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他乡还好吗?
又是杏黄麦熟时节,已经过了中午时分,我开车沿着盘旋而上的乡村公路,随村干部下乡看困难户,准备到大山深处的小山村走一遭。
这里是嵩箕山脉的余脉,山体高大,呈深蓝色,在悬崖峭壁上有郁郁葱葱的乔木,给人一种古朴沧桑之感。悬崖附近有平坦地势的地方建起了漂亮的二层小洋楼,贴着洁白的瓷片,给荒凉的山野增添了不少生机。
村干部是个健谈的中年人,他指着路下的深不见底的峡谷说,这里是抗日战争期间皮定均率部突围的地方,那年寒冬腊月,皮定均率领部下在一名羊倌的带领下踏着积雪,从狭长的峡谷里突破日伪军数千人的五道封锁线,成功突围。过风口组就处于峡谷最上端,由于地处两座大山之间,被大山遮掩,这里比山下更寒冷,只要一下雪,路上就结成黑乎乎的溜冰,车在上面直打滑,直到桃花开积雪才能融化完。
在村头路上边一排新房子前,村干部让我停下车。我定睛一看,这排房子还不错,两旁都是崭新的楼房,中间虽说是平房,但高大气派的门楼就让人刮目相看。我也知道,这一带人爱面子,省吃俭用,把大半辈子的心血和积蓄都花费在房屋上。
“就是这一家,你进去就知道了!”村干部忙不迭地前面带路。
我半信半疑地跟着他朝上面走。果不其然,这家虽说门面有些堂皇,但上屋和厦房的屋里屋外都还是红砖裸露,没有一点粉刷痕迹。
上屋屋里因为潮湿而显得格外昏暗,以至于在阳光灿烂的夏日中午看起来都很模糊。一位70多岁的农村老太太应声从厦房的厨房里蹒跚着走出来,他满头花白头发,身子半佝偻着,上身的衬衣成灰黑色,皱巴巴的,下身的裤子也沾满泥巴。一个一岁多的胖乎乎的婴儿跟着老太太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脸上有几块露着肉的伤疤,看样子摔伤没几天。
村干部正在忙着介绍期间,一位40来岁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她脸庞干净但黧黑,头发很自然的弯曲着盘绕在脖子中间,但眼神无神、呆滞。她上身穿着一件黑色运动衣,中间穿一件黑短裙,下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穿一件运动鞋。她这身打扮和身份总是透漏出一种怪怪的气息。
她拿着一个搪瓷碗走到院子中间,在一座泥巴糊成的灶台前立住脚,灶台下干柴熊熊燃烧,灶台上放着一口黑色的炒菜锅,半碗剩面条已经煮沸,青色的葱叶上下翻腾。她开始打饭,走进黢黑的厨房吃自己的午饭。我一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老太太有些慌张,她结结巴巴地说:“都忙着割麦,午饭吃晚了。”
一个黑壮的汉子走进来,洗了一把脸,拿个馒头就着一根葱吃起来,看样子是饿坏了。
村干部忙着解释,这个媳妇是云南那边的,前几年流落到这个偏僻的山村。这家人收留了她,她就不愿意离开,在这家住下来。这家人老大是个老实巴交的憨厚人,除了做农活外,什么都不会做。他找了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这个女人经常跑到四五里外的村部附近拾破烂。老二还好些,跟着村里的劳力到登封的煤矿上上班,出苦力挣钱,勉强度日。这几年煤矿停产,他就不好找活了,日子过得挺紧巴的。这个来自云彩之南的女子渐渐和老二有眼法了。时间长了,老二和她就好上了,老二经常给她买好吃的,她也格外听老二的话。后来,这女子的母亲一路打听,来到这里。一身城里人打扮的母亲看到自己阔别已久的女儿,忍不住嚎啕大哭。她告诉这家人,女儿是某单位的职工,因为在职务升迁的问题上非常生气,精神失常,离家出走。家里人找了好长时间,终于找到这里。母亲劝女儿离开这里,跟着自己回家。可这女子死活不回家,愿意呆在这里。母亲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一个人含着眼泪离开。从此以后,每年,母亲总是从云南寄些钱接济这个苦命的女儿。
看着这个身世离奇的女人,我忍不住思绪万千,五味杂陈。云南离这里有千万里远,中间有数不尽的高山大河隔阻。她究竟受了何等委屈,竟然像红楼梦里的探春一样“一番风雨路三千”地来到中原腹地,嫁给一个目不识丁的山里汉子。她既然参加工作,应该至少是高中文化,是什么样的人生际遇让她伤心绝望,不愿回到生她养她的家园,在万里之遥的小山村度过余生。云南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许多美景让无数游人流连忘返,可她为什么却抛弃功名利禄,忘记青山绿水,安然在这穷山僻壤平淡度日。
哀莫大于心死!是她厌倦了名利场上的明争暗斗,还是向往山间的淳朴生活。这大概永远是个谜,无人知道。
我怀着无限的惆怅,看着这一家人清苦然而看似幸福和谐的一家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想祝福他们,却想不起用什么语言表达!我想安慰他们,竟然难以面对这混沌的一幕。
我一时间透不过气来,只好走出这个平凡的农家小院,面对麦浪翻滚的麦田,放眼满目青翠的苍山,顿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