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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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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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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妹(六)

山妹背着背包,走出旅馆,四周是一片豆腐块的矮房子包围着。两个中年男子在弄堂口摆放了一张小桌子,赤裸看上身,备上两碟子花生与豆子,围坐桌子喝着啤酒。操着“阿拉”话。另一个男子站在边上,念着顺口溜:“老酒咪咪,麻将搓搓,老婆花花”。山妹心想,上海并不是电影上看到的打打杀杀那么恐怖,而是超常的安逸与幸福。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过上这种生活。透过屋顶,向东遥望,一幢幢高楼正在拔地而起。面对一望无际的楼房,她不知所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先找到到铁蛋,把家里的茶叶卖出去,偿清旧债。可是,这如同大海捞针,又往哪儿找他呢?在马路地摊上买了一张上海市交通地图,花了30块钱,买了一辆二手飞鸽牌自行车,跃身骑在车上,像一只花鸽,在蓝天白云下,在纵横道路上,在陌生人群中穿梭,从西到东至黄浦江,从南向北跨越苏州河,从闵行,徐汇,卢湾,南市,黄浦,又从黄埔往北至静安,普陀,闸北,虹口,杨浦。一条又一条街巷寻找,自行车换了两条内胎,两条外胎,穿过马路街巷三千多条。吃不上饭,住不起旅馆。饿了就啃上两个馒头;渴了就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喝上两口自来水;夜深了就女扮男装睡在路边或地下过道,路过的小孩以为是疯子,捡着路边的石头子哄着,扔着。

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山妹骑着自行车,在环状的万航渡路上,由于没有路标,没有太阳无法辨别方向。像陷入了迷魂阵,在圆内打转,五次、十次、二十次的反复碾压同一个水洼,找不到突破口。筋疲力尽倒在路边,雨水与汗水搅伴着幻梦,度过宵夜。苏醒过来时,阳光已经照射在脚上,跑到公共厕所里擦了一把脸,换了衣服。又开始挨门逐户的查找,遭到的不是呵斥,就是辱骂。山妹摸了一下口袋,已经不见分毫。感到山穷水尽,欲走不能。她想起了路过的旧品回收站,于是,在路边拾起一个蛇皮袋,捡了一袋的酒瓶提到回收站,卖了三块钱,买了一碗面条。看见隔壁的“马羊杂货店”,贴着一张招工启事,就走了进去。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在打理门店,山妹走上前问道:

“美女,你好!请问店里在招工是吗?”

“要招一名送货的。”姑娘瞟了一眼,满不在乎的说。

“你看我行不?”山妹拍了一下胸脯说道。

“一个乡下妞,人生路不熟的怎么送货?”姑娘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道。

“我熟,我熟,浦西的街巷我差不多走完了。”山妹自告奋勇的推介着。

“那就先试用一个月,等老板回来再定吧!”姑娘勉强把山妹留了下来。

“谢谢美女!”山妹高兴的跳了起来。

“我名羊羔,是老板的表妹,人家都叫我小羊羔。”姑娘自我介绍说。

“我名牛山妹,人家都叫我山妹。”山妹如实的介绍道。

店铺是一间40几平方米的超高厂房,搭了一层阁楼,一楼立着一个柜台,两个货架。货架上摆放着面包,香烟,黄酒,日用品,茶叶罐子。地上堆满了纸皮箱子。阁楼又分割成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两个卧室,小羊羔与表哥各人一间。小羊羔带着山妹一边参观一边介绍。走下楼梯,交代了山妹平时的工作,除了送货外,还要帮助买菜,烧饭,打扫卫生。 山妹听了小羊羔的介绍后,提了一桶水,开始拖地板,擦桌子,擦货架,整理商品。

晚饭后,小羊羔带着山妹穿过几个红绿灯路口,爬上一座大桥,桥下是两条火车轨道,一段段枕木撑着铁轨,一辆绿皮火车冒着黑烟呼啸着,穿过桥洞。这是山妹第一次看到现实中的火车。她俩走在林立的高楼下,飞机在楼顶上盘旋,又想起了自己和铁蛋攀爬毛竹的情景。她们又登上了火车站的人行天桥,桥下车水马龙,人流穿梭。有匆匆赶路的陌客,有勾肩搭背的情侣,也有手支拐杖的乞丐。夜幕降临,街道两旁霓虹灯闪烁,高楼窗户荧光透明,像一座座水晶宫,相交辉映下,鱼虾嬉戏,龟鳖爬行。山妹看的眼花缭乱,晕头转向。

小羊羔跟山妹聊起了自己的身世。小羊羔的母亲是表哥叔爷抱养的女儿,表哥叫她母亲为姑妈,小羊羔初中毕业后,不想继续念书,母亲就让她就跟着表哥到了上海,表哥出了2000块,小羊羔母亲给她1000块,两个人凑一起3000块钱。开了一个杂货店,就取名”马羊杂货店“。交了房租,进了一些货,就没钱了。一开始生意不好,天天只能啃着卖不掉的面包、饼干,胃都吃反了。无奈之下,表哥只好去打短工,缴水电费、治安费、税收等各种收费。她一个人看店铺。有一天,来了一个客户,说要买五箱啤酒,店里只有一箱,差少的要到厂里拉。还有香烟,杂货等七七八八的加起来共500块钱。小羊羔担心货拉来了,客户又不要,卖不掉,要客户压点订金。客户为了让老板放心,就干脆把货款付清了。这天赚了100块钱,两个人开心的不得了。客户认为老板的信誉好,东西又不贵,就一个客户介绍一个客户,生意也一天天的好起来了。小羊羔今年十七岁,比表哥小一岁。母亲要她嫁给表哥,她觉得表哥人很直爽,很勤劳,只是喜欢打牌,常常半夜回到店里。反正自己年龄还小,表哥也没有提出过,就没有答应母亲。

回到店里小羊羔请山妹与自己同铺睡觉,山妹生怕影响小羊羔睡眠,就说自己一个人惯了,两人同铺睡不着,还是睡地铺方便。于是,在堆积纸箱的地方,清理出一个方井,找了几张纸皮铺在地上,小羊羔递上一条浅灰色的毯子,山妹躺在纸皮上盖着毯子,拉了一下线绳“咔嚓”一声,电灯泡熄灭了。

山妹在地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上海己经三个月了,还没有找到铁蛋,自己带的茶叶又沉入湖底,无法推销。耕山队员,采茶女的工资还没有付出去,村民的农家肥款还是赊账。母亲的身体如何?又该在想女儿了吧?山妹脑子在发胀,蚊子在”嗡嗡”的乱叫乱叮,老鼠窜到脸上,拉下粪便。山妹慌张地拉过毯子盖在脸上。渐渐地汗水湿透全身,又把毯子踢了。第二天起床时,发现纸皮湿烂了一个人型窟窿。

山妹烧好饭,打扫完卫生,向小羊羔借了10块钱,到公共电话亭,拨通了大埔村部电话,让小鬼去叫母亲半个小时后,在电话房等电话。

“妈,你还好吗?身体如何?”山妹再次拨通了电话,情绪激动的问道。

“我很好,你找到铁蛋了吗?茶叶的销路如何?”母亲关心的问着。

“还没呢,先找个工作边工作边找销路。”山妹离开母亲四个月,差点就见不到了,听到母亲的声音就像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激动得越说嗓门越大,她怕母亲担心自己,不能告诉她真相,却抑住不住心中的苦痛,就抽泣起来:

“妈,我难过。”

“怎么难过了?”母亲听到女儿的哭泣声,不知道发生什么?胸口怦怦的跳。

”妈,我想你。”山妹尽力控制自己。

”忘了告诉你,茶叶被一个大老板买走了一卡车,卖了两万块钱。要是找不到铁蛋就先回来,剩下的慢慢卖。”

”妈,上海市场很大,机会也大,我还是慢慢地找销路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照顾好身体。”

“长途电话费好贵,没什么大事就不要打电话回家了。我把电话挂了。”母亲担心女儿花钱,即使心里很想女儿,嘴上还是劝女儿不要想妈,说完“咔嚓”一声,便把电话挂断了,掏出手帕擦着眼泪。

山妹回到店里,好几个人在批发商品,有食品,有饮料,也有茶叶。小羊羔把一张张送货单交给山妹。每一张单子写着送货日期,商品名称,规格,数量,价格,金额及总金额,地址,收货人签名及联系电话。山妹送完货后,把单子抄了一遍放进兜里,积累客户信息。把原件交给小羊羔。山妹轻车熟路,博得小羊羔的信任与称赞。

山妹在杂货店转眼一个月了,身上长满了痱子和蚊子叮过的痘痘。由于,茶叶采摘完毕,成品茶又卖出一半,再也不欠别人的钱了,母亲身体又好,也就没什么顾虑,就不再找铁蛋了,打算自己找销路。再加上白天送货疲惫,一躺下就”呼噜噜噜“的睡着了。一天深夜,突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不知道是警察来查暂住证,还是客户来提货。为了不打搅小羊羔睡觉,自己随手拉了一下线绳,“咔嚓”一声,打开电灯泡,爬了起来,解开门锁,把卷帘门一拉,滾了上去。门口停了一辆卡车,站着一个黑胖的男子,吓了一跳,胸口在剧烈的跳动。

”山妹,你怎么会在这里?”男子吃惊地打量着山妹。

”是不是在做梦?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你?”山妹打量着铁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我的店没错。”铁蛋解释说。

铁蛋爬上二楼叫醒了小羊羔连同驾驶员四个人把一卡车的茶叶搬下放好后,小羊羔又回到房间继续睡觉了。铁蛋跟山妹聊起了回老家的经过:

随着茶叶的销路越来越好,铁蛋认为原来的经营模式已经满足不了市场需求,就决定把“马羊杂货店”改成“马羊茶叶批发部”,把其他的商品卸下货架不卖了。由于人手不够,就委托小羊羔雇佣一个人专门送货。自己回老家拉货。早就听说山妹承包了大塬村茶场,由于,大塬是黄土质含酸性,昼夜温差大,雾气浓,雨量足,又是使用农家肥。生产出来的茶叶清香,甘醇,深受市场喜爱。去年,他的表弟给他写了一封信说,大塬茶园遭到霜冻袭击,产量大大的减少,经营上遇到了困难,问他能不能拉山妹一把?他知道山妹的个性,是不会轻易接受别人援助的。就汇了5000块钱给表弟,以表弟自己的名义借给山妹。这一次回到大塬,表弟说山妹已经去上海三个月了,委托自己打理茶场,并交代如有收入,就先把表哥的钱还了。他算了一下货款,刚好两万块,表弟就把借款抵消了。由于茶叶都是散装的,他就把散装茶叶拉到马庄,放进仓库,用纸盒包装好一起拉到上海,今天刚好一个月。

山妹考虑到铁蛋一路辛苦,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下喉咙,边听边流着眼泪,就劝铁蛋早点休息。铁蛋考虑到一个姑娘睡在一楼,四面透风的不大方便,就把自己睡的房间让给山妹,自己睡一楼地铺。

小羊羔把一个月下来的经营情况向铁蛋作了详细的汇报,并对山妹的表现赞赏有加,每一天的营业额在翻倍递增,怕山妹忙不过来,建议铁蛋给山妹配一个BP中文机,方便联系。铁蛋觉得小羊羔的建议很有道理,就到商场买了一个BP中文机配给山妹。山妹把BP机挂在腰间,时不时发出“滴滴”的叫声。由于,铁蛋的福建口音很重,fh不分,前音后音不分,常常把呼叫台的小姐搞得哭笑不得:“是福州路,还是湖州路?”,铁蛋要用好几个词语加以扶正。

“滴滴,滴滴”山妹停住三轮车,拔出腰间的BP机,是铁蛋的留言:“速送两袋茶叶到上海面粉厂。地址:莫干山路120号。”山妹卸下货,蹬着三轮车飞快地回到批发部,扛了两箱茶叶,往上海面粉厂飞去。一个中年男子门卫拦下三轮车,要先登记好,方能进去。山妹顺便问清楚供销科的位置,把三轮车停在停车场旁边,扛着一箱茶叶,就匆匆忙忙的跑了进去。一帮工人正在扛着一袋袋面粉装车,山妹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一个工人身上,跌倒在地,工人急忙扔下布袋,把她扶了起来:

“山妹,是你?”

“小六子,你没死?”

“我怎么会死呢?”

"你没死,可大家快为你愁死了。今天没有时间,日后找你算账。”山妹抡起拳头,狠狠地砸向小六子的肚子。

“哎哟……"小六子装着疼痛的样子,捧着肚子笑了。

山妹与小六子相互留下了BP机号,就各自忙各自的活去了。

原来小六子与山妹一起离开榅树林后,看着山妹进了家,觉得这么早回家反正睡不着觉,就转身去了砖瓦厂,想看看踩踏泥浆的池子,捡拾一些记忆。他发现一辆车停在厂里,就走了过去,一看是一卡车的砖瓦。李老板刚好背了一个黑色背包,准备上车。看见小六子就停住了脚步,问道:

“小六子,这么迟了还来厂里干嘛?”

“睡不着觉,随便走走。李老板,你要回老家吗?”

“老家准备盖房子,把股东分到的砖瓦厂拉回去。砖瓦厂关闭了,今后你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不过,不想继续在家里呆下去了。”

“山妹不是叫你去帮她管理茶园吗?”

“不想去。”

“为什么?”

“无法面对乡亲冰冷的眼光与风言风语。”

“我家里正好需要一个帮工,大概要干一年的杂活。你愿意去吗?”

“愿意是愿意,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

“你要替我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的行踪。”

“哈哈,我认为是谈工钱呢!没有问题,我一定保守机密。”

于是,小六子爬进了驾驶室,离开了大塬砖瓦厂,离开了父老乡亲,突然“失踪了”。

一年后,李老板的房子盖好了,想把小六子留在养猪场喂猪,小六子跟李老板开玩笑说:

“李大老板,我答应你的只有一年,不能出尔反尔喔。”

李老板每次到上海面粉厂拉麦皮,总会带些笋干、茶叶送给供销科长,积累了深厚的私人感情。就帮小六子打听,面粉厂需不需要搬运工,科长告诉李老板,厂里的装卸活刚刚外包,目前,还需要补充劳动力。于是,李老板请科长留了一个名额。在他回到大塬砖瓦厂的那天,运猪车刚好要到上海面粉厂拉麦皮,李老板就写了一张条子给小六子带着去见科长。没有想到,他前脚跨上车,山妹后脚躺着进来。临走时,小六子掏出100块钱交给李老板,让他转交给母亲,并且不能说是自己给的。李老板见了小六子一家子非常难过,又非常可笑,笑小六子戏演的太残忍了,害苦了父母兄弟姐妹,害苦了山妹母女,害苦了所有亲朋好友。

2019.3.17.于上海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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