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奶奶走了,是心功能衰竭走的,享年99岁。她生了7个儿子,3个女儿。王大爷去世的早,王奶奶含辛茹苦,把儿女抚养长大成人。却无力把他们送进学校,只能一个带着一个种田刨地,无官无贾。只是人丁兴旺,子孙已经繁衍至102人,成了村庄的大家族。
王奶奶生前,儿子们把菜地山坡上的一棵古杉树砍了,为她制作了一具棺材,放在柴火间的阁楼上,孩子们平时不敢去那里,怕见到棺材晚上做恶梦。两天前,儿女们把棺材卸下,刷上朱红油漆。由长子王老大亲自去请村里的封棺先生卢汉,为母亲封棺。
卢汉原是抗美援朝志愿军的吹事员,在上甘岭送饭途中背部受伤落下残疾,骨头隆起变成驼背。走起路来,像是背着一口铁锅。 卢汉没有得到安置,每个月只领着18元的政府津贴,过着单身生活。后来,一个广东女家乡遭遇水灾,逃荒到福建,经人介绍,卢汉与广东女组合了家庭。卢汉没有工作,本来也种田,在树下躺着午睡时,孩子们往往坐在他脖子与腿上玩起翘翘板;卧睡时,孩子又骑在他隆起的背上玩起神龟渡海。别人呼噜、呼噜大睡,他却在驱赶孩子。感到十分烦恼,就不去种田了。操起别人不愿做的封棺活。卢汉身上常常挂着一个宝葫芦,每天灌满自家酿的红酒,上山砍柴、下溪捕鱼,总是带着宝葫芦,把酒当水喝,边喝酒边轻轻的哼着小曲。有时,也会把捕捉的泥鳅、溪鱼洗干净后撒些盐巴,烤成干用纸张包着,放进衣袋里,喝酒时掏出来配酒。卢汉总是在腰间插着一把斧头,怕临时忘了,耽误封棺时辰。他的斧头比木匠的斧头小了三分之一,人们称之为“神斧”。神斧不是用于劈柴,也不是用来砍人,而是专门为封棺钉钉子用的。虽然,神斧不用于劈柴,但还是磨砺得金光闪闪。有人问卢汉为啥?卢汉说是封棺时,众鬼看到闪亮的锋刃才不敢靠近。
有一回,卢汉喝醉了酒,在泥砂路上摇摇晃晃,边走边唱,唱的是朝鲜民歌。这是他在任炊事员期间,常常到居民家中买菜,当地妇女教他唱的。一群小孩听不懂他唱什么,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大家都叫他“先生”。孩子们以为先生疯了,捡着小石子边起哄边扔向他。卢汉拔出腰间的神斧喊着:“驱鬼啰”!随即身子飞舞起来,像一口侧着的铁锅在地上打转,瞬间变成一个旋转着的椭圆形球体。吓得孩子们纷纷逃跑。从此,孩子们看到卢汉远远就躲避。
卢汉和广东女生育了2男2女,卢汉对老婆很体贴,烧饭、洗衣、端洗脸水全包了。对子女却很严厉,尤其是对长子卢鲁。有一次,小卢鲁偷了邻居瓜棚上的黄瓜,瓜主跑到家里告状。卢汉认为儿子伤风败俗,走上歪门邪道,气急败坏,把卢鲁吊起来,拿着竹枝鞭子,抽打得遍体鳞伤。要卢鲁保证今后不再偷窃时,才把他放下。卢汉对封棺职业也是忠于职守,一丝不苟,因为死人只有一次封棺,封密了就不能再打开,里面多了东西,或少东西都不行。于是,卢汉每次在封棺之前,总是要把棺材里的遗体席被、生前遗物、穿着打扮检查好几遍,从未出现过差错。博得死者家属的信任。所以,十里八乡凡是死了老人,都去找卢汉封棺。
王老大身穿麻衣麻裤,头戴白帽、腰系草绳,到了卢汉家,卢汉一个人坐在橱房里喝得正酣。看到王老大的穿着,就知道对方来意,问了一些基本情况,操起神斧插到腰间,跟着王老大走了。
卢汉掀开半遮半掩的棺材盖板,王奶奶盛装穿戴,疏着发髻头,安静也躺着。王老二去舅舅家请后头时,舅舅们早已去世,舅家便派了三个表兄弟作为王奶奶的娘家代表前来吊唁(实际上是核实死因,这是规矩。)经娘家代表审视无疑后。卢汉才检查了王奶奶的席褥与被子,是否整洁,陪葬的遗物是否合适。确定无误后,拉出腰间的宝葫芦,仰着头、张开嘴巴,像倾盆大雨,哗啦啦的倒进嘴里,喝了半葫芦,满脸通红。拉过棺材盖板,对着大家大喝一声:“闪开”!人们生怕自己的影子被锁进棺材,纷纷闪躲。卢汉抡起神斧接连敲了四下,将X型的四对竹钉子栓住侧板与盖板 。然后,在盖板上使劲地敲了三下,边敲边喝斥道::“王奶奶,从今以后,儿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要再来缠扰了,你就安心去天堂享福吧!” 王奶奶儿孙蜂拥而上,像一群白鸽扑满了棺材、挤满屋子,哭天喊地。王老大急忙向先生塞了一个红包。王家一、三、五子在右边,二、四、六子在左边,扛着棺材,七子举着火把在前,丢着方孔心圆冥钱。女儿与孙辈跟着;鼓手、号手随后;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尾随。一路上,号响鼓呜,冲天炮、百子炮震耳欲聋。送葬队伍渐行渐远,向深山进发。
卢汉没有去送王奶奶最后一程,而是拆开红包,抽出一张“工农兵”10元票子,到供销社代销点买了一箱白酒。
卢汉的老婆广东女因病死了。卢汉寂寞孤独,酒瘾越来越大,一日三餐不离酒。
过了几年,卢汉患上肝癌死了,卢鲁兄弟垫了席褥,把父亲抬进棺材,发现父亲的厚度是常人的三倍,头与脚翘出侧板许多,盖板无法盖下。卢鲁对弟弟妹妹说:“父亲棺葬不了,只能火化了。”兄弟姐妹一致同意。
一辆殡仪车驶到卢鲁的家门口,封棺先生被扛上车运走了。
2019.7.4.于上海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