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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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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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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梦魇

黝黑的徐老爹扬着一把黑黢黢的䦆头在黑油油的土地上卖力的刨着,黑色的汗水从额头渗出化作一条条黑蛇,绕过他的脖颈爬过他的背脊,沿着他的腿肚子钻进黑土里后又探出头梗着脖子咬住了他的脚,将他的脚一点点埋进黑土里,如果他不挪动脚步,那这帮黑蛇很可能会将他整个身子都埋进土里,可他没有停,他一刻不停地轮着䦆头,刨地除却他骨子里的基因促使,还因为他现在每刨一个坑,坑里都会滚出一枚黄灿灿的金币。

这金币无需徐老爹弯腰去捡,旁边浑身煞白的徐六子会毫不迟疑地把金币抢走,徐六子瘦而干瘪,煞白的脸上没有五官,他蹲守在徐老爹的脚边,像是一条鬣狗伺机而发。徐老爹歪头看一眼他这个贪婪的儿子,没有欢喜,也没有恼怒,就像他看惯了的黑土,以及这黑色的天空,黑色的太阳,他的远方是一望无际的黑,他不动声色也不没必要动什么心思,他在手心里啐一口唾沫,搓了搓手继续刨起来。

刨啊刨啊,黑土地上裂出一个又一个的坑洞,坑洞里蹦出一枚又一枚金币,徐六子像条白光在徐老爹的脚底下钻来钻去。忽然,徐老爹想起一件事,他扔下䦆头往家跑,没跑几步便摔了个狗啃泥,不用想,是徐六子不肯放过他,两只手正死死地抱着他的腿,他一开始只是挣扎,不想伤害六子,可六子完全不放手,他只得用脚踢蹬六子的脸,六子的脸像是泥捏的,一脚下去便歪了扁了,没踹几脚就烂柿子一般滩了一地,即便如此,六子的手也不松开,徐老爹只得抓起地上的䦆头狠狠地刨断了六子的手才得以解脱。

徐老爹气喘吁吁地跑回家,他心跳得厉害,看着反锁的家门,他想起来了,他已经心知肚明,可他还是不愿相信,他抬脚使劲踹门,每一脚都是在重复,每一脚都那么熟悉,好像他踹了一百次一千次甚至他这一辈子都在踹这扇锁着的门。门烂了,一道光打在他的脸上,他抬起头看见了挂在光里的徐四娘。徐四娘的脖子被悬挂在梁上的草绳抻得特别长,长得像一根面条在瘫软在地上的身体旁盘了一圈又一圈。

徐老爹踩着凳子摘苹果一样把徐四娘歪在房梁上的脑袋摘下来安放到徐四娘的肩头,他本想理一理徐四娘的脖子,可那脖子如乱麻一般纠缠不清,任他怎么摆弄,都没法理顺,他只得放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时,徐四娘睁开了眼,她说:“不怪他,怪我,活着真累啊,现在就舒坦多了,你瞅我,软塌塌的像块糖又香又甜,你想吃我不?”徐老爹摇头,他拿手轻抚四娘额头,四娘在徐老爹厚实的掌心里安详地闭上了眼。

突然,徐四娘瞪圆了双眼,脸色由白转青,又细又长的脖子仿佛被烫伤的蚯蚓蠕动着翻滚着瑟瑟发抖,徐老爹抬头一看,登时毛骨悚然,一只赤发绿眼的恶鬼,张着血口,龇着獠牙,正大口大口吞咽着口水死死地盯着他们,见徐老爹发现了它,一声呼啸,扑了过来,它一巴掌拍倒了徐老爹,又一口咬掉了徐四娘的脑袋,徐四娘的脑袋被它嚼得吱吱呀呀乱叫,不一会儿被嚼碎了,嚼烂了,那鬼咂吧了两口汁水,便啐了一口,吐出了残渣,残渣落地后跳了跳,凑成了一张脸,那脸不再是徐四娘的脸,分明是二妮的脸。

二妮死灰的眼睛里流出血红的泪,她不过是个傻姑娘,招谁惹谁了啊,徐老爹看着看着,终于忍不住了,他发起怒来,爆发了,随手一抓,抓起一根一米多长的棍子,蹦跳着冲到恶鬼面前,对着恶鬼的面门就是一顿乱捶,那棍棒打得恶鬼皮开肉绽,好不残忍,可是声音却很是沉闷,就像打进朽木里……

“嘣!嘣!嘣!”

徐老爹一个激灵翻身下床,原来是有人砸门。“谁呀?”他一边喊道,一边穿衣,身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我——”答话的是刘二楞子,一个头尖脖子粗的矮胖子,他见开门的正是徐老爹,便抓住徐老爹的手转身就走,完全没注意跟在身后的徐六子,徐六子被他的胳膊肘撞了一下,摇晃着如插在水洼里的麦秆一般没几下就仰倒在地上了。

徐老爹知道刘二愣子不可能凭白无故的拉他,他心里也隐约感到出事了,所以徐六子到底摔到了没有,他已无暇多顾了。他闷着头,紧踩二愣子的步点,二愣子腿短,步子小,可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他不得不小跑着,才能不被二愣子拽倒。

穿街过巷,他们一口气走到了东外环,外环路上挤满了人。徐老爹先是看到了歪在人堆里的大妮,心里一麻,脑子里突然钻进一堆苍蝇嗡嗡乱响,他踉踉跄跄扒拉开人墙,里面躺着的正是二妮子,她一动不动,整个人明显是从别的什么地方飞过来的,一张脸摔得粉碎,脸底下汪着一滩乌黑的血,血浸湿了她蓬乱的头发,她的拖鞋在离她脸不远的血泊里飘荡。徐老爹认不出那张脸,可认出了那只拖鞋,他张开了嘴,却喊不出声音,只感觉脚底下的柏油路越来越软,他的身体越陷越深,他伸出自己的手,努力想要抓些什么,但终究被旋转起来的世界慢慢吞没。

二愣子对眼睛翻白口吐白沫的徐老爹不以为意,他只是众多围观者之一,他之所以愿意把徐老爹带到这里来,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围观身份更为突出,整个事件,从他第一眼认出了摔成烂泥的是二妮子开始,到他伸张正义按住了惊慌失措的货车司机,再到他大声张罗着把晕死的徐老爹抬走,他赚足了人们的眼光,什么天灾人祸生离死别于他都是一场场的表演,他不为钱财不为名声,就是怕这世界不够热闹,就怕这世界不够精彩,他削尖脑袋往人群里扎,他嗓门大,调子高,吆吆喝喝地走,咋咋呼呼地疯,他觉得世界就该是嘈杂,不该安静,一旦安静他就不能呼吸。

他带头冲到徐老爹的家,一脚踹开了徐老爹的院门,指挥着把徐老爹放在了屋门口,他不能把他放到屋里,因为那是一个逼仄的空间,他会失去很多的观众,因此他让徐老爹躺在了门口的石阶上,然后扬着手去井边打一瓢凉水,他可以直接一瓢水泼到徐老爹的脸上,可他偏不,他端着瓢,对着瓢里水吹了又吹,仿佛上面蹲了一百只苍蝇,终于,他不吹了,他举起水瓢,像一个即将出战的将军,咕咚咕咚几口把一瓢水给灌进了肚子里,然后一抹嘴把水瓢摔到地上,没等水瓢搞明白怎么回事,他撅着嘴蹲伏下身就要去给徐老爹做人工呼吸。

这一举动立马惹得围观群众捧腹大笑,人们纷纷歪着脖子盯着二愣子撅起来的大厚嘴唇一寸又一寸地接近徐老爹,二愣子是绝不肯一下子就凑上去的,他知道人们喜欢看什么,所以他越是接近徐老爹,下腰的速度就越慢,他的速度越慢,人们的脖子就越僵硬,很多人已经承受不住,开始龇牙咧嘴,致使涨红的脸又扭曲又可怖,但再难受也不愿放弃这有目共睹的精彩瞬间,他们屏住呼吸,坚持着,坚持着。

徐老爹幽幽醒来,看见嬉皮笑脸的二愣子在离他仅有一寸远的地方撅着厚实而又青紫的嘴唇,作势要亲他,登时又羞又臊,他连忙胳膊肘撑地后退几步,说:“二愣子,二愣子,作甚,作甚!”

二愣子一瞧人醒了,失望的神情一下子顶到脑壳,但他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人,他很快撇嘴一笑,化解了自己的失望,当他拾起身时,撇嘴笑已经变成了开怀大笑,他酣畅淋漓的笑顿时赢来了人们的满堂彩,他压压手止住人们的鼓掌喝彩后,说:“神不神,就说神不神,这普天之下,就没有我刘二楞救不活的人,大家都看到了,”二楞子一指徐老爹,“他,徐老爹,没见过世面,吓死了,魂飞魄散,哪成想,我刘二楞献出了我王子一般的吻,他就醒了,就活了。”说完一把提溜起来徐老爹,像摆弄牲口一样,翻翻徐老爹的眼睛,又拍拍徐老爹的胸膛,众人见状再次鼓掌喝彩。

多么热闹啊,刘二愣子满意地朝众人点头,围观的人与他目光相接时,纷纷朝他挥手示意,真是欢乐痛快的时刻啊,刘二愣子在这熙熙攘攘的氛围里找到了自己,他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欢畅,他好想,好想高歌一曲,于是他扯着嗓子唱了一句:今天是个好日子。众人又一次笑开了花。要说没有人看出这是一出哗众取宠的闹剧,那是假的,所有鼓掌喝彩的人们都能看出刘二楞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丑,但他们不会揭穿他,不会批判他,他们需要这样的小丑,生活已经很是枯燥了,假如再把这样的小丑也给抹杀掉,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所以他们心知肚明地假装愚蠢,才得以放声大笑。

徐老爹不明所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躺在门口,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聚在他的院子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去没去过东外环,至于摔碎了的二妮,那肯定是梦,一场噩梦,现在他醒了,什么事都没有了,他听见有人起哄,于是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还跟着摇摆的人群扭起了腰摆起了臀。

徐大妮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四十岁,是一个连县城都没出去过几次的小妇人,她从来都是安于现状对生活没有过多想法的,她是徐老爹的大女儿,有四个妹妹一个弟弟,最小的弟弟比她小十二岁,在她眼里一直是个孩子,而小她两岁的二妮,小时候高烧烧坏了脑子,也完全是个孩子模样,她照顾着他们,打小像一个母亲。后经人介绍二十六岁嫁给了一个货车司机,生了俩孩子,继续一个母亲的操劳,她不抱怨不诉苦,勤勤奋奋诚诚恳恳。

这天是农历的七月十五,她比平常更早起了一会儿,拖着一辆小拉车,戴着一顶草帽,迈着碎步准备去早市买一些水果用来祭奠她的母亲,当她走到蛇皮口与东外环的交叉口时,她看到一群人堵在路上,她素来不爱热闹,遇到人多的地方她都是躲着走,这次也不例外,她低下头从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的人中间穿过,可走到一半,她胳膊被抓住了,她惊叫一声,吓得浑身哆嗦,抬头一看是刘二愣子,二愣子朝她咧嘴一笑说:“看看,看看。”说完也不管大妮同不同意,拉着她就往人群里扎。二愣子一身蛮力,看热闹的人被他顶得七倒八歪,他全然不顾那些的咒骂,很快就到了人群的中心,二愣子像展示一件艺术品一样,把摔烂了二妮子介绍给大妮,大妮只看了一眼地上那血肉模糊的女人,就再清楚不过那是谁了,她耳朵里好像突然被塞进了两架战鼓,砰砰乱响,她脑子里空白一片,她想扑上前拉住二妮的手,她觉得只要她用力就能把二妮拉回来,可她越是想往前,她的身体就越往后,她没法控制自己,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二妮走远。

二妮不会再醒来了,她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她四十岁,经历了太多次的生死,她知道无论生有多欢喜死有多悲痛,都不能逃开应承的担子。尤其是看到年迈的老父亲昏死过去后,她挣扎着起来,一步步往家走。

她很久没有回这个家了,自从六子娶了蛤蟆沟夏大蛤蟆家的小女儿夏金娥后,她就没法再进这个家门了。夏金娥好像天生和她不对付,上门第一天就对她吆五喝六,六子虽然叫她大姐,但都是当亲娘一样敬重的,可她对她呢,横挑鼻子竖挑眼。即使如此,她也不会说夏金娥一句不好,她看着六子长大,对六子的疼爱化解了对夏金娥的厌恶,为了不增添六子的尴尬,她尽量不登门。上次登门还是母亲去世那天,母亲得了食道癌,死是迟早的,可她不能等,等一天花一天的钱,六子没结婚的时候,花的是徐老爹的钱,六子结了婚那花的可就是夏金娥的钱了,夏金娥的钱也不是不能花,但花之前总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告饶,徐四娘求神拜佛了一辈子,没想到老了要求这么一尊大佛,她找了一根麻绳拴在了梁上,把自己那该死的食道套进了绳子里,两腿一蹬,她与这世界两不相欠了。大妮想起母亲的死哭了,哭起来又想起二妮,就哭得更凶了,她一路哭一路走,跌跌撞撞走进了家门。

一推门,她愣住了,她一手扶着院门,一手揉着哭肿的眼睛,不敢相信,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家院子里会挤满了摇头晃脑的男男女女,他们近乎癫狂好似魔怔,他们没脸没皮没心没肺,但他们终归是他们,荒诞也罢,疯狂也罢,与她无关,可她的亲爹也在人群里扭腰摆臀,这她不能不管,尤其是二妮尸骨未寒的现在。

她不再躲避人们的目光,甩着膀子,直冲到徐老爹面前,她喊道:“爹,爹!”

徐老爹看到大妮,脑子清醒了许多,一下子堵到嘴边的话很多,可没等他张口,刘二愣子先搭了腔,“哟,大妮,你回来了呀!”他反客为主,热情的招呼让大妮有些手足无措,她支支吾吾不知作何应答,刘二楞子一眼看出了她的窘迫,立马朝她摆手,示意她闭嘴,然后朝着一众人摆摆手,众人立马闭嘴立定,他们知道好戏又要开场了,一个个眼巴巴地瞅着二愣子,但无论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二楞子,都没法看穿二愣子如何忽地一下把那货车司机给拖到了大妮眼前,就像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一样,众人不由地纷纷鼓掌。

雷鸣般的掌声惊醒了正在鼓掌的货车司机,他停止鼓掌,慢慢放下了双手,脑袋也跟着耷拉了下来,他不再吱声,听候发落。

二愣子见状请示了一下徐老爹,垂手鞠躬问道:“可以开始了吗?”徐老爹从未见过如此彬彬有礼的二愣子,他完全不知道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想问一句也不知道从何问起,只能应付两声“啊?啊。”二愣子权当徐老爹答应了,便一手背后,一手作出一个请的手势,请徐老爹和徐大妮靠边站一下,使他完全成为人群的中心。

二愣子先是右手握拳在左手里击了一下,制止住了人群的骚动,然后用右拳挡嘴咳了两声,朗声道:“各位,各位,徐二妮,徐老爹家的二妮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就算你在茫茫人海不曾看过她的脸,但你一定在犄角旮旯看过她撒尿。”有人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二愣子立马冷下脸来,开着洋腔厉声道,“哦,这位绅士,您怎么可以因一位弱智小姐作出的不理智行为轻易笑出声来呢,您不知道您这样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令人恼火吗,就是因为您的愚蠢,您已经深深的伤了这么弱智小姐的心,她是不会选择原谅你的,好在她今天死了。”众人纷纷被他的装腔作势逗乐,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在仰与合之间,有人竖起了大拇指,也有人直言,“这他妈的二愣子,是个他妈的人才。”

二愣子没想到这帮蠢蛋喜欢这个,于是他更加卖力地耍弄他的洋腔,继续道:“哦,我的朋友们,我们可爱动人的弱智小姐,徐二妮子,她今天死了,哦,该死,她穿着的是一双漂亮的破拖鞋,天知道她从那条狗嘴里夺出来的,鬼知道她穿上了它有多么开心,她一定在幻想,幻想自己的王子正驾驶着南瓜车来迎接她,可是,天哪,我的朋友们,她以为的南瓜车把她撞的稀巴烂,这世间再也不会有童话了,这世间再也没有浪漫了,都怪你,你知道吗,这个扼杀浪漫的罪魁祸首。”他跳到货车司机的面前,指着路有财的鼻子,愤恨之情溢于言表,他脑子里还有大段大段的台词,可他拿捏不住洋腔了,所以他停顿了一下,把指着货车司机的手甩到了身后,编了一句所谓的古话道,“古人云,伤人性命,偿人钱财,既然你路有财扼杀了浪漫,就拿钱来偿还吧。前天,也是在东外环路上一辆渣土车轧死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司机从车上跳下来二话没说撂下了五十万,这事办的妥当啊,围观的人们纷纷称赞,即便是小伙亲娘也是频频点头并为他的处事干净利落竖起了大拇指。对比这个司机,你,路有财就有些小气了呀。”

路有财听到此,连忙一脸不好意思地赔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小气,让各位大爷见笑了,我这也是第一次,不懂规矩,下次绝不会如此不懂事了,还请见谅。”

“哼。”二愣子哼了一声,怒道:“说了半天,也没开个价,还好意思说下次不会如此不懂事了。老少爷们可不想听你在这瞎掰扯,既然今天大家抬举我,我就给开个价吧,人家小伙被轧成两截,拿了五十万,那我们二妮子被撞了个粉碎,也该拿五十万,但将心比心,人家小伙子四肢健全,智商据说还有点超群,拿五十万凭得是硬实力,我们的二妮子,众所周知是个弱智,非要问路有财要五十万,于情于理都有些不妥,况且还是一个女人,也没个活计,年龄又大些,长相的话,有目共睹嘛,只能算五官还算端正吧,综上所述,我决定拿三十万。如此,甚妥吧?”他扭头问路有财,完全没有询问徐老爹和徐大妮的意思。

路有财盘算了一下,这是给他打了个六折啊,菜市场都不敢给他这么大的优惠力度啊,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连连点头答应。

“成交。”二愣子紧紧握住了路有财的手。同时,围观群众再次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他们都为二愣子骄傲,几句话解决了一件生死大事,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能做到的呀。二愣子抿着嘴,朝着人们一次又一次的缓慢点头,伴随着人们的欢呼雀跃,他尖尖的脑袋点得越来越慢,从一开始对人们的致意,变成后来对自己的认可,他的自信,他的荣光,他的伟大再也没法隐藏,他彻彻底底的暴露了,暴露了他所有的优点。

很多人此时此刻忘乎了所以,而二愣子没有,他瞬间从他的光芒里回过了头,他像一位慈父询问自己的儿子礼物可否满意一样问徐老爹:“老徐啊,满意吗?”

事已至此,徐老爹还有什么话呢,他虽然痛心疾首,可又觉得二愣子说的不无道理,他只能留下两行老泪。

讲心,二愣子不太希望徐老爹同意,因为一旦徐老爹同意,那他的任务就结束了,他被关注的点就没了,至此,他有点后悔自己把这事处理的如此挑不出一点瑕疵了,他应该给自己留点瑕疵的,他因为自己的完美失落,不过,他很快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他凑到徐老爹的脸前,说:“老徐啊,这三十万怎么花呀,该不会拿去花天酒地吧。”

徐老爹一听,登时一身冷汗,连忙摆手道:“可不敢乱说。”

二愣子笑出声,说:“哈,我就知道你没这个胆,不如让我给你算一笔账,你原本有一个老婆五个女儿一个儿子,现在老婆死了,二女儿也死了,你还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加上你总共六个人,三十万,你们一人五万,不偏不倚,如何?”

徐老爹沉吟一声,觉得可以,就点了点头。可就在徐老爹点头的时候,人群中爆出一声怒吼,“岂有此理。”众人只觉得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却不知道是谁在嘶吼,正当大家左右查找的时候,夏金娥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般站在了二愣子的面前,她一手叉腰,一手把手指头差点戳进二愣子的鼻孔里,她胖壮又气势汹汹,更加把跟在屁股后面的跟屁虫徐六子衬托的又细小又猥琐。二愣子一看这两块货及时出现,心里一阵欢喜,如他所愿,只要夏金娥出现,那么精彩继续。

“二愣子,我只道你是个明白人,没想到和我这公公一样是个糊涂蛋。”夏金娥即使要指桑骂槐也绝不正眼看一眼徐老爹,“谁不知道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我这五个姐姐只有一个二姐没有嫁人,既然嫁给别人,那就不是我们徐家人,不是我徐家人凭什么分我们徐家一分钱,我没说歪理吧,今天,我把话撂这,我二姐今天死了,倘若她能活过来,我绝对愿意分她一份钱,我才不管她是不是弱智,她只要不嫁鸡嫁狗,她就是我们徐家人。”夏金娥说着,突然对着天,带哭腔说道,“二姐,你醒来吧,你醒来,咱姐俩一块分钱。”她呜呜哭了几声,又说,“啊呸,我这说的什么混账话,二姐要是能醒,我有什么资格和她分钱,这钱本来就是她的,只能她一个人拿,对吧,二姐,你说,你咋怎么就没了呀,三十万,三十万啊,既然你没了,就把这所有的钱都给那个生你养你的老爹吧,我们谁也不给好不好。”这是一句违心的话,谁都知道徐老爹的钱还不就是她夏金娥的钱,她在这明显是打着徐老爹的幌子独吞这三十万。

徐大妮听不下去了,制止道:“二妮子还在路上躺着呢,咱们能不能先把二妮子埋了,不要在这里丢脸了。”

“丢脸?”夏金娥扭头恶狠狠地看着徐大妮说:“你也觉得丢脸了,我嫁给了一根独苗苗,我以为我能吃香的喝辣的,殊不知啊,我连口清汤都喝不上,且不提徐六子这个窝囊废,只说徐四娘,我一上门就病了,咒我的吧,卖药的钱比我买化妆品的钱还多,我老早就看上的一瓶精华,一直没钱买,好不容易从徐老爹这个死老头子手里要出了钱,这老婆子又一口老血吐在了地上,什么东西,好在这个老婆子识趣,自己了解了自己,说起来,同是一家人,也就这老婆子和二妮子识趣,其他的怎么那么不识趣呢,还嫌我丢脸,谁丢谁的脸啊。”

徐大妮被气得脸色煞白一句话说不出来。面对这样一个蛮不讲理又牙尖嘴利的人,一向嘴笨的大妮子除了错愕愤怒只剩下颤抖了。

“不要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再揭露你的险恶用心,你徐大妮也不是表面那么单纯,大家伙千万不要忘了徐大妮是谁的老婆,她是谁的老婆?她是货车司机的老婆呀,白天亲了货车司机的嘴,晚上上了货车司机的床,谁敢保证她上的是她家那个货车司机的床,还是这个货车司机的床,”她指了指徐大妮的脑后边,又指了指杵在地上的路有财,“哼,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我都替你害臊,不要以为我在胡说,大家伙琢磨琢磨,人家撞死个人拿了五十万,到二妮子怎么就只剩三十万了,那二十万去哪了,还不是她和她家那个货车司机私吞了。”众人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话还敢这样说,不过说得的确精彩,他们很想鼓掌了,可又怕打断了夏金娥的思路,于是一个个伸长了耳朵仔细认真地听着,只听夏金娥又说,“你拿了二十万,就拿了二十万吧,那是你用你的肉换的,算你狠,但你也不能太狠,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的,我也不是好惹的,我奉劝你拿着你的二十万乖乖滚蛋,休想从我这三十万里拿走一分一厘。否则别怪我把你的骚事一一抖落出来……”

“闭嘴。”徐老爹忍不住打断了夏金娥,可打断的不是时候,他在这个话头打断仿佛徐大妮真的有什么不能说的事挂在夏金娥的嘴边。夏金娥边说边在脑子里编排了很多惹人讥笑的骚事,可都觉得不足以像拿屎盆子一样扣在徐大妮头上来得爽,她正在找寻更下作的故事的时候,徐老爹恰到好处的打断了她,她耸耸肩,歪嘴一笑,得意地说:“怎么,老头子,你还要给她掩饰。”

“你,你混账。”徐老爹气得嘴唇发紫,脚底发软。

“对,我混账,可我本本分分,可不像你的女儿,哼,那些事别说我做,说我都说不出口。”

“你,我。”徐老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眼前越来越模糊,朦胧中他看到了自己在梦中那一幕,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我要打死你,他想象着,手乱抓着,可他怎么抓也抓不到木棍,只能任凭自己的眼睛越来越潮湿。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把徐老爹吓得眼睛亮了,他看到徐大妮手里高举着一块带血的板砖,夏金娥躺在她的脚边,血流了一地。

刘二楞想到事情可能会精彩,却没想到如此的精彩,他不由得抬起手鼓了一次掌,又鼓了一次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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