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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荣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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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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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通行证

在我的书桌上,存放着一张车辆通行证,正方形,约七、八厘米见方,蓝色图案,为两块高地,中间一汪湖水。落款为“潘村洼行蓄洪区前线指挥部”,通行证下方写着我的车牌号,虽然制作上略感简洁,却见证了一段难忘的岁月。

一:动员

2020年夏天,淮河流域经历了几十年一遇的洪涝灾害,淮河上游的蒙洼、邱家湖、姜唐湖等数个行畜洪区已经开始行洪。为了保证下游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省防指要求潘村洼行蓄洪区随时做好行蓄洪准备。明光市柳巷镇有四个行政村处于蓄洪区内。面对日益严重的防汛形势,明光市政府决定倾全市之力,来打好这场防汛抗灾的攻坚战。迅速动员各乡镇街道,各局机关,组织了四十多支工作组,进驻防汛一线。卫健委也临时组织了一支四十余人的工作组,进住柳巷。

七月二十日中午,我正在午睡,忽然接到副院长齐明辉打来的电话,说卫健委要求我们医院派出两位同志参加防汛,我们俩是党员,就我们俩去吧。我说可以,这是应该的。他告诉我两点钟到潘村镇政府分配任务,我当即开车往潘村赶去。半路上,忽然又接到电话,说会议改在柳巷镇政府了,让我立即赶回来。

回到柳巷时,全市其它单位的工作组也纷纷的赶了过来,一时间院内院外全是车,挤挤挨挨的连成一大片。在会议室,镇长杨秀锋开始点名,他穿一件墨绿色的T恤,臂上红袖章,消瘦干练,眼神中略显疲惫,原本白晰的皮肤已被晒成紫红色。他已在抗洪一线奋战了十几个日夜了,这次柳巷镇处在防汛抗洪第一线,市里决定各支工作组由他统一安排任务。

卫健委的防汛区域定在柳巷镇义集村,由几位副主任领队。当天下午的任务是做撤离前的群众动员工作。工作组分成四个小组,每个小组负责两个村民组,一家一户的上门走访。忽然听说要撤出去,有些村民感到忧心忡忡,也有些人不以为然,特别是有些老年人,因为故土难离,略显固执,一再向工作组保证说没事的,自己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淮河水漫上来淹过自己的村子,所以根本就没有必要撤出去。

晚上十点,动员工作基本结来,四组人员陆续回到了义集村部。晚饭是村里提供的方便面和矿泉水。跑了半天,大家都觉得很疲惫,刚准备休息一会,忽然通知临时开会。镇书记王安徽刚接到市里通知,由于淮河水位上升太快,潘村洼行蓄洪区随时都可能破堤行洪,市防汛指挥部要求行蓄洪区内的所有人员必须在两天内清空,保证一落一户,不留一人。

二:撤离

任务重,时间紧。大家就地研究下一步工作方案。义集村是一个有四千口人的大村,近几年人员流动性较大,要确保清空时不留一人,必需要弄清现在在家常住人员,长期在外人员,以及近期有可能回家人员信息。大家一致决定再连夜走访,核实登记每一家人口信息及主要财产,在家人员必须见面,外出人员要电话联系,并登记在册。务必做到每一个村民的信息都准确无误,确保万无一失。

全村摸底完成后,已接近凌晨三点。指挥部要求所有人员二十四小时在岗。休息安排在村部二楼的几间空房子里,每人一条床单,铺在地上休息。没有空调,没有水洗脸洗澡,汗透了的衣服湿漉漉的粘在身上,十分难受。大家又累又困,就这样靠在墙上简单的眯了一会。可能当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样艰难的日子,以后还要持续二十多天。

第二天五点,工作组在村部前面的广场上结合,清空工作正式开始。政府动员广大村民,能投亲靠友的,尽量投靠亲友,实在没有亲友可投靠的,可以到政府临时设立的安置点。这是一项十分艰难的工作,要让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忽然离开这片土地,难度可想而知。从政府的宣传中,老乡们心里明白,一旦泄洪,这里将成为一片汪洋,再回来时,自己辛辛苦苦打拼得来的一切,可能都已化为乌有。因为时间紧,能带走的只能是一些贴身贵重物品,像电器,粮食,家禽等,只能留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看着日日陪着自己的猫啊、狗啊,自己精心喂养的鸡呀、鹅呀,一旦弃下,等待它们的命运可能就是死亡,这种割舍不下的心情,真有点生离死别的感觉,不身临其境,是很难体会得到的。当时微信群里有人转发了一张照片,是两位老人,他们的儿子要把他们按走,电动三轮车上只带走了一台电风扇和几包衣服,看着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家园,大爷大妈不禁老泪纵横,看着大爷举起衣袖擦眼泪的身影,我们也感慨万千。

撤离的大军浩浩荡荡,路上塞满了拖拉机、电动车、小轿车,像一条条长龙,一眼望不到头。很快,柳巷镇上的所有居民全部撤走了,也就意味着留下的人员已经没办法买到食品及其他生活用品了。天上的雨不紧不慢的下着,给清空工作又增加了许多不便。尽管已到深夜,工作组仍在走家窜户的忙碌着。有些年老体弱的村民,由于体力有限,工作组要帮着他们安置好家里的物件,例如把粮食转移到高处,把电器抬到桌子上等等。一些仍在犹豫的村民,要不停的做恩想工作。一些已被劝说撒走的村民,怕家里财产受到损失,会趁着夜色悄悄返回家中。甚至有些居民,大门外上了锁,制造已经撤走的假像,自己却留在家中不愿离开。所以工作组要每一户,甚至每一间房,反复的巡视核实。

一天以后,大部分村民都已撤了出去,剩下的大多家里有各种不同的难处。路边的一位大哥,正在家里焦急的忙碌着。他早晨刚从外地赶回来,准备在上午把两位老人带出去,简短的行李搬上车后,满院的家禽却让他们犯了难。两条看家护院的狗儿看到主人回来,欢快的跟着忙前忙后,摇头摆尾,一会儿也不离开。院子里几十只鸡鸭,正悠闲地在树阴下打盹,对即将到来的灾难浑然不觉。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背过身去偷偷的抹泪。老人把狗栓在院子里,添上足够一个礼拜的食物和水,再在院子里撒上许多稻谷,盘算着它们总能撑上个十天八天的,才锁上院门,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有户村民是做粮食收购生意的,院子里堆积着上百万斤的粮食,要冒雨在一天之内转场,困难可想而知。还有一户养殖户,圈里养着几十头牛,转移后没有合适的场地,饲料也是个难题。但是当工作组上门讲清形势后,他们没有提任何难处,在亲戚朋友的帮助下,连夜带着家人撤离了出去。

还有一位老先生,自己夫妇二人都有病在身,还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母亲瘫痪在床,如果背井离乡,确实有诸多不便。当凌晨我们敲开他的家门,老先生有点难为情,不住的解释说他们行动不方便,又有个瘫痪病人,一时也没联系到合适的车,他们的儿子正从南京赶回来,估计最多一天时间肯定会撤走的。我们告诉他,情况紧张,如果有困难,我们可以帮他。说话间,老人家有点激动,说自己也是一个共产党员,一辈子没给政府拖过后腿,这次确实是自己身体不便,大小便控制不了,不想给亲戚们添麻烦,所以才犹豫不决。经过和他的儿子电话沟通后,卫健委联系车辆,安全的把他们送到了远方亲戚家中。

三:守护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各种捐赠物品从四面八方运到了抗洪一线。几乎每一天,都能收到企业或者个人送来的爱心物资。从各种食品饮料,到身上换洗的衣服、鞋子,以及手电筒、雨具、防汛工具等等,应有尽有,让人深刻体会出了什么叫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也实实在在的解决了我们当时所面临的许多困难。

淮河的水面比增宽了许多,汹涌浑浊的河水夹带着草垛、树木,从上游翻滚着而来。两边河滩上的垂柳,大部分只在水面上露出一个树梢,不时的有鱼儿在树枝旁“扑通”一声,溅起阵阵波纹。到淮河堤坝上看看水势,成了我们空闲时最感兴趣的事。看着湍急的河水,不断的有消息说又有上游的某个泻洪区开闸泻洪了,同志们的心中都忧心忡忡。有经验的同志会在当天的水位线边上插一个标记,第二天再去看时,标记物已经被没在水中。大伙的心中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等着最后时刻,指挥部一声令下,破堤蓄洪。

村民清空工作完成后,除了一线的防汛人员以外,整个蓄洪区成了无人区。因为汛情变化快,潘村洼蓄洪区随时有可能启用,政府在各个路口都设有卡口,无关人员一律不得入内,以防止出现紧急情况,造成不必要的人员财产损失。一线防汛人员,指挥部统一制作了车辆通行证,以便于因工作需要,进出蓄洪区。

时间在紧张的气氛中一天天过去,我们的任务也发生了变化。因为指挥部暂时没有安排我们到堤上值守,我们组领队王金胜主任把我们分成几个小组,日夜在村中巡视。一是怕个别村民不顾危险,偷偷返回家中;二是怕村里当时都是无人状态,假如有盗窃发生,会给村民的财产造成损失。

七月,村子里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像。菜园里的辣椒一团团的挂满枝头,胖胖的,深绿色的外皮泛着亮光。黄瓜藤越过菜园的围栏,孕育出一条条脆嫰的黄瓜。满树的桃子胀红了半边脸,把桃树枝压的弯了下来,人从树下走过,往往会碰到行人的头。“这些瓜果长的真好啊,可惜主人不在家,怕是再过些日子,就会烂掉了吧。”有同行的惋惜的说。“是啊,你看这桃子都熟透了,摘一个尝尝吧?”王金胜主任立即制止了他们,语重心长的说:“我们现在是在守护老百姓的财产,即使是一个瓜果,也不能随便的采摘。”大家顿时心生愧疚,表示决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随着淮河水位越来越高,指挥部按排我们到几个比较危险的地点守堤。白天主要是背沙包,加固缺口,晚上定时的沿着责任段内坝埂巡查,排除哪怕是极细小的渗漏点。我单位里的其他同事也领到了新任务。他们分为两组,一组到危险系数最高的苏堤去做卫生保障,那里是最容易溃堤也是投入人力最多的地方。另一组到政府临时安置点,去给灾民做卫生保障和环境消杀。

四:苏堤

此苏堤非杭州西湖之苏堤,乃是人们为了抵御淮河洪水泛难,在潘村湖农场以南人工筑成的一道堤坝。随着淮河水位不断上涨,这里成了险情最为严重的地方。

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堤上,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镇医院的刘医生和姜护士正背着药箱,向大堤的远处走去。他们一天要这样来来回回走上许多次,为需要的抗洪英雄送医送药。被大雨浸泡过的大堤,路面泥泞不堪,人走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十分不便。烈日下,若大的河面蒸的像是一锅快要沸腾的热水,高温裹辖着热浪不住的向人们扑过来。

周围没有一片可以遮避的阴凉。

时间不长,姜护士便出现头晕,接着呕吐了起来。身为医护人员,他们立刻意识到,姜护士中暑了。但是他们明白自己有任务在身,越是高温,奋战在大坝上的防汛人员越有可能出现身体不适,所以他们不能退缩。略为休息了一会儿,他们重新站起身,义无反顾的向大堤的远处前进。

晚上没有地方休息,大坝上到处蚊虫乱飞,医护人员只能坐在救护车里,又闷又热,又无法躺平休息,即使劳累了一天,在那样的环境里也难以入睡,只能坐着熬到天亮。这对于那些从没有吃过什么苦的零零后孩子来说,确实是很不容易了。提起那段往事,她们常常很谦虚的说:“我们受的那点罪真算不了什么,真正辛苦的是解放军战士,他们才是奉献最大的人。

是啊!哪里有险情,哪里就有人民子弟兵的身影。7月26日,第71集团军某部,奉命驰援柳巷。数百名官兵日夜不歇,装土、扛包、磊方,饿了吃点面包、快餐,困了也只能头顶烈日,就地在泥水中躺一会儿。他们大多数还是十八九岁的孩子,几天以后,许多战士的肩膀,手脚都磨的出了血,脸上的皮也一块块的晒破了。

驾车行驶在蓄洪区的水泥路上,路两边随处可见饿死的猫狗。我们毎个人每天都能接到熟悉的人的信息和电话,大多是询问家中的情况,也有拜托我们到他们家中帮着喂喂鸡、喂喂狗的。其实,我们每天都会顺路,把吃剩的饭菜带着投喂那些沒有人照看的猫猫狗狗,用王金胜主任的活说,狗命也是命,能救就救它一命吧。

经过二十多天的坚守,终于等来了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早晨去看河水边插的标志物,竟然发现水位比前一天下降了不少,这是防汛之战即将胜利的转折点。又过了几天,随着淮河水位的进一步回落,省防指终于发来通知:所有防汛人员撤回,蓄洪区的乡亲们可以回家了。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最令人感动的是蓄洪区内的乡亲们,他们舍小家,顾大家,在重要关口没有人给政府添麻烦。其次是政府的英明决策和广大防汛工作者的无私奉献,在整个防汛期间,他们没有睡好一次觉,没有吃好一顿饭。正是这种上下团结一心,相互信任,攻艰克难的精神,鼓舞着大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2023-6-6

       (本文首发于《文化明光》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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