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爱自然之逸趣,遂在楼顶几方平台侍弄了些花草,寒来暑往,历经了十五个春秋。可是,花无常好,早些年盛极一时,灼灼其华、蓁蓁其叶,之后憔悴日甚,近年来已显见颓势。更有甚者,弱者易被欺,连极微小的蚂蚁也来寻衅,但逢暑天,成群结队肆无忌惮穿梭于枝上叶间、土中根底,几用虫剂喷杀,收效甚微,而花却因此更加残败。看来,这么养下去已无甚意思,倒不如早些处置了去。无奈之下请来近郊的民工。民工四十有余,颇显持重,他悠然地吸着烟,默默注视着眼前这些活计,半㫾,不无惋惜地说:“我看这些花,大多根子都不差的呢。”听他这么说,我心头颇有些酸楚,叹道:“应该是的,养了这十多年,实在不舍得处理,只是我这里楼层高不接地气,加之平顶无一遮盖,夏天花儿直接暴晒在烈日下,再者盆栽的土壤长年没更换,近些年又未再追过肥,所以养分都尽了,现在一个个都半死不活的,看着都败兴,所以请你来把它们扔到附近的垃圾场去罢了。”他不以为然,连连摇头道:“不要都丢了,我看大部分换个地方还可再养起来。”“真的吗?”我有些惊诧。他接着说:“我家有个院子,冬天阳光从早晒到晚,没一个角落是暗的;而夏天里日头在早晨待几小时就走了。而且满院子都是树荫,树荫下还有口井,井边栽了很多花,浇花就用这井里的水,花长得可像样了,大朵大朵的,跟小碗口差不多呢!我听得眼睛都放了光。“就把你的这些花放到我那院子去,先用石灰水灌一下土,很快蚂蚁就跑光了,再把它们移种到离井最近的那块地方,土肥得不得了,夏天的井水又清凉又甘甜,每天抽上来一次足足浇个透,包管这些花跟十七八的女孩一样水灵灵的呢!”从他口里吐出来的浓重的乡音和着一圈圈浑浊的烟雾,把我带入了那个美妙的院子,但见我的花儿们都会聚到了这里,一扫往日的风鬟雾鬓,个个容光焕发、衣着鲜丽,随着袅袅轻风翩翩起舞。当我回过神来,眼前的这位泥土味重的农人,俨然成了超逸的护花使者,我激动难抑地说:“谢谢你来拯救它们,你对它们有知遇之恩,为它们带来重见青春的机会。”民工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若有所悟地笑了。不想,原本一场无可奈何的“弃花”变成了称心如愿的“嫁花”,我、民工与花,皆大欢喜。
民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将花搬走了,我下楼来发现园中草坪上弃了一盆。一看这花着实惨了点:数根羸弱的枝干几近光秃,只颤悠悠挂着两三片密布老斑的黄叶,好似风烛残年一般!或许民工觉得即使用他那个院中的甘泉也救不回它,所以才弃之而去了。唉!就让它待在这儿吧,总比困在我那个夏天如灸的平台要好。我也就没去管它。倒是我母亲看不过了,小心翼翼退去了花盆,将它连根带土悄悄移植到了园中的花圃里(小区有统一规划,不让居民自行栽种)。转过年来到了春分,正是风和景明之时,园子里花影摇曳、绿柳如烟,风景如画。突然,母亲在花坛边喊我,原来她正给一丛花培土。她指着花问我:“你知道它从哪来的吗?”我凑上前去仔细打量了起来:这花的精气神真足啊!枝枝劲拔上举,叶叶深翠密织,枝上花苞丛簇,皆浑圆如珠、裹青露红,已见盛放的三两朵卓立枝头,如同披着鲜红锦缎的丽人,雍容华贵、楚楚动人。我赞不绝口。母亲告诉我就是上年丢弃而被她拾回的那株,我怔住了,简直难以置信,灰姑娘变作了白雪公主、丑小鸭化身为白天鹅!细想来其实也不足为奇,土质和环境是影响花儿生长的最重要因素,过去怎样,现在又如何,一切不都判然分明了吗?
草木尚且如此。人乃五行之秀、天地之心、万物之灵,气质禀赋千差万别,在世上必有相宜定位,倘若错位,则多枯而不秀,其中之理岂能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