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情思

我的家乡驼梁山地区，青青的山、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绿绿的水，牛羊满山跑，似一幅令人惊叹的画。那山、那水、那人、那情、那景，常萦绕在我的梦里，我的记忆里。

一

我们村四面环山，几十米远是一条常年涓涓流淌的小河。一条简易公路伸向村外，是连接外界的纽带。村庄娇小玲珑，清一色石木结构的瓦房被美丽的大自然环抱着，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春天是让人难以忘怀的。由于村庄地处驼梁山深处，海拔较高，气候寒冷，温暖的春天似乎来得晚一些。可是一到阳春三月，大地变换了新装，就像一位美丽的少女让人百看不厌，生活似乎一下变得柔情似水，充满了诗情画意。再看山坡上，迎春、百合、山丹、杜鹃、灯笼等百花争奇斗艳，蜜蜂、彩蝶漫天飞舞，还不时传来布谷、百灵、喜鹊、野鸡的叫声，人们尽情地享受大自然赐予的无限快乐。

我和几个小伙伴折来各色各样的鲜花插进装水的瓶子里，放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满屋子弥漫着野花的香味。待一朵朵鲜花枯萎了，再插上新的。

村边那条解冻的小河，清澈的河水昼夜川流不息，像是在滔滔不绝地叙述一个永远也让人听不够的古老的故事。我们一群穿开裆裤的小孩，一天天地看着河边的杨树、柳树、小草发芽，舒展开嫩嫩的叶子，渐渐长大。小河两岸绿树成荫，遮天蔽日，乌鸦、喜鹊、燕子筑巢安家，那片杨树、红皮水柳，成了它们生活的乐园。树丛中常有野鸡、野兔出没，也是我们一群顽皮的孩子“捉迷藏”、“玩家家”的活动中心。村里谁家的孩子不见了，不用找，准在这里。我和小伙伴们玩得不尽兴不离开，常常忘记吃饭，忘记回家，引来大人的一顿责骂。童年像一瓶陈年的酒，加糖的咖啡，回味无穷。小河边，有过我许多童年五彩的梦，给过我无数欢乐和幸福。

二

我家祖祖辈辈都与山区结下不解之缘。别看山区没有高楼大厦、便捷的交通、来来往往的小汽车，可也有令城里自愧不如之处。山区有山区的优势。60年代，全国许多地方都在闹饥荒，还饿死过人，而我们村一个也没饿死。山里可供人吃的野菜很多，菊菜、木耳、苦菜、黄花、蘑菇、山葱、山谷子、山白菜等数不胜数，野果有草莓、榛子、橡子、山胡桃、狗椟子等，种类十分繁多，让你目不暇接，一会儿的工夫就可采满满一篮子，肚子饿了，摘些野果填饱肚子再回家。山里的东西，是上苍恩赐的，谁想摘就摘，想吃就吃，不用花钱。山里的野生动物多。那时候，野生动物国家未禁止捕猎，小到松鼠、鸽子、野鸡、野兔，大到野猪、山羊、狍、豹，鹿，都是村民们滥捕滥杀的对象。那些成群结队的可爱的动物，它们的命运难以预测，说不定哪一天陷入圈套，或者被火药枪击中，成了人们的盘中餐、下酒菜。我时常看见有人将捕获的猎物带回家。一只只活蹦乱跳的生灵，被人类惨无人道地夺去性命。有一次，村里一位牧羊人从山里背回用铁丝套勒死的一只大狍子，胸前还抱着一只活着的样子很乖的小狍子。那只小狍子知道妈妈遭了厄运，在森林里一直守护在妈妈身边，等待救星。等啊等啊，救星没等来，妈妈在惨叫声中死去，它也不幸落入猎人之手。那只小狍子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绝食而死。我为此伤心了好长时间。我恨死那些猎人了，动物也是人类的伙伴呀，你们为什么要剥夺它们生存的权利？保持生态平衡，有他们的功劳啊！我越想越不明白。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想起小狍子死不瞑目的悲惨结局，我的心便隐隐作痛。

三

我9岁起，夏天一到，天变暖了，星期天就到附近的山里砍柴，累了，躺在山坡上仰望湛蓝色的天空飘动的朵朵白云，目送着一会儿摆成个“一”字一会儿摆成个“人”字的一群群大雁从头顶上空飞过。听老人们说，北方天气暖和了，当人们告别厚厚暖暖的棉衣棉裤，清清爽爽走在田间小路上，仰望满目青山、成群结队的喜鹊在视野里自由自在飞翔的时候，那些大雁便风雨无阻地从南方飞到北方，开始新的生活，到了深秋，大雁就要往南飞了。因为在北方生活久了，留下了美好而难忘的回忆，它们不愿离开，但北方冬天寒冷的气候它们无法生存，只得流着惜别的泪水依依不舍地离去。这些多情的大雁，飞1000里退800里，日复一日，走走退退，一步一回头地回到南方。我久久地望着远去的大雁，心里在想，如果自己是一只蓝天上自由飞翔的大雁该有多好啊！但很快又觉得可笑，那怎么可能呢？

山区的夏天似乎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秋天。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庄稼长熟了，山里的药材可以挖了。秋假的时间一般是40天，我们一帮流着鼻涕、穿着补丁摞补丁破衣烂衫的孩子们，像放飞的燕子，自由了，不再读那些枯燥的书，不再被人约束了。假期里的时间由我们自己支配。当时由于政策限制，国家穷，老百姓也穷，我上学的费用都是父亲将山里的干柴背到9华里外的村庄卖掉换来的。我不能光顾玩，要力所能及地为父母做点事情。那时公社收购站收购药材，虽然价格十分低廉，但只要勤快、肯吃苦，一个假期也能换回两双鞋、一套冬天的棉衣。我和几个同学带上干粮到山里挖药材，一天要翻几座山，挑最值钱的佛手、猪苓等药材挖。饿了，啃几口多半是野菜的窝窝头，喝几口清凉的山泉；累了，躺在草丛里或者白桦树底下，听鸟叫。布谷鸟叫得最好听，声音悠长而清脆，很有节奏感。一会儿，我们又折一片青草叶夹在手中，用嘴一吹，就会发出类似狍叫的声音。一次，我们吹草叶时，一只大狍子循声而来，以为是它的同伴在召唤，走近一看方知上当，掉头飞跑而去。我们为自己的“杰作”高兴地快要跳起来。有时，我们走出树林，站在高处看对面山坡上像朵朵白色小花似的羊群，不时听到头羊脖子里铜铃的叮当声，偶尔传来牧羊人吆五喝六的叫骂声和“叭叭”的响鞭，惊得一群群鸟儿从树枝上“扑愣愣”飞向远方。除此之外，在空旷的山野里，我还喜欢观看牛群被“牛犊蜂”追赶的场面。“牛犊蜂”是牛的“克星”，它的个头是蚂蜂的4倍，毒性强，声音洪亮，20米远便能听到其张狂的叫声。它只要落在牛背上，几口就能叮出个血洞，10天半月好不了，剧烈的疼痛使牛痛苦不堪，整天狂喊乱跳，那凄惨的景象实在可怜。不管多凶猛的牛，只要听到“牛犊蜂”的翁翁声，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害怕，撒开四蹄没命地往树林里钻，赶也赶不出来。牛儿遭遇“克星”“牛犊蜂”的次数并不多，但碰上一次，牛群就会四处逃散，令放牛的叔叔伯伯苦不堪言，到了日落西山牧归时，一头牛也找不着。被“牛犊蜂”吓破了胆的牛群，等天完全黑下来，知道再不会出现“牛犊蜂”了，才慢慢从树林深处钻出来。“牛官”们为防野兽伤害牛群，摸黑回村里喊上一帮人打着手电寻找牛群的下落。深更半夜才将逃散的牛全部找到。

四

我家离海拔2000多米的驼梁山只有几公里路程。驼梁山有大面积的原始松林和白桦林，中秋节前后，村里村外的男男女女便到松林、白桦林里采蘑菇，运气好的话，一天能采几十斤。驼梁山还有被称为“云顶草原”的上百公顷草地，是两省最大的天然牧场，牛羊马驴骡吃得膘肥体壮，日夜不回家。在这片夏秋两季盛开着几百种鲜花的草原上，有许多山谷子可供人食用。一到这个季节，四面八方的男男女女就像收获庄稼一样，兴高采烈地赶到驼梁山采山谷子。人们将柳条编织的、专供打山谷子用的叫“齿尺”的工具，轻轻地握在手里左右不停地摇摆，山谷子就被打到了齿尺里，一天要打二三十斤。山谷子色紫、味甜，状如小米，做成饼子香甜可口。我也常常到驼梁山，一方面是观赏无与伦比的自然风光，另一方面是打些山谷子糊口，因为家境贫寒，年年的口粮青黄不及。

五

小时候，我对月饼情有独钟，或许是吃得太少的缘故吧。中秋节，家里再穷也要买一斤月饼和一二斤鲜红的果子。中秋之夜，月亮升上天空的时候，母亲就在院子的中央摆上一张长方桌，点亮油灯，将月饼水果放在桌上的盘子里。然后烧上3株香，插在香炉里，招呼对月饼早已垂涎三尺的我们几个兄弟姐妹跪在她的身后，双手合掌，望一眼皎洁的明月磕一个头。我们虔诚地跟着母亲磕完三个头，母亲就开始给我们分月饼水果吃。我们边赏月边大口大口地吃月饼的当儿，母亲就给我们讲月亮和太阳的故事。她说，从前，地球上一片漆黑，人类一直过着没有光明的日子。上帝就指派天上的姐弟俩将人间照亮，让他俩各自充当一个角色，一个是月亮一个是太阳，白天是太阳，晚上是月亮，由两人自己选择。弟弟说：“姐姐，你照黑夜吧”，姐姐说：“我害怕黑夜”。“那你照白天吧”，“不行，我长得太好看了，天下的人都看我，那还不把我给羞坏”？弟弟说，这好办，你穿一件长刺的衣服，谁也不敢看了。就这样，姐姐照白天，弟弟照黑夜，从此人间有了光明。母亲说，你看太阳的光多刺眼，根本不敢看，那就是太阳姐姐身上的刺，知道吗？

六

在山区农村待久了，不免向往山外面的世界。除县城外，我再没去过更远的地方。我们村有一个在省城工作的男人，他每次省亲都要给村里人讲城里的新鲜事，我听得如痴如醉。我一个山窝窝里的苦孩子，连做梦都不敢想有早一日会离开故土，离开农村，离开我的爹娘到外面去闯荡一番。

人一生中，机遇可遇而不可求，碰上了，也抓住了，从这一天起命运便彻底改变了。一位作家说得好：“晦暗的人生会因为一个瞬间的火光而光明灿烂，平凡的一生会因为一个瞬间的传奇而精彩。”1978年3月，正是北方大地开始复苏、迎春花即将盛开的时节，我接到了梦寐以求的“入伍通知书”。离开家乡前，村里家家户户用最好的酒，最好的菜招待我，叔叔伯伯、大娘大婶千叮咛万嘱咐，他们希望我在部队好好干，能有点出息是全村人的光荣。我穿上绿军装，带着乡亲们的嘱托踏上西去的列车，走进军营，开始了我另类人生的漫长旅途。 从18岁离开家到如今，眨眼间45年过去了，我由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毛头小伙子变成脸上悄悄爬上皱纹的中年人。岁月无痕，生命如歌。我那风花雪月、激情浪漫的花样年华留在了大西北，献给了祖国的铁路事业。逝去的，已经变成永久的回忆，那些岁月里的故事，永远不会再来。有得亦有失。我历经无数风雨雷电、曲折坎坷，凭自己的实力走进机关，又当了干部，一洗多年的晦气，可以挺起腰杆做人。所有这些，算是我对寄予厚望的父老乡亲的一点报答。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曾经养育过我的山山水水和淳朴善良的乡亲们。故乡这片热土，像一幅多彩的画，永远是那么倩，那么光彩照人，就像一块磁石，强烈地吸引着我，对故乡的热爱，如同热爱自己的生命。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我无半点睡意，凝望着皎洁的月亮，勾起了我的思乡之情，情不自禁地提笔写下一首题为《故乡》的诗：

故乡，

在我眼里，

似一泓清澈见底的溪水，

一轮皎洁的明月，

能照见善恶，

照亮人生。

故乡，

在我心里，

似一幅五彩缤纷的画，

一首脍炙人口的诗，

赏不够，

心儿醉。

故乡，

在我的记忆里，

似母亲洁白的乳汁，

一个取之不尽的粮仓，

养育了我，

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

故乡，

在我的事业里，

似一坛香醇的美酒，

一杯加糖的咖啡，

给我力量，

催我奋进。

故乡，

在我的想象里，

似一座取之不尽的知识宝库，

一只渡江的小船，

让有志者汲取丰富的营养，

驶向理想的彼岸。

故乡啊故乡，尽管你现在还不富裕，但我没嫌弃过你，任何时候，都觉得你可敬、可亲、可爱，你永远是照亮我人生道路的一盏明灯，一朵开不败的、芬芳四溢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