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天气时晴时雨,时暖时冷。同学们捕捉住新冠肺炎疫情睡眠的空隙,举办了杨源中学八一高中同学毕业四十周年聚会。会毕,我顺道回到故居,看望大哥。
老房子的香台左侧,孤独地站立着一台脱了漆、锈迹斑斑的马头钟,“叮,叮”地敲着,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三十多年前。
一九八七年,我们结婚时,金光闪闪的马头钟,作为妻子稀罕的嫁妆,放在大红花被上,随同送嫁队伍,唢呐声声,由搬夫仔从花桥抬到王大厝,置放在房子的香台上,“叮,叮“地响着,声音洪亮,富有弹音,引来不少人围观。尽管我搬了几次家,马头钟却始终未移动过,一站就是三十四年。
那时,家庭成员已达二十多人,一到吃饭时间,厨房就像挤满羊群。大人坐在桌边,幼儿坐进桌骄子,孩子们抱着饭碗走的,站的围着饭桌,妇女们要等大家都吃完后,才上桌,吃些剩菜剩饭。往往是菜盘子空空如也。看着母亲与嫂子们拄着筷子,鼓着两腮,费劲地吞着地瓜米饭,我站在一旁,悄悄地流泪。日子过得相当艰苦。虽然其乐融融,但我还是暗自发誓,一定改变家庭环境,改变命运。于是,我毅然辞去香饽饽的供销社采购员职务,也拒绝了领导要我接任供销社主任的要求,而独自承包百货、服装门市部。妻子也从教师队伍中辞职,夫妻俩才走在一起,开始了”嘀嗒嘀嗒“的生活。闲暇之时,我和好友打打麻将,往往是三更半夜回到家。此时,妻子已怀孕在身,偶尔也会像马头钟的秒针,“嘀嗒嘀嗒”几句。
九五年,我转让掉供销社承包的店铺,背井离乡,携妻带子到上海创业。为了拓展事业,常常喝得天花乱坠。妻子担心我喝坏了身体,每当我应酬之前,总是像马头钟那样“叮,叮”地发出警告,心情不好时,还会怒吼几句。即使我嘴上答应不喝,可一上餐桌经不起几句好话相劝,又喝得酩酊大醉,甚至断片、失忆。这时,她就像马头钟里的吊坠,总是左右摇摆,“嘀嗒嘀嗒”,但不会前后碰撞,去砸破玻璃窗子,跳出窗外,而且既往不咎!所以,我们尽管偶尔”嘀嗒嘀嗒”地你一句我一句,却不会卷起惊涛骇浪的家庭风波。
在我赴上海创业不久,兄弟们也陆陆续续地把整个大家庭迁到了上海,并各自闯出了一片天地。从此,老家成了故居,马头钟独守空房。唯有大哥、大嫂偶尔回家住住。
不管主人在不在家,马头钟总是马不停蹄地与时间赛跑。
前年回到家,大嫂对我说:“洪,马头钟不走,晚上却睡不着了。是不是坏了?”
在我十一岁时,大嫂就嫁进我家。有一次,她问我,是叫你名字,还是叫你四叔?我说,还是叫我名字吧!于是,大嫂一直叫我“洪”。这在当时的农村,嫂子直呼小叔子的名字,是极为罕见的。我也一直视兄嫂为“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这种情感不管距离多远,年龄多大,从未淡化过。
经大嫂提醒,我才发现马头钟不走动了,站在櫈头上打开马头钟玻璃窗,上足发条,重新校正了时针、分针。马头钟又“叮,叮”的开始报时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一边回想往事,一边倾听钟声。刚入眠,又被钟声吵醒。马头钟每隔半点或整时就响。一整夜睡不着,就数着钟声的次数。从晚上十点到次日六点,马头钟总共敲打了八十一次。连续几天后,才慢慢习惯了吵闹。马头钟成了催眠曲,躺在床上边听钟声,边睡觉。就像大嫂说的,马头钟不响,就睡不着了。
我坐在厅堂的长板凳上,用指尖划着手机屏幕,倾诉着感慨。突然,电话铃声响了。在政和白茶城批发白茶的侄女,开着小车已经停在门口,送我去南平市站乘高铁返回上海。马头钟连续敲了八下。我拖着行李箱与兄嫂离别。
马头钟不但告诉了我们时间的钟点,还为我们吹响了奋斗的号角,更是发出人生中的警示,让我们在奔驰的轨道上永不迷失方向。
马头钟,你就不停息地敲下去吧!让兄嫂好好入眠。我们在东海边听的很清楚呢!虽然,你的声音与外滩的钟声有所不同,却是异曲同工,同样令人奋进!
2021.11.2.于王大厝1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