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说,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哲人说,一切的告别都是新的开始。我说,人生的转岗,可喜,但也要敬礼。军改如刀、岁月如歌,21年军旅,我转身回家,说不上华丽,可无悔。
在尘埃落定的时候,我好像就能听见内心如钟表滴答声般柔软的情感之声,成长、感恩、留恋、记忆、情怀、高兴、难过……,心情的复杂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无问西东”也许是放不下 “那抹绿”最好的安慰词。
“经冬复历春,岭外音书绝。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有人说,若没有经历过转业,不足以论人生,这话可能会以偏盖全之嫌,只有身处其中的时候,知道要经历的是工作、生活、观念、灵魂的多重撞击和巨变,面对人生的又一个路口,我和所有的人一样,期盼有一个不错的工作,来回应军旅的荣光和付出。
“人生最好的境界,是静水流深”,哪知这都是经历过惊涛骇浪后恢复平静的岁月静好,“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总有一些足迹让人铭著肺腑而历历在目,总有一些情感使人铭心刻骨而难以忘怀,总有一些点滴让人记忆犹新而宛如昨天,有心想事成的喜悦,有事与愿违的失落,有蒸蒸日上的欣慰,有踏步不前的苦闷,如今卸下了军衔领花,脱下了军装,放下了钢枪,内心却是静如止水,或许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抑或是成长带来了一份从容和淡定,可是,如歌的军旅生活中总会一些人和事不时地撞击心灵,尽管都是一些平凡的小事,却是人生成长最好的养分,有那么“几类人”随着“那抹绿”融入了血脉、心灵,必将留给余生经久不息的光亮。
“那抹绿”在列兵之初教会我当“最可爱的人”。说实话,当初当兵入伍并非自己情愿,也曾设想过许多被遣送回去的场景和方法,到部队的那天已经是深夜,“连队是我温暖的家”的标语却在门口若隐若现,刚开始对此并没有多少感受,反倒是接下来的训练让人受不了,华北的冬天室外的气温通常都是在零下,这对于来自洞庭湖平原的我来说,每天都是一种痛苦和折磨,情绪沮丧到了冰点。
“……当你喝完一杯豆浆,提着书包走向学校的时候……当你向孩子嘴里塞着苹果的时候,当你和你爱人散步的时候,朋友,你是否意识到你是在幸福之中呢……”,每当连队组织背诵这段经典时,我才意识到这个连队就是魏巍笔下那篇千古雄文《谁是最可爱的人》中的“松骨峰特攻连”,当初背记也不是出于自觉,而是每天的任务和功课,但奇怪的是每背诵一次想回家的想法就会缩回去,老兵也告诉我:这个英雄的连队从来就没有过逃兵。
就这样,一直到了新兵下连,我当上了连队文书, 不久,松骨峰战斗中“活着的烈士”李玉安来团队讲述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故事,才在内心世界埋下了“好好干”的种子。李玉安抗美援朝回国后一直隐姓埋名几十年,九十年代他的事迹被媒体披露后,引发了广泛的赞誉,地方政府准备在县城最好的地段奖励一幢房子给他,被他拒绝……。有时候,影响一个人一生的往往是一个片段或者是一个瞬间,看到台上白发苍苍的曾经战斗英雄,年轻的自己似懂非懂地闻到了奉献精神的味道,也许是从那时开始,扎根军营、奋发向上的思想开始了萌芽,“最可爱的人”成为影响一生的承诺,终生受用。
“那抹绿”在抢险之中教会我做“最担当的人”。1998年那场特大洪水是我这一生都铭记的非战争军事行动,那一年,我从河北转战广西,从“万岁军”来到了“塔山英雄团”,部队便接到了关于赴湖北荆州参加抗洪抢险的命令,闻战则喜、逢敌亮剑是“塔山精神”之魂,战友们如同奔赴前线打仗一样,个个摩拳擦掌、群情激奋。
那段时间连续的阴雨天气,让南方多座城市面临超警戒水位,部队每天处于战备状态,紧急出动的号声总是在夜晚急促地响起,部队集结完毕后,连队随即就出发,在风声、雨声、喇叭声中车队按时驶出营门,与往常执行野外驻训任务有点不一样,营门口站了一群人,都是团里干部的家属小孩,他们有的打着雨伞、有的穿着雨衣,大手小手一起挥动,在汽车车灯的照耀下,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抗洪大堤上的场景亦如那首歌,“泥巴裹满裤腿,汗水湿透衣背,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却知道你为了谁……”此后的多年,每年都会这样大大小小的抢险救灾,从不缺席,和所有“满身泥巴的兵”一样,踏平泥泞、铁骨铮铮,用准备打仗的方式致敬青春,那份责任担当浑然天成,与血脉相连,同心灵相通,不论你发现没发现,感觉没感觉,知道不知道,他都屹立在那高山之巅,指引着人生前行的方向。
“那抹绿”在毕业之时教会我做“最听令的人”。记得那是军校毕业前的一个寒假回家过年,我和母亲在聊天,一个分到西藏高我一届的战友给我家打来电话,挂完电话母亲有些好奇地问:“是战友吧,西藏,你是不是想去那?”那天我心情不错,于是就和母亲开玩笑说,如果我分到西藏去的话,那天天都会有牛羊肉吃,还说不准还能给你带个藏族媳妇回来,不经意的玩笑中,我分明看出了母亲眼睛里的担心。
寒假结束回到军校,到学员队门口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到军事准备的最前沿去”标语,于是,我第一个交上了申请去西藏的决心书,可是由于种种原因这个愿望终究没有实现,也没有实现“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最终去了祖国的东南方向,教导员在毕业典礼上不点名的表扬这种“铁心跟党走,绝对听指挥”的精神。
毕业后的第16年,我即将脱下军装,回首往事的时候,我忽然深有感触,正是有了这种“听令而动”的意识、琢磨不透的“阴差阳错”,让生命的历程里拥有了“万岁军”、“塔山英雄部队”、“天下第一军”丰富的军旅人生,有了从美丽的家乡洞庭湖畔走近厚重历史的燕赵大地、甲天下的桂林山水、如诗如画的江南福地和“皖如仙境”淮河两岸的丰富阅历,这一切都是生命的华彩乐章,成为了当兵岁月的绝美风景。
“那抹绿”在转业之前教会我帮“最牵挂的人”。认识安徽怀远农村的老赵,是缘自“扶贫”,他是市里指定的扶贫帮困对象,2015年第一次去他家时,家庭贫困的确实让人吃惊,老赵本来是个孤寡老人,后来和一个精神失常的中年妇女搭伙过日子,还收养了一个上初中一年级的女儿,一间茅草顶的老屋破旧不堪,刚刚五十出头的人,硬是被岁月的沧桑、生活的艰辛打磨得特别衰老,满脸皱纹、白发苍苍。说实话,第一次见面准备不充分,拿的是传统慰问的米和油,最后,为了弥补自己疏忽,我把身上所有的现金和手机号码留给了他。
驻村扶贫干部告诉我,老赵自己没有劳动能力,靠低保生活,曾经想过让养女辍学去打工挣钱……,我为自己不扎实的作风感到惭愧,暗暗下定了认真帮扶的决心,通过地方政府的支持帮助,给老赵家一家人顺利办上了低保,承担了养女上学的生活费,房子也列入了农村危房改造的计划。此后的一年多,老赵有时也会给我打电话,我告诉他一定不能让养女辍学,只有她上好学才是这个家唯一的希望所在……。再后来,驻村扶贫干部打来电话,老赵家的新房已经建好,此时,我的转业申请已尘埃落定,似乎不再有遗憾。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一生会被亲情、同学情、战友情包围,与老赵结下的情谊是我军旅生涯中比较特殊的一种感情,这不仅是帮助他人的一种快乐,也是可以升华精神的感情,弥足珍贵,历久弥新,经久不衰。
岁月如梭,也如歌。过去,听惯了嘹亮的军号雄曲,习惯了一纸命令的开拔,如今,那抹“军装绿”变成了“警盾蓝”,难舍的军旅情怀早已成为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深深烙上军人的印记,那些经历的岁月时光,也已融入生命,无论如何变迁,那一套套珍藏的绿色军装整齐地叠放在家中某个衣橱,那是青春全部的家当,也是铁血的见证,无论生命来到哪个驿站,“那抹绿”的情怀,从未远离,赋予生命以灵魂,毕生闪耀着人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