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毕业整整48年了。我和50名同学两年朝夕相处的时光,被时间的年轮碾成无数碎片,一张保存48年的合影,勾起我对一段少年时光的回忆。
那是1974年元宵节后,我们27名男生、24名女生,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各自的村庄,前往新河村初中上学,开始两年的求学生活。对于我们这一群像山杏一样青涩的少男少女来说,进入初中,只要取得毕业证,便是村里数得着的有文化人。因为村里的长辈都没文化,而拥有初中文化的姐姐、哥哥们也只是一部分。吃过许多没文化亏的父母将学文化、长知识、用本领改变家庭贫困命运的美好愿景寄托在儿女身上。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和你娘没文化,一辈子种庄稼,一年的收成只够大半年吃。你们要好好读书,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把书念出来,希望你们今后都有出息。”父母恨铁不成钢的教诲,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扎下了根,我悄悄埋下了走出山窝窝看世界的种子。期待有朝一日我也体面地成为一个社会有用的、能干大事的人。
因为小学5年学到的知识十分有限,到初中这个新鲜而陌生的环境,想成为出类拔萃的佼佼者谈何容易!数学、语文、物理、化学、地理、政治、英语这7本书,学生学懂、学好的不多,那时的老师都是高中毕业便走上教师岗位,带初中班很吃力,学生成绩普遍差不足为奇。还有个影响学生成绩的因素,学校有一个占地20多亩的农场,也叫“试验田”,而且几乎每年都在扩大规模,学生从家里扛着蹶头、铁锹到农场拓宽土地面积,种玉米、高粱、谷子,除草、施肥、玉米授花粉、收割等等都是学生去完成,谁劳动积极谁受表扬,许多同学的手掌磨出了血泡。
每年收获的粮食,校长和老师人人有份,与学生无关,学生家庭都缺口粮,也需要补充,但只能看着老师们用自行车一口袋一口袋地带回家。
秋天,学校组织学生外出割草,一个班的指标是个大数目,都落实到人头,男女生一个都不能少,完不成点名批评。有的学生装病躲过老师变相的体罚,我也因在村中一个池塘玩水,被玻璃划破手指躲过一次去深山割草加工来年的农肥而感到欣慰。有一个女同学比我小近两岁,她上学早,父母是村小老师,为了完成拾粪任务,只有12岁多一点的她,从家里的羊圈里装了满满一篓子约40斤羊粪,吃力地朝学校方向走去。奶奶在身后心疼的不得了。她弱小的身体背负着沉重的羊粪,3里路程,越走越重,途中休息10几回,好不容易到学校,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等她放学回到家,奶奶将她揽在怀里,抚摸着她稚嫩的身体,泪水连连,刚好有个邻居到她家借一斤白面,招待一位多年未见的亲戚,撞见这一幕。
当时全县的小学、初中都建有农场,这样的大环境,家长和学生没人敢反对,只能唉声叹气。取消学校农场,是80年代中期农村分田到户以后的事。
学生是读书的,不是种庄稼的,一心二用,荒了学业。学校培养学生的目的后来我才弄明白,是为农村补充有文化的劳动力。校园传唱的一首《广阔天地任飞翔》的歌声至今回响在我的耳旁:“到农村当农民,改造思想铸灵魂,一生交给党安排,永远革命向前方......”这首歌还有一段,我记不清楚了。当时学校组织一部分女生编排了一个类似舞蹈的节目,让全校学生眼前一亮,倒不是节目多吸引人,而是当时枯燥乏味的学习环境,突然出现漂亮女生们表演的节目,就像平静的湖水投进一块石子,激起了涟漪。若干年后回想由这首歌演绎的节目,确实是当时校园一个亮点,因为这是我们初中班学生读书两年唯一亮相的节目,为校园增添了许多色彩和快乐,受到师生的喜爱。
当时教育系统有一句流行语:“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大概叫学生参加劳动便是兼学别样,现在想来,应该是培养学生如何当一个会种庄稼的农民。本来初中和高中均为两年的学期,时间有限,很宝贵,却被农活占用了接近一半时间,导致学生成绩在低水平徘徊。还有个制约学生成绩的问题,老师更换频繁,数学、语文等主课老师几乎半年一换,这一学期刚适应王老师的教学方法,下个学期却是张老师在讲课,搞得学生难以进入状态。我们没有改变环境的能力,稀里糊涂地在这样的教学条件下度过初中时光。
毕业考试,门门功课取得60分的学生只有一部分,多数都不及格。但升高中不看成绩,靠大队推荐,一个大队只有一个名额,被推荐上高中的学生都是幸运儿,按我当时的成绩,完全具备上高中的条件,却在望眼欲穿的期盼中落空,刚满16岁便成为村里的农民。
我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匆忙走进为今后生存发展做铺垫的初中校园,转眼间还没来得及思考人生便转换了角色。
70年代农村都不富裕,而曾经遭遇火灾、水灾两场灾难的我家,更是雪上加霜。没有钱到照相馆拍一张全家福,去县城路过照相馆,未敢踏入一步,对照相这种新鲜事可望而不可及,没有留下幼年的任何印记。好在初中毕业前,校长徐进为师生做了一件好事,他当校长多年,破天荒地请县城照相馆的摄影师给全体师生拍了一张合影照,于是便有了这张我们未成年时的一张珍贵的黑白照片。
我和老师、同学们的这张合影,拿到手后像宝贝一样看待,小心翼翼地装在一个相框里,挂在老家墙上最显眼的位置。家乡春冬季节十分寒冷,烧柴做饭冒出来的浓浓热气弥漫在整个房间,衬在相框背后的有色纸受潮,将照片边角浸染的变了色,但不影响观看。
我在部队当兵,每月有一点津贴费,将别的战友去照相馆照相,我也结伴去拍照。有的战友家里条件好,购买了照相机给战友们拍照,一有机会便蹭一两张,在部队6年,一共拍摄10多张穿军装的照片,除赠送退伍的战友,其余都寄给父母,他们像我时,看看照片。80年代,我将这些照片压在一块玻璃板下,直到母亲去世后,我才带回河南家中,翻拍后保存在电脑里,有时会点开翻看一遍。
初中毕业前夕,我随父母从生活两年的城关公社东坪村举家重返驼梁山深处,与同学们相隔较远,只能从照片上瞧瞧他们定格在一瞬间的相貌。
2017年2月,热心的同学建了一个群,除英年早逝的两个同学,90%的同学进了群,大家都很激动,或视频,或语言聊天,畅谈不平凡的初中生活。一晃几十年过去,我们一个个面目全非,找不到当年稚气十足、清纯可人的影子。青春远去,岁月这把刀在我们脸上刻下梯田般无数层层叠叠的沟壑,抚今追昔,有苦有乐。社会在变,生活在变,我们怎能不变?有2名男生1977年恢复高考后上了两年大专,毕业后成为初中老师,后来1人办了一所学校,1人承包风景区一家酒店当老板,名利双收。有两名女同学靠个人努力当上公办教师,事业有成。还有去煤矿、进厂当工人的,有自学成才当画家靠手艺谋生。还有一位女同学开公司当总经理,丈夫是董事长,积累的财富上千万,是同学中的“大佬”,她发家致富,也为亲戚朋友、同学提供了就业机会。有一部分同学做小本生意,在县城买房,还买了车,日子过得不错。当然也有一部分同学靠外出打工维持生计,有两个男孩的家庭,买房、娶媳妇,有限的收入难以承受巨大的经济压力。
我与他们走的路截然不同,从部队转业到地方,靠写作爱好改变命运,在央企当过中层领导,并在新闻和文学领域取得一定成绩,让同学们颇感意外。
初中毕业合照,许多同学都精心保存至今,透过照片追忆过去的岁月,作为人生的一个驿站,深深地镌刻在每个人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