种希望，收获果实。一九八四年一月一日，我和战友们告别军旗，摘下心爱的红领章红帽徽，脱下绿军装,一夜间成了铁路工人。哪里需要建设，我们就马不停蹄地奔向哪里。角色的转换,让我们适应着,有种荣耀感。但世上再新鲜、水灵的水果,也会过保鲜期。当时间的车轮碾过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时，当初那种激动，甚至兴奋的热度大大降温，尤其一月几十元的工资与高消费的社会相比，当我们无法承受结婚、买房等巨额支出的生活之重而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时，原先值得自豪的优势荡然无存，再也没有骄傲的资本。两年工期的西陇海线技改工程，转眼间鸣金收兵。
我们这一群人，像大海里的一叶扁舟，寒冬腊月天，一路风尘漂泊到铺满金子,也潜藏着生存危机的国际大都市上海，为挣得一碗饭，干以前从未干过的市政工程。从这时起，我们才真正体验到了漂泊生活对家庭的严重影响。一些工友纷纷托关系、找门路跳槽，想尽快结束漂泊、两地分居生活，一个又一个往生养自己的老家返，让那些包括我在内的无任何力量可以调到一个固定单位的职工们，惭愧了好一阵子。这是个大变革年代，任何人都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几年后市场经济在中国的建立，使为数不少的象计划经济时期那样过日子的企事业单位再也难以发展下去了，倒闭、兼并、转型、下岗的消息不绝于耳。我那些回乡淘金的战友，多数人的日子并不好过，经济入不敷出，为生存而四处奔波、忙碌。而仕途上能混出个人模人样的，寥若星辰。现实是残酷的，在严峻的生活挑战面前，难以适应者重回原单位，感慨颇多，表现出对生活的无奈与困惑。当时无处可去、看起来没什么能耐、并不看好的一部分人，经过多年的磨练，还成了气候。
话说回来，我们刚踏进上海，居无定所，先在一家招待所暂住数日。我们像未见过世面的山里娃，一些职工入厕时闹出了笑话。你想想，久住土坯房、冬冷夏热的帐篷、活动房，哪里见过抽水马桶这洋玩意儿,享用就更是天方夜潭了。有的职工两脚踩在马桶边沿上解手，不慎从上面摔下来，脸和鼻子都挂彩了,引来上海人的一阵哄笑。
那时都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正是青春骚动期，性活跃阶段，对异性的渴望不言而喻，有的工友看到漂亮女孩就打口哨，使坏,看人家有无反应,结果见多识广的上海女孩们根本不理这一套，自讨没趣。
在这个大都市的建筑领域，修铁路的那些本领、优势不复存在，突然像被抛进大江里的旱鸭子，又像被点了死穴的武士，或者是过期的食品，再也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在群星璀璨的建筑领域,我们堂堂国营单位,连包工队都不如,一年多时间的搏击风雨,我们输掉的岂只是面子和自尊? 在黄浦江里没钓到一条大鱼，小鱼、虾米之类的也十分有限。当头一棒,将我们给打醒了,不得不重新思考,总结失败的教训，重振旗鼓。后来我们像小孩学走路一样经过自身的锤炼与市场的磨合,渐渐适应了。这晚开得玫瑰同样芬芳娇艳。
我是下苦力的角儿，挖烂泥，安管道，修路，样样都干。到上海的次年正月，告别单身族，与订下婚约数年的一位姑娘牵手走上红地毯，完成了我的一件人生大事。有人说，美满的婚姻可以延年益寿，磕磕绊绊、不幸的婚姻使人萎靡不振，精神和肉体遭到摧残。随着婚龄的增长，婚姻的不和谐，到后来发生的感情危机，导致我越来越觉得婚姻给自己上了把精神枷锁。
当时工作条件差，一月几十元工资，吃的住的都很差，与上海人的生活相比，差距太大，我们是真正的穷人。艰苦的生活环境，家庭的不和谐，使我对未来十分茫然。好在后来命运出现转机，因有良好的写作基础，我从基层一个工程队坐直升机一样，一步登天进入机关，从事我梦寐以求的新闻事业。可以神气十足地乘着火车、汽车从中原到西北，从西南、华南到华北、华东的建筑工地采访，足迹遍布若干省市。由默默无闻到文章出现在全国多家媒体，由低产到高产，从数量到质量都发生着变化，我为了事业付出的太多太多，但也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进步，在脱胎换骨，名气与人气与日俱增。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我自己体会得真切。一个专版引发一场风波，甚至是一次地震，对我的一生影响很大。但这场灾难很快被一位值得我一生敬重的好领导消除了，以至于让我躲过一场劫难！
在父亲离开人世那年的六月，我成为一名宣传干部，似乎活出个人样了。但一年后，因刊登在一家报纸上的一幅照片，被一闷棍打到基层，做办公室繁杂的工作。时间像流星，过得实在太快，没等我回过头来回味一下所走过的每一段路程，一晃十年又过去了，人的一生如果按八十岁计算的话,我生命的历程已经走过多半,早已远离早晨到正午的黄金时段,人心未老,心高气傲，想跃出人生的沟沟坎坎，登上一座山峰，哪怕是爬上一个小山头也行，但错综复杂的现实生活，使我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岁月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理想一时没法实现，它可以无私地、很有耐心地等待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时间对凡人和伟人都是平等的，但每个人的过程和结果却大不相同。我的期望值并不高,理想在一年又一年的期待和守望中化为泡影，在沉闷的环境中只能发出一声声无奈的叹息。我真的不知道还有没有圆梦时分。环境、机遇和内因等多重因素制约了前进的脚步、放飞的理想。没有了让我惊喜，让我的心情像春天的花儿一样绽放出迷人笑脸的那一刻,只有用读书、写作、忙碌打发时光。我淡泊名利，以一个平常心思考社会，用劳动成果丰富人生。经过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明显感觉自己随着脸上皱纹的增加，已经从单纯、幼稚走向老练、成熟。是呀，都什么年龄了，总不能永远是个孩子吧！从十多年前肩扛铁锹的土包子，到后来靠笔杆子吃饭，不管生活的压力多大，工作有什么不顺心，我对事业的奋斗从未懈怠过。尤其近几年，有一个好的、顺心的工作环境和赏识我的领导，使我对工作的热情持续升温，有时候竟忘了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连续干十多个小时也不知道什么叫累的年轻人，体力和精力上的反差，反而牵动了我那根不服输的神经，认真、玩命、追求完美的劲头丝毫未减。写东西的激情很高，虽苦犹荣。除公文写作，还发表了大量的新闻、文学作品，尽管忙点累点，但很充实。我睁大眼睛思考这个世界，用文字真实记录我感兴趣的人和事，关注小人物、寻常百姓的命运，尽可能将自己的专长发挥到极致。于是便有了散文集的问世，便有了参加一些以文会友的采风、笔会等社会活动和加入省作协的机会和条件。视野宽了，知识面广了，写得东西多起来。在别人眼里我称的上是个文人。
有时候我在问自己，这些东西能说明什么呢，能证明你是成功的吗？我不敢给自己下一个成功的结论，我只不过比身边的人多一样爱好罢了，人家不喜欢甚至厌恶的，我却要当宝贝去追求,喜欢的不得了。是的,写作已成为我永不泯灭的理想，我意识到,它渐渐侵入我的骨髓,在灵魂深处刻下了值得思索的印记。我要经常发表东西才配得上文人这个称号。
可叹岁月不饶人，转眼间快奔五十的人了，在企业工作的时间只有六年了，待到五十五岁，便靠上了内退那道红线，到时离开岗位过另一番宁静的生活吧
小伊，你不知道，我已经把自己划到老年人那一列了，但我追求事业的信念永远不会改变，我不是那种任由命运摆布的人，我还会努力实现更高的目标。
对,不能消沉下去,一个人就是要有追求,有奋斗目标,当我们老了走不动路的那一天,回过头来对人生的每一个阶段，电影一样播放的时候,我们不会后悔这一生所走过的每一步。小伊深有感触地说，你我的性格一个相同点，便是对命运不服输，想成为生活中的强者。人的生命非常短暂，怎样活得才有意义，是我们共同思考的问题。其实，往往事业成功的人，都很自信，不会被挫折和灾难击倒，我们的生命，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还有几十年，许多事情需要去做，只要努力，就有收获，你信不信？
这话我信，因为我也是这么走过来的——从少不更事的翩翩少年、成家立业生活稳定的青年，再到满脸皱纹、写满沧桑、未老先衰的这副尊容；从基层到机关,从机关到基层,再从基层到机关,从战士、工人到一名部门领导,走过的路，难以释怀。哪一个阶段都没有波浪壮阔、让人荡气回肠的惊人之举,却也时常遇到一些曲折和困惑，无数的梦想在不经意间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失望和迷茫。这其中有环境的因素,也有自己处世不成熟、稚嫩的因素。成功与失败,有时只有一念之差,一步之遥,但在关键时刻我却成了低能儿,不是被人排挤于城外,便是像下围棋一样,一个缓手,便将前程断送。尽管命运坎坷,经受了无数考验,我终于挺过来了。
我曾对自己的前途失望过。在痛苦的挣扎过程中，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放弃努力，是对个人、对家庭的极端不负责任，等于自杀，结果很悲惨。我应该对所有期盼我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一个不俗的角色的人们一个交代，哪怕只是昙花一现。
是的，我曾彻底否定过自己的能力,或许是不甘屈服于命运，不愿永远被人眼皮也不抬，忽视我的存在，蚂蚁一样随时会被人踩在脚下，更不想被社会遗弃。于是我悬崖勒马，毅然踏上一条虽然荆棘丛生、有血也有泪，但也有鲜花和掌声的写作之路。正因为像盖房子一样，夯实了基础，才有了后来的一切。高兴的时候，还有一种非常可笑的成就感。其实跟事业上很有建树的同龄人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在许多人看来，我是成功的，选择的路、确立的信念是正确的，付出的太多，回报的不能说盆满钵满，也该知足了，收入不是很高但也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跟那些还在靠出苦力生存、时有待岗的战友相比，已经是两种不同人生了。
小伊，我觉得靠自己的奋斗得来的果实，是心血凝成的，最珍贵，最有价值，永远都不会过保鲜期。
没错，我赞同你对人生的诠释。
北京西站到了。我和小伊被潮水般的人海推涌着出了车站。临别时，我们紧紧握着手，久久不愿松开。我说后会有期，多联系，他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眼里噙满了泪花。此时，我症症地站在那里，目送着他上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一辆林肯轿车，消失在车流里。
茫然间，我被一个扛大包的人撞了个趔趄，差点没倒地。那个农民工模样的人一句道歉的话也没说便脚步匆匆地走了。我本想找他理论一番，想一想还是算了，赶自己的路吧！我该打车往亚运村方向去了，很多事情要办。
唉，这一别，我和小伊还不知哪一天才能相见。
我突然莫名奇妙地伤感起来。
中铁十五局集团杭甬项目部吕奎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