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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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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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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母亲

母亲,你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四年多了,我一辈子忘不了你恩重如山的养育之恩,无时无刻不在怀念你。

我知道,来到这个世界的人,没有长生不老的,不管是达官贵人、亿万富翁,还是平民百姓、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乞丐,即便活到200岁,也会有一天化作一股青烟从人间消失。全国每年八九百万人不幸离世,一部分是因车祸而亡,但大多数是被疾病夺去生命的。到另一个世界的这类人,妇孺、老少、青壮,哪个年龄段的都有,有的重于泰山,令人扼腕。母亲啊,你是因病而终。你88年的人生并不漫长,经历了太多的灾难、不幸和痛苦。从30年代初到70年代末长达50年的岁月,你在漫漫黑夜里期盼不到一点光明。这个时期你没享过一天福,始终与贫穷、疾病和灾难伴随。为了将我们兄弟姊妹抚养成人,付出了比天高、比海深的爱。你似乎是专门为子女而生,为子女而活,你经受的苦难我们体会不到,也无力帮助你度过哪一个难关。没了娘,便没了在父亲离世后最后坚守和维系的家。你人生最后的岁月最难熬、最痛苦,可是我不能为你分担,无法阻止你驾鹤西去的脚步。我和你相隔万水千山,却每天都在关注你的病情,邮寄对症的药物和减轻你痛苦的辅助性生活用品,与你一同与病魔抗争。但因父亲去世早,你一个人孤独寂寞地生活了20个春秋,与人交流少,大脑渐渐萎缩,脑动脉硬化病灶明显,记忆力出现障碍,四年时间,生活不能自理,大小便失禁,依靠药物好转了一段时间,后来因为不慎摔了一跤再没站起来,最终于2017年腊月二十那天撒手人寰。

出生入死这段路程并不漫长,裸身而来,不带一针一线而去。

你生不逢时,灾难不断。1930年的今天,你诞生在河北省保定市阜平县下庄乡面盆村一个王姓穷苦人家,从这天起,便开始了苦难的岁月。你随父母在全县几十个村庄讨饭,流浪街头,在破庙、草棚里落脚,夏天被蚊虫叮咬,浑身是红肿的疙瘩。冬天是单薄的破衣服裹身,蜷缩的身体像蜗牛,依偎在娘的怀抱里御寒。在讨饭的那些年里,常常饿得头晕眼花走不动路,被恶狗咬伤过,被地主婆辱骂过。为了生存,你和爹娘、哥弟和妹妹流着眼泪承受着人间的疾苦。在苦水里煎熬,在黑沉沉的夜里艰难度日。尚未嗅到春暖花开的气息,便又遭遇侵华日军在中国疆土上肆意横行。老百姓在逃荒、避难中求生,有多少人惨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啊!打败日本帝国主义,国共内战又打响,连年战争,960多万平方公里疆土体无完肤,老百姓的活路在哪里?杜甫的名诗《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正是你所处年代真实的生活图景。母亲,没有共产党便没有新中国,便没有你和父亲,也便没有我们兄弟姊妹的降生和全家人的安定生活。

母亲啊,你没读过一天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是国家积贫积弱、民不聊生的社会大环境造成的。你和父亲那几代人美好的青春,被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无情地扼杀,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没有国家的强大哪有家庭的安定和幸福?你在饥寒交迫、兵荒马乱中度过苦难的童年,在躲避日寇烧杀掠抢、血雨腥风的日子里度过悲惨的少年。女人最美丽的年华莫过于花样容颜、做着春梦的少女时代,可是由于战乱,担惊受怕、饥饿和严重缺乏营养,你的颜值没能达到应该达到的魅力值,没能享受到花季少女的一点阳光和快乐。你眼前的世界乌云密布、刀光剑影、生命朝不保夕,能够侥幸活下来已属不易。其间还经历一场夺命的火灾,在家徒四壁的困境中靠野菜充饥,才使生命的烛光得以亮下去。

在日本侵略者投降那年,你年满15岁,因生活所迫,结束了没有快乐的闺中生活出嫁了。你的丈夫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木匠,四处奔波,给人盖房、做家具挣钱养家。你和父亲青年时代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屈指算下来只有8年,一个梦魇般的夜晚,被猝不及防的一场特大洪水彻底改变一家人的生活,搭上一个10岁儿子的性命,家破人亡的惨烈悲剧,击碎了你的人生梦想。你和我父亲、哥哥、姐姐一家4口陷入灾难的深渊,带着失落、满腔的血泪离开这个伤心地。

跌入低谷,依靠你和父亲微弱的力量,重新奋起改变一穷二白的生活困境,谈何容易呀!母亲,你和父亲没有被灾难击倒,重新扬起了生活的风帆,以坚强的意志接受残酷现实的考验。国家穷、百姓穷,政府的救济杯水车薪,亲戚、街坊四邻的帮助非常有限,靠勤劳的双手从苦难中解脱出来。在随后的20多年里,人口逐年增加,从一贫如洗到半温半饱,以野菜充饥,勉强度日。大姐和哥哥稍大一点,为解决全家人的温饱,一个辍学、一个放弃当兵改变命运的机会。人生总是有遗憾的,尤其是在特殊的年代。中国如果没有“文革”十年,饿肚子的时段会缩短至少15年,但历史已经存在,时间不会回到当初,你和父亲还有我们这一代人再也回不到40年前。谁也无法挽回“动乱”年代给国家和百姓生活造成的损失。如果那时国家发展速度较快,综合国力比较强,哪怕有今天一般的高等院校,论我的智商,还愁上不了一所起码是二本的大学?

记得从80年代后期,由于国家政策惠及民生,咱家不再吃了上顿没下顿,不再穿不上换季衣服,全家人过上了有吃有穿的日子,与饥寒交迫作别。我远赴新疆当兵,后来兵转工,不管顺境还是逆境,都一直关注家乡和咱家的变化。你也无时不在牵挂着异乡的我。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世界上最伟大的是母亲,做母亲是一辈子的,从十月怀胎到孩子出生、长大这个过程,几乎都是母亲一个的事。80后、90后生养一个孩子都叫苦不迭,你养育了7个孩子,存活5个,该付出多少心血呀!你对子女的爱,像长江、黄河,源远流长,又像春蚕吐丝,直到生命终止那一刻。

你吃苦耐劳、不畏艰辛的品德为我们子女竖起一面旗帜。你68岁那年父亲不幸去世,你一个人独立生活,不顾年老体弱,还要上山采野菜、采蘑菇、下地干活,有时心脏病发作也照样做事,一年365天闲不住,为的是不给子女添麻烦。70年代初,你额头上长了个菜花样的良性肿瘤,有一次干农活时不小心将小枣般大的瘤子碰掉了,鲜血直流,吓坏了地里干活的人,你却没事似的,简单包扎了一下继续干活。记得你额头上的瘤子先后碰掉两次,不消几天又长出来,有时触碰一下疼得你直掉眼泪,可你表现得很顽强,没耽误过做家务、洗衣做饭、上山、下地。后来这个有损你形象的肿瘤到省城医院切除,才让你免受痛苦折磨。

在你有限的生命里,你最喜欢的衣服颜色是藏青色,一件衣服要穿十年八年,上面的补丁一个挨一个,像绘制的地图。你一直喜欢穿圆口黑色、湛蓝色布鞋,哪一双鞋都是补了又补,缝了又缝。家里靠卖药材、卖干柴有几个钱了,你和父亲首先考虑给孩子们买布缝制衣服、买双鞋,唯独没为你们自己想过。我大概两三岁的时候,与二姐在炕上手拉手玩“拉锯卖板”游戏,二姐无意间一松手,穿着开裆裤的我,一屁股坐进火盆里,两个屁股蛋子被炭火烧得通红,起了许多泡,有的已经溃烂,我痛得撕心裂肺,你和父亲心疼的不得了,二姐挨了你的一顿打。你喊父亲心急火燎地将邻村一位老医生请来,用口水疗法治疗被烧伤的屁股。我高烧时,感觉天旋地转,你用冷毛巾敷,眼泪扑簌簌地落到我脸上。我不想吃饭,你做我最喜欢吃的鸡蛋饼一口口地喂,只有自己的亲娘才这样疼我啊!我的身体恢复后,脸上有了笑容,你也如释重负,心里乐开了花。

我八九岁便开始与几个发小到山里砍柴,我背着一捆柴火刚一进院子,你马上从家里跑出来,嘴里说着“这可累坏呀”,替我解开紧紧勒在肩上的绳索,拍打我身上的灰尘;我长大后从河里挑水每次到家,你叫我赶快放下,先拿一只木瓜瓢将水桶里的水舀出几瓢,才肯让我将剩余的水倒进缸里。

我从当兵到你去世的40年间,回家看望你和父亲的次数大约20多次,每次归心似箭般回到你身边,你激动的宛如捡了个金元宝,脸上的皱纹舒展了,那神情仿佛年轻了十岁。家里平时吃不上猪肉,我回家了,你做最好吃的给我接风洗尘,从猪油罐里掏出两块猪肉炖上粉条、香菇、豆腐等给我吃。80年代,家里养得下蛋鸡,那是你和父亲的摇钱树,有一次我到家的次日便杀了一只老母鸡,你不舍得吃一口却笑眯眯地看着我狼吞虎咽地下肚。

相逢亦难别也难。每次离开你,心里都特别难受。你送我到村外,眼里的泪水在脸上溪水般流淌,我不忍看你的表情,强忍着泪水,一步一回头地离别。我尽量放快脚步,走远看不到你了,也许你心里好受一些。走出几百米开外,故作镇静和坚强的我,眼泪哗哗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下来。离别一次,回单位好久都缓不过劲来,脑海里总是浮现着你走路和做家务的姿势。儿是母亲的心头肉啊,我做了父亲以后,也数次经历与女儿离别的情景,哪一次没掉过眼泪?

你性格比较内向,平时话语不多,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但句句饱含深刻的人生哲理,是我为人处世的名言,牢记在心。

你的一言一行影响了我的一生,使我在工作和生活中不迷路,不摔跟头。

母亲啊,在你生命最后那几年,你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到后来已经认不出人了。可是我每次回去陪伴你生活,睡在你旁边,习惯性地午休时,你仿佛心有灵犀,在潜意识里依然能感觉到我是你的孩子,给我盖被子,怕我着凉。我再也享受不到最无私、最纯真的母爱了。你离开我两年多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你的吗?也不知道怎么了,梦特别多,梦见你跟活着时一模一样,不停地在家里家外忙碌。你为我们子女过度操劳,实在太累了,安息吧!我猜测,你和父亲结为夫妻时也有过不能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海誓山盟,终究是被死亡追逐,一前一后离开人间,而且间隔的距离是那么长,这下你和父亲分别近20年后重逢于九泉之下,再不会分开了!

母亲,你活着的时候,我答应过在你90岁生日那天,举行一个隆重、热闹、快乐的生日宴会,点燃蜡烛,你双手合十许个愿。我们兄弟姐妹,还有亲戚朋友齐唱《祝你生日快乐》,我亲手给你切一块蛋糕,看着你津津有味地享用,就像你看着我大口吞咽鸡肉那样。可是这一美好愿望随着你的离世化为泡影。

母亲,愿你在另一个世界没有疾病,与痛苦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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