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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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介绍
农村集体化末期，生产队遭到解散，耕牛面临屠杀的命运。放牛女娃山妹，为了买牛忍辱负重，砸锅卖铁，以牛粪为薪。一个偶然的机会，重遇儿时伙伴茶商铁蛋，受到启发，承包了村委会荒废的茶园。
山妹为了推销茶叶去上海，路上遇到车祸，死里逃生。
历经艰难后，山妹，铁蛋，小六子重聚上海滩，一起组建“东海马牛茶叶贸易有限公司”。
山妹遭人栽赃陷害，关进监狱。小六子出手相救。山妹转向开发茶城阻止了一场信贷危机；成立“山妹扶助基金会”，扶助家乡教育及孤寡老人。
山妹带领年轻人走出大山，带领家乡走向富裕。改变传统营销模式，采用线上线下交易。打造茶叶商标品牌，注册“大塬茶”网站，推广家乡生态风光，推销大塬生态茶叶。
大塬村成了中国生态茶叶之村，山妹回到了家乡。
关键词：水牛、砖瓦厂、竹扁、米筛、拖拉机、BP机、大哥大、翻盖手机。
一
武夷山脉上有一座“大塬村”，往西北距县城80华里，往东南离东海港口260华里。四面沟壑纵横，没有马路，没有水运，只有陡峭的山径与越溪的廊桥。是闽北另类的“蜀道难”，当地流传着一句歌谣：“牛岭马岭翘上天，吩咐子孙莫挑盐。”这里是廊桥的故乡，逾百座木拱廊桥，腾云驾雾，像一只只雄鹰穿梭在深山老林中。又是闽北通往闽东的门户，行人如蚊。村民们闯南不闯北。山区的茶叶、笋干、木材挑往港口；港口的食盐、海货、布料挑进山区。货郎担、商贩，篾匠、锡匠、箍桶匠、弹棉絮匠络绎不绝。成了闽东北茶盐古道上的繁华驿站。
后来周边天堑变通途，古道渐渐被冷落，村民们改以农耕为生。大塬大队第四生产队，养了三头水牛，其中一头母牛、两头公牛。队长给水牛做了分工：母牛专门育崽，不作农耕。公牛犁田，踏泥。社员牛大叔患有严重的关节炎，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不便田间劳作。于是，队长把放牛的活交给他，负责三头水牛的起居及吃喝拉撒。每天享受6分工分（社员的日满分是10分，按实际出工天数与工种及绩效评分）。牛大妈担心老公身体吃不消，就把放牛活独揽过来。无论酷暑严寒，或是暴雨大雪，总是挥着竹枝鞭子与牛为伍，早出晚归。
春天的大塬山芦苇青青，竹叶墨绿，是水牛进食长肥的好季节。牛大妈摘去水牛嘴上的篾罩，挥甩着竹枝鞭子，把水牛赶入深山。她坐在石梯上稍作休息。忽然，鼓鼓的肚子隐隐约约的疼痛。此时，她想起了山顶上白云庵的惠音尼姑。
牛大妈结婚十多年，一直没有怀上，找遍了远近所有著名中医，吃了三个箩筐的中药，跑了20座寺庙念了经、拜了佛，依然如此。后来，到了白云庵，慧音尼姑给她把了脉，吃了几碗草药，身体似乎有些变化。
8个月前的一天中午，她正在白云庵的灶房烧午饭，突然一阵头晕呕吐，恵音尼姑把了脉，抓了一把艾叶，放进茶瓶，加入山泉水伸进灶膛煎了一会，用火钳夹住瓶耳，将沸腾翻滚的艾叶汤倒在饭碗里，晾了一会，递给牛大妈。牛大妈用颤抖的双手，抱着饭碗，用嘴吹了吹热气，泛起一道道波纹，一口一口的喝着。出了一身汗，全身渐渐地轻松了起来。牛大妈认为，惠音尼姑的草药很神，或许再烧一碗艾叶汤喝下就没事了。于是，背着包袱，爬着石梯，走走歇歇半个小时，终于到了白云庵。
白云庵坐落在大塬山顶上，这里是高山上的平地。四周小草翠绿，杜鹃红遍，繁花似锦，鸟声清脆，蜜蜂穿梭，蝴蝶飘飞。平地上的北侧屹立着一幢茅草屋，用竹篱笆做墙体，分隔成三个房间，再用稻草渣搅拌鳝泥浆敷在墙上，披上白石灰。既防风，又隐私，也亮丽整洁。走进大门，第一间是经堂，第二间是灶堂，第三间是卧室。
白云庵原先有很多尼姑，后来有的年老病逝，有的到别的庵去了，也有的改行下山。惠音来时还有五个尼姑。由于上述原因，业已剩下她与静音两个尼姑。
惠音原名：“惠英”，年轻时，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美女，贪财狠心的父亲强迫她嫁给村霸，她无奈之下，逃了出来，跑到白云庵削发为尼，才改法名：“惠音”。
静音是个遗弃的孤儿，惠音到外地化斋时，在路边捡来的。惠音心想，等到静音到了读书年龄就送下山去读书。可是，静音大了却赖着不走，就像惠音的跟屁虫，开口师父，闭口师父，与惠音行影不离。
牛大妈满头大汗，踉踉跄跄地走到茅草屋，扶着门框，叫了一声：“惠音法师……”双腿发软，倒在地上。此时，惠音正在经堂捻着佛珠，念念有词地诵经。听到呼叫声，急忙将佛珠挂在脖子上，跑了出来，一看是牛大妈，不由分说，将她扶在自己的床上。顾不上把脉，就跑到灶堂，心想：牛大妈今天的病不同往常， 应该多熬些药汤，让她多喝一些，顺便洗擦一下身子。虽然，水是从半山坳山泉水井挑上来的，但是，为了救牛大妈的命，自己再辛苦也是应该的。于是，用竹刷洗了锅，舀了半锅的山泉水。把三根艾草及两根菖蒲连杆带叶洗净后放入锅里，盖上杉木板锅盖。在灶膛放入柴火，用松明点燃，火焰由小变大，舔着锅底，把雪白的灶堂照得通红。
牛大妈躺在床上，肚子剧痛难忍。便死死地咬着被单，拼命的往下使劲，汗珠从每一根毛孔里挤出，像一只落汤鸡，在水中挣扎。用尽各种方法，使尽所有力气，小东西就是不肯出来。孤独，无助向她袭来。期待，恐惧一起折磨着。她期待小东西平安无事，快点出来，让她看看可爱的模样：她担心小东西只知道玩甩，不知道出来，万一她用尽力气死了，谁来照顾；还有牛大叔怎么办？她又想起了夫妻俩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
牛大妈16岁那年，下了一场大雪。屋顶盖上了厚厚的棉絮，山野、田间、道路白皑皑一片，积雪高过小腿。一支队伍穿着高筒靴，在雪中跋涉。雪地上像拔过的木桩，留下了一排排窟窿，向村庄延伸。媒公夹着一把纸伞走在前面；两个唢呐手鼓着两腮，声音嘹亮；四个担夫挑着货担踉踉跄跄，流着汗水，呼着白雾；两个轿夫抬着花轿，左右摇晃。他们是一支迎娶队伍，俗称”挑担客” 。走近桃庄，走进新娘的家。
土墙木房张灯结彩，楹联相映，鞭炮齐鸣。新娘站在三楼，用米筛挡着脸，唱着《哭嫁歌》。
次日，太阳越过天井向西倾斜。新娘才用一条花红手帕，折叠成方块，捂着嘴巴，在舅母的搀扶下，低声哭着《哭嫁歌》，姗姗走下楼梯。
新娘绕着厅堂中央晾垫上的大红花棉被哭了三圈，面朝神龛拜别了父母及先祖神位后，由母舅背着跑向花轿。“搬夫仔”开始抢搬嫁妆。一床叠成方块形状的大红花被，立着梳妆台，抬出大门；一台高过头顶的衣橱，雕龙刻凤，两扇橱门刻着一副对子：“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挤过人群；两个叠加着的漆红大木箱，在肩膀上甩着；一大一小的木脚盆和一个马桶，敲击着两个孩童的胫骨和脚跟。花轿在前，唢呐手随之，送嫁队伍紧跟，“搬夫仔”，“挑担客”护后，浩浩荡荡离开村庄。
一路上，唢呐嘹亮，红妆闪烁。新娘将帘子打开一道缝隙，观望着养育她16年的山山水水。那片拔过小笋的苦竹林；那坵抓过泥鳅的水稻田；还有菜地上的萝卜、蒜苗，都被大雪覆盖了，看不清了，再也进不去了。觉得不舍与难过，静静的流下了泪水。
送嫁队伍到了梨庄，新娘远远就看见姑妈端着一个漆红木茶盘，站在路边迎接。盛着一碗地瓜粉丝盖上两只水煮荷包蛋，一杯红酒，一杯绿茶(俗称“端酒“）。新娘捂着花红手帕，哭了一番，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在茶盘上放了一个红包。鞠躬道谢，拜别了姑妈。接下来的路上又遇上了舅妈、姨妈、堂姐，凡是有来往的女方亲戚无所不来(男方亲戚不需这一礼仪），一路上共遇上十户人家端酒。
太阳渐渐地向西坠落，泥泞的道路开始凝固，两旁冰川垂挂，奇观异景。从桃庄到大塬村30华里，翻越了三座大山，一座石拱廊桥，两座木拱廊桥。
走进大塬村庄，一堆火堆燃烧着熊熊火焰，火花四射。新郎姑姑在此等候多时，轿夫轻轻地放下肩上的花轿。姑姑走上花轿前掀开帘子，把新娘扶了下来，搀着手，跨过火焰堆（驱邪、避鬼），走进新郎家门。顿时，炮仗冲天，万头攒动。新娘掏着红鸡蛋飞向人群。一片欢呼雀跃，有的腾空接着，有的俯身摸着，抢着喜蛋，抢着新娘的喜气。
新娘披着自绣的双喜绸缎红头盖同新郎在厅堂里拜了堂，走完婚礼程序，就被姑妈搀扶到洞房休息了。
当晚，是男方三天婚宴中的主宴，宾客高手如林，三杯下肚，心血来潮，“哥俩好啊！五魁首啦！”猜拳声此起彼伏。酒杯从小杯子，换成饭碗，再换成钵头，把东家几十年的存酒一扫而光。结果，笑的，哭的，吐的乱成一团。
新娘坐着床沿渐渐地犯困，倚着壁板睡着了。半夜才被呼噜声惊醒，一看新郎醉成烂泥和衣躺在床上，打着呼噜，又胖又黑，鱼尾爬上了眼角，足足有30多岁。不禁尖叫了一声，全身颤栗起来。心想：难道这就是自己的老公，难道要和他朝夕相处，生儿育女，过一辈子。绝望，恐惧一起涌上心头。“不行，绝对不行”。她打开了漆红木箱，取出一双纳底蓝布鞋，换掉绣花鞋，拉下红盖头。悄悄地摸着楼梯，轻轻地打开大门，借着月亮与白雪交相辉映的夜光跑了。
新郎被公鸡打鸣声吵醒，发现新娘不见了，就大叫起来，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点着火把，分成东、西、南、北四路人马，追赶新娘。东、南、北三路回家报信，没有发现踪迹。
新娘怕人追赶，选择了与娘家相反的西路，毫无目的的乱跑，跑得越远越好，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她跑到一座茶山脚下，抬头一看，山上有一个山洞。心想：先到山洞歇歇，住一个晚上，等到天亮了继续跑。于是，爬上茶山，一头扎了进去。却发现一头冻僵的刺猬，缩成一团，眨着眼睛盯着她。急着转回身子，却被树根勾住，挣脱了几下，就昏迷了过去。西路人马，点着火把，发现了路上新的脚印，就跟踪了过来。跟到山洞口，脚印不见了。就往洞里照了照，发现有两个东西。仔细一看，才知道是一头刺猬，一个新娘。
新娘被新郎背着回到洞房，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浑身乏力。接下来几天，又伺机逃跑几次，均已失败告终。
新郎觉得自己又老又穷，配不上新娘，万一出了差错，这辈子就别想再娶了。于是，对新娘的行为，非但没有责怪，反而，耐心劝导，百般呵护。端热水，端饭菜，洗衣服全包了。不但如此，新郎还三天两天地往岳母家赶。又送猪腿，又送鸡鸭；又是挑水，又是劈柴，讨好岳父母，极力挽救婚姻。乐得二老当着众人面前，竖起拇指夸女婿能干。新郎的善良举止，融化了新娘强硬的心。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新郎是个善良的人，是家庭忠实的“狗”，值得依托。拜了堂便是夫妻了。“生是牛家的人，死是牛家的鬼。”从此，夫妻俩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新郎是牛大叔，小新娘便成了牛大妈。
牛大叔为了偿还操办婚事所欠的债，利用闲暇时间，搬到深山密林砍柴烧炭，卖给城里人。不料患上了关节炎，只能卷席回家。也不能下田干活了，生产队的工分也少了，变成了队里的欠粮大户。牛大妈往往是挑着空箩筐去仓库，又空箩筐挑回家。生产队不给欠工分的人家分配谷子。
更令牛大叔烦心的是结婚十多年，膝下没有子女，眼看祖宗的香火就要在他的身上断了，万分焦急，陪着牛大妈到处求医。
恵音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艾叶汤，走进卧室，叫了一声：“牛大妈”，没有听到答应，却发现地上一摊血，床上多了一个血红的、毛茸茸的东西，像一条红鲤鱼在不停地跳跃。
惠音全身发抖，盛汤的碗滑落在地上，“嘣”的一声，摔个粉碎。张开嘴巴，惊叫道：“我的天啦”！随即双手合十，顶着胸口，念叨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恵音跑出庵，叫回正在坪上种菜的静音，让她立即下山，去通知牛大妈的家人，自己照顾着牛大妈。
牛大叔用棕绳织了一张网，两端系在两根毛竹上，再把被子垫在网上，做成一副简易的担架。叫了几个族亲，把妻女抬了回家，放在床上。看着活泼可爱的女婴，认为自己老来得女，是山神的恩赐，就把小孩取名：“ 山妹”。
二
转眼山妹6岁了，天天跟着母亲，挥舞着竹枝鞭子敲打水牛的肚子，让水牛走路快点。有时走累了就骑在牛背上，一开始水牛很不情愿地挣脱着，把山妹从牛背上甩出，摔得她脸青鼻子肿，“哇哇”直哭，不停敲打牛腿，水牛痛得疯狂的奔跑。水牛虽然被套上篾罩，吃不上庄稼，但还是会张着小嘴巴吃路边的小草，喝水渠里的水。水牛最喜欢的是打尿桶喝尿，稍不看紧，就会闯入人家的门扇后，喝个底朝天，把尿桶打翻。
山妹最喜欢放牛的地方是大塬山，那里蓝天白云，山清水秀，泉水甘甜。有蜜蜂、有蜻蜓捉着玩；有乌饭子、地茄子、牛眼睛，牛奶子，猕猴桃吃，像万木林中的野果王国。山妹一到山上就会去捉蜻蜓、捉蝴蝶、捉蜜蜂。有时，被蜜蜂蜇的哇哇大哭。她最喜欢采野果吃。由于，个子小，长在树上乌黑的牛眼睛，灰毛的牛奶子攀不到，她只能采摘矮树上的地茄子与乌饭子，吃到牙齿酸或满嘴透红；吃到肚子咕噜噜的叫。她更喜欢去白云庵，一见到惠音尼姑，就跟着母亲叫“恵音法师”，像见到亲人，形影不离。惠音在诵经，她就静静的坐在身边，双手合十，跟着念念叨叨；惠音去种菜，她就蹲在菜地拔小草；惠音在灶堂烧饭，她就坐在锅门前的矮櫈子上，一边塞着柴火，一边看着灶膛神奇的火焰，一边看惠音挥舞着双手，烧出一盘盘香喷喷的素菜。她最喜欢吃惠音烧的野蘑菇，香香的，甜甜的。她更喜欢听惠音讲故事。
“我以前的家也有一个比你大一点点的侄子，叫铁蛋，很顽皮又很可爱。”
“什么是以前的家，现在怎么不是家了？”
“以前我和家里闹的不开心，就离家出走，不回去了。所以，叫以前的家，我现在的家是白云庵。”
“铁蛋为什么名铁蛋，不怕摔吗？”
“铁蛋长的黑黑的，胖胖的，所以，人家就叫他铁蛋。”
“那又是怎么可爱法？”
“铁蛋很有礼貌，见到邻居总是哥哥，阿叔，阿公，或姐姐，阿姨，阿婆的叫，而且，总是笑嘻嘻的，从来不哭。”
“哦” 山妹回了一声，跑到草坪上去了。在杜鹃花丛中捉了一只蜜蜂，用一张小纸包着，放在耳边，听它“嗡嗡嗡”的唱歌。
又过了两年，山妹已经在读小学二年级了，那年暑假，她跟着母亲把牛赶进大塬深山，热的汗流浃背，山妹忍不住把头伸到泉眼。母亲急忙拉住她，要她先休歇片刻才能喝，以免造成冲血。又甜又凉的泉水，从牙齿冰到了肚子，山妹喝了一肚子的泉水，肚子“咕咕”的叫，顿感浑身是劲，沿着石梯爬上山顶，跑向白云庵，远远就看见惠音法师，牵着一个陌生的小孩，走出庵门。山妹不禁退了两步，准备返回。
这时，惠音法师已经看见了她 ，便叫了一声：“山妹过来，这就是铁蛋。我带你们去狮子岩玩。”
惠音左手牵着铁蛋，右手牵着山妹。山妹心想：惠音法师没有骗人，铁蛋果然是黑黑的，胖胖的，不禁觉得好笑，又不敢笑出来。三个人从地坪的另外一个方向往下走了10几分钟，便看到了一个巨大石头，比白云庵还大，像一头雄狮，张着大嘴，在咆哮着。走进狮子岩，里面却像一座宫殿，有塑像、有雕刻、有灶台、有石桌石凳、有卧室，还残留了几颗子弹壳、几根白骨头。惠音告诉铁蛋、山妹，这个神秘的石宫，是当年闽北红军的秘密聚会场所，击败了国民党军队的多次进攻，为解放了闽北山区做出巨大贡献。
走出狮子岩，铁蛋与山妹又爬上了母猪岩、公牛岩，他们看到了铁蛋远方的家乡，更是看到了山妹家的烟窗，冒着袅袅白烟，估计父亲开始烧饭了。西边红彤彤的太阳，像一个大气球，慢慢地往下坠落，晚霞挂满了天边。铁蛋的姑妈与山妹的母亲，在呼喊着他们回家。
牛大叔的关节炎越来越严重，不能干活了，生产队分给他的一亩自留地，也由山妹打理。山妹根据的不同的季节，种了土豆、地瓜、南瓜、冬瓜、茄子、小白菜、空心菜、大蒜、葱姜，同时，为父亲种的十棵茶树除草、施肥。放牛回家后，山妹提着小竹篓，跟随母亲到菜地剥菜、采茶。把锅洗干净，在灶膛点燃熊熊的火焰，再把茶叶倒在锅里，母亲用粗糙的双手，翻炒着茶叶，发出“嗤嗤”的响声，却不会烫伤手指。叶子在慢慢的变软变小，捞起来放在桌上的竹匾里。母亲用双手反复揉搓着，茶叶又慢慢地由扁型变成针型，像一只只虫儿。然后，把虫儿倒在火炉上的焙笼烘焙，便制成了香气四溢的绿茶。一旦家里来了访客，牛大妈总是抓一爪茶叶放进杯子里，加入一小方块红砂糖，倒入开水，递给来客。这是闽北农村的传统待客之道。茶叶就像一头头虾儿，在杯子里沉浮嬉戏。山妹对制茶工序产生了好奇与兴趣，学了几遍就会制作了。一旦母亲累了，就自己到菜地采茶，提到家里翻炒、揉搓、烘焙。制作出的绿茶，色美味香。
山妹到大塬山放牛时，常常会带一些茶叶送给惠音，惠音喝了山妹自制的绿茶，往往竖起大拇指，称赞山妹能干。同时，会准备一些艾叶、溪棕之类的草药交给山妹说：
“把这些草药放在锅里炒干后，撒入红酒再炒片刻，然后，加水煮开，坚持每天给你父亲泡脚，关节炎会慢慢好起来的。”山妹按照惠音说的，坚持每天给父亲熬汤泡脚，牛大叔的腿病渐渐地有所好转，并能上山下田干活了。
秋天，田野一片金黄，高秆水稻带着冰珠，晶莹剔透，山风吹过，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涛。蜻蜓站立稻叶尖，痴情着迷人的秋色；螳螂抱着稻杆，捕捉蝗虫。大人们用镰刀撬开冰屋，踩在冰洞里，左手握着稻杆，右手握着镰刀，一割一扎，水稻一排排的躺在桔梗上，被扛到打谷坪筑起一堵城墙。月牙形状的禾架子插进围着晾垫的早楻里，一个大汉挥舞着稻穗，狠狠地砸向禾架子，金黄色的谷子四处飞溅。
山妹把水牛赶入深山后，打开鸭笼，水鸭展翅飞向了田野。 山妹和小伙伴们一起，走在田野上，卷着裤管，弯着腰，捡拾稻穗，捕捉泥鳅。时而，稻穗吊着螺狮；时而，田蚌咬住稻穗；时而，泥鳅在脚边打浑；时而；鸭蛋在田里翻滚。山妹逐一收拾，塞满了竹篓。突然，“扑嗵”一声，山妹丢掉了冰水窟窿，只露出头颅。在孩子们的一片呼救中，山妹的父亲赶来将她救起，把衣服剥光，擦干淤泥，用装谷子的红布袋裹着背回家。山妹换了衣服又回到田野，把水鸭赶进笼子。山妹挎着鸭笼，赶着水牛，跟随着收割“大军”，走在返家的小路上。红彤彤的夕阳照在脸上，泛着红晕。
山妹12岁那年小学毕业，正准备升初中。牛大叔突发心肌梗塞走了。
山妹对水牛感情越来越深，十分了解水牛的习性，只要一到山上，山妹将拇指与食子一合，放进嘴里一吹，“嘀嘀”的叫着，水牛就会自觉的跑入深山。山妹将水牛赶入深山后，先砍上一担柴火，再到稻田里拔猪草，喂家里的两头猪。傍晚时分，山妹站在山脚下，双指放进嘴里一吹，水牛就会奔跑着回到山妹身边。水牛吃的两边肚子发胀，排出的牛粪，翠绿的、冒着热气，山妹的脚冻僵了，就踩在牛粪中焐热。把牛粪靶进粪箕里与猪草篓子，各挂在挑柴伙的扁担上约两端，挑回家。柴火做副业，卖给大队还债；猪草做饲料喂猪；牛粪晒干做燃料。
第二年，也就是山妹13岁时，大塬大队各个生产队实行包产到户，生产队解散了。山妹家的每天6分工分也没得拿了。这时，只剩下一公一母两头水牛。另外一头水牛，因为生病遭到屠宰。
山妹记得：水牛生病时，不能吃草，一天天的削瘦。一开始山妹给它喝粥，慢慢地连粥也喝不下了。于是，山妹拿了几个鸡蛋砸开壳子，将一根竹筒插进水牛的嘴巴，把鸡蛋倒进竹筒，灌了进去。生产队长怕水牛死掉可惜，决定把它杀了，每户人家可以分到5斤牛肉。于是，叫了一个屠夫，牵着病牛的鼻绳，拖到榅树林，因为水牛高大，用不上屠刀，就把牛鼻绳系在树上，防止水牛逃跑。病牛知道厄运来临，汪汪地流下眼泪。屠夫抡起斧头，斧背猛烈砸向病牛的额头，病牛“哞”的惨叫一声，喷出一股股白色的脑浆，倒下了。山妹家分到的牛肉，却被山妹拿去埋了。山妹伤心的哭了三天三夜。
根据社员大会的讨论通过，生产队所有的资产必须拍卖处理，将所得分给社员。队长找了牛大妈商量此事。
“生产队决定将两头水牛卖了，并已联系好了买主，是外地一家饭馆老板。” 队长说。
“凭什么要卖水牛，我不同意。” 山妹正好在房间纳鞋底，听说水牛被卖，急忙扔下鞋底，跑出房间嚷道。
“这是大家的意见，再说了，水牛不卖掉，谁来租？又谁来付给你工分？”
“我们自己养，不要工分了。”
“这可是集体资产，不处理不行啊！”
山妹心里想，队长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现在，生产队解散了，谁来供养水牛啊？
可是，这毕竟是我天天陪着的牛夫妻啊！它们为生产队的春耕又付出多大的贡献！眼看水牛就要成为餐桌上的佳肴，意味着社会主义的牛耕时代，又要回到奴隶社会的人耕时代了。心里极为难受。如果要保住两头水牛，只有自己把水牛买下。可是钱从哪里来呢？不妨先刺探一下队长的真实想法。于是，说道：
“队长：能不能让我们买下两头水牛？”
“你们都揭不开锅了，哪来的钱啊？”
“我们把家里的两头毛猪卖了，够抵得上一头水牛，还差一头的钱，我去借。”
“已经跟买主约好，两天后来买牛，如果到时你们拿不出钱，我只能把水牛卖给他了。”
“好，就两天。”
队长走出大门，轻轻地摇着头，心里嘲笑道：“山妹啊，山妹，就等着看你的笑话吧。”
次日，天刚蒙蒙亮，山妹和母亲拿了两张竹匾，围赶着两头毛猪，毛猪不肯走正道，忽而窜入农田；忽而爬进深山。十华里的路程，母女俩足足折腾了一天。到镇上供销社食品站时，已近黄昏。夕阳照在砖墙上，闪现着几道血丝。陆站长仔细看了看毛猪，拍了拍猪肚子，测验一下腹内的杂物存量。眼光从眼镜框边射出，又看了看山妹母女，测试着她俩的诚信度，有没有向猪肚子里塞东西。然后说道：
“这两头猪营养不足，偏瘦，属于三等肉猪，按过秤毛重（不扣肚子里的粪便）计算，每斤七毛八分。愿卖就卖，不愿卖就赶回去，我们要下班了。”
山妹拉着母亲到门口，商量了一番，要是不卖再赶回去，别说猪不走，两个人也赶不动了，再说，水牛已经预定了。现在食品站虽然属于国家的企业，但也是独家经营，没有别的买家，再贱的价格也得卖猪。于是，山妹返回食品站，对站长说：
“陆站长，这两头猪还没有到出栏（成熟）的时候，我们是为了买生产队的水牛，缺少资金才卖猪的。价格能不能再加一点？”
“我再加你们两分钱，每斤八毛钱，肯卖就卖，不卖我们就关门了”。陆站长琢磨了一番，站起身子准备关门。
“陆站长，我们这两头猪从凌晨到现在，走了十里路，没有吃任何东西，肚子里的大小便全都排干了，不像板车拉来的、或肩膀抬来的猪，满肚子被馊水灌得豉鼓的。您就再加两分钱吧！”山妹心想：国有公司也不是铁板一块，陆站长既然松口同意加两分钱，说明还有上浮的空间。为了多加两分钱的价格，费尽了口舌，好话说尽，喉咙干得直打咳嗽。陆站长拨着算盘珠子测算了一番，才同意山妹的请求，便叫了两个员工，将毛猪捆绑着，杆秤的秤勾穿过猪脚上的绳索，毛猪倒挂在秤勾上嚎叫着。结果出来：一头猪115斤，另一头猪135斤，两头猪共250斤，每斤八毛二分，合计205元。山妹在柜台上的单子签了名字，盖上姆子印，数了钱，放进梅花蓝布袋子里，搀扶着母亲的手，走出食品站。月光如水一般撒在崎岖的火烧岩路上，星星眨着眼睛。山妹似乎在想什么？
为了筹借另一半的买牛钱，山妹走遍了左邻右舍，说尽好话，求尽了人情，大家都知道她家穷，没有偿还能力，利用各种理由婉拒。突然，她想起了姨妈前些天屠宰了一头猪，便到找了姨妈说：
“姨妈：我想把队里的两头水牛买下，能不能借我们一点钱？”
姨妈知道外甥女的家境，即使借了也等于白送。就对山妹说：
“山妹，可惜你迟了一步，钱刚被邻居的大婶借去给儿子交彩礼了。”
山妹走出姨妈家，又想到了在生产队当出纳的姑爹，知道生产队最近卖了资产，还没有分红，钱都在姑爹的家里，就找到了姑爹:
“姑爹:“我想把生产队的两头水牛买下，请您帮下忙，借我200元。”正在楼上晾衣服的姑妈，听见侄女来借钱，大惊失色，连忙劝止道:
“他爹啊，别人砍了手指作记性，你却要砍到手臂作记性了。你借出去的钱，有谁还的？你侄子5元，你外甥6元。全部白送了！你还有钱出借？“
山妹不知道姑妈是在骂姑爹，还是在骂自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姑妈家的，满肚子的委屈，就躲在墙角，哭了一阵。她埋怨父亲心狠，一走了之，扔下她，让她受苦；她埋怨世间人情淡薄，遇到困难，连亲情也没了。
这时，她想起了砖瓦厂的李老板。
大塬砖瓦厂是村办企业，李老板原来是从浙江泰顺请来的技术员。由于厂长热衷于政治，无心经营，导致了砖瓦厂陷入困境，于是，转包给李老板。以前，砖瓦厂就常常向第四生产队租牛踩踏泥浆，而且，都是山妹牵着公牛去的，虽然，跟李老板会熟悉，却没有过经济上的往来，这次，不知道李老板肯不肯借钱。于是，山妹怀着试一试的态度，到了砖瓦厂。李老板正在屋顶上重新铺盖稻草。
“李老板，我有事找你。”山妹叫了一声。
“山妹，什么风把你这个大美女吹来了？”李老板从屋顶上跳下。两个人边说，边走进办公室，李老板随即递上一杯凉茶。
“我想向你借钱。”山妹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凉茶，开门见山地说。
“你是开玩笑吧，我有什么钱啊？”李老板知道山妹的家底，怕她真的要借钱。
“是真的，你借我200元，我把公牛给你免费一年踩踏泥浆。”山妹便把买牛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李老板听。李老板在心里盘算了一阵，认为，现在生产队解散了，水牛卖的卖，杀的杀，已经很少了。要是没有水牛，砖瓦厂就无法投产，何况山妹的水牛力大，乖巧。还是要想办法先借给她钱，把租牛的事情先搞定。于是，对山妹说：
“我刚刚承包，没有收入，虽然，手头上紧张，但是，想到你的困难，你的为人。觉得你办事果断，有魄力，又讲信用。我想想办法，晚上回复你好吗？”
“好吧，先谢谢李老板了！”山妹跟李老板打个招呼，走出厂房。心里却嘲笑道：“人家都说，无商不奸，李老板果然如此，不借就直说嘛，为啥要拐弯抹角，假装好人。”
当晚，夜过三更，山妹为借钱的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山妹爬到墙头上看下去，是李老板，以为他是来找借口，敷衍了事。便叫上母亲，一起把门打开。李老板提着一个布袋子，取出一捆捆钱，有一角、两角的，有一元、两元的，皱皱的，散发着一股股霉臭味。
“大嫂，山妹：我跑遍了所有老客户借了180元，你们把钱点清楚。把水牛买下，一定要租给我哦。”
“必须的，谢谢李老板！”山妹与母亲异口同声地说道。
为了筹借买牛款，山妹把灶上的两口铁锅也卖了，凑齐了15元。母女俩只剩下一个茶瓶，用茶瓶煮稀饭，吃咸菜。每天放牛回家还要砍一担柴火，卖给大队，还父亲生前的旧债。大队把她家定为特困户，只买山妹的柴火，不买别人的。自己家里没有柴火就把牛粪晒干，当柴烧稀饭。
次年春耕，就有人上门向山妹租水牛了。山妹戴着斗笠，卷着裤管，把握着犁铧，牵着牛鼻绳，挥舞着竹枝鞭子，“喔撇、喔撇”的呼喊着，水牛拉着犁铧，翻出一畦畦整整齐的，如早米糕叠摆着的水田。
砖瓦厂经过重新改造后投入生产了，水牛被一个赤膊的小伙子牵着鼻绳，在池子旋转着踏泥；砖瓦匠在茅蓬里手脚灵快地制作砖坯；烧炉工用树杈夹着叶树柴，把灶堂烧成了火红的熔炉，瓦窑顶上冒着青烟直冲云宵；成品砖瓦在蓝天下堆成一座座城墙。买砖瓦盖房子的人络绎不绝。
有一天，来了一位顾客，顶着草帽，戴着墨镜，风度翩翩。那天刚好水牛不要踩踏泥浆，便套着牛压，拖着手板车，帮人拉砖头。山妹在忙里忙外的跟客户结算、谈价钱。墨镜男子走到山妹身边说：
“老板：给我送一车砖块去马庄多少钱？”
“12块！”山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里距离马庄100华里，来回差不多要一天了。就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句。
“能不能便宜一点，11块？”
“太远了，不行！”
“好，12块就12块吧，把牛车拉过来装车。”
工人很快就把牛车装满砖块，男子摘下太阳帽与墨镜，露出一张黑黑的脸盘，一双眼睛在悄悄的打量着面前的強女人，似曾相识。
“山妹，是你？”男子惊奇地问道。
“你是，铁蛋？”山妹抬起头看了一眼，在童年的记忆库里寻找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话。
山妹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喉咙里像塞了一个乒乓球，说不出话来。
“我不去了，你叫别人拉吧？”山妹半天才吐出一句话。
“厂里的工人正在等着用砖块呢，不去怎么行啊？”
“太远了，怕晚上赶不回来。”山妹最怕夜宿陌生人家，晚上睡不着。尤其是碰到铁蛋，到底收不收钱，觉得好尴尬，就不想去了。
铁蛋说了很多好话，山妹才跨上牛背，铁蛋坐在车斗上，山妹挥起竹枝鞭子，甩了一下水牛的腹部，水牛拖着手板车，飞快的奔跑。
一阵阵风从耳边刮过，两边的山像电影上的屏幕，飞快的闪过。山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铁蛋主动跟她聊天，却不想搭理，气氛变得十分纳闷。只有车轱辘的滚动声，鸟儿清脆的鸣叫声。
那年秋天，大塬山的毛竹，翠绿、挺拔，直插云霄。朝阳透过竹梢，射进林子，显得五彩斑斓。牛奶子树纵横交错，构成一张张藤网，盖过头顶。藤上挂满了果子，像母牛腹下的乳头，饱满与整齐。山妹和铁蛋，挎着竹篓，一边采摘，一边吮吸着果汁，酸中带甜。就像两头牛崽，吮吸母牛的乳头。两个人挎着满篓的牛奶子，走出藤蓬，坐在地上歇着。突然，一条大蟒蛇爬向身旁，张开口杯大的嘴巴，伸着又红又尖的舌头。一只灰色的山鼠正在嗑着树上掉下的锥栗，蟒蛇将菱形的头往地面一扫，滴下两滴白沫，山鼠“吱吱”两声，被蟒蛇吞进了肚子。铁蛋喊了一声：“上竹”！就像两只猴子，瞬间爬到了竹尾，仿佛爬上云端，观看着山外的世界，白云在头顶上飘逸，一群麻雀掠过云朵，飞向田间。蟒蛇爬进山涧，淹没在草丛中。铁蛋与山妹抓紧竹尾巴，放开双脚，从高空慢慢坠落。像天空降下的神童，快乐无比。
山路越走越坑洼，牛车时快时慢，卸下砖头时，天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铁蛋的母亲把山妹留下过夜，这是山妹长大以来，第一次在别人家过夜。
这是一栋土墙黑瓦纯杉木结构的三层楼房屋，超空的厅堂直通屋顶，透过缝隙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在眨眼睛。一个天井把屋子分成上栋、下栋，天井边挂着一个铁丝织成的火篮，篮子里点燃着松明，熊熊的火焰散发着阵阵的松香味。火光四射，满屋子通红。壁板上燕窝里的幼鸟探着光头四处打探。天井的上方 左右各有一条楼梯通往二、三楼，右边楼梯下的走廊边插着柴刀，放着粪箕、尿桶，倒挂着锄头、扁担，贴挂着斗笠、棕衣。走廊右端的土墙，开着独扇小门，门外有一条小径穿越后门山的竹林，通往山外各地。铁蛋向山妹介绍说，他姑姑慧英当年就是在夜间，打开这扇独门逃走的。
晚饭后，山妹和铁蛋坐在厅堂的长板凳上聊天。
“我承包了村里的茶园，这次买的砖块就是用来盖厂房的，下次还要买瓦片，还要麻烦你
“你的茶叶是怎么卖出去的？我家的茶叶，除了招待客人，都是剩着发霉。”
“我在上海有一个门市部，销路很好，供不应求，还帮助村庄里的人家销售茶叶呢。”
“能不能把我家今年的新茶也带一点去试一试销路。”
“好啊，我刚要找新茶呢。”
山妹回到家里，立即装了一个塑料袋的绿茶，托人带给铁蛋。
过了一段时间，铁蛋回了一封信给山妹说：“你寄来的新绿茶，在上海很受欢迎，能否扩大生生产规模？”
三
山妹拿着铁蛋寄来的信，去找踩踏泥浆的小六子。
山妹牵着水牛到砖瓦厂时，小六子刚好倒满了圆池子的黄泥，并灌了山涧水。看到山妹来了，就跳上池子向她走来，接过缰绳，把水牛拉下池子，挥着竹枝鞭子，“喔，撇，喔，撇”的敲打着牛肚子，绕着池子旋转踩踏泥浆。山妹静静地站在边上，仔细打量着小六子，一言未发。
小六子原名"王六"，大家就叫他“小六子”，比山妹大三岁。连续两年参加高考而名落西山。亲朋好友都劝他再去补习，明年再考。可他觉得自己基础薄弱，没有希望，就拒绝了大家的好意。对农村人来说，金榜题名，是摆脱种田，走出高山的唯一出路。而今，他的决定，是自己堵死了自己的去路。对他来说，种田，哪来的力气，如何养活自己，行吗？不种田，哪来的粮食，又吃什么，行吗？正当他左右为难，不知所为时，哥哥猜到了他的心事。
小六子的哥哥是砖瓦厂的股东，他征求了小六子的意见后，找了李老板商量了一番，就把泥浆活承包给小六子。从挖山泥，筛泥巴，踩踏泥浆，再把泥糕一块块抱到砖瓦厂的蓬子下，要花三天时间。砖瓦匠们用完一个池子的泥糕，也刚好三天。所以，只有水牛可以工作一天休息两天。要把松散的黄泥，踩踏成如货郎担上的拉丝糖。小六子没有休歇的时间。一开始，觉得新鲜，有趣，戴着斗笠，穿着裤衩与背心，任凭日晒雨打，任凭蚊虫虰咬。把高考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很快到了八月，同学们陆续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起初，小六子假装不闻不问，避开人群走路。有一天，邻居王叔扛着锄头去菜地除草，正好遇上小六子，便堵住了去路问他：
“小六子，我们强子可厉害了，考上公安大学，将来可是大警官了。听说你没有考上，还去补习吗？”
“不补了。”小六子说了一声，从王叔腋下穿过，冲向砖瓦厂，扔掉斗笠，脱掉背心，只穿裤衩，挥舞着竹枝鞭子，敲打牛腹，深一步浅一步的踩踏泥浆。太阳晒的全身皮肤像树上熟透的杨梅，红中发黑。
山妹静静地打量着小六子，背上晒成一个龟壳型的烙印，两只胳膊晒成了烤火腿，像煮熟的土豆，脱了一层层的白皮，流淌着脓水，铺满了苍蝇吮吸血液。她知道小六子是个倔强人，不是在逃避，而是在惩罚自己的肉体，与命运抗争。当她把水牛送来时，也会帮小六子挖黄泥，筛泥巴，尽量减弱他的工作強度。小六子也觉得山妹是一位纯洁、善良的姑娘，有什么心里话，也会跟她说说(包括新思想， 新见解），并建议她多看书，填补文化上的不足。在小六子的影响下，山妹喜欢上了书籍，常常抱着书本，边放牛，边阅读。有时，也会向小六子请教写作知识。山妹常常以她母亲的名义，约小六子到家里，冲了杯鸡蛋浓茶补身子，拿着鹅毛沾盐水浓茶，清洗胳膊上的脓汁。小六子感觉到一种家庭外的幸福，又觉得有些愧疚。
山妹跑到茅蓬下打了一茶缸的凉茶，叫小六子上来休歇片刻。小六子脚上沾着泥浆，爬上池埂，把缰绳系在柱子上，端过茶缸，像头水牛咕噜、咕噜的喝个底朝天。
山妹从口袋里掏出铁蛋写给她的信，递给小六子。小六子看了信，了解了山妹承包茶园的想法，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又有点担心山妹势单力薄，要她三思而后行。其实，山妹收到铁蛋的信后，就开始行动了，找了一些有兴趣的亲友，商量承包茶园，大家都表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帮助山妹，把茶园经营好。这才打消了小六子的顾虑。
山妹受到铁蛋的启发，又征得小六子的同意。认为小六子是个文化人，有知识，有见解，把事情看的透，看的远，不会出差错。就找了村主任，把村里的500亩茶山承包了下来。
为了保护生态环境，防止乱砍滥伐，大塬村委会向砖瓦厂下发了《通知》：大塬村方圆二公里，封山育林，禁止砍柴。虽然烧砖瓦用的燃料都是带叶的小树及杂草，没有砍伐过杯子粗的树。但是，砖瓦厂周边的山被封了。没有地方劈带叶树了。砖瓦厂也就停产了。小六子又失业了，像一层层巨浪撞击着他，心都快要碎了。当天晚上，山妹抱着一件刚刚为小六子新织的羊毛衫到了小六子的家，要送给他。没有见到小六子。他母亲告诉山妹:“小六子没有回家。”
山妹走到榅树林找小六子，这里有八颗参天古榅树，树龄都在千年以上，盘根错节，郁郁葱葱。树下一个天湖，没有水源，却长年不枯不溢，虾嬉鱼逐，龟鳖霸道。夏天，山妹每一次放牛经过这里，水牛总要跳入湖中，翻滚一番。时而，潜入水里，把身上的花苍蝇赶跑。时而，浮出水面，从鼻子里喷出两根水柱冲向蓝天。
月亮透过树梢照在湖上，倩影婆娑，波光粼粼。小六子坐在一棵榅树下，想起了同学们陆续离开故土，过着城市人的生活；想起了自己将要子承父业，修补地球，前途渺茫；想起了左邻右舍看到自己冰冷的目光；想起了王叔关心中带着嘲笑的话。静静地留下泪水。一条鲤鱼跃出水面，划过一道彩虹，掀着波浪。小六子认为，鱼还可以在水上水下自由嬉戏，自己为什么不能在广阔的土地上施展才华？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罪恶的事，老天在惩罚自己。于是，捡起一块小石子，飞向湖里，跳跃着掀起一圈圈涟漪。山妹悄悄地坐到小六子身旁，递过翠绿的羊毛衫：
“天气快要凉了，拿去备用吧！”
“我没有帮你什么，怎么敢让你破费？”小六子从来都是穿卫生衣，看到山妹送他的羊毛衫顿感惊喜，又觉得惭愧。
“你在客气什么？就算你对我辅导文化知识的微薄的报酬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
“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
“茶园马上要开工了，你帮我去管理吧！”
“我现在心好乱，需要调整一段时间。”
“要不明天陪我去看看茶园，帮我参考一下，先做什么。”
“好吧！”
“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山妹拉着小六子长满老茧的手，站了起来，就像拉着一根松树枝，粗糙而干硬。比想象中的强壮有力似乎有落差。脸在发烫，心脏在加速的跳动。他俩走在路上，月光如水，深沉的夜一片寂静，只有树上的蝉鸣声与水里的蛙鼓声。
次日，太阳还没有升起，山妹就跑到小六子家，约他去看茶园。
“小六子昨晚没有回家，不知道去哪里了？”小六子的母亲告诉山妹。
小六子的突然失踪，在方圆几十里引发了强烈的舆论地震。有人认为是承受不了精神压力，跳河了；有人认为是人生失志，上山做和尚了；还有人火上添油的说，农村的孩子本来就不要念那么多书，早一点成家，免得夜长梦多。各种流言蜚语飞向小六子的家，母亲难以承受，天天以泪洗脸。
自从包产到户以后，使用水牛犁田的农户渐渐地减少，大多数农田靠人耕。由夫妻或父子或兄弟组成搭档抬着犁铧，一前一后，一推一拉着犁田。砖瓦厂又倒闭了，两头水牛闲得发愁，先后年老生病死了，耕牛在农村彻底消失了。
山妹到了茶园，没有想到眼前是一片荒野，不像两年前放牛看到的郁郁葱葱的景象。如今，荆棘交错，芦苇高过头顶，芦花飘散。突然，“呜呜呜”的号角声从深山密林中传来，“砰砰”的枪声响彻云霄。一头野猪臀部中枪，鲜血直流，疯狂的蹿出丛林，把山妹拱下了山坡。一群猎犬吠叫着、撕咬着。为首的“乌鹰”浑身乌黑、油亮，冲在前面；“肯听”金黄、耀眼，紧随其后；白犬、花犬、绿犬等几十条猎犬争先恐后，蜂拥而上，伸着舌头，张缩着肚皮，杀气腾腾；几十个猎手熊背虎腰，握着枪铳，气喘吁吁的追杀着。野猪滚下了山坡，跃进山涧，又隐没在丛林中。山妹从山脚爬了起来，往木林钳树上抓了一把叶子放进嘴里嚼烂后，赘了伤口。拍了拍身上的泥巴，再次爬上茶园。稀稀疏疏的茶树，不是枝枯，就是叶黄，毫无生机。山洪冲击，园畦坍塌，惨不忍睹。山妹的心凉了，算了算修复成本。重新开辟一片茶园，也不需要这么高的代价。
山妹想放弃，可是，已经签署了合同，付了押金，开始履行合同了。小六子告诉过她，合同违约是要赔偿对方损失的，也失去了信用，为人处世要以诚信为本。而且，茶园经营好了，不但可以解决村庄的闲散劳动力，也会带动村庄的经济发展。就不敢违约了。她经过两三天的认真考察，详细制定了修复茶园方案。对茶园进行了“外科整容手术”。
山妹发动了村庄里的一些闲散劳动力，组成大塬茶场耕山队，山妹任队长，王真真任副队长。由于队员大都是好玩懒做的刁民，一开始生产效率不高。一个队员名贾甲，就是出工不出力的典型代表。烈日当空，白云飘逸，热流翻滚，一群燕子划过头顶，耕山队员在茶园除草。别人都刨完三畦茶园了，贾甲的一畦茶园还没刨完。人家干脆就叫他“假假”。有一次，真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了假假几句，两个人便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假假，都到中午了，你一畦茶园还没刨完？”
“刨没刨完都是山妹的活，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事，可影响生产进度了。”
“什么生产进度，应该是影响你俩的爱情进度嘛！”
“跟谁的爱情进度，你再说一遍！”
“谁不知道，山妹呗！”
真真看了四周一遍，大家都在偷偷的笑，还好山妹不在。一下子火冒三丈，纵身一跃跳过两畦茶园，把假假按倒在地，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滚下山坡，脸上像被鹰爪抓过一般，现出一道道裂痕。
真真并没有指名道姓，只是向山妹反映了队员有出工不出力的现象。山妹召开队员会议，研究分片包工包活方案，谁先干完活，谁先收工。由真真负责抓生产进度。从此，假假也改变了磨洋工的陋习，常常是前五名提前完成任务。当然，耕山队有真真与假假在也热闹了许多。
真真是山妹的邻居，他比山妹大两岁。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帮他抱了一个童养媳，名叫“王爱优”，虽然是童养媳，母亲对她并不刻薄，从小娇生惯养，王爱优稍微受到一点挫折，或者手脚擦掉点皮，总是“哎哟，哎哟”的叫，左邻右舍就叫她“哎呦”。小时候，两个人相处很好，亲如兄妹，形影不离，真真走到哪，哎呦跟到哪。随着年龄的增长，再加上生理上的因素，真真认为，哎呦娇生惯养，有点好吃懒做，做兄妹还可以，做夫妻不合适。并把她与邻居的山妹做比较，山妹不光光是身材苗条，而且，聪明伶俐，吃苦耐劳。便渐渐地开始疏远哎呦，想方设法接近山妹。真真常常潜伏在自家的墙头上，看山妹带着斗笠出门放牛，傍晚挑着柴火路经家门，卖给大队。那天，山妹卖完柴火回到家门口，大队小鬼突然在她的背后叫了一声：“山妹，有你的来信。”山妹感到惊讶，心里在琢磨着：“究竟是谁写的信啊？”真真听到山妹有来信，禁不住的“哎”了一声：“完了”，一屁股瘫痪在自家的门槛上。山妹瞬间躲进家里，胸口“嘣蹦”的跳。山妹撕开信封仔细一看，是铁蛋回复茶叶销路的事，便走到真真的大门口叫了一声：“真真到我家一下”。真真听到山妹叫他到她家里，连蹦带跳的哼着曲子。
山妹告诉真真自己想承包村里的茶园，问真真能否帮她“招兵买马”。真真认为，这是接近山妹的好机会，是天赐良机。于是拍着胸脯说：“这事包在我身上”。从此，真真死心塌地的跟着山妹，帮助山妹。引起了假假的醋意大发，认为真真帮助山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别有用心。于是，真真与假假对上了“杠子头”。假假常常打扮成哎哟的口音叫着：“哎哟，我肚子疼，真真快来摸摸吧！”另外一个队员打扮成真真的口音叫着：“哎哟，你胆子真真大，敢在众人面前撒娇，回家给你摸去”。逗得真真满脸通红，抓着泥团飞向假假，引起大家哄笑，震天的笑声在山岰间回荡。山妹忍不住捂着嘴巴偷笑不止。
经过全体耕山队员的努力，花了一个月的功夫，对山洪冲毁的茶园进行修复，并在水流处挖了水沟，防止再次受到冲毁；花了两个月的功夫，对荆棘杂草进行斩草除根，避免其继续衍生；用一个星期的功夫，对老茶树进行砍伐，让其重新长苗；又花了一个月的功夫，对所有的茶树进行修剪，像理过发的娃娃头整洁、精神；对每一畦茶园进行松土。挖了壕沟，把农家肥埋入沟里，再覆盖上泥土。山妹共花费了四个半月的功夫，让茶园旧貌变了新颜。
由于，茶园离家比较远，队员常常被暴雨淋成落汤鸡。王真真建议盖栋厂房躲雨及堆放肥料。山妹考虑到工程量大耗资，就没有同意。她抬头看了看山洞，是以前生产队藏存地瓜种用的，业己废弃。离公路较近，洞口又有一个空坪，方便装卸。山妹就把山洞拓宽拓高拓深。用于躲雨、休歇，堆放肥料。有人告诉她，是她母亲逃婚躲过的山洞。山妹心想：如果没有这个山洞，母亲早就跑了，也就没有她了。于是，对山洞产生了浓厚的感情。就把肥料移走，把山洞装修成地下办公室，冬暖夏凉。休歇、吃饭、制订生产计划，描绘茶叶发展宏图，脸上露出了笑容。
茶树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生息，呼噜、呼噜的吮吸着肥料，有了充分的营养，重新焕发了活力。清明前夕，陆续开始发芽。山妹喜出望外，正准备采摘清明茶。突然，天高云淡，气温骤降，下了一场霜冻，把新叶扼杀在萌芽状态。山妹的投资打了水漂，血本无归。
山妹受到沉重的打击，痛苦不堪，茶饭不思。召开了队员会议，商讨茶园出路。有人劝她把茶园归还村委会，不要折腾了；有人劝她去做茶叶贩子，买空卖空；贾甲劝她干脆找个人家嫁了，好好过日子。一半是真心话，另一半是在调侃山妹与真真的关系，毕竟真真的父亲是村支部书记，家庭条件比山妹优越。大多数人支持山妹干下去，并且纷纷拿出家里微薄的零钱，支付了民工工资及购买农家肥所欠的款项。真真怀揣一个袋子，交给了山妹：
“我帮你借了5000元，先把债还了，继续干下去。”
“你哪里借这么多钱？”
“肯定不是偷，不是抢的，你就别问了，拿去吧！”
“你不说清楚来历，我宁可不要。”
“我有一位表哥是大老板，我说要承包茶园向他借的。”
山妹还是不大相信，仔细想想，反正不是偷的，不是抢的。就把钱收下了。
山妹把清明后的几道茶，加工成绿茶卖了，债务还是扯不平。
山妹非但没有懒惰，反而更加勤奋，施了更多的农家肥。把茶园刨的光光溜溜，像打扫过一般，没有杂草。次年春天，茶树像一朵朵蘑菇云漫山遍野飘扬着碧绿的春色。新叶层出不穷，像鼠牙，像蛇舌，尖尖的、翠绿的，占满枝丫，采摘掉嫩芽，过了两天又长出来，反复生长，似乎采摘不尽。
为了提高茶叶加工效率，山妹向购茶客户借了一万元，买了两台炒茶机、两台揉捻机。昼夜不停“轰隆隆”的运转。安装了二十几个炉子，燃烧着铁锅里的木炭，套上焙笼，揉捻成针形的茶叶，撒在焙笼上烘焙，散发出阵阵的清香，飘向远方，飘向蓝天…
山妹把采摘的茶青制作成绿茶，赶上了清明前的头春茶，购茶贩子络绎不绝，茶叶飘香，钞票塞满了抽屉、柜子。郁郁葱葱的茶园，成了山妹的摇钱树。山妹挖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赚的盆满钵满，脸上飘逸着春天的喜悦。
由于茶叶产量大，来不及加工。山妹就把一部分茶青撒在晒垫上，晾在房子的三楼，避免太阳暴晒，又可以自然通风，制作成白茶。
随着产品产量的不断增加，山妹茶厂的茶叶堆积如山，出现了积压状态，联系了几家茶厂，情况也是大同小异，派出的业务员，也是无功而返。为了打开产品销路，山妹把绿茶、白茶分别装了两个塑料袋，准备亲自出马到上海推销。
四
山妹仔细摸了摸晒垫上的茶青有没有发烫，闻了闻烘炉里的茶叶有没有烘焦。觉得一切都很正常。便把生产工作详细的一一布置。回到家已经是夜间十点钟了。李老板坐在厨房的长板凳上与坐在对面的牛大妈聊天。
砖瓦厂停产后，李老板陆续运了三卡车的行李和砖瓦，回到泰顺了。现在只剩下一幢稻草蓬厂房，一座空空荡荡的瓦窑。小六子踩踏泥浆的池子，积满了雨水，漂着水黾。厂内破烂不堪，老鼠猖獗。一些残瓦断砖零乱堆着。李老板在老家盖了一幢五层楼的洋房，租了20亩地，办了一个养猪场。养了10头母猪，3头种公猪，自己培育猪崽。现己喂养了100头毛猪，雄猪均己作了绝育手术，毛猪陆续出栏了。李老板不但阉了自己养的雄猪，还常常吹着笛子，帮别的人家阉猪，抓着猪的两只耳朵，把毛猪扳倒在地上，用两根棕绳，捆绑着四肢，用双膝跪住猪大腿，一把弯弯的小刀，将肚皮割开一个小洞，伸进右手食指旋转一圈，挖出两个麻雀蛋大小的肉丸，再用针线把口子缝上，抓一把锅灰，涂了一下刀口，一头猪就阉好了。毛猪拼命的踢着四肢，竭力嚎叫；孩子们拍着手，活蹦乱跳。李老板在村庄名声大噪,成了镇压孩子们哭闹的工具。一旦孩子们哭闹不止，大人就会恐吓说:“阉猪的李老板来了。再哭也把你的蚕蛹割了。”立即会鸦雀无声。李老板笛子一响，或在巷子一出现，孩子们就纷纷躲避。
李老板还成立了一个车队，把出栏的毛猪运到丽水生猪批发市场去卖，再到上海面粉厂购买麦皮运回家作为毛猪饲料。
李老板跟牛家有一种特殊的渊源。他的年龄与牛大妈相仿，称呼牛大妈不叫”大妈”,而是叫“大嫂”。因为租牛的事，在集体化时期两家来往就比较频繁。每次遇到货郎担，李老板总是买些小鱼干送到牛大妈家。牛大妈也常常送些萝卜，青菜之类的蔬菜给李老板。由于你来我往次数多了，偶尔会被闲人看出了蛛丝马迹，闲言闲语满巷子飞。
“牛大妈常常一个人去砖瓦厂。”一个胖女人说。
“很晚了，李老板才从牛大妈家出来。”另一个高挑的女人说。
各种流言蜚语传到牛大妈的耳朵，也传到了李老板的耳朵里。两人也就渐渐地少来往了。一直到山妹向李老板借钱时，李老板才再次走进牛大妈的家。
那天，山妹带着苦脸走出砖瓦厂。李老板知道山妹借不到钱，买不成水牛，却不知道山妹借钱的真实目的。怕影响到砖瓦厂的正常生产，就悄悄地走进牛大妈家。牛大妈正好一个人在灶旁烧菜，见李老板不约而至，有些惊慌，但还是克制了自己，冲了一杯糖茶递给李老板。李老板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就向牛大妈了解山妹借钱的真实目的。牛大妈便把买牛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跟李老板说了，跟山妹说的如出一辙。李老板到镇信用社贷款了180块钱（因信用社规定，个人贷款不能超过200元），先把租牛的事搞定。
李老板在老家盖的猪栏，还差一点砖块，便雇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在废墟中捡了一拖机断块缺角的砖头。想跟牛大妈母女最后一次道别，连夜赶回泰顺。牛大妈告诉他，山妹要到上海卖茶叶，可是对于一个没有出过远门的姑娘，牛大妈很不放心，不同意山妹远行，而山妹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去不可。母女俩吵了好几回。李老板告诉牛大妈，明天下午刚好有一车毛猪运往丽水，再到上海拉麦皮。牛大妈喜出望外，就把李老板留下，等山妹回来问问。
山妹看到李老板突然出现在家里，感到惊讶。说了一句：
“李老板，您好！好久不见”。便坐下依偎着母亲肩膀。牛大妈把刚刚了解的一些情况，说了一遍。山妹听到李老板会带她去上海，禁不住跳了起来：
“太好了，李老板是我们家的大贵人。”便要求李老板留在家里过夜，明天天一亮就动身，李老板觉得山妹家孤女寡母的，怕不方便，就去叫上司机到小六子家过夜，顺便看看小六子的父母和他的哥哥。
自从小六子失踪后，家里变化了很多，哥哥沉默不语，认为弟弟的出走跟自己有关。当初要是不把他留在砖瓦厂，他就跟人到外地劈山造林去了，就不会有失业的事。小六子的父亲天天抱着酒壶，喝得满面红光。母亲变得憔悴，满脸皱纹，头发全白了。李老板从口袋里掏出一叠5元版的新票子，刚好100块钱，塞给小六子妈，并安慰了一番，就到客房睡觉去了。
东方露出鱼肚白，山妹背着包袱，提着两袋茶叶与李老板站在拖拉机的砖块堆上，抓着前边扶栏，头发往脑后飘着，像孔雀开屏在风中飞舞。太阳爬上树梢，天边挂满了彩霞。她想起了母亲告诉过她的一句气象谚语：“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估计天要下雨，希望司机开得快一点，早点到李老板家。又不敢催司机开快车，只能闷在心里。脑海里幻想着上海滩的场景。
山妹没有去过上海，不知道上海究竟有多大。对上海的了解大多是从电影里看到的火车站、港口码头打打杀杀。马啸天，马永贞，黄金荣，杜月笙，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帮派争斗高手。不禁毛骨悚然。她听说过外滩，南京路，城隍庙很繁华，幻想着一定得去逛逛。
李老板告诉山妹，下了坡就到家了。司机为了节省柴油，把拖拉机挂到空档熄火滑行，拖拉机渐渐地停止声响，越滑越快，司机突然惊叫一声：“刹车坏了，赶快跳车。”
山妹慌忙地跳向马路，接连翻了三个跟斗，右腿撞到路边的石头，昏迷了过去。拖拉机连同司机冲入了坡下的湖中，激起10米高巨浪，沉入了湖底。李老板来不及跳，被甩在湖面上，喝了一肚子的水，抱着一根木头飘向岸边，拦了一辆绿色吉普车，把山妹背到车上，送到泰顺县医院。山妹被推进了手术室，由于失血过多，需要输血。山妹血型是AB型，县医院血库存量不够，要到市医院调血，至少要三个小时，山妹生命垂危。李老板在百般无奈之下，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卷起袖子抽血化验。医生告诉他好消息，两个人同属于AB血型。李老板被推进了同一个手术室，躺在山妹旁边的推床上，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入山妹的血管。山妹仍处昏迷状态，右腿粉碎性骨折，钉上了两块钢板，肿得像一根木头，打着石膏。昏迷了一天一夜，醒过来时像做了一场梦，发现右腿不能动弹，泪水湿透了枕头。李老板觉得抢救了山妹的生命，有着一种光荣的成就感，脸上露出笑容，坐在山妹身边，端着一碗鸡汤，一汤匙一汤匙的喂着山妹。山妹望着李老板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些什么。当初，如果不是李老板的支持，就买不了水牛，也就不会再次遇到铁蛋，更不会去承包茶山。如果没有碰到李老板，就不会发生车祸。如果没有李老板及时抢救，她已经成为地下鬼了。不知道是爱，是恨，是感恩，还是埋怨？心里五味杂陈。她又想起了母亲一个人在家牵挂她。于是，让李老板去电话局，打个电话到大塬村部转告母亲，就说他把自己已经带到了上海，一切都很顺利。李老板按照山妹的意思，打通了电话，让村部小鬼转达牛大妈。
山妹在医院躺了三天就被抬到李老板的洋房了，坐在阳台上看到了那条陡坡，那个湛蓝色的湖，想起湖底的司机，身子又颤栗了起来。山妹在这幢洋房里调养了一个月，伤势慢慢的康复了，扔掉了拐杖。跟着李老板参观了养猪场，看着一头头肥壮的黑毛猪，心里禁不住称赞李老板能干。由此，想起了老子的两句名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认为，如果砖瓦厂没有被关闭，李老板还是住茅棚，不会盖洋房；如果砖瓦厂没有被关闭，李老板就不会改行，开办养猪场。同时，也认为这场车祸并非全是坏事，拖拉机发生的事故，本来就很多，村庄里的好几个伙伴被它夺去了年轻的生命。自己能够死里逃生，是老天爷在保佑。
山妹要继续前往上海了，考虑到安全问题，李老板不让她坐运猪车，改坐直达上海的班车。李老板的二女儿李果，昨天刚从大学回到家，李老板就让李果到街上为山妹买换洗衣服。李果和山妹是发小，两人的高度、腰围相近，李果知道山妹穿的尺寸和喜欢的款式。
李夫人生了大女儿李花，又生了二女儿李果，为了生个儿子传宗接代，李老板把妻子藏在砖瓦厂，又生了两个女儿李桃与李梅，最后生一个儿子李松时，李夫人已经是高龄产妇了。按照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一胎上环，二胎结扎。”而李夫人生了四女一子共五胎，显然违反了计划生育条例。李老板成了“超生游击队长”，在夜间的养猪场棚舍里，被计划生育工作队拴上大门，堵住出口，抓走结扎了。他阉尽了雄猪，结果自己的雄性也被阉了。
李老板把李果买来的衣服装进人造革提包里。这是自己用了十多年的提包，梭角磨破了皮，露出斑斑的白点，送给山妹作为记念，让她记住大塬砖瓦厂，记住两人同生共死的日子，时刻提醒安全第一。同时，塞给她500块钱路上备用，山妹觉得一场车祸把李老板一家折腾的够呛了，不好意思再拿李老板的钱。于是，推脱了一番婉拒了。
山妹挎着提包，拜别了李老板一家子，转过倩丽的身材爬上了班车。李老板望着眼前命途多舛的少女，闪出了泪花。班车启动马达慢慢的离开了山城，在沙土路上卷起尘埃飞扬，驶向陌生的城市。夜幕徐徐降临，班车在深山密林中开进一家饭店，被锁上大门，不让旅客跑到别家饭店吃饭。饭店员工态度恶劣，不许旅客挑刺，一位旅客嫌弃饭菜量少，跟分菜的人理论了几句，便遭到拳脚相向，鼻子出血。山妹掏出一张五块钱的票子，买了一碗在街上只卖一块钱的拌面，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吞着。班车司机与售票员坐在包厢，大鱼大肉，免费白吃。饭店老板嬉皮笑脸的塞着红包。
班车亮着车灯在黑夜中穿山越水，车内一片漆黑，鼾声如雷。山妹靠着椅子，毫无睡意。她想着山上的茶叶是否采摘完毕，加工是否正常？她想起了母亲16岁来到牛家，为婚姻、为家庭所作的牺牲。今年自己也刚好16岁离开家乡，为茶叶，为事业抛弃母亲，不能给她好好地享福，反而让她牵肠挂肚，不禁流下了眼泪。她又想起了铁蛋，生意做的怎样，茶叶的销路如何？还有小六子，为什么会突然失踪，到底是死是活？
班车在山路上跑了12个小时，停在梅陇车站。星星眨着眼睛，路灯稀稀疏疏，昏黄无力。山妹挎着提包走下车，掏着衣袋，翻遍提包，查找铁蛋寄来的信封，上面有他的地址。却不见半片纸头，这才想起了信封塞在包袱里，绑在拖拉机扶栏上，在一个月前就和捆绑在拖拉机上的两袋茶叶一起沉入湖底了。顿感茫然与无助。一群皮条客围了上来。
“美女，要包车吗？到火车站10块，人民广场5块。” 一个皮条客挥着手招揽。
“美女，住酒店吗？单人间一个晚上20块。”另一个皮条客尾随着。
山妹想起了上车之前，李老板吩咐她的话：“上海车站、码头拉皮条的人多，不要理他，以免受骗上当。于是，山妹朝着皮条客摇了摇头，快步逃离。
“乡巴佬！”皮条客追了几步，见客人不搭理他们，扔下一句上海人骂外地人的话，又回车站去了。
山妹的胸口像兔子闯过“嘣嘣”的跳。看到路边有一幢矮房子，挂着“为民旅馆”四个字，就撞了进去。心想：天还没有亮，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先住下等到天亮再行动吧。掌柜是一个胖女人，躺在椅子上打盹，见了客人立刻爬了起来。
“你要订什么房间？”胖掌柜揉着双眼，张着大嘴，打着哈欠问道。
“20块的单人间一间。”山妹回眸看了背后一眼，确定没人跟踪，双手顶住心脏，伏在柜台上回答道。
“20块的只有3人间，单人间要50块。”
“ 皮条客不是说单人间20块，怎么店里比外面的还贵？”
“ 皮条客外面说的单人间，就是店里的3人间，一个房间回扣10块钱。”
山妹摸了摸口袋，身上只剩下300块钱，没有带贵重物品，便向胖掌柜付了50块压金，把250块放进内衣袋。登记了一个三人间的床铺。
为民旅馆是一幢砖混结构的三层楼房子，山妹住在三楼301房间。房间里放了一张桌子，桌上立着一个篾壳的热水瓶，一个塑料脸盆，三只玻璃杯。三副简易床架，各张床上铺着一条棕垫，一条草席，折叠着一条毯子。一台吊扇“呼啦，呼啦”的旋转着。两个陌生女宾客，呼噜、呼噜的打着鼾声，山妹睡在朝着马路的窗户边床铺，生怕口袋里的钱被人偷走，就和衣躺在床上，拉过毯子盖着，很快就进入了梦。
五
山妹挎着提包，走出旅馆，四周是一片错落无序的低矮房屋。一条狭窄的弄堂口，散发着一股股怪味，四个中年男子，裸着上身，围着一张方形小桌子，桌上放着两碟子花生与豆子，咪着绍兴黄酒。操着“阿拉”话，有说有笑；一个男子拉着二胡，唱着京剧《沙家滨》，一个男子手舞足蹈的吆喝着；一个男子用上海话自言自语唠叨着顺口溜：“老酒咪咪，麻将搓搓，老婆花花”。山妹心想，上海人并不是电影上看到的打打杀杀那么恐怖，而是超常的安逸与幸福。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过上这种生活。周边的马路宽敞、纵横交错，每个交叉路口竖着四根水泥钢筋混制的杆子，杆上的红、黄、绿灯交替闪耀。路边立着一个用油桶改造的炉灶，锅里油汤沸腾翻滚，一个汉子肩上挂着一条白毛巾，操着白中略黄 的面粉绳往锅里炸油条，嘴里不停的吆喝着：“油条，买油条啰！”山妹买了两根油条、两只煎包、一杯豆浆，狼吞虎咽着。穿过屋顶，向东遥望，一幢幢高楼正在拔地而起。面对一望无际的楼房，她不知所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先找到铁蛋，把家里的茶叶卖出去，偿清旧债。可是，这如同大海捞针，又往哪儿找他呢？在马路边地摊上买了一张上海市交通地图，花了30块钱，买了一辆二手飞鸽牌自行车，跃身骑在车上，像一只花鸽，在蓝天白云下，在纵横街道上，在陌生人群中穿梭，从西到东至黄浦江，从南向北跨越苏州河，从闵行、徐汇、卢湾、南市、至黄浦。又从黄埔往北至静安、普陀、闸北、虹口、杨浦，一条又一条街巷寻找，自行车换了两条内胎，两条外胎，穿过马路街巷三千多条。吃不上饭，住不起旅馆。饿了就啃上两个馒头；渴了就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喝上两口自来水；夜深了就女扮男装，用衣服包着头颅，睡在路边或地下过道，过路的小孩以为是疯子，捡着路边的石子起哄扔着。
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山妹骑着自行车，在环状的万航渡路上，由于没有路标，没有太阳无法辨别方向。像陷入了迷魂阵，在圆内打转，五次、十次、二十次的反复碾压同一个水洼，找不到突破口。筋疲力尽倒在路边，雨水与汗水陪伴着幻梦，度过宵夜。醒过来时，阳光已经照射在身上，跑到公共厕所里擦了一把脸，换了衣服。又开始挨门逐户的查找，遭到的不是呵斥，就是辱骂。山妹摸了一下口袋，已经不见分毫。感到山穷水尽，欲走不能。她想起了路过的废品回收站，于是，在路边拾起一个蛇皮袋，捡了一袋的酒瓶提到回收站，卖了三块钱，买了一碗面条。看见隔壁的“马羊杂货店”，贴着一张招工启事，就走了进去。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在打理门店，山妹走上前问道：
“美女，你好！请问店里在招工是吗？”
“要招一名送货的。”姑娘瞟了一眼，满不在乎的说。
“你看我行不？”山妹拍了一下胸脯说道。
“一个乡下妞，人生路不熟的怎么送货？”姑娘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道。
“我熟，我熟，浦西的街巷我差不多走完了。”
“那就先试用一个月，等老板回来再定吧！”
“谢谢美女！”
“我名羊羔，是老板的表妹，人家都叫我小羊羔。”
“我名牛山妹，人家都叫我山妹。”
店铺是一间40几平方米的超高厂房，搭了一层阁楼，一楼立着一个柜台，两个货架。货架上摆放着面包，香烟，黄酒，日用品，茶叶罐子。地上堆满了纸皮箱子。阁楼又分割成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两个卧室，小羊羔与表哥各人一间。小羊羔带着山妹一边参观一边介绍。走下楼梯，交代了山妹平时的工作，除了送货外，还要买菜、烧饭、打扫卫生。山妹听了小羊羔的介绍后，提了一桶水，开始拖地板，擦桌子，擦货架，整理商品。
晚饭后，天还没黑，小羊羔带着山妹穿过几个红绿灯路口，爬上一座大桥，桥下是两条火车轨道，一段段枕木咬着铁轨，一辆绿皮火车冒着黑烟呼啸着，穿过桥洞。这是山妹第一次见到现实中的火车。她俩走在林立的高楼下，飞机在楼顶上盘旋，又想起了自己和铁蛋攀爬毛竹的情景。她们又登上了火车站的人行天桥，桥下车水马龙，人流穿梭。有匆匆赶路的陌客，有勾肩搭背的情侣，也有手拄拐杖的乞丐。夜幕降临，街道两旁霓虹灯闪烁，高楼窗户通明，像一座座水晶宫，相交辉映，鱼虾嬉戏，龟鳖爬行。山妹看得眼花缭乱，晕头转向。
小羊羔跟山妹聊起了自己的身世。小羊羔的母亲是表哥叔爷抱养的女儿，表哥叫她母亲为姑妈，小羊羔初中毕业后，不想继续念书，母亲就让她就跟着表哥到了上海，表哥出了2000块，小羊羔母亲给她1000块，两个人凑一起3000块钱。开了一家杂货店，取名”马羊杂货店“。交了房租，进了一些货，就没钱了。一开始生意不好，天天只能啃着卖不掉的面包、饼干，胃都吃反了。无奈之下，表哥只好去打短工赚点钱，缴水电费、治安费、税收等各种费用。她一个人看店铺。有一天，来了一个客户，说要买五箱啤酒，店里只有一箱，差少的要到厂里拉。还有香烟，杂货等七七八八的加起来共500块钱。小羊羔担心货拉来了，客户又不要，卖不掉，要客户付点订金。客户为了让老板放心，就干脆把货款付清了。这天赚了100块钱，两个人开心的不得了。客户认为老板的信誉好，东西又便宜，就一个客户介绍一个客户，生意也一天天的好起来了。小羊羔今年十七岁，比表哥小一岁。母亲要她嫁给表哥，她觉得表哥人很直爽，很勤劳，只是喜欢打牌，常常半夜回到店里。反正自己年龄还小，表哥也没有提出过，就没有答应母亲。
回到店里，小羊羔请山妹和自己同铺睡觉，山妹生怕影响小羊羔睡眠，就说自己一个人睡惯了，两人同铺睡不着，还是睡地铺方便。于是，在堆积纸箱的地方，清理出一个方井，找了几张纸皮铺在地上，小羊羔递上一条浅灰色的毯子，山妹躺在纸皮上盖着毯子，拉了一下线绳“咔嚓”一声，电灯泡熄灭了。
山妹在地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上海己经三个月了，还没有找到铁蛋，自己带的茶叶又沉入湖底，无法推销。耕山队员，采茶女的工资还没有付出去，农家肥款还是赊账。母亲的身体如何？又该在想女儿了吧？山妹脑子在发胀，蚊子在”嗡嗡”的乱叫乱叮，老鼠窜到脸上，拉下粪便。山妹慌张地拉过毯子盖在脸上。渐渐地汗水湿透全身，又把毯子踢了。第二天起床时，发现纸皮磨出了一个窟窿。
山妹烧好饭，打扫完卫生，向小羊羔借了10块钱，到公共电话亭，拨通了大塬村部电话，让小鬼去叫母亲半个小时后，在电话房等电话。
“妈，你还好吗？身体如何？”山妹再次拨通了电话，情绪激动的问道。
“我很好，你找到铁蛋了吗？茶叶的销路如何？”母亲关心的问着。
“还没呢，先找个工作，边工作边找销路。”山妹离开母亲四个月，差点就见不到母亲了，听到母亲的声音，就像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激动得越说嗓门越大，她怕母亲担心自己，不能告诉她真相，却抑住不住心中的苦痛，就抽泣起来:
“妈,我难过。”
“怎么难过了？”母亲听到女儿的哭泣声，不知道发生什么？胸口怦怦的跳。
“妈，我想你。”山妹尽力控制自己。
“忘了告诉你，茶叶被一个大老板买走了一卡车，卖了两万块钱。要是找不到铁蛋就先回来，剩下的茶叶慢慢卖。”
“妈，上海市场很大，机会也大，我还是慢慢地找销路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照顾好身体。”
“长途电话费好贵，没什么大事就不要打电话回家了。我把电话挂了。”母亲担心女儿花钱，即使心里很想女儿，嘴上还是劝女儿不要想妈，说完“咔嚓”一声，便把电话挂断了，掏出手帕擦着眼泪。
山妹回到店里，好几个人在批发商品，有食品，有饮料，也有茶叶。小羊羔把一张张送货单交给山妹。每一张单子写着送货日期，商品名称，规格、数量、价格、金额及总金额、地址、收货人签名及联系电话。山妹送完货后，把单子抄了一遍放进兜里，积累客户信息。把原件交给小羊羔。山妹轻车熟路，博得小羊羔的信任与称赞。
山妹在杂货店转眼一个月了，身上长满了痱子和蚊子叮成的痘痘。由于，茶叶采摘完毕，成品茶又卖出一半，再也不欠别人的钱了，母亲身体又好，也就没什么顾虑，就不再找铁蛋了，打算自己找销路。再加上白天送货疲惫，一躺下就”呼噜、呼噜“的睡着了。
一天深夜，山妹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不知道是警察来查暂住证，还是客户来提货。为了不打搅小羊羔睡觉，自己随手拉了一下线绳，“咔嚓”一声，电灯亮了，爬了起来，解开门锁，把卷帘门一拉，滾了上去。门口停了一辆卡车，站着一个黑胖的男子，吓了一跳，胸口在剧烈的跳动。
“是不是在做梦？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你？”山妹打量着铁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我的店没错。”铁蛋解释说。
铁蛋爬上二楼叫醒了小羊羔，连同驾驶员四个人把一卡车的茶叶搬下放好后，小羊羔又回到房间继续睡觉了。铁蛋跟山妹聊起了回老家的经过：
随着茶叶的销路越来越好，铁蛋认为原来的经营模式已经满足不了市场需求，就打算把“马羊杂货店”改成“马羊茶叶批发部”，把其它的商品卸下货架不卖了。由于人手不够，就委托小羊羔雇佣一个人专门送货。自己回老家拉货。早就听说山妹承包了大塬村茶场，由于，大塬是黄土质，含酸性，昼夜温差大，雾气浓，雨量足，又是使用农家肥。生产出来的茶叶清香，甘醇，深受市场喜爱。去年，他的表弟给他写了一封信说，大塬茶园遭到霜冻袭击，产量大大的减少，经营上遇到了困难，问他能不能拉山妹一把？他知道山妹的个性，是不会轻易接受别人援助的。就汇了5000块钱给表弟，以表弟的名义借给山妹。这一次回到大塬，表弟说山妹已经去上海三个月了，委托自己打理茶场，并交代如有收入，就先把借款还了。他算了一下货款，刚好两万块，表弟就把借款抵消了。由于茶叶都是散装的，他就把散装茶叶拉到马庄，放进仓库，用纸盒包装好拉到上海，今天刚好一个月。
山妹考虑到铁蛋一路辛苦，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下喉咙，边听边流着眼泪，就劝铁蛋早点休息。铁蛋考虑到一个姑娘睡在一楼，四面透风的不大方便，就把自己睡的房间让给山妹，自己睡一楼地铺。
小羊羔把一个月下来的经营情况向铁蛋作了详细的汇报，并对山妹的表现赞赏有加，每一天的营业额在翻倍递增，怕山妹忙不过来，建议铁蛋给山妹配置一个BP中文机，方便联系。铁蛋觉得小羊羔的建议很有道理，就到商场买了一个BP中文机给山妹。山妹把BP机挂在腰间，时不时发出“滴滴”的叫声。由于，铁蛋的福建口音很重，f与h不分，前、后音不分，常常把呼叫台的小姐搞得哭笑不得：“是福州路，还是湖州路？”铁蛋要用好几个词语加以扶正。
“滴滴，滴滴”山妹停住三轮车，拔出腰间的BP机，是铁蛋的留言：“速送两箱茶叶到上海面粉厂。地址：莫干山路120号。”山妹卸下货，蹬着三轮车飞快地回到批发部，扛了两箱茶叶，往上海面粉厂飞去。一个中年男门卫拦下三轮车，要先登记好，方能进去。山妹顺便问清楚行政办公室的位置，把三轮车停在停车场旁边，扛着一箱茶叶，就匆匆忙忙的跑了进去。一帮工人正在扛着一袋袋面粉装车，山妹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一个工人身上，跌倒在地，工人急忙扔下布袋，把她扶了起来：
“山妹，是你？”
“小六子，你没死？”
“我怎么会死呢？”
“你没死，可大家快为你愁死了。今天没有时间，日后找你算账。”山妹抡起拳头，狠狠地砸向小六子的肚子。
“哎哟……”小六子装着疼痛的样子，捧着肚子笑了。
山妹与小六子相互留下了BP机号，就各自忙各自的活去了。
原来小六子与山妹一起离开榅树林后，看着山妹进了家，觉得这么早回家反正睡不着觉，就转身去了砖瓦厂，想看看踩踏泥浆的池子，捡拾一些记忆。他发现一辆卡车停在厂里，就走了过去，一看是一车的砖瓦。李老板刚好挎着一个黑色提包，准备上车。看见小六子就停住了脚步，问道：
“小六子，这么迟了还来厂里干嘛？”
“睡不着觉，随便走走。李老板，你要回老家吗？”
“老家在盖房子，把股东分到的砖瓦拉回去。砖瓦厂关闭了，今后你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不过，不想继续在家里呆下去了。”
“山妹不是叫你去帮她管理茶园吗？”
“不想去。”
“为什么？”
“无法面对乡亲们冰冷的眼光与风言凉语。”
“我家里正好需要一个帮工，大概要干一年的杂活。你愿意去吗？”
“愿意是愿意，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
“你要保密我的行踪，不能告诉任何人。”
“哈哈，我以为是谈工钱呢！没有问题，我一定保守机密。”
于是，小六子抱着羊毛衫，只身爬进了驾驶室，离开了大塬砖瓦厂，离开了父老乡亲。
一年后，李老板的房子盖好了，想把小六子留在养猪场喂猪，小六子跟李老板开玩笑说：
“李大老板，我答应你的只有一年，不能出尔反尔喔。”
李老板每次到上海面粉厂拉麦皮，总会带些笋干、茶叶送给供销科长，积累了深厚的私人感情。就帮小六子打听，面粉厂需不需要搬运工，科长告诉李老板，厂里的装卸活刚刚外包，目前，还需要补充劳动力。于是，李老板请科长留了一个名额。在他回到大塬砖瓦厂的那天，运猪车刚好要到上海面粉厂拉麦皮，李老板就写了一张条子给小六子带着去见科长。没有想到，他前脚跨上车，山妹后脚躺着进来。临走时，小六子掏出100块钱交给李老板，让他转交给母亲，并且不能说是自己给的。李老板见了小六子一家子非常难过，又非常可笑，笑小六子戏演的太残忍了，害苦了父母兄弟姐妹，害苦了山妹母女，害苦了所有亲朋好友。
六
经过一年多的考察与磨练，山妹发现街道上茶叶店越开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市场已经从单打独斗，小吵小闹。向规模化，规范化发展。不能停留在陈旧的思维上经营，必须创建新的经营模式。她向铁蛋建议，以股份制的形式组建贸易公司，把原来的员工，吸收为股东，引进优秀人才，作为公司的骨干力量。更能够发挥员工的积极性与创造性，公司才有生命力与竞争力。小六子来上海一年多了，对上海的情况比较熟悉，有文化，又懂法律，又能够吃苦耐劳，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把他吸收进来，负责公司的组建与策划，比较合适。铁蛋基本上同意了山妹的观点，只是不知道小六子愿不愿意加盟。决定召开一次公司筹备会议。山妹给小六子发送了一条信息:“傍晚之前赶到马羊茶叶批发部，有要事相商。勿误！”
会议由铁蛋主持，山妹向大家阐述了组建贸易公司的必要性与紧迫性。大家一致同意山妹的主张， 四个人集资30万元。其中马铁蛋出资10万元，占股份的33.33%；牛山妹出资10万元，占股份的33.33%；羊羔出资5万元，占股份的16,67%；王六出资5元万元，占股份的16.67%。组建了“东海马牛茶叶贸易有限公司”，马铁蛋任董事长，牛山妹任总经理，王六任副总经理，羊羔任监事。
铁蛋与小羊羔的股金次日就到账了，山妹也从茶场汇来了6万元，预支了工资1万元，差少的3万元，铁蛋同意她回家筹措。小六子先交3万元，差2万元回老家向哥哥借。在一个月内，股东的所有股金必须全部到位。
为了拓展业务，东海马牛茶叶贸易有限公司股东大会决定，公司添置大哥大手机一台，由山妹掌管；普通桑塔纳轿车一辆，由铁蛋掌管；工具车一辆，由小六子掌管。租了一幢废弃厂房，搭了一层阁楼，装修了两间小办公室给小羊羔与小六子、两间大的办公室给铁蛋与山妹。山妹跌跌撞撞，死里逃生，用鲜血和汗水铺就了一条令人无法想象的荆棘之路。从高山区的放牛女娃，磨砺成大都市的女老总。披着齐肩中长发，穿着艳丽的连衣裙，像电视上的潘虹，英姿飒爽，气质非凡，完全变了一个人。
铁蛋的父亲认为，铁蛋与小羊羔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两个人常年在一起，怕引起非议，跟堂妹商量了一番，决定趁早把他俩的婚事定了，就三番五次的催着他俩。铁蛋觉得小羊羔秉性善良，只是头脑单纯，大大咧咧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名义上还是近亲，不大合适。但家里有过惠英出家的事例，父亲生怕铁蛋生变，态度非常明确，即铁蛋与小羊羔非回家不可，两人的婚事，非定不可！但又不敢强迫，就找各种理由说服他俩。铁蛋与小羊羔只好回到马庄订婚去了。
东海马牛茶叶贸易有限公司从全国各地采购了各种各样的茶叶。有大塬绿茶、政和白茶、武夷山大红袍、黄山毛峰、云南普洱、安溪铁观音、杭州龙井、苏州碧螺春等等。山妹坐在办公室，翻着笔记本向每一位老客户打了电话，介绍着新进的茶叶品种以及新公司地址。客户接连不断的涌向马牛公司。有来拜访的，有来看茶叶的，有来提货的，也有来看热闹的。山妹忙着接待，不亦乐乎。一辆辆大车小车驶进驶出，马牛公司茶叶占满了各家商店、超市。引来茶叶行业的关注，也引发了同行的焦虑与不安！
铁蛋与小羊羔办完订婚宴，回到马牛公司接替返家的山妹与小六子。铁蛋虽然被酒灌得还有点昏昏沉沉的，心情却是特别好。要感谢父老乡亲的盛情款待，要感谢堂姑对自己的信任，要感谢小羊羔陪自己一路走来所作的奉献，也要感谢山妹与小六子对事业的兢兢业业，尤其是山妹，不但，人长得像明星，而且，才华横溢，更有企业家的潜质。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要把握好。绝对不能辜负大家的期盼，特别是不能辜负小羊羔与山妹的期盼。于是，铁蛋把牌戒了，全身心投入生意，东海马牛茶叶贸易有限公司的生意如日中天，蒸蒸日上。
小六子与山妹开着普桑回到大塬村，当轿车停在路边时，立刻引来围观，大家不知道是来了大官，还是来了豪绅。看到小六子身着西装革履走下车，惊呆了:
“小六子复活了。”
“小六子当上大官了。”
“小六子成富豪了。”
“小六子有三妻四妾，怎么还带山妹回来？”人们纷纷猜测着。
王叔扛着锄头从菜地回家，停足在轿车旁边，看了半天，抓过小六子的手，觉得不再是又黑又粗糙，而是白嫩柔软，盯着小六子说:
“我早就知道小六子有魄力，会成就一番大事业，不像我家强子还是个小警察，拿几块死工资。”
小六子没有回答王叔的话，只是朝他翘一下嘴角，微微一笑，就走开了。
“妈，我回来了。”小六子回到家拉着母亲皱褶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儿子，让我摸摸是人还是鬼？”母亲睁着泪眼，在抚摸着小六子，失声抽泣起来。
小六子扑在母亲的肩膀上，拥抱着母亲，像抱着一堵断墙，在风雨的冲刷下，变得嶙峋突兀，飘摇欲坠。
“妈，是我，小六子。对不起您和爸！对不起兄弟姐妹！您从来没有打过我，今天就狠狠的打我一顿，解解气吧！”小六子是母亲的心头肉，从小到大没有挨过一个指头。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母亲发泄怨气，就请求母亲打自己。可母亲就像一潭湖水，突然决堤，奔流不息，哭声惊天动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父亲站在一旁劝着。
厅堂里渐渐地挤满了人，抢着与小六子握手：
“小六子是文化人，满腹经纶，与众不同”。
“小六子是干大事的人，前途无量。”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
“远亲不如近邻，什么时候也带着我们出去闯闯，不一定也会开着豪车回来，拖拉机也行。”一位邻居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自言自语道。
山妹在扶着小六子的母亲，一听到“拖拉机”三个字，身子摇晃起来，急忙扶着她坐在厅堂长板凳上，安慰着说:
“阿婶，大家都来看小六子，你也别哭了，陪大家聊聊天吧！”
母亲知道自从小六子失踪以后，家里就像染上了瘟疫，没人来过。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全是冲着小六子来的，是想听听小六子发迹的经验，就控制住情绪，不哭了。
王真真听说山妹回来，就跑到山妹家看她，知道山妹陪着小六子去了小六子家，扑了个空。牛大妈要他留下来一起吃饭，真真说家里有客人，没有空，就回家了。
山妹回到自己的家，拉下壁桌，母亲端上了亲手烧制的魔芋、苦椎腐、笋干以及两只荷包蛋盖着的地瓜粉丝，飘着香气。山妹提着锡酒壶，倒上三杯子热气腾腾的红酒，双手抱着一只酒杯，走到厅堂天井边，对着苍天喊道：“爸，请您保佑我妈平平安安！女儿来敬您了！”说完，一个鞠躬杯口朝下撒在地上。山妹回到桌上再抱着一杯递给母亲，自己也抱着一杯碰了一下母亲的酒杯说道：“祝妈身体健康，早日抱上外孙！”母女俩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山妹第一次看到母亲的笑，这是幸福的笑声，醇美而响亮。母亲期待的不是女儿创造多少财富，追求多高的地位。而是希望女儿健健康康的成长，堂堂正正的做人，知道孝心，知道感恩。听到女儿的话，发现女儿成长懂事了。沉积在心头半辈子的辛酸苦辣，被女儿的一句话一扫而光。饱经苦难的女儿，终于读懂了母亲的牵挂与期待，就特意逗母亲开心。山妹张着小嘴巴，咪了一口，酸中微甜，有点烈性。拿起筷子边吃边竖着拇指，称赞母亲厨艺高超，家乡土菜远远比大城市的鱼翅鲍鱼好吃，胃口大开，狼吞虎咽着，母亲坐在旁边看着女儿，不停的檫着眼泪。
姑妈抱来一头公鸡，走进厨房说道:
“嫂子，我也不知道忙什么，家里家外忙个不停，自从山妹来过我家以后，就不敢上娘家的门了，没有来看过你。这只鸡给你母女炖汤，补补身子”。
姑妈前脚出去，姨妈后脚就踏进来了，抱着一头老番鸭，满脸笑容的说:
“姐，家里又养鸡鸭，又养猪的，山里来水里去，没空来看你，外甥女三年没有看见，就变成大美女了，这只老鸭养三年多，舍不得杀。你就把它宰了，母女好好补补身子”。
七大姑八大姨走后，王真真带着大塬茶场耕山队员来看望山妹，大家坐在厨房的长板凳上开会。真真先向山妹汇报茶园效益:目前，茶园还处于免租期间，去年毛利8万元，扣除队员工资2万元、采茶工钱0.5万元、肥料1万元、加工费0.5万元、还清旧债2万元，剩下现金2万元。今年毛利10万元，扣除购置炒茶机2台、揉捻机2台，共1万元、队员工资2万元、采茶工0.8万元、肥料1.2万元、加工费1万元，纯利润4万元。3年累计剩余现金6万元，去掉汇款马牛公司投资款6万元，目前帐户上现金为零元。山妹向队员们汇报了自己在上海创业的一些情况，并说明这次回老家的目的：一是为了看看母亲，看看大家，顺便了解一下茶园的经营情况；二是自己在马牛公司的投资款还差3万元，需要融资。本来想先向茶场挪用一下，现在户头已经没有钱了，看看大家有没有办法凑上，按月息1.5％计算。大家先回去考虑一下，明天回复。
左邻右舍、远亲近邻听说山妹要融资，纷纷涌进牛大妈家，慷慨解囊，主动要求借钱给山妹。姑妈气喘吁吁的跑来，对山妹说：
“山妹，你姑爹这几年身体不是很好，不能出去挣钱，靠我家里养猪、养鸡赚点小钱，你如果需要就拿去先用，反正是一家人，不会叫我们吃亏。”
姨妈却是姐姐长，姐姐短的，从大门口一直叫到厨房，人没到声音先到：
“姐，听说外甥女要融资，我刚扒上一口饭就跑来了，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前年卖猪的一点钱还放在银行，就那么一点点利息，没有盼头，如果需要就先拿去用，算股份也行。”
人越来越多，挤得厨房水泄不通。
“啾啾，啾啾”放在火炉头的大哥大响了起来，一个小孩以为是一块砖头，就抱着叫了起来:”来看，来看，蛐蛐躲在砖头里鸣叫了。”山妹告诉他，这是大哥大手提电话。人们纷纷抢着神奇的无线大哥大，“哟哟”地打电话给远方亲人。
山妹让大家到厅堂，面对父老乡亲提高了嗓门说:
“叔叔，婶婶，姑妈，姨妈，左邻右舍的各位亲朋好友，谢谢大家这几年，对我们家的关心、关照！俗话说 ：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但我不是冒险家，也不追求什么乐园，我的初衷是想把村委会荒废的茶园重新管理好，赚一点钱把家里的旧债还清，同时，也解决村庄的一些闲散劳动力。没有想到为了卖茶，去了上海，又遇到车祸，差一点沉到湖底喂鱼了。”山妹边说边流着眼泪，继续往下说：
“还好命大没死，托大家的福了。上海地方大，机会多，风险也大。这次需要的钱不多，茶园的耕山队员内部解决了，我还是想建议大家，把家里剩余的资金拿去买茶苗。生产出来的茶叶，山妹包销，并且，每年高于市场的10%价格收购。比放在银行利息高，比放在别人手里风险小。谢谢各位长辈，各位亲朋好友对山妹的信任与支持！”听到山妹慷慨激昂的发言，有的闪着泪花，有的叹息沾不上光，有的窃窃私语:
“山妹的话有道理，我们种茶，她包销，我们只赚不亏”。
山妹征求了耕山队员的意见，把融资来的3万元钱，化成自己名下的股份分配给队员。与小六子把差额的投资款立即汇到了马牛公司账户。
山妹办妥了所有要办的事，要离开大塬，返回上海了，大家依依不舍，求她多住几天，母亲反复叮嘱说:
“孩子，你已经18岁了，正是花季年华。小六子能干，又帅气，是不错的选择，抓紧时间把婚事定了”。
“我知道，妈就别操心了。”
“傻丫头，你什么时候才让妈不操心？”
山妹依偎着母亲，像个小孩在撒娇着。
经过山妹的大力动员，家家户户纷纷挖茶山种茶苗，一畦畦茶园从山脚蜿蜒而上伸入云端，漫山碧绿。
山妹回到马牛茶叶贸易有限公司，从铁蛋手上接过了财务报表，又仔细查看了销售记录，发现新客户越来越多，营业额也在逐日递增，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对铁蛋的经营运作水平赞不绝口，对公司的前景充满信心。
七
在山妹的影响下，老家的年青人冲破了祖祖辈辈闯南不闯北的禁锢，弃农的、跳槽的、下海的，纷纷北上闯荡上海滩。许多村庄成了空壳村。上海市、区、镇、街道办事处抓住机遇，逐级设立招商办公室，私营经济城遍地开花，抢占税源。为民企打开绿灯，茶叶店铺满了大街小巷。出于规范市场，引导民企健康发展，政府部门牵头成立茶叶商会，作为民间商业组织，政企沟通平台，为商户排忧解难。牛山妹被推选为“东海茶叶总商会”会长。身着朱红色的连衣裙，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光彩四射，出席各种政企联谊会议，参加各类企业开张剪彩仪式。名声大噪，成了商界名流。
铁蛋与小羊羔的结婚吉日定于元旦，仪式的地点设在顶级的皇家婚庆广场，预订了100桌酒宴，支付了定金100万元。并迅速向亲戚好友发送了请帖。铁蛋的精力也就放在筹备婚事上。小羊羔的态度突然急转直下，跑回老家不结婚了。铁蛋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断打电话给姑妈，让姑妈做工作，而小羊羔似乎恩断义绝，铁了心，不肯回头。
铁蛋愁眉苦脸，把山妹叫到办公室商量此事。山妹劝铁蛋把婚礼延期，避免尴尬。铁蛋认为，己付了定金延期不了，况且好多亲戚都住在偏僻的乡下，没有公路，没有电话，有的己经在路上，劝止己经来不及。于是，铁蛋突发奇想，请求山妹代替小羊羔与自己结婚。吓得山妹浑身颤抖，骂了一句”浑蛋”，“咣当”一声，甩门而出。
山妹跑回自己办公室，感到受了天大的侮辱，脸庞发烫，胸口怦怦直跳。她恨铁蛋处事鲁莽、愚蠢、冲动。两人的事没有搞定，就把公司所有的钱都押给婚庆公司了。要是婚事弄砸了对铁蛋、对公司、甚至会影响到她自己。山妹把铁蛋的动机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如果铁蛋没有鼓励她去承包茶园，她就不会来上海卖茶叶；如果铁蛋没有把她留下，她早己回大塬陪伴母亲了；如果铁蛋没有组建茶叶公司，她就没有今天的成绩。平时，铁蛋为什么要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她不是有了小羊羔，又何必无缘无故的去关心一个姑娘；青梅竹马的小羊羔，为何临时毁婚；铁蛋为什么要把她当成替代品？这些都是她心中无法解开的迷。
铁蛋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能硬着头皮，再次走进山妹办公室，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山妹放下手中的电话。
“马董，有事吗？”
“还是婚礼的事。”
“我又不是你家里的什么人，找我干嘛？”
“这事只有你能帮我！”
“笑话！把我当什么了？”
铁蛋向山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前几天，铁蛋带着小羊羔看了几家婚庆公司，觉得皇家豪华大气，灯光好，设施先进，策划、化妆、拍摄、用车、司仪、酒宴，全是一条龙服务，比较省心省力。小羊羔就让铁蛋去付了定金。直到前天晚上，小羊羔的态度突然发生了180度转弯。她说，在街上遇上一个陌生女人，拦住她的去路，说自己认识马董的未婚妻，是马董的表妹，听说马上要结婚了，怕不合适。自己在老家看见过一对表兄妹结婚生下一个怪胎，12只手指，3条腿的，吓死人了。这事只能跟你一个人说，千万不能让马董知道是谁说的，不然会被打断腿的。说完便走了。不知道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告诉这些事情。小羊羔说， 为了后代的健康，也为了咱俩的幸福，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分手吧！不管铁蛋怎么解释，小羊羔就是听不进去。第二天，铁蛋还没有起床，小羊羔就悄悄地走了。
“这次，你如果不帮我，不但我没脸见人，100万元定金也泡汤了。”
“其它的事，可以帮，可以换，可婚姻能换吗？”
“真的砸了，这里我也呆不下去了，公司将面临关闭。”铁蛋不知道是在说实话，还是在吓唬山妹，有气无力的说。
山妹本来撇着一肚子气要发泄，看到铁蛋极为沮丧，事到如今，再怎么责怪已经无济于事，只能加速恶化。如果真的砸了，公司肯定要解体，自己几年下来的汗水也就白流了，再之，小羊羔的出走，也不全是铁蛋的责任，只是没有想到平时大大咧咧的小羊羔，竞然考虑的这么细致，不过时间太紧了。不结婚对她俩不一定是坏事。山妹分析着前因后果，渐渐的开始同情铁蛋，考虑到平时铁蛋对自己的真心呵护，考虑到公司的前景，考虑到自己的幸福。山妹一颗强硬的心软化了。
婚礼筹备就绪，铁蛋提出让小六子当伴郎。还差一个伴娘缺乏人选。山妹想起了银行工作的好姐妹沈丽，觉得她身高、仪表、气质都是不二的人选。
于是，皇家婚庆广场华灯璀璨，精英荟萃，人潮汹涌。主婚人由新郎的父亲马大汉担任，新娘的母亲由于时间仓促未能赶上。婚礼主持人由电视台“金话筒”金星担任。新郎穿着雪白婚纱，一个金童、一个玉女，跟在背后提着婚纱裙脚尾随着；新郎外穿湛蓝色西装，内穿洁白衬衫，系着火红的领带，胸前佩戴着鲜红的牡丹花，右手牵着新娘的左手，风度翩翩，俩人徐徐走上舞台。宛如仙女与公子，天生一对，地造一双。迎来了不绝于耳的掌声。分管工商联工作的李副市长，作为来宾代表发表了热情洋溢、沁人肺腑的讲话，把婚礼推向高潮。突然，台下灯光熄灭，桌上的100多根腊烛火苗，像渔灯，像星星，在黑夜的礼堂中闪烁。所有宾客把目光聚焦在舞台上，帅哥伴郎小六子与美女伴娘沈丽分别直立在新郎与新娘的两旁，更是锦上添花。新郎与新娘的惊天一吻，博得阵阵喝彩，倾倒了台下无数青年男女宾客。铁蛋、山妹、小六子、沈丽四个人同台演绎了天下绝伦的大婚礼。
山妹跟铁蛋在外地度蜜月，突然接到小六子的电话说，公司来了一大帮执法人员，把茶叶仓库封了。并且，留下了地址，要总经理本人在三天内，赶到工商局接受处理。
山妹让铁蛋回公司处理现场，自己一个人驱车去了工商局。一位头戴国徽大盖帽的男同志严肃地对她说：
“你就是马牛茶叶贸易有限公司的总经理牛山妹吗？”
“本人是牛山妹。”
“有人举报你，在大塬绿茶里放进添加剂，致使3人喝了你的茶叶中毒。”
“绝对不可能，大塬茶叶自产自销，没有经过任何中间商之手，不可能加了其它成分。”
“人证物证，不用狡辩了，准备去派出所吧！”
山妹被押进了看守所，与扒手、抢劫、杀人、妓女等罪犯关在一起，像一群猪圈里的毛猪，吃喝拉撒睡全在龌龊的水泥地上。一个赫赫有名的总商会长的加入，引来了老囚犯的围观。女牢头要山妹站起来过“三关”：磕头、倒立、照镜子（闻马桶）。山妹装聋作哑，不与理睬，便遭到拳打脚踢，冲冷水澡。倒在地上一声不吭。被牢头折磨的死去活来，感冒发烧咳嗽，患上了肺结核。
小六子对最近发生的一系列问题感到错愕，怀疑有人栽赃陷害。可是，马牛公司包括山妹从来没有得罪过任何人，为什么要陷害山妹。小六子忽然想起了那天去皇家婚庆公司结账的时候，发现铁蛋支付的定金只有50万元，不是铁蛋说的100万元。还没来得及跟铁蛋核实。觉得有些蹊跷，里面是不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六子经过仔细调查，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一切都很正常。走出公司大门，想到外面兜兜风，吃一碗馄饨。突然，看见铁蛋从马路斜对面的“东海金马茶叶贸易有限公司”匆匆忙忙的走了出来，小六子立即躲进墙角，铁蛋时不时转头往背后看，快速地走进马牛公司。
东海金马茶叶贸易有限公司，是一家顶级的茶叶贸易公司，法定代表人金龙，原是政坛老鸠，仪表堂堂，有人戏称之“郭凯敏”，为人处世经验十足，热心公益事业，很受人们尊重。自从马牛公司成立后，金马的生意每况愈下，他主动找过铁蛋与山妹，希望两家联手垄断茶叶价格，以免产生恶性竞争，双方都得不到好处。山妹认为，市场经济，就要顺应市场规律。在确保质量与信誉的前提下，薄利多销，让利给消费者，生意才会越做越好。就婉拒了金龙的请求。
金龙的副总唐倩，是一个交际花，长得秀丽。发现金董常常愁眉苦脸，寡言少语的，估计是生意上遇到了强手，又一筹莫展。就毛遂自荐，为金马排忧解难。金龙说出了目前的困境，必须摆平马牛。唐倩想了片刻，对老板说:“金董，让我考虑一个晚上，明天向你提供方案”。
在金龙的授权下，唐倩多次预约铁蛋，均遭拒绝。便对铁蛋进行全方位搜索，发现铁蛋事业心强，业余有嗜酒、玩牌的爱好，不过，最近忙着生意与婚事，好像都戒了。唐倩忽然想了一个奇招，向铁蛋打了一个电话说，有一份海外订单，金额庞大，金马公司做不了，问马牛公司愿不愿意做。铁蛋认为有大生意做就满口答应，匆匆忙忙的赶到金马公司。金龙设盛宴款待，唐倩想尽各种理由敬铁蛋的酒，几杯下肚，面红耳赤，忘了约束，进了圈套，开始重操旧业打麻将，金龙也亲自上阵，除了铁蛋，三个都是金马公司的人。铁蛋觉得没有外人玩玩也无碍。这一次铁蛋嬴了5000元。唐倩发现铁蛋摸牌、出牌、判断都很沉稳老练、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渐渐地对铁蛋产生了好感。唐倩三番五次的预约，铁蛋有请必到。两人从商场对手，成了桌上牌友，再发展成异性好友。唐倩知道铁蛋马上要结婚，心里忐忑不安，听说未婚妻是他的表妹，并不知道是否属于近亲。却嗅到了良机，就向小羊羔“建言”，没有想到小羊羔轻易的上当了。对自己取替小羊羔的位置，成为铁蛋未来的妻子信心满满。让唐某没有想到的是，半途中杀出了程咬金，铁蛋被山妹夺走。便产生了铲除山妹的念头，为了早日占领铁蛋，占领马牛公司。唐倩知道马牛公司的董事长与总经理外出度蜜月，公司放松了看管茶叶的警惕，就偷偷地提着添加剂混入马牛公司仓库，拆开纸箱撒在茶叶里。
小六子把调查的重点转向金马公司，一位保洁阿姨告诉小六子，有一天，一个秀丽的姑娘，提着一个装着黄色液体的塑料袋子，在仓库翻着纸箱，鬼鬼祟祟的，我认为是看茶叶的客户，就没去问她。很快就离开仓库，我悄悄地跟出门口，看见她进了金马公司的大门。阿姨的话立刻引起小六子的警觉，认为有第一次作案，肯定还有第二次。于是，对外放风说，患者中毒与大塬茶叶无关，山妹被释放了。然后，提着一袋饼干与矿泉水，一个尿桶，趴在办公室顶上潜伏着。小六子在顶上守了一个星期，除了老鼠爬动的声音外，没有发现任何动静。当他正要爬起来时，一个黑影闪进了仓库，提着液体塑料袋子，拆着纸箱，倒了进去。小六子打开手机翻盖悄悄地报了警，安插在屋梁上守候的两个心腹，像天兵天将滑绳而下，瞬间关上了大门。金龙与唐倩对自己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两人被拷上了手拷，押上了警车，等待法律与道德的审判。
山妹无罪释放，却无去处，她不会再进铁蛋的家了，也无意再进马牛公司的大门。她需要一个安静地方，一个人静静的呆着。于是，在宾馆开了一个房间，关了手机，与世隔绝。奋笔疾书，写下了《我是一只山雁》：
我是一只山雁
生长在高山峡谷间
白云是我乡
丛林是我家
朝阳唤我出
晚霞伴我归
我是一只山雁
背井离乡来到东海滨
大海是我乡
屋檐是我家
海浪伴我舞
狂风推我飞
我是一只山雁
跨越了山与海的距离
眷恋着山的温床
宁静与自由
沉浸在海的怀抱
喧闹与拥挤
我是一只山雁
没有雄鹰神雕的威严
没有孔雀开屏的骄矜
带着疲惫带着自信
栖息在小河边
寻找自己
山妹站在窗户下，望着浩瀚无边的大海，凶猛的巨浪向她扑来。她认为人心比海浪更可怕，海浪可以预防，人心不可测。她想拥抱海浪，远离尘世恩怨；她想成为一条鱼儿，自由嬉戏。她又起了年迈孤独的母亲，想起了救命有恩的李老板，想起了风雨同舟的伙伴们。不行，万万不行！决不能辜负大家的期待。
小六子经过周密的调查，发现了公司的财务状况出现了问题，出纳小姑娘说，公司户头的钱被马董赌光了，他不允许我告诉任何人。小羊羔查账发现后，跟马董吵了好几次。马董威胁小羊羔说，如果把这件事暴露给山妹，就死给你看。所以，小羊羔对马董失望透顶，才借用唐某的话与马董分手了。
山妹走进一家咖啡馆，打开手机翻盖，拨通了小六子的电话，小六子开着奥迪轿车赶来。山妹交给小六子两份文件，全权委托他办理。
八
小六子揣着山妹签署的两份文件去找铁蛋。感到世界竟然如此离奇，四年前，山妹拿着铁蛋的信，到砖瓦厂的泥浆池子找自己。四年后，自己又拿着山妹的文件，在上海滩上的豪宅找铁蛋。是时间巧合，还是空间重叠？山妹与铁蛋是否称得上青梅竹马，不过，两个人的相爱是真诚的。铁蛋的暗示让山妹发展了茶叶生产，又让山妹背井离乡，重聚上海滩，本来可以早日走进婚姻殿堂的，却偏偏出现小羊羔，什么“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中间插了一脚，又突然拂袖而去。使得山妹灰头土脸，措手不及。如果铁蛋没有旧病复发重操旧业去赌博，或许小羊羔还不会出走。或许山妹就不会匆忙的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如果铁蛋思想坚定，就不会上金龙的圈套，山妹就不会遭到陷害。他恨铁蛋不负责任，辜负了两个善良的女子的期盼，欺骗了两颗纯洁的心。尤其是山妹一个难得的女子，不光人长得漂亮，而且心地善良，能商能文，本来可以成就一番事业的，却被铁蛋毁了。
小六子想起了大塬砖瓦厂的日子，山妹在池子的坡头，为自己挖黄泥，筛泥巴，自己在泥浆池子踩踏泥浆。苍蝇蚊子铺满了臂膀上的疮口吮吸着脓血，山妹用竹枝鞭子驱赶着。还有，月下天湖的初次握手，成了不辞而别苦痛，感到愧疚。现在，一切都水流坝下了。希望铁蛋顺利的把文件签了，让自己好向山妹交差，也让山妹早日解脱痛苦。
上海属于冲积平原，没有高山，佘山是唯一的一座山，高度只有100米，就像田野上站立的一个稻草人，显得孤单。山脚下有一座“富豪庄园”小区，绿瓦红墙，欧式风格，室内健身房、电影院、电脑房、阅览室、咖啡厅、酒吧、会馆 ，功能齐全，应有尽有，是顶级豪宅。每一幢别墅，都是北靠佘山南临大湖，且占地都在5亩以上，价格逾亿元，业主大多是世界500强。有的养着金丝鸟，有的养着苍蝇蚊子，有的当作宾馆度假。铁蛋虽然还称不上几强，却是名副其实的富豪。小六子开着奥迪轿车到小区门口，门卫要求车子停下，小六子报上幢号，门卫按下门铃，经业主同意后，门卫才升起拦杆。小六子把轿车停在88号门口，再次按下门铃，移门徐徐开启，停好车子后，一位保姆打开铜门。铁蛋坐在沙发上无精打采，抽着闷烟 ，整个大厅烟雾腾腾，能见度不足2米。见小六子走进屋子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让他坐下。保姆端了一个果盘，有苹果，火龙果，草莓，车厘子，倒了两杯茶水，放在茶几上，便退到厨房去了。铁蛋问起山妹的状况，小六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提议铁蛋先去游泳，慢慢聊。铁蛋与小六子换上了泳衣走到室外游泳池，马尼拉草坪像一张庞大的绿色地毯铺着地面；四围的绿篱变得更加墨绿；秋菊盛开黄色的花朵，像小小的向日葵蔟拥着；蒲公英飘着羽毛，落在地上、草间、树上。铁蛋与小六子纵身跳入游泳池，时而蛙泳，时而仰泳，时而冒泡，在清澈的水中，像两条鳄鱼，自由穿梭。他俩既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又是情感上的竞争对手。挥舞修长有力的臂膀，使劲地搏击水面，掀起波浪翻滚。两个人在游泳池里泡了两个小时，这是自从山妹出事后，铁蛋第一次放松。小六子见铁蛋的心情有所好转，便拉着铁蛋，爬上游泳池，裹着浴巾，躺在草坪的藤椅上。铁蛋对自己所犯的错误，后悔不已。并要小六子转告山妹请求谅解，并保证今后绝对不会再犯，而且会全身心投入生意，来弥补自己对山妹造成的伤害。小六子转告了山妹的意思，此次事件，对山妹的打击太大了，尤其是铁蛋与唐倩不明不白的瓜葛，已经让婚姻走进了死胡同。不是几句忏悔的话，就可以化解的。于是，山妹最终选择了离婚，希望铁蛋能够理解。铁蛋一听到山妹要离婚，脸上乌云密布，挣脱掉浴巾，站起来滑了一跤，像一条鲤鱼在草坪上跳跃着。
“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离婚绝对不行。”
“现在，山妹不设任何条件了，一切都归你，她只要离婚。”
“离了婚，我还有一切吗？公司破烂不堪，别墅早已抵押给别人了，我还能有什么？”
“你还是要冷静思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明智之举。”小六子说完，便打开公文包，抽出两份文件递给铁蛋。
“我的天啦，作孽啊！”铁蛋的嚎叫声惊天动地，泪雨倾盆。
经过小六子的再三劝导，铁蛋终于签下了两份文件。小六子拿着牛山妹的股权转让书，到工商局办理了东海马牛茶叶贸易有限公司股权变更手续，把山妹与铁蛋双方签署的离婚协议书交给山妹。
山妹的心灵创伤太深了，胸口在阵阵绞痛，咳嗽不止，口痰带血，彻夜难眠。她没有没有时间去责怪铁蛋，而认为是自己的草率，酿成的祸害；她也没有时间去仇唐倩，而是对自己进行了深刻的反省。弱肉强食本身是宇宙中生命的食物链。商场如战场，有商业就有竞争，有竞争就会出现手段；有利益就有贪婪。古人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诚实待人，别人不一定诚实待你；你帮助了别人，并不能保证别人不会害你。既然为他人做出付出，就别奢望他人回报。天下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轻易相信别人，缺少严密的监管机制，是造成这次悲剧的主要原因。现在需要的是换个环境，治癒心灵的创伤。于是，山妹联系了在广州打工的发小、前大塬茶场耕山队员贾甲，乘火车疗养去了。
山妹重新挎着李老板送给她的黑色人造革挎包，爬上了上海开往广州的K555次绿皮火车，这是她第一次乘坐火车。她坐在第3车厢19号A座位，90度硬邦邦的椅子，包着黑色的人造革。座位序号跟她的经历却极为巧合，“3—19”：她来上海刚好2年，今年18岁。火车跳着铁轨，“况切、况切”的行驶。窗外，北风呼啸，树叶像雪片般飘落。金色的杂交水稻已收割完毕，留下一排排纵横交错的半截桔梗；黑色的乌鸦与花白色的喜雀伸着脖子，在田野里啄着谷粒与虫子；火车冒着黑烟，“呜呜”的鸣叫，飞驰山野、穿越隧道、跨越桥梁。山妹没有心情欣赏窗外的景色。她想起了离开泰顺时，李老板提醒她“上海鱼龙混杂，要时刻小心”。没有铭记李老板忠告，而酿成大祸。忽然，前面传来了争吵声，两个南漂年轻人因抢占座位争吵着，随之引发了两帮人马二、三十人围殴，一个男子打了另一个男子的脸上一拳，鼻子出血。挨打的男子操起身边的酒瓶，砸向了对方的头颅，鲜血如注，飞溅车厢。双方人马扭打成一团，一片混乱。一位身材魁梧，穿着橄榄绿制服的男乘务员，拼命的吹着口哨，声音震耳欲聋，列车上几十个乘员，赶到事发现场，把当事人带走 ，斗殴事件才得到平息。这仿佛是电影《上海滩》里的撕杀场景，在火车上重演，山妹被吓得胸口剧烈的跳动。咳嗽不止，脸在发烫，渐渐地变得昏昏沉沉。火车行驶了一天一夜，跨越沪、浙、赣、湘、粤等5个省、直辖市；穿过杭州、义乌、衢州、南昌、鹰潭、萍乡、株洲、韶关等20个站点，终于到了广州东站。山妹高烧昏迷，被乘务员叫醒，刚走下烈车，便倒在站台上。车站工作人员把她扶进工作室。贾甲看了看车站屏幕上的火车到达信息，获知K555次烈车已经到达半个小时了。不见山妹出来，便跑到工作室询问。 山妹倒在沙发上，在昏迷着。贾甲把山妹送到了南方肺科医院抢救。
山妹的肺结核越来越严重了，医生建议做手术，切除溃烂的肺叶。山妹一怕没钱，二怕没有亲人照顾，就拒绝做手术，进行保守治疗。服消炎药，输盐水。贾甲请了假，在医院陪了一个星期，呼医生、缴费拿药、买饭菜、买水果。在贾甲的细心照顾下，山妹在南方医院医治了一个星期，便康复出院了。
自从中央某大领导南巡以来，广州的私营经济在飞速发展。“不管白猫黑猫，能捉老鼠的都是好猫”的话语 ，传遍大街小巷；“时间就是金钱，速度就是效益”的口号传遍全国。全国各地年轻人纷纷南漂广州打工、创业。电子工厂星罗棋布，进入百姓家庭；商贸大厦如雨后春笋，矗立繁华街头。贾甲陪同山妹考察了南方商贸城。这是一座占地1200亩，建筑面积160万平方米的世界超级大市场。按商品品种与使用功能，设置了服装城。时尚的牛仔裤、健美裤、针织套头衫、绸缎被单、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斑斓；小商品百货城。旅游鞋、回力鞋、品牌箱包、小霸王、手机模具、装饰品、雪花膏、进口化妆品、搪瓷盆、各式纽扣，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土特产品城。汇集了北京的秋梨膏、酥糖；天津的小枣、火腿肠；辽宁的山楂、酸枣仁；重庆的金钩豆瓣、冰糖麻饼；吉林的枸杞、黑木耳；黑龙江的人参、鹿茸；广西的罗汉果、田七；福建的龙眼、荔枝、白茶；浙江的义乌南枣、天目笋干；江苏的南京板鸭、太湖莼菜；江西的乐平狗肉、鲜姜酱菜；河北的水晶饼、丝糕；河南的洛阳牡丹、洛阳宫灯；湖北的江陵九黄饼、千张肉；陕西的延安红枣、杏仁；新疆的哈蜜瓜干、葡萄干；西藏的灵芝、冬虫夏草；南极洲的鲸鱼干、鳄鱼干、大墨鱼干、干贝、鱼胶、鱼翅等海产品。凡是全国短缺的商品，这里都可以买到；游乐城。有魔鬼洞、摩天轮、穿山车，碰碰车、海底世界；美食城。聚集了全国各地特色小吃及深海海鲜生吃吧。贾甲在小商品百货城买了一个湛蓝色的意大利品牌古驰包包，送给山妹。
一天傍晚，山妹独自一人拎着包包逛完街回酒店，背后一辆摩托车呼啸而来，一个陌生男子头戴钢盔，配着墨镜，突然，伸出右手，拉住山妹右手上的包包飞奔而去，把山妹拖倒在街上，抢走了包包。山妹记下了车牌，报了110，身穿橄榄绿制服的警察，赶到现场，核实了抢劫嫌疑人的车牌，结果发现是假牌照。警察提醒山妹说，广州街上的摩托车、汽车使用假牌照或套牌照的现象极为普遍，许多特案、大案都无法侦破。只能靠大家自己小心。
贾甲开着小车，载着山妹，到了离市区200多公里的海边巽寮湾旅游。号称“小马尔代夫”的巽寮湾，依山傍海，碧海蓝天，海天相连。一群白色的鹈鹕，掠过海面，刁起活鱼，飞向远方。30多公里的海岸线，蜿蜒着10个海湾，以“三奇”著称：石奇美、水奇清、沙奇白，被誉为“绿色的翡翠和“天赐白金堤。海面隐隐约约分布着数十个洲岛。棕榈参天，椰树簇果如球，倒映水中。岛上泉水甘甜，沙粒柔软，峰奇石怪。山妹赤着脚丫，踩踏着柔沙，呼吸着苦涩的海风，脚底发痒舒适。潮水撞击着胫骨，飞溅着白沫，清凉舒爽。山妹戴着氧气罩，背着氧气瓶，在陪训师的辅导下潜入海底。多彩多姿的鱼蟹在脚边穿梭，彩色的珊瑚礁，宛如青山沉在海里，当脚趾接触到珊瑚时，脚下依然是沟壑万仞，神仙般的感觉涌上心头。山妹翘起拇指提醒培训师上行，培训师将山妹脚掌轻轻的一顶，山妹徐徐浮出水面。
贾甲见山妹身体已完全康复，心情日趋好转。就劝山妹留在广州发展，换个环境生活，让人生的阴影远离心头。而山妹认为上海虽然没有广州进步，但是，治安环境好，地方熟悉，基础建设正在日新月异的变化。未来必定会成为世界超级大都市，发展空间广阔。山妹在广州疗养了一个月后，执意要重回上海发展。
贾甲帮山妹买了广州至上海的火车票，送她到了广州东站。
时间在变，环境在变，人心也变了，山妹将何去何从？
九
山妹对自己的出路，进行重新定位。自从马牛茶叶贸易有限公司成立以来，贸易公司如雨后春笋，遍布上海滩，外地公司也纷纷进驻上海，不少是品牌企业，实力雄厚，竞争激烈。再走传统的坐商模式，已经不合时宜。山妹从广州市场考察中总结了16个字，要自己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精，人精我强，人强我转（型）”的经营战略。必须把分散经营，改为集中经营，大大提高购物的便利，必须创建跨越市场与超市之间的商场新模式，打造企业品牌。
山妹凭借自己对道路环境的熟悉，凭借自己对捕捉商机的敏感度，已经净身出户的她，重新骑上了“飞鸽”自行车，在各条道路上，寻找投资项目。商业用房，工业厂房，凡是空置的房屋，山妹都要停下来，趴着窗户，仔细察看，敲敲大门，寻找商机。有时遭到辱骂驱赶，有时受到热情接待。一天，山妹在城乡结合部发现一座废弃的工厂，原是自行车制造厂，有4幢共10万平方米。山妹敲了几下大门，一位门卫打开大门，问她干嘛，山妹回答说要借房子。门卫把山妹带到厂长办公室，厂长50岁出头，带着眼镜，打量着山妹，问她借厂房派什么用处。山妹如实告诉他开办茶城，并把自己的想法详细地向厂长汇报。厂长认为一位普普通通的女子，对于开办茶城的思路极为清晰，又对项目充满了信心。上级领导不是要求企业要自谋出路吗？这正是一个好机会。于是，厂长就把厂房租给了山妹。
山妹从大塬茶场筹备来资金，对厂房进行商场设计，把厂房的改造装修活，承包给一家外地装潢公司。一个工人站在脚手架上粉刷天花板，由于，没有系上安全带，一脚踩空，从高空坠落，当场死亡。死者亲属及其老乡，从四面八方赶来。有手操棍棒的、有操着铁锹的、有烧着冥纸的、吼的吼、哭的哭，围堵了整个工地。小六子闻讯赶到，配合公安机关进行劝导。包工头被带到派出所进行调查。小六子通知了几个文武双全的老乡，把死者家属代表，叫到办公室，协商善后事宜。经过三天三夜激烈的唇枪舌战，敲桌子，摔杯子，讨价还价。最终，施工方赔了死者30万元。其中，山妹负责10万元，承包方负责20万元。安全事故以血的教训，划下句号。
半年后，经过多方努力，茶城改造装潢结束，所有分割墙体，全部采用玻璃幕墙，彩灯闪耀，像一座座透明的水晶宫。按服务功能设置了购物区、办公区、会议教育区、休闲娱乐区（包括茶艺表演、儿童乐园）。其中购物区面积达8万平方米。像4艘航母在大海中破雾前行。成为全球最大的茶城。公司实行金字塔式管理：从上至下设：董事长（主管公司决策，聘任总经理），总经理（负责公司全面工作，聘任公司副总经理及部门经理），副总经理（协助总经理工作）分管办公室、市场部；财务部由总经理直管、财务部经理负责公司资金收付及资金运作；办公室负责人事资源、公司接待、文书起草、印发，各部门协调；市场部负责业主服务、处理顾客投诉，分管招商部、物业部；招商部负责集思广议、广告策划、合同签署、市场营销；物业部负责物业服务及维修、管理；保安部负责消防安全、消除各种隐患，防盗防暴、维持正常秩序。分工明确，层层紧扣，秩序井然。山妹任董事长兼总经理，主持公司全面工作；工商管理专业毕业的大学生李果任副总经理；财会专业毕业的大学生王爱优任财务部经理；武校毕业的李松任物业部经理兼保安队长。市场部经理职位暂缺，由副总李果代理。小六子依旧在东海马牛茶叶贸易有限公司处理善后工作，而没有进入高山茶城经营管理许可团队。
山妹办妥了消防，食品许可，工商，税务等各项手续，东海高山茶城经营管理有限公司正式运营。集茶叶培植、采摘、制作、品茶、茶艺、销售，茶文化研究于一体。招收全国各地茶商、厂商，加盟入驻。
俗话说得对“隔行如隔山”，山妹从贸易型企业转至服务型企业，比想象的要艰难的多。高山茶城是新企业，知名度，信任度都不高。大型厂商提出的条件极为苛刻，有的提出要免租半年甚至一年，有的开出的租金价格比租进来的价格还便宜。使得山妹不得不放低门槛。 为了引进品牌茶叶企业，有的在进价的基础上打了5折，即使如此，入住率也不足6成。招商收入的租金不够支付给甲方的租金。再加上刚刚开业，缺乏知名度，生意萧条，业主成群结伙的涌向董事长兼总经理牛山妹办公室，有的要求再给免租期，有的要求退租，有的没事找事，故意捣乱，想从中牟利。保安队长李松带着熊背虎腰的队员，个个都是从退伍军人中精挑细选的悍将，直立两旁，维持秩序。有些业主蓄意欺行霸市、打架斗殴。一个姓赖的外地业主，凭借一身好武艺，垄断黄山毛峰茶叶，操着木棍，查遍茶城商户，对凡是有经营毛峰茶叶的柜台或货架，不是砸烂，就是翻倒在地。业主无奈，只能悄悄地向保安部求助。李松队长带着保安，赶到现场，不费吹灰之力，像抓小鸡似的一下子就把赖业主拿下，送到派出所。从此，再也没有人惹是生非，屡兴风作浪。但是，以次充好，短斤少两，的现象，屡禁不止。管理一抓紧，业主便以退场威胁。山妹认可到，要管理好茶城，必须两手硬，一手抓制度，一手抓营销。业主管理规范了，业主也就习惯了；生意兴隆了，赶业主走，业主也不愿离开。由于，投诉不断。工商、质检、物价、消协常常登门警示。山妹疲于应付，边抓管理，边做一营销。不停地做广告，送免费券，不断地烧钱。连吃饭的钱也没了，只能靠几个老客户买点茶叶维持生活，苦苦支撑，体重一下子减掉了20斤。
一年后，茶城生意渐渐好转，闲置摊位租了出去，免租期也没有了。高山茶城金碧辉煌，茗气飘香，人如潮涌。观光的、赏茶叶的、品茶味的、购买茶叶的，看茶艺表演的，听茶文化大师授课的，友人聚会的，相互交错，热闹非凡。
经有关部门招商引资，山妹在各个区县开设了分支茶城。
随着声望的不断提高，追求山妹的人排成长龙，有高官、有富豪、有电视台金话筒、有影视明星，也有想吃天鹅肉的无赖。山妹均置之不理。她需要的是心灵愈合与冷静思考。
山妹把茶城扶上正轨后，管理也走上了正常化，可以松一口气了。这时，她又想起了小六子，来上海五年多了，除了上次在咖啡馆以及工作上的事，还没有单独见面过，对小六子很不公平。如果没有小六子出手相救，一场噩梦不知道何时终结。在她的心里，小六子是最坚实的基石。应该要当面谢谢他。于是，山妹拿起电话，拨通了小六子的手机，约他出去逛街。
小六子觉得外滩停车不方便，就把车子停在高山茶城停车场，两个乘上强生出租车。纵横交错的高架桥，形成了腾空网状，绕着高楼，在半空中穿梭。轿车如蚁，爬满了高架路，在缓慢行驶。天空飘着不大洁白的云朵，空气中弥漫着尘埃，散发着阵阵呛人的油烟味。一幢幢高楼宛如家乡的竹林，直插云端。山妹与小六子先到道教宫观城隍庙，黑毛黄皮肤的，金发绿眼珠的 ，木炭肤色的人相互交错。他俩逛了九曲桥、古玩街，工艺品街，品尝了本地特色小吃。再到南京路步行街，逛了上海第一百货商店，这是一家百年老店，十里洋场南京路上的商业地标。货架上摆放着各种世界品牌的服装、箱包、儿童玩具。受到电子商务的冲击，生意有些冷淡，有些地方改造成了休闲娱乐区，百年老店正在走向衰落。
晚饭后，山妹与小六子从南京东路步行到外滩，黄浦江畔人山人海。俩人使尽浑身力气，挤上岸边，扶着护栏，江浪翻滚，山妹遥望着浦东，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片片棚户区房子，早已不翼而飞，东方明珠塔，像一串彩色的珍珠，直刺星空。金茂大厦，金融中心，摩天大厦，鳞次栉比。小六子从票贩子手上，高价地买了两张船票，两人登上了浦江观光游轮，黄浦江两岸华灯初上，流光溢彩。俩人站在船顶上江风吹在脸上，心潮汹涌澎湃。小六子借着江风向山妹敞开了心扉，表示爱意。山妹脸上顿时感到火辣辣的，内心极为愧疚，觉得自己欠小六子太多太多。但是，爱情不是馈赠的礼物，也不是施舍与感恩。 山妹没有答应小六子的请求。
小六子遭到山妹拒绝后，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又失望又自责。他想起了在砖瓦厂的日子，山妹帮自己挖黄泥、筛泥巴；想起了山妹端给自己热气腾腾的鸡蛋浓茶；想起了山妹拿着鹅毛沾浓茶盐水给自己清洗手臂上的浓汁；想起了月下天湖的首次相聚而不辞而别；想起了面粉厂的邂逅巧遇；更想起山妹自己力推给铁蛋而创建茶叶贸易公司，虽然公司最后解体，但让自己从打工仔变成了经商者，为经商之路，夯实了基础。每当自己看到山妹赠送的羊毛衫，山妹就会出现眼前，往事历历在目，浑身热乎乎的。从大塬天湖相别，到黄浦江重聚，山妹屡遭挫折，历经磨难。根源不在山妹，而在于自己。是自己的软弱，把山妹拱手相让给铁蛋；是自己的软弱无法及时挽救山妹；是自己的软弱，才让山妹的婚姻破裂；是自己的粗心大意，山妹才会被人送进牢房。可是，山妹离婚后，为什么不再寻找爱情？或许是在等待信任，等待心中王子的勇气。那又是谁呢？似乎没有察觉。会不会在等待自己的勇气？否则，她就不会把一箱的求爱信付之一炬；就不会把上万条求爱短信，拒之不理。小六子这才感悟到越是亲近，爱情越遥不可及；越是难以得到的东西，越显得珍惜。山妹在事业上取得了成功，在前进的路上却饱经磨难，是任何人无法想象的。现在，决不能再让她单身孤影，再遭挫折了。于是，小六子鼓起了勇气，三番五次的向山妹求婚。小六子执着与勇气，融化了山妹冰冷的心。
山妹与小六子的相知相爱，从高山至大海，从封闭年代至开放时代，历经周折，穿越一千公里，跨越一个世纪，终成眷属。小六子的父母要求举办大婚仪式，回报亲朋好友的关心与支持。山妹开玩说:“我们不是举办过一次了吗？只不过你从配角变成了主角。”说完，两人开心的笑了。最终，选择了旅游结婚。
小六子处理完东海马牛茶叶贸易有限公司的善后工作后，也加入了东海高山茶城经营管理有限公司团队，担任公司总经理，主持公司全面工作。董事长只负责公司重大事项的决策与对总经理履行职责的监督。公司的决策权与管理权分离。
铁蛋因债务缠身，公司破产而回到了马庄。
真真以村办企业干部的身份考上了国家干部，当上了镇长，娶了贾甲的妹妹、镇政府妇联主任的贾玉为妻；贾甲从一家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 ，成为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娶了李果为妻。李松与王爱优也处上了对象，正准备结婚。
山妹与小六子结婚的第二年，生了一个儿子，取名：“王峰”，寓意像武夷山脉上的高峰，屹立在祖国的东南角上。山妹为了给下一代创造优越的学习条件，把王峰从小送到英国读书，王峰研究生毕业定居英国。
2008年由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全球金融海啸，冲击了大陆市场，投资、出口、消费三驾马车，疲惫无力。为了刺激市场，国家拼命印刷钞票。银行金库堆满了人民币，重兵把守。各家银行纷纷放低贷款门槛，找企业，找商会，提供一条龙服务。贷款成了商人成功的标志。瞬间，花钱如弃抽纸，豪宅被抢购一空，奔驰、宝马、凯迪拉克堵满了城市、乡村道路。有商人出入的场所，就有豪车伴随。经商成了茶前饭后的热门话题，商人成了创造奇迹的神仙。
沈丽也当上了一家大银行的行长，多次找山妹会长，向高山茶城授信50亿元人民币的贷款额度，任何一张身份证只要有3人连保，加上高山茶城、茶叶总商会及牛山妹担保，不用任何抵押物，就可以贷到100万元；任意购买一家经营2年以上的茶叶贸易公司，入驻高山茶城，就可以贷到几千万元。由贷款人提供身份证或者营业执照复印件，盖个章、签下姓名就行。一切手续由银行经理代办。山妹并没有被金钱诱惑冲昏了头脑，而是出奇的冷静，她认为，高山茶城经营管理有限公司目前没有投资项目，不需资金。如果把贷来款再放贷出去，高山茶城没有金融放贷资质，既不合法也不安全，就拒绝了沈丽行长的请求。而沈丽行长承受不住上级银行下达指标的压力，不甘心失去茶叶总商会及高山茶城放贷大户，绞尽脑汁。
山妹陪同市领导随团去欧洲考察，沈丽行长嗅到了放贷时机，去找了小六子。苦口婆心地劝导小六子。她认为，这次放贷门槛低，手续简便，是发财的好机会。要求小六子先贷20亿元试试看。小六子认为反正不需要抵押，赚钱渠道又比其它行业快的多，就同意了沈行长的方案。三天时间，贷款就到账了，小六子也跟其它企业一样，临时组合了一个团队，做起了放贷的生意，以高于银行贷款的三倍利息对外放贷。刚好迎合了需要资金，又无资产抵押，而在银行贷不到款的客户的需求。坐在办公室电脑前，拖着鼠标，饭也顾不上吃，茶城也懒得去管理。手指往键盘轻轻地一弹，每天就带来几十万、上百万元的收入，沉迷于发大财的美梦。
山妹出差回到公司，小六子向她汇报了担保公司的业绩，山妹查看了借款记录及凭证，发现许多借款人只留一张身份证复印件，一个电话号码，没有人联保，没有人担保，没有任何抵押，甚至没有本人签字。工作人员利欲熏心，蠢蠢欲动，不计风险，拼命地放贷、拿提成、收贿赂。内部股东虎视眈眈，安插内线，里通外合，甚至以贷款人的假名义明借暗赖，侵吞公款。会计被出纳架空，失去了监管职能。山妹预料到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把高山茶城吞没，不禁大惊失色。立即召开管理层会议，排除众议，拍案决定：立即停止放贷，提前收款。山妹的意外举动，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不但遭到辱骂，还遭到了人身攻击，栽赃陷害，拉横幅、发微信，散布不实言论，进行人格抹杀。纠集流氓地痞霸占经营场所，砸毁办公设施，殴打、驱赶工作人员，瘫痪工作秩序。山妹不顾一切，雷厉风行，在一周内收回了所有贷款，提前还给银行。
两个月后，即2012年，信用贷款危机终于爆发，三角债、五角债纠纷不断，各种市场，各个商会会长深陷其中，过亿元资产的大咖因债务纠纷而纷纷倒下；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商贾，变成了拉破车的老牛，在苟延残喘。
山妹掌领的高山茶城与茶叶总商会，却在信贷海啸中逃过一劫，成为幸存者，成了万家市场与商会中的一株独秀。
2015年史无前例的拆迁运动在上海展开，为了达到控制城市人口总量的目标，想方设法驱逐外地人。有些部门不分青红皂白，采取了一刀切的外科手术。东海天星建材批发市场，是集体企业，土地、房屋合法，经营证照齐全。占地一万亩，业主10万多户，经营人员达100多万人。是全国最大的建材批发市场。为了驱赶逐经商的外地人，开发方以城市规划为由，提前终止与租户的租赁合同，由于，租赁期限未到，安置问题无法解决。于是，部分业主代表找开发方谈判。开发方却以滋事闹事、扰乱社会秩序为名，对业主代表进行羁押。长宝路上出现了万人长龙，进行示威游行，抗议独裁。开发方动用了大量警察、武警、城管筑成铜墙铁壁，把市场围得水泄不通，看守所里塞满了闹事者。挖掘机、推土机如坦克般涌入市场，一幢幢商场被推到。三天时间，浩瀚无垠的天星市场成了一望无边的废墟。一个外地客户发现有犯罪前科的几个老乡小伙子，头戴钢盔，身着城管制服，右臂月亮形图案中心的“特勤”二字闪闪发光，加入了城管队伍，耀武扬威，挥舞着棍棒，砸玻璃窗，敲打柜台，驱赶租户。各个市场的业主像被捅破蜂窝的蜜蜂，仓皇逃窜。强拆强迁行为，违背了当年招商引资的承诺。外地民工与商人如退潮般的离开大都市。经济跌入低谷，领导却登上云端。
山妹在思考，造成城乡差距的根本原因在于交通。以前，从老家到上海乘班车要24个小时以上，现在，高铁路过家门口，到上海只要2.4个小时，未来子弹列车，火箭列车，空中飞鹤，海底飞鱼，将更快穿越时空，一周游遍天下，不再是梦想。世界距离会慢慢缩短。虽然，城市的富裕繁华是农村无法达到的，但是，城市的交通拥堵，空气污染，是难以解决的问题；虽然，农村相对于城市比较落后，但是，农村的碧水青山、空气新鲜却是城市无法得到的。目前，家乡还处于相对贫困，学校设施简陋，很多孩子上不起学，还需要扶助，许多孤寡老人需要帮助。母亲叮嘱自己，做人要知道感恩。家乡是自己的根，根深才叶茂，现在自己有能力，应该多做公益事业。于是，山妹跟老家政府联系，成立了“山妹扶助基金会”，山妹任会长。每年向困难学生及孤寡老人，发放扶助基金；向优秀师生发放奖金。
山妹心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农村人口涌向城市，是为了寻找发家致富的机遇；未来城市人口涌向农村，又是为了享受旅游、居住，养身的优美环境。
有一天，高山茶城来了一位白须学者模样的顾客，来找山妹，说是冲着茶叶总商会的招牌来的，要买白茶。山妹解开塑料袋，抓了一爪，放在水壶里煮着，顿时，芳香四溢，客户咪了一口，竖起了大拇指说：“好茶，好茶！这就是当年宋微宗皇帝喝的政和白茶，才把年号赐给关隶县，改称政和县。我寻找了几十年的白茶，今天终于找到了。”
山妹改变了传统的营销模式，采用了线上线下交易。把大塬出产的茶叶，注册了“牛山”绿茶，“大塬”白茶商标，注册了“大塬茶”网站，让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朋友欣赏大塬生态风光，品尝大塬优质茶叶。
大塬村成为中国生态茶叶之村。
山妹连续担任了三届东海茶叶总商会会长，为外地在沪企业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几十家企业进入世界500强；几百家企业成了上市公司。由于，山妹对社会贡献巨大，市领导要求山妹担任东海总商会会长。而山妹以工作繁忙为由，予以婉拒。并渐渐地淡出江湖。
一天，一辆宾利轿车驶进大源村，在一幢洋房门前停下。一位穿着时尚的中年妇女走下车。随从人员将三只装满旅游开发图纸的箱子，搬进了洋房 。
（完）
2019.4.7于上海雅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