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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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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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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 枝

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描绘了一幅恬美的“世外桃源”,武陵人因下水捕鱼发现了桃花源,世人所居住的渔村也成了文人墨客所憧憬的地方,良田、肥水、美景,白天渔人撒网洞庭,傍晚,收拾渔网,提着肥美的鲜鱼,在夕阳的晚唱中踏着渔歌回家。“五柳先生”心中盼望的那个“理想之国”,应是国泰民安,令人悠然神往的地方,景致呢?应该有小陶公324岁的孟浩然先生笔下“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田园风光,还可以有夹岸的桃花,有繁茂的竹海、菊圃,有良田美酒,有幽静的山谷,还有弯弯曲曲的小溪,供渔人捕捞……这里,人们辛勤耕作,怡然自得,“不足为外人道也。”

杨八斤投胎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出生在由水滋润、丰饶而沃的山水之乡,全球华人“心灵向往和归属地”的一个小村庄,即便是在最困难的时候,咬咬牙也能有得日子过,大米不够有莲藕,莲藕没了可打鱼,每一片地都可以长出苞谷、荸荠、茭白这样美味的食物,都是天然赋予生活在这方水土人们的财富。杨八斤生七十年代末,生产力解放到了一定阶段,自然是不会饿肚子了,因为全家就这么一个小子,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担心摔了,比当今的独生子女受到的娇宠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八斤正名叫杨远志,出生的那一年正好赶上了实施计划生育,八斤并不是他出生时的重量,这其中有一个小小的故事和插曲,那年,母亲怀上他的时候村支书拎了八斤猪肉,让杨家把这个腹中的胎儿放弃掉,八斤的父亲佯装听进去了支书的话,八斤猪肉就变成了八斤在母腹中的营养,在外地亲戚家辗转“打游击”几个月,回到家中已经是“箭在弦上”,已经既成事实了,好在他的家乡山清水秀、群山环抱,是一个算不上很偏远、也不是很惹眼的小村子,政策的传导总会有一段时间在路上,等到村委会的人拿到相关文件精神,杨家五小子已经是呱呱落地了。

杨远志的父亲杨国顺是个地道的农民,一心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据说杨家的家谱可以追溯到隋唐以前,历经悠长的光阴,一直延续到现在,祖上的香火可不能在他身上中断,于是产生了不生儿子不罢休的决心与勇气,前面给杨远志生了四个姐姐,最后还是得了个大胖小子。一下子在小小的村子里成了大新闻,村民们纷纷道喜,都看准了这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十几户人家齐拥在杨家门口,小三间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都说老杨家后来者居上,只有村支书满脸的不高兴,低沉地告诉杨国顺:“国顺啊,你家是顺了,可是国家政策不顺了,那八斤肉可是要还的哦。”杨国顺使劲地点点头,只要是不断我杨家的香火,再多的肉也不是问题,心里还在不停地嘀咕,村长你家有三小子,当然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了,我可是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下一个店,断了香火还怕老祖宗来找麻烦呢。一个村民大声在那里喊着,那杨家小子干脆叫“八斤”好了,一时间,欢笑声充斥了整个小村庄,“八斤”就成了杨远志的小名,这么多年一直伴随着他。

从此,小村的田野上、晒谷场边、池塘畔,都会有四个姐姐牵着杨八斤的身影,姐姐牵着牛,八斤骑着牛,他的童年总是在父母亲、几个姐姐的呵护下成长,杨国顺脸上经常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惬意与满足,有了儿子,经济渐渐也搞活了,家里的三间小木屋也变成了二层小砖楼,培养杨八斤也成了新的战略转移,不仅国家顺了,他杨家也顺了,那种打了胜仗的喜悦让他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家里人无微不至关怀,在那个小村庄里让杨八斤感觉无比的优越感,仿佛自己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杨国顺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四书五经背了不少,八斤懂事起,他就会把古人的话告诉八斤,教他做人做事,八斤从小耳边总会响起一些小村子里男女老少常常提起的那些所谓的古谚语,诸如什么嫁娶讲究“门当户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一寸光阴一寸金”“少壮不努力”……,一天天长大的八斤有时候会偶尔问一句:“爸爸,门当户对不是封建残余思想吗?” 杨国顺会很认真地告诉他,这是几千年来“老祖宗”留下的经验之谈,你还小,现在只需要记住就可以了,长大了你就会觉得那是无比的正确。

也许是杨国顺这种特别的启蒙,八斤从小就爱做梦,最喜欢在满天星光灿烂的夜晚听杨国顺讲故事,听完了后就会想入非非,曾经很认真地对姐姐讲,想长大后做个很有本事的人,还想让嫦娥姑娘带上月亮,看看吴刚砍树的英姿,抱抱那只可爱的玉兔。姐姐们都会呵呵一笑,摸摸八斤的头,我们家的八斤要好好读书,长本领了就可以找到心中的好姑娘。

一转眼,进入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八斤到了读书的年纪,杨国顺召开了一个“重要”的家庭会议,郑重地把八斤的学名改为“杨远志”,可以理解为有远大志向的期盼,“望子成龙”是杨国顺后半生的全部理想。杨远志从小读书也很争气,在班上总是前几名,那个年代思想解放很快,阅读书籍已经没有什么障碍,杨远志很好的一个爱好就是读书,武侠小说、港台故事,都是课余的休闲方式,有时候还会偶尔带进课堂上,常常会被老师收缴,但他依然痴心不改。读书多了就会有所体会,那时候他总是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本书里都会一段或几段凄美的爱情故事,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天真无邪地真诚相爱,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世俗阻力,他也会向最小的姐姐请教,得到的答案都是,八斤你还小,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杨远志慢慢长大,读书懂事了,开始对美丽的女孩子感兴趣了,于是又想了许多,想考大学,想有份工作,想攒钱把自己打扮得潇洒一些,还想找个美丽的女孩子,他读过的那些书中描写的情结大致是男主公翁家里条件好,女主人翁出身低微,或者是反过来,小说中的情节当然是很让人纠结,让杨远志欣慰和满足的是,这些故事经过一番寒彻骨、几经磨难,男女主角还是可以最终成连理,看过了白娘子和许仙的爱情,“法海”也因此成了他不喜欢的角色了。

小时候的杨远志听得最伤心的大概是村头疯婆婆的爱情故事了,疯婆婆几十年前其实是不疯的,还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家住县城,家庭条件比较殷实,抗日战争结束那年,县城打了一场规模不小的仗,疯婆婆正值青春年华,一腔热血,加入到了医疗保障队伍中,认识了某王牌部队的一个营长,营长受了伤,被疯婆婆从死神边上拉了回来,敬重英雄的情结让两人相爱了,和电视剧里的情节有些相似,男的一身笔挺美式军装,女的一袭鲜红的旗袍,男的英俊潇洒,女的明眸皓齿,好一对才子佳人,据说营长的父亲还是国民党的一名高官,县城里的人都觉得疯婆婆攀上了高枝,从此要发达享福了。一年后,营长伤愈归队,再后来说前方战事吃紧,疯婆婆送他上码头,直到船消失也不愿意离去,久久地看着天水连接的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营长却没有任何消息,有人说营长撤到了海峡那边,重新娶妻生子了,也有人说,营长死在了战场上,疯婆婆每天都会来到送营长走的码头,把河水当镜子,一遍一遍地梳头,谁的叫唤也不理,后来疯婆婆的亲人相继去世,她被表姑接到杨远志家的小村里,疯婆婆表姑一提起这件往事,便会摇摇头,“高枝呀,未必能结好果子。”

这是杨远志第一次听到“高枝”这个词,那一年,正好十二岁。

那次著名的领导人南方讲话后,杨远志上了高中,他还真是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女孩子清秀文静,家庭条件也优越,衣着打扮在九十年代的中学还是比较新鲜,既不是过于鲜艳的那种,却又不失大方和得体,女孩子似乎也对他有好感,于是经常就会在一起走过湖边、穿过大街小巷,尽管他一直不承认是早恋,在班主任老师眼里却被确定无疑,在高中二年级文理科分班的时候,理科出色一点的杨远志主动选到了文科班,因为这件事,杨国顺到学校和老师理论了一番,本来还是可以有挽回余地的,可是杨远志那种男性分泌的荷尔蒙,让他像一个英雄一样毅然绝然地选择了并不喜欢的文科,在脑海中忽然出现了“法海”的影子,事隔多年后,他终于明白了班主任老师的苦心和初衷,并不是要放弃他,而是要唤醒沉睡中的他,激发他的斗志和雄心。

那个年纪又怎能思考这么深层的思想?杨远志处在叛逆的年岁,于是开始了逃课,可想而之,高考失利是必然,送走到省城上大学的那个女孩,杨远志迷茫不知所措。杨国顺脚也跺了,骂也骂了,却还是要给他从小喜爱的八斤找条出路,当兵,杨国顺脑海里想到了这两个字,杨远志一听怔住了,爸,你不经常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吗?”,杨国顺一听,手里的烟斗就飞了过去,“你还算好男?”恨铁不成钢之情溢于言表。

杨国顺作出让儿子当兵的第二天上了趟县城,他有个远房的表弟在县里当了个官,想让他给杨远志当兵打个招呼,最好选一个好的兵种,远房表弟答应很爽快,杨远志在学校的一些“事迹”他当然也是了解一二的,在杨国顺的感染熏陶下,“国顺哥,你让他正常参加县乡的参军报名,只要是合格,我给武装部说说,到最艰苦的作战部队去,锻炼锻炼。” 这下轮到杨国顺傻眼了,当兵是给八斤寻条出路,没想让他吃太多苦,表弟接着说:“艰苦的地方出人才,八斤不磨不成器,你先回去。”这个局势好像是杨国顺无法左右的了,他只能是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了。

那年冬天,雪花飘飘的季节,杨远志真的穿上了军装,从此,面对的是清一色的雄性世界,儿时的幻想只能永远珍藏在心中,那些多姿多彩的梦想和可爱的、美丽的嫦娥姑娘离他远去了,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还没成熟的时候,不需要细想,脑海里莫名其妙就会幻想找一个将军的女儿,做一个乘龙快婿,从此青云直上,少了二十年的奋斗,几个要好的同学当兵前送杨远志时,也是这样“叮嘱”和开着玩笑,好像到了部队后将军的女儿处可遇、随时可求一般,真好比是“张飞吃豆芽”?这是个小小的玩笑,也许真实地折射出许多人梦想攀“高枝”的真实思想,在漫长的人生中,杨远志后来真正的见实了一些,大多数生活得不是太幸福,这也在某种程度上坚定了自己要改变这一状况的想法,要知道,幸福永远在路上,也是此一时、彼一时,每个人对幸福的理解也不一样,当然就没有标准答案。

新兵训练时,是为了排解部队中的单调枯燥也好,还是为了抒发心中的思考之情也罢,杨远志一有时间就会给她写信,无数只信鸽飞递在军营和大学之间,她每次都把校园里最浪漫的故事带给他,她说等到校园里的百合花开,一定给他采撷一些,因为百合会笑,会给他和他的战友带去希望和快乐,她的信每次都充满了青春和活力,是他打发寂寞时光最好的消遣,这些带着军营晶莹露珠的信笺,支持着他的军旅岁月,也温暖着他孤单的心。

他还悄悄地把高中那个女孩子的照片放在了贴在心窝的作训服口袋里,在新兵连的一次队列训练中,那个黝黑的大男孩班长,从他肥大的军装中,摸出了他口袋里她的照片,全班的战友都笑咧了嘴,后来他和她的故事,传遍了这座北方军营。

当兵第一年回家,杨远志先没着急回家,特意穿着军装,肩上挂着一道杠,来到了省城的大学,去看高中时他喜欢的女孩,经过部队的教育洗礼,让他沉稳了许多,本来是想表白一番,确定一下恋爱关系,军人都奉行直来直去,表白词都大概准备好了,大意是,“这一身军装不是谁想穿就能穿上的,不是谁想穿一辈子就能穿一辈子的”“总有一天自己会脱下这身军装,所以他想趁年青好好的干一场,不会让她等太久”“等退伍了,一定让她做个幸福的新娘。”这些话还在心里酝酿着,高中的那个女孩和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孩子和杨远志在校门口遇见了,女孩大大方方地介绍着身边的男孩子,“这是我男朋友。”然后三个一起吃了顿饭,杨远志不知道怎样熬到了结束,如败军之将匆匆离去。

回到家,四个姐姐早在家里等着他了,杨国顺张罗了一大桌子菜,这段窘迫的经历早已被小姐姐公布如众,大家都安慰起杨远志,唯独拿着烟斗的杨国顺,“癞哈蟆想吃天鹅肉”,杨远志生平第一次冲着杨国顺吼了一声,“你说谁癞哈蟆呢?” 杨国顺不屑地挑逗道:“这个高枝你八斤攀不起,斤两还不够。”

这是杨远志第二次听到“高枝”,还是从生他养他的爸爸嘴里听说的,那一年他正好二十岁,他怎么也不明白,一个家庭条件稍微优越一点、文凭高了一些,怎么就成了杨国顺眼里的“高枝”,按照杨国顺的这套理论,这人世间岂不成了处处是“高枝”?难道这一生真的要和“高枝”较个劲不成?“念念不忘,必有回想”,人生许多事都似乎是注定了的吗?杨远志不停地在追问。

也不知道是“高枝”两个字触动了他,还是自尊心使然,或者是想自己也长“高”一些,不至于与“高枝”的距离太远太大,回到部队的杨远志脱胎换骨,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第二年当上了班长,第三年考上了军校。

杨远志在军营里不停的赶路,有幸成为一名军官,是不是“高枝”两个字刺激了他的心灵,还是激发了他的内生动力,这都不得而知。不过,学过相对论的都知道,“高枝”的高其实都是相对的,杨远志虽然出身在村里,但他受到的礼遇和关爱要远远超过大部分的同龄人,这难道不是一种“高”?有时候,“高”是人们主动把自己放得很低,不知不觉地习惯仰视着那根“枝”,那根“枝”才得以成为“高枝”,枝没有最高,只有更高,不正确认识和看待的话,贴着地平线的“枝”也会成为眼里的“高枝”,这是多年以后,杨远志得出的一些心得。

就在他时常感叹人生幸福脆弱的时候,爱情悄悄的来临了,更没想到的是这一爱,就让他走进了婚姻的殿堂,还实实在在折了一根“高枝”。

有时候,爱上一个人其实很偶然。有人曾比喻军人的爱情,就像春天漫山遍野的蒲公英,风一吹就开始漂泊,飘到哪里就到哪里发芽生根。所以,爱上一个人并娶她,往往会受到许多外部因素的影响。更确切的讲,杨远志的爱情除了蛊惑外,还讲究了战略战术,林玲嫁给他成为一名军嫂,就是这种偶然、蛊惑和战术相结合的结果。

最初认识林玲缘于一根甘蔗。当排长第一年,杨远志休假回家,他当兵的这座城市没有直达省城的火车,他得先坐到上海,然后再转车。于是,杨远志在火车站买了几根甘蔗,上了车。

上车后,把行李放好,坐在了临窗的位置上。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走了过来,坐在他的对面,杨远志一边吃着甘蔗,一边看着一本杂志,眼睛的余光却不时的看着对面的她,那种只有大学生特有的青春活力深深吸引了他,特别是姑娘胸前“复旦大学”的校徽十分引人注目,他手中的那本杂志俨然成了战术训练中常常运用的掩体,因为过于全神贯注,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杂志的字是倒着的,也就是说杨远志的眼睛和心都没有在书本上,那是十足的装模作样,很快,他的潜意识里萌生了和她说说话的念头,却又有些怯场,心中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让他义无反顾冲、冲、冲,另一个让他安静地看会书,两种念头最终还是分出了胜负,于是杨远志想到了手中“武器”,那是带上火车的两根甘蔗,他对姑娘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同学,吃根甘蔗?”杨远志当时没感觉出这根甘蔗和这句话的份量,要不是当时的勇气,哪里有这段姻缘呀,所以他常常和战友们吹牛,永远不要踌躇着伸出你的手,不然会失去很多美好的缘份,战友们听笑着称,应该改为永远不要踌躇着伸出你的甘蔗,不然你就娶不到这根“高枝”,杨远志总会纠正战友们,“请注意,她不叫高枝,她姓林名玲”还是一名复旦的高材生,战友们会哄堂一笑,“那是你一个人折了两根枝”。

林玲落落大方,浅浅的一笑,说了一声:“谢谢。”

心藏惊喜的他立即打开了话闸,部队中平常不过的事情在他的嘴里也讲出了小说味道,新兵连的窘事、抗洪抢险的英姿、军事演习的壮观、军校学习的乐趣……,都在他嘴里生了花、长上了翅膀,飞向很远的天际,连他自己都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有如此多的故事,口才那是相当了得。

后来,林玲说,当时接收他的甘蔗,并不是因为他长得比较面善、英俊,她是先看见了他身上的军装,她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对这身“军装绿”的情感潜移默化与日俱增,有着一种莫大的信任感,和所有小说里的情节差不多,那时候新世纪刚刚开年,手机还没有“飞入寻常百姓家”,杨远志当然也不例外,只能留下连队的电话和通信地址。

以往休假回家,杨远志总是感觉时间太短,每次都想在家多呆几天,可是这次还没到假,他就匆匆的离开了家,搞得父母百思不得其解,特别是父亲杨国顺心里特别不爽。还在归队的途中,几次打电话问他为什么提前归队,杨国顺在电话里冲他的八斤喊到:“你个小子是不是谈恋爱了?”杨远志啪地一下把电话挂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要保密,不能走露了风声,“知子莫如父”,千里之外的杨爸爸早就猜到了什么。其实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改变了他。时间?工作?抑或是年轻的生命对爱情难以泯灭的期待?

杨远志来到了复旦大学,那天的天气不好,阴沉沉的,可是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和林玲来到了外滩。说实话,第一次见到林玲,杨远志就感觉她很朴实,但是绝对可爱,脸上的五官很清秀,没有那种十分惊艳的美丽,却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气质,特别是她的声音很悦耳,说起话来谦逊中含着几分矜持,面对她,第一次见面时平时健谈的专长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次很木讷的谈吐表明他在咬文嚼字地雕琢语言。

那天,他们坐在外滩的石凳上聊了一夜,林玲对杨远志的总体评价是:很有文采,人可靠,有发展前途,可惜文凭 不高,皮肤黑了一点。末了又加了一句:不过看上去很精干。

和林玲在一起,他们相距很近,心很远。她站得很高,他的起点很低。总之,她在他面前的优势很明显,作为一个男人,杨远志不能让她看出内心的自卑,其实他后来才知道,他不仅要面对“复旦大学”那几个字带给来的压力,还要面临家庭背景差异带来的更大的冲击,那是需要“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无比自信和巨大勇气。

杨远志听了那段话,从内心来讲是不舒服的,人就是这样,年轻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脑袋里想到的更多是“文凭不代表能力”“努力改变一切”的豪言,于是他耸了耸肩:“你对我的评价很客观,语气也很中肯,我自己感觉自己还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最重要的是我身上具有五不,不奸、不坏、不贪、不吹、不拍。”

林玲呵呵一笑,说道:“你还是很自信的!”

其实,杨远志内心的沉重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冥冥中的一种冲动,让他感到放弃并非上策,虽然面对名牌大学的女生确实需要莫大的勇气,他的这种故做轻松,实际上是在掩盖内心的心虚,他开始后悔当初荒废的高中年代,读书学习与行军有异曲同工之妙,行军时的前半段掉了队,必须花费更大的力气才可以追赶上大部队,所以,有经验的老兵在行军拉练里总会走在队伍的前列或者是中间。

高中毕业参军,懵懵懂懂当了兵,第三年的时候,赶上了末班车,好不容易的考上了军校,上了两年中专,就是这样,在他那个小村庄里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他和亲人们已经感觉很满足了,用杨国顺的话讲,属于祖坟上冒了青烟,中年得子的他,也因为这个儿子成了军官,一下子就提升了他老杨家的档次,一跃超越了老村长在村里成了名符其实的“高枝”,进入晚年人生的杨国顺那种攀比的心理随着日子一天天好过而生长起来。

他在心里念了一句:一根草儿一滴露水。这是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他不知道林玲这滴露水是否是滋润他的那一滴,这一刻就想当一个“可耻”的逃兵,这一切快结束吧,这纯属一次美丽的邂逅,想继续就好比做一个美妙的嫦娥梦。

在登上归队的列车后,杨远志又对这个复旦女生暗自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难道又应了那个普遍规律:事物是曲折螺旋式上升发展的。

他呆呆地看着她,有点伤感的说:“你太优秀了,我们可能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我不敢奢望什么,只是希望你能生活得快快乐乐,青春短暂,别太难为自己。”这些话有点像电影里的台词,只是没有导演而已,却是发自他内心极不真诚的声音,简单地说,嘴上这样讲,心里却是希望结果向相反的方面发展。

林玲嫣然一笑:“你真的认为我们不再有见面的机会?”

杨远志惊诧于她的敏锐,感动着她的理解,没有想到爱情竟在那一刹那奇迹般的发出了萌芽的声音,笑得有些狡黠:“我不够优秀,怕难为你。”这句话讲出来,杨远志自己都觉得没有出息,这种拙劣的“以退为进”如今被他运用得如此娴熟,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一种不真诚的惊叹,严格来说这是一种虚伪,融入到血脉和骨髓的一种假情假意,这时候他甚至开始讨厌自己了。

“呵呵,值得信任的男人,不够优秀又何妨,记得给我写信。”林玲笑着对他说。两颗心似乎就这样走近了,列车的汽笛声响起来了,林玲在站台上的身影渐渐的脱离了视线……。

回到连队,一连好几天打不起精神,战士们称杨排长患上了“探亲归队综合症”,躺在连队集体宿舍的床上,一想起这段自认为神奇的经历,心里便会充满了细腻的柔情和渴望,思想和向往就像家乡雨露滋润下的青草疯长,杨远志对爱情的渴望,一会是奔涌的河流,一会是涓涓细流搅得他寝食难安,昼夜不停的流淌。

杨远志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瞧你那熊样,像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路?

那天吃过晚饭后,通信员跑了过来:“二排长,指导员在房间找你有事。”

“什么事知道吗?”他问道。

通信员神秘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什么事。”

来到了指导员房间,笑咪咪的递给他一封信:“哈哈,二排长,搞得不错,复旦大学的来信,是回家的收获吧。”

指导员这个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微笑,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连队的几个干部在一起吹牛的时候,经常拿指导员来开玩笑,建议他转业后开个“微笑服务公司”。

“我倒是很想有所收获,此女子可不一般,单单胸前的‘复旦大学’四个字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指导员端了一杯茶:“旧社会才讲什么‘门当户对’,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封闭,你那叫革命不彻底,思想上有封建残余。哦,只能你能力比她强,就不允许她文化比你高啊,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们开开眼界,她要是来了,我们用连队最高的礼遇来招待招待,我的房间让她住。”

指导员平时就是这样一副热心肠。

“目前我还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刚刚建立联系方式。”

“不用谦虚,凭咱二排长的人品、文采,马到成功,为时不远了。”他倒是很乐观。

“指导员,我可没有谦虚,我说的都是事实,谁愿意满头秀发还装秃子呀。”杨远志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好了,好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林玲在信中夸杨远志坦率成熟、稳重……,一个劲的表扬,弄得他揣摸不准她的意思,不过总算是让人看到了希望,他想起一篇文章里写的一段话:希望是一只放飞的风筝,只要你不停的奔跑,那么放飞的希望就永远不会落空。他把这只爱情的风筝放飞了,期待着能有所收获。

部队的基层单位本来就很封闭,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引起一番轰动,一个排长谈了个女朋友是复旦女生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成了营里讨论的热点话题,于是杨远志第三次又听到“高枝”这个词,这一年他二十五岁。

这本来就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不同的人都会有不同的见解和选择,杨远志不会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收官”之人,营里的教导员还把这个命题拿出来给全营官兵上了一堂“婚恋观”的课,杨远志在台下坐立不安,无论教导员是赞同还是不赞同这样的恋爱,他都觉得不自在,好像有点被人剥掉了衣服完全暴光在阳光之下一样,浑身不自在,这还是在大课上,断然不会有什么特别有冲击力攻击性的观点,大家一般表现的都比较平和、收敛。教导员最后的总结关键词也是围绕“高枝”,大体的意思就是,两情相悦就好,大可不必担心门弟之间的差别,家庭条件的悬殊不是最重要的,文化差别可以通过勤奋努力学习缩小,总之,心里阳光生活就会阳光。杨远志听着这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听出的却是这些话反面的意思。

一句话,连杨远志自己都没有信心看好这一段感情,但他还是决定“死马当活马医”。

为了展示自己的文采,给这只爱情的风筝加点筹码,感动“复旦女生”,杨远志开始勤奋的爬起了格子,日子久了,也陆续有文章见了报纸,他一篇篇的寄给她,她的反应很热烈。

杨远志创作了一篇情感故事,写的是一对青梅竹马,在高中时对彼此就产生了好感的少男少女,高考的季节,对男孩来说黑色的、灰暗的日子,对女孩来讲则是红色、收获的季节,男孩高考落榜了,女孩子、却考上了首都的一所大学。后来男孩当兵去了茫茫的雪域高原,无数白色的信鸽穿越千山万水,寄托着他们深深的思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男孩的皮肤不再白晰,乌黑的头发不再飘逸。长期的高原的生活让他的脸上升起了两片“红二团”。一次男孩为了救战友,他背着战友一路跑跑走走来到了医院,后来男孩也倒在了医院,患上了习惯性哮喘。男孩提出来和女孩分手,态度很坚决,女孩很伤心的哭了。文章的结局写了这样一段话:男孩认识女孩是一生中极美丽的风景,他在那些美好的日子中留下了永恒的青春,只知道那一年爱的萌芽未能长成大树,飘飘的落叶便铺成了他们的归路。

林玲一再的追问他,这伤感的故事有没有生活中的原型,她说如果生活中没有真情实感,闭门造车是很难写得这么感人的故事的。其实杨远志只是把上军校时两个同学的爱情故事加以组合、升华了一下而已,自己也没想过能得到她的肯定。这以后了好多年里,只要是杨远志写出了军营小说,都会有人打听这是不是写的作者本人的经历,刚开始他还会解释一下,后来渐渐麻木了,也懒得说明了。

很显然,杨远志的文学攻势起了作用,在他一再的邀请下,林玲来到了部队。虽然她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但来野战部队还是头一回。指导员果然言而有信,真的把房间让了出来,自己住进了班排。

指导员也是个性情中人,他常说,当兵的找个女朋友不容易,应该特别珍惜,所以连队有女朋友来队的,他都会让炊事班加几个菜。林玲来到部队后,营长、教导员也过来坐了一会,表示了对部属的关心,领导总是忘不了对杨远志进行一番夸奖。当他们听说林玲在复旦上学后,更是惊讶得不得了,像基层连队的官兵,能找个大学生就可以称之为新闻了,更何况林玲还是来自名牌大学。领导一个劲的对他提希望,你看人家女孩子文凭这么高,你可要努力啊,要缩小差距。林玲似乎对“女朋友”这个词很敏感,一听到别人说她是杨远志女朋友时,她的脸就会升起一片红润,他则赶紧给她打圆场,说她只是来考察考察的。

来部队的几天,排里的工作就让一个士官负责了,杨远志带着林玲到驻地的城市玩了一天,那天恰逢下雨天,只带了一把伞,他举着伞,她靠着他,挨得很近,杨远志的耳边都能听到林玲温柔的呼吸,就这么在雨中行走,走过了一条街,又过了一条街,说了好多话,平时不说的话,这时全说了,他暗自庆幸天公作美,那些话,被雨洗过后,再落到杨远志心里头,就像在雨露充足的土壤里播撒的种子,会长出青草,开出美丽的花朵……。

第二天,林玲就要走了,那天晚上,杨远志失眠睡不着,老是想着一件事,平时很少睡不着,让他睡不着的事,一定是大事,也的确是大事,可能是想让这份情感有所突破,定好位。

想不好就睡不好,明明知道感情这样的事急也是没有用的,可他还是急,着急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送林玲去火车站回上海,在站台上,她拿出来随身包里的小镜子对着杨远志的脸:“没睡好吧,失眠了?”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削瘦的脸庞,眼睛看着别处不置可否:“为伊消得人憔悴,也许是为你发愁,能不能以后不再‘考察’了?”

林玲说:“我们在考察期间是革命同志。”

他说:“我们可以不做同志吗?”

“那做什么?”

“恋人!”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杨远志依然是部队里“三点一线”操枪舞炮的生活,林玲继续着她的学业,只是感情的闸门慢慢地从开始的一条小缝隙,不断地扩张,闸门后面的思念缓缓地聚积成了一股洪流,一发不过收拾,如同“撑一杆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澜中放歌”。

又一次听到“高枝”这个词,是来自于杨远志的战友,这是个文学爱好者,在团政治处工作,少年老成,年纪不大仿佛看透了情感的世界,其实是个连女朋友也没有的“嫩头青”一个,那段时间部队有几对“门不当、户不对”的军婚,出了一点状况,这个战友恰好在组织部门分管婚恋工作,有点忙晕了头,有一次到连队检查工作,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向同是文学“发烧友”的杨远志讲起了这些事,末了还告诉杨远志,他正准备写一篇小说《悬在高枝上的苦果》,描述这些爱情的悲欢离合,这位战友生动叙述了他身边正准备栖上高枝的一名参谋的恋爱动态,在文学气质深厚的这位战友的嘴中,那名参谋房间的军线电话从来都是没有话筒的,因为一打电话就吵架、不欢而散,最后遭殃的就是电话话筒被参谋摔得粉碎……,很少打断别人话的杨远志终于开口了,“兄弟,麻烦你回去好好写小说,我到时拜读好了。”匆匆地赶紧逃到了训练场。

杨远志也只有在训练场上,才能找到那种淋漓尽致的感觉,每项优秀的训练成绩,都是用无尽的汗水换来的,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会忘记一些事情,可以不用去想一些让他心里过不去坎的那些字眼,比如“高枝”。

林玲毕业了,她放弃了在繁华大上海的工作机会,甚至没和她爸妈打个招呼,来到了杨远志当兵所在的城市,用她自己的话来讲,那是背水一战、义无反顾。她的同学也说她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为了爱情,她把自己的事业牢牢的和杨远志连在了一起。

怀揣着复旦大学的文凭,林玲很快进入了这座城市的一家外企,成了名符其实的白领。

他们相识的第四年,杨远志已经到团机关工作了,第一次很委婉的向她求婚了:“林玲,我都三年没回过家了。”

她说:“那你休假吧。”

“我爸说,想看看未来的儿媳妇,按家乡的习俗,要准备了‘三金三银’。”

杨远志那遥远的小村庄里的风俗,公公婆婆要给媳妇准备金银的耳环、戒子和项链各一套,据说是能保佑孩子们一生幸福平安。

林玲用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望着他,半晌没说话。

“和我一起回去好吗?”杨继续问道。

林玲笑了:“呵呵,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吧?”

他没做声,不置可否的默认了。

林玲没有拒绝,但是她提出来让杨远志先见见她的爸妈。

精心准备了一个月,给她同为军人的爸妈买了一份精巧的礼物。来到林玲家中,杨远志直面她肩扛将星的爸爸,心理的压力可想而知,来之前设计的几百种场景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老一少两代军人进行了一场对话,不,在杨远志心里好像用“交锋”比较贴切,他爸五十出头,眉宇间那种气宇轩昂的气势,让杨远志的心扑扑跳,在他看来这种交流不像是岳父和未来女婿的交流,有点像领导和部属的谈心,甚至可以更形象一点的说,是警察在讯问犯人似的,他叫了一声杨远志的名字,他竟然响亮的答了一声“到”,这也是军人的职业习惯使然。

接下来的谈话淡然无味,就是简单的“你问我答”。

“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

“什么学历?”

“中专。”

“哦,中专。”

一听这到“哦”字这个叹词,杨远志开始有点打鼓了,一般情况下对于长期担任领导职务的人来说,并不会直言不满之情,而是通过一系列的叹词“啊,哦,恩……”在表示诧异的同时,也婉转表达了疑问和看不上的意思。

杨远志的脸微微红了一点,他极力要提高自己的声音,可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平日里带兵时洪亮的嗓音此时已跑得无影无踪,他小声说道:“林叔叔,中专文凭有点低,认识林玲后,我加倍努力,拿到了自考本科了,自己也在努力提高综合能力。”

“自考毕竟是自考,还是要想办法再上上学,年青人嘛,趁着年青多学点。”

……

那天的谈话,让杨远志落荒而逃,原本打算住几天的,第二天,他就借口有事,离开了林玲家。难道他的爱情如此世俗,在文凭面前搁浅了吗?

杨远志这才回头想起了战友说起的“高枝”,这根枝头可是无处不在,家庭背景可以成“枝”,学历经历也能成“枝”,金钱财富也是“枝”……他忽然之间感到一阵茫然,茫然之后的半个月时间里,杨远志拼命地看书、写文章,他在笔记本上写道:“我要开花,是为了完成作为一株花的庄严生命,不管这世界怎么看我,我都要开花,开在枝头了,不管是高还是低。”

有人说:“不疯魔,不成活”,杨远志开始享受这种若隐若现,似乎无处不在的“高枝”,在他生活中左右招摇徘徊,他不想失去林玲这样一个在他眼里无比优秀的女孩子经,同样不愿意背上为了往上爬而攀龙附凤、煞费苦心地博得将军女儿的爱情,脑海里浮现出了法国小说《红与黑》中的男主角于连的心理活动,在军校时读这本书没有什么体会,如今才发现司汤达这部小说为什么被人称之为世界文学史上的一座高峰,有些描写与现在他是多么的重合。

其实林玲的父亲根本就没有表现出看不上杨远志的只言片语,完全是一个长辈对晚辈提着一些平常的希望而已,却不小心触动了那根脆弱的神经,那是他自己拥有十分的自尊、自爱、勇敢而真诚的一面,同样也是自卑、怯懦、敏感甚至是虚伪的另一面,这种充满矛盾的性格相互冲突、消长、转化,既可以激起他的斗志和不屈的精神,同样也会滋生出消极颓废的想法,因此,他有时像躁动不安、雄性大发的烈马,无所畏惧地追求自己的所爱,偶尔却又像十足的懦夫,止步不前、自暴自弃。时间,也许只有等一等、放一放,才可以更进一步。

没过多久,林玲的电话紧跟着就过来了:“你怎么这样呀,心里承受能力也太弱了吧!没说几句话就受不了了……”没等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心想:你爸也太官僚了吧,说话官腔十足的,把我当犯人呀,我就不信没有你林玲,我就会活不了。

林玲在电话中说:“别老是赌气好不好,还要我一个女孩子来安慰你,像个男人吗?我爸又没说不同意,你干嘛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呢?”

“你爸那口气是嫌我文凭低,配不上你这个复旦毕业的高材生。”他讥讽到。

话刚出口,杨远志就后悔了,这样的话更加体现出他自卑而脆弱的心理,而且显得小肚鸡肠、阴暗无比。可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他只能听林玲的教诲而不能吱声。

“谁说的,我爸是在激励你,一点面对现实的勇气都没有,遇到困难就只知道止步不前,还是个军人嘛,我爸当然要考虑了,他才不会让女儿嫁给一个懦夫。”

杨远志不说话,林玲又无限温柔地说:“我不是都已经答应你了嘛,当年温莎公爵为了一个美国女人而放弃了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的王位,那是何等的勇气,他都能向王权挑战,你就不能为我向我爸挑战一回吗,自信点好吗?”

接着她笑着说:“我说得有道理吧?”

……

女人啊!真是个尤物。林玲的几句话说得杨远志荡气回肠。心想:自己不是想用一生来呵护眼前这个女孩吗?有这样美丽的女孩在鼓励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那一晚杨远志睡得特别香,作为男人的自尊在与林玲能电话之间找了回来,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在梦中。恍惚又去见了林玲爸爸,梦境中的他神秘的笑了笑,来到一家商店的烟酒柜台前,拿了一瓶小二锅头,对林玲说:“我得喝点酒壮壮胆。”林玲笑得前俯后仰的:“你真逗,我爸又不和你打架,你壮什么胆呀?”“你不知道,喝了酒底气就足,心里就不虚了,武松不是也来过‘三碗不过岗’吗?”

到了林玲家门口,杨远志喝了一大口,进了门,他看到了林玲爸,林玲挽着他的手,他爸说:“坐吧,等一会你妈就回来了。”林玲对他说:“爸,他有话要和您单独说。”

杨远志和林玲爸来到客厅,他还是那样的表情:“说吧。”

“林叔,我先给您讲个故事吧,有一户人家,女儿到了出嫁的年龄了,决定招女婿,来了三个人,第一个是个当官的,女孩的父亲问他,你凭什么娶我女儿,当官的说,我大权在握,能呼风唤雨,出门有公车。第二个是商人,商人说我有钱,每顿都能吃上山珍海味,金银财宝取之不尽。第三个是穷小子,女孩的父亲问,那你有什么本事呢?穷小子说,我有个孩子,女孩父亲大怒,你有孩子了还来干什么?穷小子不急不慢地说,孩子在你女儿的肚子里。

“你喝多了吧。”林玲爸按不住自己的怒火,拍案而起。

……

杨远志一下从梦中惊醒,回忆梦里的细节,是那么的清晰和明白,杨远志不由得笑了起来,梦境反映真实的心理,也让他释然了许多,原来,剑走偏锋的表演也只能在梦境中自慰一番。

不久,汶川地震了,那场史无前例的灾难,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杨远志所在的部队出发了,他甚至来不及给林玲打一个电话,在去救灾的路途上,他设想了许多种壮烈的场景,也设计了凯旋时的豪迈。

三个月的救灾结束,杨远志因为表现英勇,荣立了二等功。

林玲和团里的家属、小孩站在一起,在团门口迎接勇士们的到来,杨远志在车上远远地就看到了她。

从汶川回来,林玲爸爸也没再说什么,开了个简短的家庭会议,对我和林玲说:“你们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如果你们决定了,就结婚吧,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我和你妈妈没有意见。”我原以为林玲爸会把我一顿臭骂,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爽快的就同意了。

林玲爸同意了,一切就好办了,结婚买房是要的,杨远志和林玲商量着自力更生,林玲爸坚持要资助一点,为了让子女们生活得更好,可以拿出自己所属的一切,这是中国式父母的共同心愿。

林玲和杨远志依偎在席梦思上,在静谧的夜晚遥想着未来,林玲甜蜜的打算着:“我们先去拍一个结婚照,你穿着军装,我爸妈的结婚照就是穿军装的。我们的家具是不是应该是白色的,白向征着纯洁,现在有一种返古倾向,新婚买什么红木家具,我们暂时不要,等我们老了以后再考虑什么红木家具吧。还有你的书房,买个笔记本电脑,可以在这里浏览世界大事,对了,书房我们是不是应该装上白色的百叶窗?另一间是我们孩子的房间,摆一个摇篮,再摆一个玩具柜,如果是男孩,我们就为他买许多玩具汽车和玩具枪,如果是个女孩,我们就业好买许多熊猫兔子大狗熊之类的玩具……”

杨远志打断林玲说:“不不不,胎教比玩具更加重要。”

林玲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杨远志:“你那天和爸说了些什么呢,你怎么看我爸的眼神总是那样躲躲闪闪的,没做错什么吧?”

我笑了笑:“哈哈,你问这个呀,暂时保密!”

林玲给了杨远志一粉拳,他顺势把她揽入怀中,复旦毕业的小女人终于要嫁为人妇了,想着想着,心里就有了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结婚的那天,场面很热闹,杨远志的父母亲朋好友不远千里赶来了,林玲的亲戚也是全部到场,还来了不少她爸妈的战友,他所在部队的领导也来了。

那天杨远志喝了不少酒,简直就是来者不拒,他心里想,这一生不就结这次婚嘛,娶了这么一个老婆,醉一场又何妨。

婚后的日子很甜蜜,杨远志还完全沉浸在娶了个复旦女生做老婆的喜悦之中,战友们总是喜欢缠着传授经验,杨远志送了他们八个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杨远志在野战部队,平时工作节奏很快,虽然和林玲在同一个城市,但是也不能天天见面,他们就过上周末夫妻,一遇到海训或是野外训练,就会有好几个月见不到她,不过他还是很知足的,比那些长期两地分居的战友们来说,已经很幸运了。

有一天林玲对杨远志说:“听妈妈说,她怀我的时候,爸爸和你现在一样,也是在野战部队,于是她和爸定了个协议,如果她生我时爸不在她身边,我就和妈妈姓,后来,果然被妈妈给说中了,我出生的时候,爸爸在很远的地方训练去了。”

杨远志问道:“那后来,你不还是随爸爸姓了吗?”

林玲说:“那是妈妈的立场不坚定,革命不彻底,我可和你说好了,我生孩子的时候要不在我身边,小孩就得和我姓。”

杨远志笑了笑:“好好好,夸你还是复旦毕业呢,都什么年代了,孩子的和谁姓不都一样吗,思想不解放,观念陈旧。”

林玲说:“不一样,孩子和我姓,说明我生他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你就得加倍的偿还,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是你同意这个协议了,到时候可不能反悔。”

杨远志说:“林玲,我给你讲个故事,有一个科学家,他和别人吹牛的时候说,他们家大事他说了算数,小事他爱人说了算数,不过结婚二十多年来,家里没发生过一件大事。我们家也是大事我说了算,像给女儿起名这样的小事,你有绝对权威。”

说得林玲心花怒放来了句:“贫嘴。”

眼看着林玲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杨远志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每次周末回家都要卖一大堆营养品,床头案前都是一些关于胎教、婴儿的书籍。

林玲每次都笑着说:“你就不怕我生完孩子胖起来吗?”

他说:“不怕,能胖是福,说明日子过得殷实,我就怕你吃了不认帐,再说了为了咱家的未来,买什么都值得,林玲,你是个复旦才女,可得给咱家生个复旦小才女、小才子之类的,来个龙凤胎,我也不反对的。”

林玲呵呵地笑了起来:“你的心思还很大的,生俩你不嫌多,我还怕烦呢。”

十一

林玲从小就特喜欢桂花,杨远志常常能亲耳聆听她讲述许多有关桂花的传说与诗文,像什么“踏花归去马蹄香”的故事,像太阳神阿波罗爱上河神的女儿达芙涅,达芙涅为了避开他最终化为月桂树的传说,还有李白“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的意境,其中让杨远志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给我说李渔的妙比:“秋花之香,莫能如桂,树及月中之树,香亦天上之香”。

丹桂飘香的季节,他们的女儿出生了,小生命既健康又可爱,让林玲言中了的是,他在她生女儿的时候不在她身边,随部队去皖东训练了。杨远志一回来,就把女儿高高的举过头顶:“哈哈,这丫头真像我呀,长大后一定是个美女,女儿呀,你妈复旦毕业,长大了你可要比她有出息,至少也得弄个复旦毕业玩玩。”初为人父的喜悦溢于言表。

林玲看着晒得一脸黑黑的杨远志说:“你这人说话真逗,你女儿不像你像谁呀,生她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女儿以后可就姓林了。”

杨远志笑了笑:“行,女儿跟妈妈姓咱也不是第一家了,我们家也来个婚育新风走在前列,就叫她林木易吧。”

他姓杨,把姓拆开就成了“木易”了,这个名字他酝酿了好几个月。

林玲见他如此爽快:“你还很前卫嘛,真的一点意见都没有?你就不怕你战友说你怕老婆?”

杨远志说:“不怕,一辈子没赶过潮流,这回来一回总可以吧,再说了别人不总说我栖上高枝了嘛,这牺牲是必须的。”

林玲说:“哈哈,你还很乐观,那我们女儿就叫林木易,过几天我去给她上上户口去。”

说实在的,杨远志心里对女儿跟谁姓都没想法,只是心里确实很愧疚,感觉对不住她娘俩,一生就这么大事,我还没能在她身边照顾她,只要她开心就行,女儿就跟妈姓吧,可是父亲杨国顺就未必没有想法。

过了没几天,林玲就把女儿的户口薄办回来了,那天正好是周末,林玲非得让杨远志抱着女儿和她一起去吃“必胜客”,和她谈恋爱的时候,一有高兴事,她就准要让他请她去吃“必胜客”,这次肯定也不例外。

果然不出所料,她把女儿的户口薄拿了出来,女儿的名字成了“杨木易”,杨远志笑了笑对她说:“和你妈妈一样,革命不彻底。”内心却十二分的感动,心想,复旦毕业的女人真是善解人意。

十二

等女儿开始牙牙学语了,林玲开始了准备考研,杨远志也因此受到了冲击,林玲向他下了命令:“你这个大专文凭总不能从一而终吧,以后你必须的抓紧学习,特别是英语,现在每天二十个单词,一星期一百四十个,周末回来我验收。”她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布置的任务从来就不能打折扣。

于是,杨远志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林玲准备的英语教材看一看,那天,他在办公室没事,便看了起来,正好主任推门进来看到了,笑着说:“小杨,在学习英语呀,很不错的。”科长在旁边扯大了嗓门,好像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似的:“小杨爱人是复旦毕业,他有压力,单词背不完,回家就不好受了哟!”主任说:“有压力好才有动力嘛,小杨爱人搞的是高学历带动低学历,也是‘科技拥军’的表现。”说完科里的人都笑得人仰马翻的,杨远志也在那里呵呵的干笑了几声,好在主任和科长他们没继续说下去了。

主任的一席话一下子给科长带来了灵感,他让新闻干事给林玲这个高学历的军人家属写一篇报道,杨远志当时没表态。没过多久一篇名为《复旦才女嫁军营》的通讯上了军报。一下子,林玲在部队的名气大增,以前只是机关干部知道,这下许多战士都知道了,科长还把这篇材料送到了军机关,听说军机关正准备组织优秀军嫂事迹报告会,林玲也是其中的人选。

杨远志和林玲的第一次争吵也是起因于这篇报道,她把报纸往面前一放大声的责问:“你干的好事,凭什么把我写出来,我嫁给你就是这样沽名钓誉吗?你现在也喜好这样出名挂号的事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杨远志自知理亏,嘴上却不肯认错:“这有什么嘛,不就是一篇报道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玲急了,杨远志第一次看她那样的激动:“我当初决定嫁给你,是因为你很踏实,有一副我能依靠结实的肩膀,没想到现在你变得这么虚荣,说得难听一点,你是想借势造势,给自己捞取进步的本钱……”

最终林玲也没有去参加报告会,杨远志当然不敢给科长说他们吵架的事,只好以林玲工作很忙推辞了,为了这件事,杨远志好几个星期都没有回家。

十一

有道是:天道酬勤。林玲考上了研究生,杨远志的本科录取通知书也一同到达了,那天被林玲称为是他们家第二个历史性的时刻,她说,第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是女儿的出生。可是,高兴归高兴,现实又摆在了面前,女儿还很小,需要人照顾。平时,她每天一下班就跑到幼儿园接女儿,有时忙得吃不上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这个当年可爱美丽的复旦女生的脸上也留下了几许苍桑。

林玲对杨远志说:“我不去上学,你去,进军校上本科是你从军路上必不可少的一课,大专毕业是远远不够的,无论是部队还是社会上,没有知识是难以生存的,你不要牵挂我和女儿,再苦再累我们也能挺过去,我这次不去下次还能再考,你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可是这委屈你了,一边要带孩子,一边要工作,你付出的辛苦永远都是个未知数。”杨远志轻轻的说。

林玲把头伏在杨远志的肩上说:“我愿意,那年你第一次去我家的时候,爸就问你什么文凭,还把你给气走了,后来爸和我讲,你很有志气,我就在想有一天,你一定能再上学的,你为这一天付出了的劳动比我多多了。”

这一刹那,杨远志感动了,生活是由小事组成的,爱与不爱全在一个个小小的细节,细节的重要,比如一条珍珠项链,如果一颗珠子失落了,其他的珠子也会随之散去。林玲为了他诠释着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选择了做一个家庭主妇这条考研之路的反向坐标。她是一个善良的妈妈,一个温柔可爱的妻子,一个多才多艺的复旦女生。记得冰心老人曾说:“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播种,随时开花,将这一路长径点缀得花香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也不是悲凉。”

原来所有天长地久的爱情,上苍早就注定好了,各人有各人特定的姻缘,谁也不改变不了,世上的事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高枝上的果是苦还是甜,谁也无法预测,只有身在其中尝到高枝上果的人才最有体会和感受,幸福不是一种等待,需要一家人去共同经营,以后的岁月无法预知,过好当下才是最好的生活,遇见了就勇敢去面对,如同窗外的花儿,盛开是灿烂,凋谢也从容。

杨远志似乎明白了,人的一生总是在找寻某一种平衡,,希望更好自信地生活,无论枝高与否,忠贞都在那里,信仰忠贞的人,得到的会是忠贞,骨子里勇敢的人,最后也一定是用勇敢来结束,人生不可预测,在任何时候都要抱着一份希望,活好当下,过好每一天,这时候,“高枝”这个词在他心里没有那样刺眼了,一时间亮堂了起来,娶了这个复旦女生做爱人是他一辈子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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