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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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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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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不宁静

营业员,仓管员,采购员,以及各种名目的行政人员,能到的无所不到。一听说今晚竞选一人晋升两级工资,人人兴高采烈。所以,除了购销站里极个别老实人留守值班外,全社八十人,到了七十二人,塞得会议室水泄不通,压得木地板难以支撑,断断续续地发出:“嘎嘎”的叫声。一只飞蛾从野外赶来,挥舞着强有力的翅膀,把天花板上的蜘蛛网连同灰尘大把大把地扫下。这是“文革”结束十年来,供销社最多人次的会议。顽皮的孩子们以为是在放映《射雕英雄传》 ,而爬满了窗户。

 “老兄,这次理事会怎么肯放权哪?”

 “你真是蒙在鼓里,为这两级工资,理事会内部早已争个不休,不见雌雄,才来个民主选举。”

 “什么民主?招合同制职工,就全让他们的子弟包车”

 “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难怪财神爷会失灵” 。(众人私下一直把主任供奉成财神爷)

 坐在窗户下,戴着蛤蟆镜的小伙子与他的同事,正在交头接耳地咕噜着,是牢骚,还是关注?自从一九八三年企业改革的第一阵风吹到了这个全省最穷的贫困县时,供销社系统就被推到了最前沿,从官办变成了民办,从全民制改为了集体制,“蛤蟆镜”成了改革开放的试验品,是全县的第一批合同制职工。从此,供销社出现了多种用工等级:1,干部(主任,会计);2,全民工(属于退伍军人安置的,或城镇户口参加统一招工统一考试录取的,或继承父母遗产—顶替的);3.集体工(属于城镇户口参加招工统一考试落榜的,比如全县的头号美女牡丹和主任的花花公子曹小弟就属于这种工种);4.合同制职工(第一,第二批的合同制职工大部分为高考的农村落榜生,第三批以后蜕化成理事会班子的子女就业所)。在那个“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年代,供销社成为农村老百姓日常生活用品与生产用品的唯一供给线,商品紧缺,分配单一,除了凭票购买,或者凭条(领导批条)购买,别无选择,供销社成为所有部门最香饽饽的需求场所,主任的权力远远超过了公社的第一把手。也不论什么工种,供销社成为年轻人就业的首选。“蛤蟆镜”正是在这个“夕阳”时期,参加高考而以一分之差名落西山,才选择了招工。虽然这样的工种让他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他心里发过誓:要摘掉头上这顶极不平等的帽子,尽早告别左手提秤右手拨珠子的繁琐日子。但是,由于他们的勤劳,奋发,积极,向上,给他所在的供销站创下了历史最佳效益,是全县供销社系统赫赫有名的连年冠。也因为工种的特殊性,让他的幻想破灭。现在,供销社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主任的权力空间逐渐遭到压缩,职工的思想也不再单纯了。主任常说“主任,是负主要责任的。”可究竟怎么负法?供销社的弊端何在?主任似乎了如指掌,但是,又拿不出强有效的治社方法,见人只是随人摇头:“现在个体户星罗棋布,生意难做啊!”“改革”二字虽然成了他会议的开场白,但他的心底究竟怎么盘算,人家却不知道。反正“大锅饭‘的方案,没有多大改变,办公室的行政人员还是那些老面孔,八十名员工,占去了二十名行政人员。工会会议多次提议要裁减行政人员,以减轻企业负担。而主任总是说:“我也知道要裁减,可是,减到什么地方去呢?要是他们造起反来,我的位子还能保得住吗?”

 看来权力来到这个世界真是千奇百怪,变幻莫测啊!她虽然给人们造福的机会多,但是,有时却成为人类相互利用的工具,成为拉帮结派的引擎,成为互相争夺的珍宝,成为我起你落的杀手。总之,当你掌权与没有掌权,掌握大权与掌握小权,埋没权力与滥用职权,完全是两码事。

 “叮铃铃,叮铃铃”黑夜中的电话声,对于这个落后,封闭的小镇,对于这个陈旧,狭小的会议室来说,却像一阵春雷,镇住了所有蛙鼓蝉鸣一样,刹住了纷乱的喧闹声。本来在骑着思想的野马横冲直闯的人,勒紧了缰绳;本来带着一天疲惫的一张张愁脸,也提起了精神;本来沉迷于盘算着这次竞争如何取胜的人,更紧绷了神经。等待着上级的重要指示。主任不慌不忙地拿起电话筒盖住了右耳:

 “喂,我正是。”

 “我是李采购,调资的事是不是先让给我?我是专门为这件事找您的。”

 “这件事嘛,比较敏感,也比较复杂,经过理事会的再三研究,为了公平公正,还是公开竞争,你如果赶不进来,可以把你的意愿委托他人,参加竞争。”

 “喂,喂,主任,实在不行的话,我就选自己,明天不出差了,我要赶进来……”

还没等李采购的话讲完,人们早已按捺不住,炸开锅了:

 “稳拿365天的补贴还不够,又想280元的月晋升工资,干脆包囊全社算了。”

 “要是他认为功劳显赫,自己还吃亏的话,换我去。”。

“换我去……”

 “换我去…..”

 “……”

 “都是他妈的,谁是功臣?谁的贡献大?就干脆点出来,免的争熊!”一直默默不语的“业务”,取下刚在过瘾的烟筒,往桌子上猛敲两下,丢下满桌的火星,四处飞溅,埋怨起县财办不该只给一个名额。他早已预料到,会引起一场争夺,弄不好要么把会议室闹翻,要么致使新的帮派兴起。这就不光光是两级工资了。而是关系到供销社今后工作的落实,以及下轮主任的选举…...

 说起“业务”,确实令人可敬可佩,他是个早期退伍军人,参加过抗美援朝炮火的洗礼,练就了一身好体质,正好赶上了就业黄金时期,只要有初小以上的文化水平,尤其是穿过橄榄绿的人,都容易找到工作,他刚好是小学毕业,再加上了一手好字体,退伍没有几天就被公社革委会书记叫去当了两年的助手,才安排在香饽饽的供销社,当了营业员。也许是军人气味太浓,从来不去吹牛拍马,迎合奉承,一直在供销社摸爬滚打30多年。他常常教育同行晚辈:“做人要做的清白,要有骨气。”他平时做事默默无闻,可是,使起劲来,九头牛也拉不回。去年,过磷酸钙紧俏的很,他跑到磷肥厂,连续奋斗了30个昼夜,找厂长,下车间,做搬运,熬得双眼肿得像一对乒乓球,人们还以为他患了水肿病。

 “同志们,希望大家能够实事求是,选出真正的功臣,大家发言吧!”主任满面红光,显得十分激动,等待着大家提他,她,或他自己的名字,心想:只要有一人倡议他,就不可能没有人护议,更不可能有人当面反对他。可是,放在桌子上的马头座钟已经滴滴答答地响了六千下,似乎他的开场白即将成了结束语,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开始紧张了起来,提了提衣领,故作镇静,然后,略有所思地放开嗓子:

 “同志们,发言吧?大家如果认为当面不好提名的话,可以提出其它的选举方案。”

 “摸签”不知谁冒出一句。

 “不行,上级特别强调说,不能抽签,不能做人情。这样难以体现出奖励有功之臣。”主任强调说。

 “投票选举”台下有人提议。

 “是的,投票”有人护议。

 “投票”。大家异口同声。

 “请大家坐下,我来写名单,80个人的名字都写在名单上,每人发一份,大家要选谁,只要在名单上打个勾就行。”只见“农资员”干劲十足地边写边解释。

 坐在一边的“蛤蟆镜”偷偷地向“农资员”使了个鬼脸,嘀咕着:“还不是贪主任的腿大,人家说他拍马,他还说是亲戚,不能疏远哩。”是的,光看他的言谈举止,就知道是个迎合奉承的角色,你说他无能吧?他上攀县长,中靠主任,下窜营业员,满面春风,白白胖胖,和和蔼蔼,你说他有野心吧?自从毛泽民创办供销社以来,他也没有跟任何主任过意不去,有人说他是识时务者俊杰,才混得上全社最清闲,最安逸的工种。总之,他的一心一意是为了成全主任,摆脱供销社困境。你看,确实有两下,仅凭一支圆珠笔,一张复写纸,不到五分钟,就写成了80张的选举名单,还找来了一个沾满灰尘,三年前选举主任的投票箱,挂了一把七十毫米的铁锁,锁住了投票箱的门扣,并且,贴上了一张红纸封条,签上了“农资员”三个字,再把投票箱装在保险柜里,以怕万一被人盗去,为了选举万无一失,他特地挑了三个心腹,以一夜二百元的高租金,租了一辆进口轿车,把投票箱连同保险箱塞进了轿车里,到各个供销站取票。样子比三年前选举主任,不知要隆重几倍。

 开票前,农资员疏了疏油亮的头发,换了一身崭新的西装,系着一条火红的领带,一溜烟地走进会议室,一个等着批条买尿素的老农,连忙迎上去,拉着他的手说:

 “主任,主任,我的苹果急需下肥,请批.....”

 “不!不......”农资员被突如其来的老农弄得六神无主,边挣着手边说。

“主任,麻烦您,就批一袋就够的。”老农见他不答应,便死死地抓住他的手不放,连声恳求着。

 “不..... 不..... 不.....我不是主任啊.....”农资员慌张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挣脱开老农的手,溜进了人群里。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蛤蟆镜”更是笑断了肠,忍不住捧着肚子撞了出去,这时,正好主任提着两个热水瓶走了进来,“蛤蟆镜”来不及回避,便撞到热水瓶上,“啪”的一声巨响,吓得人们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个患有心脏病的老员工,口出白沫倒在地上,顿时,呼救声,电话声,痛哭声,跑步声,声声刺耳;找担架的,做人工呼吸的,抬病人的,人人忙成了一团。老员工被送到了镇卫生院。窗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所有的污泥浊水冲进了柳州河。主席台上一副“发展经济,保障供给” 的褪了色的标语,被台风刮落下来,飞出窗户,一起流进了柳州河。

 等到风过雨停,收票,开箱,计票,“农资员”才扯了扯西装与领带,又走到主席台前,往口袋里连抽几下,才抽一张“工农兵”钞票,人们以为他做错了事 ,向大家罚糖呢?接着他又同样地抽了二十九次,人们以为他是要把受贿的钱归公呢?于是,七十双在灰暗中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瞪上了他,只见他用梳子疏了一下油亮的头发,扭了一下脖子,满面笑容地说道:

 “兄弟们,能看在主任—不!主任的儿子曹小弟的面上,晋升两级工资,选上了他,这是曹小弟交给我的三百块钱,给大家请.....”

 “不!.......”农资员”话音未落,曹小弟拉着“蛤蟆镜”腾云驾雾似的飞到了主席台使劲地撑着“蛤蟆镜”的右手高高地举起,呼喊着;“我不要,把这次的晋升名额让给‘蛤蟆镜’,他才是我们真正的功臣!”顿时,翻江倒海般的掌声,震动着本来就不安稳的楼房,冲破了雨后的夜空。

 一只飞蛾煽着翅膀,绕着电灯飞了几圈,最后地吻了一下昏昏沉沉的灯泡,便钻出去了。村后,千年倒插杉上的蘑菇鸟“公公!公公!”地叫个不停,深沉的夜啊,好不宁静!

                                   一九八七年三月十六日于杨源百货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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