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极了

大王庄的村书记不姓王，姓张，单名一个“义”字。

印象中，张义一年到头都是一件迷彩服、一条青裤子；夏天迷彩服上一层盐碱，冬天迷彩服里裹着儿子退下来的羽绒服，脚上的鞋倒是各种款式五花八门，一律脏兮兮的，也是儿子的“二手货”。老张第二个特色是常年累月的顶着一头不太齐整的短发，据说都是他老婆在家里用剃头推子给推的。初次见张义，让我感觉仿佛回到了八九十年代，现在还有这么“土”的村书记？

实际上，因为镇纪委工作的特殊性，除了日常查岗，我和老张接触的并不多；但就是这不多的接触机会，从他的言谈举止中我也发现了这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人。有一次，我问他:张书记，您是不是当过兵？“是的，当过兵！要是在战场上，我这样的人会是冲在头里、第一批死的。”这天聊的，太尬了！

张姓在大王庄小门小户的，张义之所以能在大王庄安安稳稳的任职村书记十几年，我想，应该是得益于他的朴实和耿直吧？

当大王庄的村民王殿堂来告张义时，我大吃一惊！

王殿堂准备的比较充分，专门提供了书面材料。材料里列举了张义的三条罪状:第一个是收受群众好处违规办理低保；第二个是私自处置村集体资产；第三个是贪污修路的工程款。这三条哪一件都不是小事！在民政办、经管站和相关群众的配合下，经过初核，三个问题都很快查清:第一个办理低保问题，是按照县扶贫办的要求，为不是低保户的贫困户补办的低保手续，也没有发生吃拿卡要的情况；第二个问题，是按照上级部门清产核资的要求，通过开会招标等严格程序对大王庄村公墓林内空闲土地进行了对外发包；第三个问题，大王庄村的“户户通”工程竣工后，只给施工方结算了村街自筹部分，因为上级配套的补贴没有拨付下来，所以还有尾款没有结清，没有结清的这部分并不是被人贪污了。

将初步核实的情况给王殿堂反馈后，他当时并没有表达异议。

没想到，隔天王殿堂就跑到信访办去了；这次，他没带材料，围绕着“张义贪污工程款”的话题充分发挥了“谁声音大谁就有理”的效应，对着信访办的同志一阵嘶吼。信访办的同志对户户通工程是非常了解的，当时就给他做出了解释:上级的补贴拨付以后，是直接打到施工方的账户上的，张义就是想贪污也贪污不成。“你们都是官官相护！我要去北京告你们！”老王撂下这句话就扭头走了。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不矜细行,必累大德！”纪检工作就是要细致执着，必须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因此，在联席会议上得知王殿堂继续上访的事情以后，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多年以来的工作经验告诉我，群众觉得掌握了实打实的证据以后，一般会直接通过纪检监察和组织部门来举报；底气不足、模棱两可的事，反而通过信访渠道的较多！但是，关于工程款的事，更像道听途说，既然王殿堂有渠道获知这件事，为什么不找施工方弄明白？或许，是因为施工方为了尽快结清尾款，故意造成以讹传讹的局面？

理论上讲，越是貌似不该出现的简单问题，其背后越可能有复杂的原因；但是，思来想去，我觉得在这件事上最符合逻辑的解释就是:王殿堂和张义有仇，就是想“恶心”他！

“巧她娘打巧，巧急（极）了！”虽然现在不舍得也不准许打巧了，这句俗语却流传了下来；后来经过走访调查，还真是验证了这句话，如果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事，张义和王殿堂也结不了仇”:

前两年的时候，王殿堂的儿子在本镇相了一门亲事。小王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高鼻梁，关键是能说会道，那个外村的漂亮姑娘一下子就相中他了；郎才女貌、两厢情悦，眼看着就要成就一段好姻缘。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女孩的父亲是个有想法的人，他怕自己姑娘吃亏，就托本村的村书记打听男方的底细。官方出马，品质保证！女方的村支书首选肯定是找张义啊！

张义的耿直没有让人家失望:那孩子不行！抽烟喝酒、油腔滑调，不务正业、华而不实；谁家的姑娘瞎了眼找这样的？长得好看能当饭吃？说了也就说了！好巧不巧，后来女方父亲对外炫耀自己心眼多的一句话“要不是大王庄的书记交底，闺女就掉王家火坑里了”传到了王殿堂本家哥的耳朵里；自然而然的，王殿堂也就知道了。

自从这门亲事被破了以后，也不知道是流年不利还是众口私传的原因？王殿堂的儿子再也找不到心怡的对象了！

因为工作纪律，很多事情在水落石出之前是不能和张义沟通的，所以当我们最后去找他验证是不是有“破媒”这件事的时候，张义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当年的直言得罪了王殿堂。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我不是实事求是吗？只要那孩子不改，我还得这样说！”老张显然不服！

“那你后不后悔？”

“不后悔！我绝对不会昧着良心说话！”

体会着张义的耿直，我笑了笑，然后给他讲了一个把梳子卖给和尚的故事：有一家营销公司为了考察2名业务员的能力，就让他们去寺庙里卖梳子。第一位业务员只卖出了1把梳子，是一位头上长赖疮的和尚买的；第二位却卖出了100把，他告诉方丈，可以把它们当做“积善梳”作为赠品送给香客。我希望张义能够从这个故事中明白，作为服务群众的基层工作人员，一定要学会换位思考、善用技巧！有的时候，一些表达方式是不能太耿直的。

对于张义“破媒”这件事，我们不能说他做错了，只能说做得不高级！讨论高级不高级的也没有意义了，现在的问题是造成了不稳定因素，人家老王还在一包劲地想要上访呢？虽然各个部门都给予了明确答复，王殿堂依然以听不懂、不理解为借口，多次到镇到县上访要求处理张义，扬言不让他满意就进京上访。

虽然可以依法打击缠访闹访和越级访，但是到了那一步就把群众彻底地推到了对立面；对于一些因为客观原因无法化解的信访问题，只能靠稳控。所以，镇里压力很大！尤其是大王庄所在的社区和信访部门。对此，我也只能报以同情。

就在我以为一个“非访”难以避免的时候，不久，王殿堂又来找我了。

“黄书记，您得给我做主啊！”王殿堂双手搓着大腿，站在门口扭扭捏捏的嘿嘿干笑着。

“嗯，老王，还是来告张义的事？”我很奇怪，怎么转了一圈，又转回来了？

“不是，嘿嘿……”

山不转水转！这次王殿堂不再动不动就跳脚了，说话也软声细语了；感情这次人家老王还真是来“求”我给他做主来了。

原来，县里最近针对有一定劳动能力的特定群体设立了公益岗位，每月有400－600不等的收入。从劳动强度和收入的“性价比”来讲，这些公益岗位对家境一般的群众来说还是很不错的！按照人口基数，大王庄分配了3个名额；王殿堂想要一个。虽然老王符合报名条件，但是他现在正在告张义，就怕张义会做工作不让他在评议会上通过，所以就找到我这里了。

虽然纪委介入会让张义难堪，但是群众有需要，同时也是为了防止节外生枝，我还是亲自参加了大王庄的评议会。在镇组织部门和社区包点人员等三方的共同见证下，王殿堂得票数位居第四。

真是巧极了！

程序严谨，结果公正；老王无法当场提出异议，非常失望地偷偷离场了。也许，又要去准备上访了吧？

……

“朝看花开满树红，暮看花落树还空。”世事难料，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周，社区就来汇报：因为王殿堂获得了公益岗位，对张义非常感激！两人冰释前嫌、握手言和！大王庄的信访彻底化解了。原来，前3名里有一位群众本身就是保洁员，他觉得公益岗位不适合他好动的性格，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张义就去做了做工作，他就主动放弃了；“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经过一番折腾以后，公益岗位的这件事让王殿堂彻底明白了:张义的性格就是这样的，对事不对人，本来人家就没有要害他的心呐！我想到曾经看过的一篇报道：“1947年11月3日凌晨，家住宝丰县城北城门的17岁少年丁金水打开半条门缝，眼前的一切让他惊呆了：自家门前和马路边，睡着很多怀里抱着枪的解放军战士”。为了不打扰群众，在深秋的夜晚睡在冰凉地马路上，这比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又高了一个档次；至高无上的，应该就是抛头颅洒热血了吧！

我们的前辈早已经用行动告诉过我们：群众的心再硬，也是可以被暖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