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省易县,不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但那里却是我魂牵梦绕的第二故乡;我在那里仅仅度过了645个日夜,却是我特别怀念而又记忆深刻的岁月。因为在那里,在那段时光,我开启了绿色加方块的生活模式,享受了飞扬青春的快乐;得到了英雄部队的滋养,激活了血脉里的那份勇敢基因;认识了天南海北的战友,收获了纯真的情谊......
我从九八年离开那里,再也没有回去过,但是无论时光怎样推移,太行山的雄伟壮观一直闪现在我的眼帘,易水河的淙淙流水依然流淌在我的心中,李家坟演训场弥漫的硝烟味时常散发在我的鼻间,首长和战友们的音容笑貌时常闪现在我的脑海。我的思念像一壶陈年老酒,日子越久越香;像一只不脱线的风筝,时常盘旋在那片热土的上空。
我在第二故乡的家是335团“松骨峰特功连”,我踏进连队的那一瞬间,抬头就看到了一排醒目的标语“连队是我温暖的家”,连队的老兵们都用自己的言行举止,耳濡目染地浸润着新兵的道德情操,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的行为规范,不断地传播和延续着“永远做人民最可爱的人”的初心,践行着人民解放军的宗旨和本色。
连队营房边上有一座不高的山,当地人称“卧牛山”,可是我的新兵班长王彦振却总称之为“卧虎山”,他操着浓浓的北京口音,在我们九个新兵面前严厉地说道,“到部队来了,是条龙给我盘着,是只虎给我卧着”,说完还不忘指着不远处的“卧牛山”,“向山顶出发”,指令一经发出,我们撒腿就跑,因为晚一秒钟上山,就有可能罚做五百个俯卧撑。我的新兵训练就这样开始了,班长的四百米障碍全连第一,因此,还没有训练这个课目的时候,他就开始让我们熟悉单个障碍。有时候,他还会给我们现场表演一段,后来,他代表连队参加上级组织的比武,一分二十八秒的成绩也是让他傲视群雄。
排长栾广喜是东北人,士兵提干,军事素质杠杠的,特别爱笑,只不过,一笑就露出了那满口的黄牙。其实排长不抽烟,不知道怎么就黄了牙。他喜欢在早上五公里越野结束后,组织大家我们这些新兵来一个百米冲刺。
335团参谋长刘晓光是个很壮实的中年男子,记得他有一次到新兵连来检查工作,拿起木柄手榴弹一扔就到了六十八米,顿时响起了阵阵掌声,后来班长告诉我,参谋长年轻的时候手榴弹投远经常是80多米,也是因军事训练过硬提的干。
有这样一群军事素质过硬的军官来带兵,训练的强度可想而知。因为在他们的经历和认知里,好兵都是练出来的。那时候,班长、排长对我们“训斥”的话语很多很多,提出的要求也不少。现在细细想起来,这些话语很平常,并没有名言警句,“当一个好兵”“别丢松骨峰特功连的脸”等等,这些要求无不凝结着班长排长要求我们刻苦训练,争取早日成为合格一兵的良苦用心。
回忆这段往事,虽然有些苦楚和惆怅,但更多的是甘甜和美好。班长、排长对新兵是严厉的,也是慈爱的,既有严厉和管束,也有温馨和疼爱。
易县的冬天天寒地冻,呼啸的北风时常在半夜把我惊醒,空气也十分干燥,这让从小生在洞庭湖畔的我极其不适应,每一天都觉得很难熬。连队的住房条件还算可以,已经有暖气了,在宿舍里还是十分舒适,就是用水不方便,冬天停水是常事。刚到连队的我,连洗漱都搞不定,拧开水龙头,水管里流淌出来的水,感觉象冰刀一样,钻心的冷痛让我半天缓不过劲来,连忙回到温暖的宿舍里,那天我是脸都没洗上的训练场。后来,班长了解到情况后,就教会我在洗漱之前,打开暖气片的阀门,用脸盆先接一点热水,然后端到盥洗室,在滴答的水龙头前“挤点”冷水。
有一天晚上,体能训练结束以后,班长王彦振从宿舍的窗户里翻了进来,军用挎包里鼓鼓的,他像变戏法式地拿出了炒面、鸭脖、花生等零食,班上姓毛的一个新兵从正门进来,端了一碗刚从炊事班煮好的方便面,班里的战友们轻声地唱起了生日快乐歌,因为熄灯号已经早响过了,说是唱,还不如说是轻声的念。我这时候才知道,今天是自己十九岁的生日,一时间鼻子一酸,这是我一生过得印象最深刻的生日。天气尽管是寒冷的,但是战友们像一缕春日的阳光,格外温暖地照在我们这些刚出远门的新兵身上。
那年春天,我们这帮新兵用辛勤的劳动和汗水,结出了丰硕之果。新兵训练结束时,我们连的新兵训练考核全团第一。一位姓窦的新兵在百米射击考核中,打出了五十环的好成绩,他也因此成为我们那批新兵中唯一还没下老兵班就立了三等功的战士。
新兵连的三个月,班长、排长的严格训练和精心培养,不仅让我完成了从一名新兵到合格军人的转变,学到了所需要的军事知识和专业技能,特别是他们在我心中根植下了“有红旗就扛,有第一就争”的信念,伴随着我渡过了漫长的军旅生活,让我深深地懂得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道理,是的,在战场上,根本就没有亚军。他们的教诲和关爱,不时激起我的深情追思,直到今天,我脑海里仍然清晰地记得他们和蔼可亲的面庞和笑容,记得他们训斥新兵时的情景和语调,记得他们与我们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同操课、同娱乐”的身影和足迹。时光久远了,就会深切地感到,这些军旅的引路人,给予了我无价的战友情谊,给予了我军事训练的基础和桥梁,给予了我对军营世界的好奇和兴趣,给予了我美好人生的憧憬和向往。
下到老连队以后,连长李逢章、指导员李俊文对我真情坦诚的关怀和支持,也是让我终生受益。尽管我军事素质算比较好的,应该去教导队再淬把火,但他们还是把我放在了连队文书的岗位,这是好多同年兵当时都羡慕的地方。可是我的字却是歪歪扭扭,似乎与文书不搭。而和我同姓的老文书,却写得一手好字。他带我的那几天,除了教我做周、月训练计划,填写《要事日志》,管理武器库等工作外,每天晚上都督促我练字。我还专程跑到新华书店买了好几本庞中华字帖,每天除了训练、工作以外,抓紧时间练字,连部的灯光会一直亮到深夜。我还把报纸上一些大的黑体字、楷体字、魏碑等字体用刻刀刻下来,用来参照练排笔字,出黑板报用。经过半年的努力,我终于可以基本独立地完成文书的日常工作了。
当时,连部有两个通信员,再加我一个文书。通信员中姓鲍的班长,是山东人,比我早一年兵,可能是看到我们两个新兵没有对他表示足够的“重视”,就在一天晚上突然拉我们俩的紧急集合,因为在连部,没有战斗班排的那种战备意识,我们俩在黑暗中也找不到背包绳,只好在仓促之中抱着被子跑到了操场,班长让我们抱着被子跑了几圈后,可能是为了吓吓我们,右手拿着防暴棍,不停地敲着自己的左手。鬼使神差,我趁他不注意,被子扔在他头上,一把就把防暴棍抢了过来,但我真还不敢和班长斗毛,这个班长年纪比我还小一些,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朝连队跑去,一边跑一边说你等着,我也懵了,赶紧往旁边的“卧牛山”上跑,一口气跑到了防空洞口,坐在那里开始发呆,看着满天的朵朵繁星和远处易县县城的点点灯光,心里想,这下完蛋了,回去要关禁闭了。没过多久,漫山的手电筒光照了过来,战友们轻声地喊着我名字。他们找到了我,排长说,这孩子怎么这么有个性呢?老文书告诉我,连长从床上起来的第一反应就是问,我的文书呢?我的枪库钥匙呢?回到连队,连长就说了三个字“你小子!”我心里十分忐忑。但没想到,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后来,我和鲍班长成了很好的朋友,我也再没和任何战友发生过矛盾。
多年后,随着信息科技的迅猛发展,我和当年的指导员李俊文建立了微信联系,说起这件事,他告诉我,知道我性格要强,所以就没有用硬的手段和方法,让我自己解开自己的结。正是这些我军旅的引路人,让曾经年少不成熟的我,从这些不成熟的事情里面一步步走向了成熟。
当兵第二年,连队换成了吕永祥指导员,他不仅多才多艺,而且三观十分的正,还到解放军艺术学院进修过,他指挥全连唱“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把我们仿佛带到了战火纷飞的年代,特别是他带领连队参加了九九年的天安门阅兵式,也是给我思想上启迪和工作上帮扶特别多的老大哥,他的勤俭节约让我至今印象十分深刻:每到月末,他都会让我去易县邮局给他拿一沓空白汇款单,我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后来才知道,他每个月都往家里汇钱,为了严格落实这一行动,他每次在发工资之前就早早地把汇款单填好。连长经常开玩笑说,在给家汇款这件事上,指导员做到了义无反顾的切断自己的“财路”。这么多年后细想这个事,我才明白,这何尝不是一个特别有责任感的男人的美德呢。还有一次,指导员我猜猜他一个月花多少钱,我从两百到三百不停地猜,总也猜不到。结果他告诉我,他每个月花费不到二十元钱。而且,指导员每花一元钱都会记下来,当时连队也有干部效仿他,似乎很难做到。指导员自己很节约,但是对资助贫困地区的老百姓却十分大方,那时工资才六百多元,他家里远在四川欠发达地区,他却一次性为贫困地区捐助了半个月工资。
离开第二故乡以后,见到连队老领导、老战友的机会少了,逢年过节,或打一个问候的电话,或寄上一封写有祝福吉语的书信,寄托着望乡和思乡的情意。如今,他们大多数都已到了知天命之年,但他们奖掖后人、甘为春泥的风范珍贵长存。我时常独自想起第二故乡军营中的人和事,回忆起那段流光溢彩的岁月,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往事总是那么淡泊纯真,那浓浓的战友情,始终是人世间最深情的牵挂、无声的教诲和有力的鞭策。此缘、此恋,将如影随行,终生相伴;此情、此意,已根生脑海,永驻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