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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宝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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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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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故乡的影子

是不是每个家族都会出现一个“灵魂”人物?或出类拔萃、或特异另类、或者仅仅是活得比别人更加的真实!他总会在大家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就像挥之不去的影子。

无数次梦中,我在五叔干干瘦瘦的背影后面焦急的呼喊、踉踉跄跄的追赶,五叔却头也不回,越走越远;当五叔走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的时候,对童年和对故乡的记忆就会突然涌现出来。

五叔是我们的启蒙者,我们是五叔的跟屁虫。

一个下雨的星期天,五叔懒散的躺在小床上;因为没有开灯,屋里有点暗,但是五叔的眼神却很亮,他注视着墙上贴的那张明星挂历,对我们五六个半大小子说,要是林青霞给他做一晚上喜子的话,他情愿少活十年;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懂五叔十八九岁的年纪为什么会说出这样轻视寿命的话,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林青霞已经快40岁了,估计五叔也不知道。我问五叔:喜子是干什么的?五叔瞅着我们几个嘿嘿一笑:喜子就是国家发给你的女人,给你生孩子陪你睡觉;什么样的喜子最好啊?那肯定是漂亮的了!那什么样的女人漂亮啊?自古以来只有能做戏子的才漂亮啊!所以喜子就是戏子,戏子给你当女人你不喜吗?所以就叫喜子了。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喜子就是“喜得贵子”的意思;表达的就是“娶老婆传宗接代”。

五叔最喜欢和我们胡扯了,他越胡扯,我们这些单纯幼稚的孩子就越觉得五叔“有见识”;我们也喜欢五叔,他总是不遗余力的给我们灌输他那些道听途说的“知识”。他告诉我们,为什么堂屋又叫“当门”、还叫“旧地”;他告诉我们虽然在村子里我们家只有十来户,但是张姓却是大姓,还不用免贵,因为玉皇大帝、阎王爷和土地公都姓张;他告诉我们我们村解放以前有一个大地主,整个镇上的十几万亩地都是这个地主的;他告诉我们出门在外要讲普通话……

叔叔不大,侄儿不小;我们和五叔之间没有上下辈的隔阂。春天,五叔用刚刚变得嫩绿的柳枝做成口哨,吹出一段飞禽的鸣叫;夏天,五叔带我们去沂河捞虾,一张简易的抬网就能收获满满;秋天,五叔用一堆土疙瘩做成地炉子,闷地瓜的香气让我们流了满嘴的哈喇子;冬天,五叔带我们去河里滑冰,寻找那种在寒风中飞翔的犯贱感觉。平日里消遣最多的还是钓鱼和打扑克,五叔说:人这一辈子不论有钱没钱,都得有几个爱好,我要把你们都培养成钓鱼能手和扑克高手。

五叔第一次从工头那支了工钱以后,他领我们几个人去镇上的饭店搓了一顿!我们欢呼雀跃着跟在五叔的后面,到了地方正好一桌,一盘猪头肉、一碗爆花鱼、一碗三合菜、一盘花生米,一筐高庄馒头;除了花生米,其它的三个菜很快一扫而空。五叔吆喝一声:来,服务员!再去给炒一个绿豆芽。服务员再次上菜的时候,五叔大概是想起来出门讲普通话才显得有见识的事了:请把果子米放到当中央,小姐,一起吧?做服务员的那个姑娘羞红了脸,也用满嘴方言味的普通话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我不能上桌,我们老板会嫌乎!遗憾的是,我们当时都还不懂得里面的好笑。

后来五叔娶了五婶,有人替他管钱了,我们就是嘴馋也不好再去讹五叔了。但是我还记得一个冬天的早晨,五叔偷偷喊我在四点钟的时候就起床,两人步行一个小时去镇上的东方饭店喝糁;好烫!也好喝!就是太贵!五叔说:一年喝上一回糁,一个冬天不刷牙!现在每个冬天的早上都可以喝上糁了,却记不起小时候的是不是这个味了。

五叔因为胆儿大在村里很出名。

有一年的夏天,我们远远的看到五叔穿着一个大裤衩、光着膀子一手环抱着一个大西瓜从村外大摇大摆的走来;村头树荫下乘凉的人们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同五叔打趣。等我们在西瓜的诱惑下飞奔到五叔跟前的时候,这才看清楚五叔腰间缠着一条足有5公分粗的花斑蛇,这下子我们跑得更快了!五叔哈哈大笑着,让我们不要跑,等会都到他家里吃西瓜、喝蛇汤。原来,这条蛇是他在村西河边的瓜棚里捉的,人家为了感谢他又送了五叔两个西瓜。

这样一个敢徒手捉蛇、敢吃蛇,还出洋相把蛇系在腰间的人居然就让村里的很多人产生了敬畏之心!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村里就专门请五叔去“闹鬼”的机灌站看护柴油机。

那阵子,机灌站闹鬼的事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

我们村在沂河的东边,在村子与沂河之间还有一条五十年代人工开挖的干渠,春旱的时候,需要机灌站往地里提水。机灌站在村北,离村子虽然也就2里多路,但是周围都是各家族的坟地。一开始,村里是专门安排了一个人住在机灌站里面的;后来有一天半夜的时候,这个人就听到角落里有敲鼓的声音,伴着屋外渗人的风声,还有不知什么东西拍门的声音……也不知道那一夜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天一亮就跑回了村子,死活不去了。当天夜里,村里重新安排了四个人去值守,人多应该不怕了吧?为了壮胆,四个人还提前喝了酒;没想到,半夜的时候,四个人也都清晰地听到了角落里敲鼓的声音。酒壮怂人胆,四个人的血性也被激起来了,大家一商议,干脆来一个狠的,四张小木床一个墙角放一个,四个人就在四个墙角睡!看谁压得过谁?当四个人互相鼓着劲睡下的时候,屋子正中间又响起了鼓声……

第二天,这四个人也不干了。

五叔去了以后,只提了一个要求,一晚一斤酒!很少有人好奇那个鼓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更好奇的是五叔在里面是什么感觉?我也很好奇!我专门去问五叔,五叔神秘的一笑:“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如果有的话,在这里!”他拍了拍我的心口。

我怀疑五叔纯粹就是冲着酒去的。

我曾经听父亲讲过,他年轻的时候在村诊所做过赤脚医生,村里的一些人很喜欢去诊所找父亲玩,因为父亲好说话,他们会要求父亲用水勾兑医用酒精解解馋;七八十年代,不是每个人都能天天有酒喝的。酒,是当时村里人所能接触到的唯一奢侈品;她可以缓解村民一天劳作的疲劳,她可以让村民的生活充满激情,她可以增加左邻右舍的友谊,她可以让人们在沉醉后有一个甜蜜的梦想。其实,酒并没有上面说得那么好!但是,还能有其他选择吗?“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有的时候就是一个笑话,同一方小天地的人,连生活的烙印都是一样的,五叔和他们一样,终究没有能够免俗!

五叔是我们家酒量最大的人!

我亲眼见过他连着一气能喝一斤多酒;只不过,时隔多年想起来,依然觉得好尴尬啊!

那是八十年代末,我八九岁的样子,四个长辈带着我参加一场白事;因为下午要厚送,所以中午留下来吃饭。菜很简单,除了一个炖肥肉块之外,其它的都是豆腐青菜之类的,但是有酒;桌上放一个能盛二斤的大海碗供一桌人共用,忙事的人会把碗倒满,不续二次。那个时候做桌很有讲究,就是严格按照八个人一桌,所以有三个不认识的人和我们拼桌;我因为辈分小,所以坐在最下面,其次是二十出头的五叔,我大爷年龄最大,他做了上岗主位,我大爷示意那三个人先喝,我们人多不能欺负人少不是?那三个人也真是不客气,第一个人一大口,第二个人连着两口,第三个人连着一大气,我估摸着应该八两酒没有了。我们五个人都愣了,我大爷摸着下巴沉思了几秒钟,接着喊了一声:老五!五叔会意,接过海碗,也是连着一气直接把剩下的一斤多酒灌进了肚子。这下子,轮到那三个人傻眼了。

下午,行路祭的时候,五叔跪下就没有起来,我在后面一瞧:好家伙!头拱地、腚朝天,他睡着了。我估计是因为那一大碗酒太猛了。周围看景的老娘们和小媳妇们都对着五叔指指点点,有的甚至笑出声来了。我大爷他们正在前面行礼,即使知道后面出了状况也不能往后看,我急中生智在五叔的屁股上狠狠的拧了一把。五叔闷哼一声,停顿了一下,突然哭喊起来:我的爷啊!我的爷啊!这下好了,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五叔是因为过度悲伤才长跪不起的。

……

五叔能够腾挪的世界太小,盛不下他那么多的才华;五叔想要追寻的路太长,一眼望不到头;我们一天天长大,五叔一天天的变老,等我们都远走高飞了,在村子里能够陪伴五叔的就只剩下了酒。慢慢地,生活越来越好了,各种各样的好酒啊!五叔终于迷失了。五叔走得那一年,不到五十岁。这样一个有趣的人,这样一个有气魄的人,这样一个让我亲近让我敬爱的人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我不喜欢喝酒,我恨这个东西!我喜欢听音乐,我喜欢看小说,我喜欢散步,我喜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旅游;我喜欢三两知己聚在一起打牌喝茶,我也喜欢一个人在河边静静的待上一会,但我最喜欢的依然是下雨的星期天……

今天是4月5号,又是一个细雨绵绵的日子,我却放下了我所有的喜欢,心里只有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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