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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伟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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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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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角岭上话沧桑

麦收时节,我随汝州市作协的文友到蟒川镇的贫困村牛角岭上去采风。在这次行程中,我和自己敬重的“汝州通”郭宏志老师一起徜徉在这地处伏牛山东麓的青山绿水间,一起感受着历史岁月带来的烙印。

已经是接近中午时分,布谷鸟的清脆叫声在寂静的山谷中久久回荡,我们站在牛角岭上,骄阳当空,山风呼啸,我们感受到大山里的万千气象,山间半坡上一块块麦子已经成熟,像是给起伏的大山绣上了片片金丝带。满山都是欲滴青翠的树木,像是绿色的波浪在崇山峻岭中向四面八方奔涌。

这是北山半腰的一块地势还算平坦的地方,山民们的房子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其中,这里的房子多为石头房子,青石墙壁,在夏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古朴,几户山民们在家门口忙活着收拾刚刚从地里收割回来的油菜籽,庄稼人用桑叉翻动着干瘪的黄白色秸秆,细心的女人正在一上一下地抖动簸箕,碎末状的秸秆随风飞舞,飘到几丈远的地方才在地上落了薄薄的一层。我用脚踩上去,松松软软的,嗅着秸秆发出的淡淡的清香,有些微醉了。山民们把油菜籽倒入口袋,像是一道褐黄色的瀑布写入农家人的心窝里,他们笑在脸上,甜在心坎上。

我走进一家石头房子的庄户人家,厨房不大,但是收拾的很整洁,水缸里注满了水,因为屋子有些暗,水显得深幽幽的,阳光打在水面上,泛起金色的光晕,倒映在屋顶的石壁上,让屋子荡漾在一片金黄色里。干净的案板上放着锃亮的碗勺之类的炊具,旁边的和面盆里用抹布盖着,鼓鼓囊囊的,打开一看,一摞发面烙馍摆放在里面,烙馍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金黄色的小点,格外养眼,这是一家勤快人。

我们准备离开时,才发现主屋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牌子,上前一看,原来户主是贫困户。我们走出院子,一个五十多岁村民扛着一捆干柴,满头大汗地走过来。看到我们,他找了块方方正正的大石块坐下来,喘着气大声跟我们说话:“他们去艾草地里去干活了,他们一家人三口人一有空就到艾草地里忙活去了。靠山吃山,那可是庄户人家的摇钱树,他们就指靠着这脱贫呢。”他说,这户人家两口子都五十多岁了,就一个女儿也出嫁了,以前日子过的紧巴巴的,一年也吃不了几顿肉,这两年政府搞扶贫,水泥路也修通了,这家人也忙活起来,去年春节也买了辆有些喜庆颜色的摩托三轮,日子开始过的红红火火。前不久的一次扶贫会上,户主也表态说今年要甩掉“穷帽子”。这两年,村子里的人都忙着自己的活,看不到闲人在庄子上闲逛,年轻人都进城打工,上年纪的人也土里刨金,过瓷实日子。中年汉子歇息一阵子,说,该吃午饭了,再晚一阵子,家里人该出来喊了。他扛起干柴,迈着坚实有力的步子往家走。

走到村头,我们看到一株株艾草在烈日的暴晒下已经有些枯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汉正拿着水瓢给艾草浇水,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脊背上满身密密麻麻的汗珠,也顾不上用打在肩膀的毛巾擦一下。我走上前去和他打招呼,他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我说,大伯,天这么热,也不歇一阵。他笑着,满脸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来,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人勤地不懒,我去年种了三亩艾草,就差点脱贫。今年我就憋着劲儿脱贫,多种了一亩,今年从春节到现在,没有下一场像样的雨水,地都旱出口子,是百年不遇的大旱,要是放在解放前,大伙儿早就逃荒要饭了。我一开春就开始抗旱保苗。现在,政府在山下为村上打了200多米的深水井,还修建了水塔,我们不发愁吃水问题。现在,省里专家来这里化验,说这里水质特别好,在这里建立水厂,城里人也能喝上我们这里的山泉水,这让全村人心里像是吃了蜂蜜一样甜。

2

谷底是一块平展的开阔地,有百十亩见方, 布满了一株株挺拔杨树,有一丈多高,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成了一张张天然的伞盖,为我们遮阳避热,顿时觉得燥气顿消。在西北面不远处,一座高大的陵园闯入我的眼帘。郭老师讲,是周代末代天子周赧王的陵墓。

现在,陵园建的非常有气势,高大的山门用料精良,气象万千,陵墓也尽显天子尊严。郭老师说,其实这位末代天子一生有着说不尽的辛酸往事。有名成语债台高筑就是说这位令人叹息的天子,赧是因羞愧而脸红的的意思。

这段历史讲的是战国时代周赧王的故事。周赧王,姓姬,名延,东周第25位君主,也是东周最后一位君主,在位长达59年。周赧王在位期间,周王室经过800多年岁月的风吹雨打之后,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躲在汝河南岸的今樊古城一带艰难度日。当时秦国日益壮大,显示出气吞山河的气势,意欲一统天下, 周王室成了秦国嘴边的一道菜,气数将尽的周赧王坐卧不安,束手无策。这时,楚国派使者请周赧王以天子名义,号令各国合力攻秦。这位已经进入暮年的末代天子让这个天上掉下来的 馅饼砸的手舞足蹈,忙令西周公签丁凑起了一支五六千人的队伍征讨秦国。可是周王室却没有钱财为军队筹备武器和粮草 ,捉襟见肘的周赧王便向境内的富户筹借军资,付给他们借券,答应周军班师之日以战利品连本带利还账。

在公元前256年,周赧王命西周公为大将,率领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军队讨伐秦国,他还约定让六国诸侯到伊阙会合击秦军。周朝的军队盼星星,盼月亮,等了三个月,只有楚、燕两国派了些军队来,总兵力不过几万人, 几十万虎狼之师的秦军已经逼近 ,西周公只好带着自己的人马慌落而逃。西周的富户见周军仓惶撤回,都拿着借券向这位可怜巴巴的末代天子讨债。他们整天整夜聚集在宫门外讨债,喧闹声直传入内宫。周赧王羞愧难当,又无可奈何,只好躲到宫后的一个高台上避债。周人将这个高台称为“逃责(债)台”,债台高筑的周赧王留下了千古笑柄。

周朝兴盛于牧野之战,当年周武王趁着灭商的气势建立周朝,用分封制立国,大封诸侯,藩护周王室,周朝以此延绵八百余载。可是任何制度发展到一定程度都会显现出其弊病,周朝的分封制也同样如此,到了周朝后期,由于诸侯国有独立的政治、军事、经济实力,就不再听命于周王室,周王室也逐渐失去对诸侯们的控制能力,中国社会开始了绵延数百年的诸侯混战时期。 周赧王时,周朝实力连普通的诸侯国都赶不上,可是还要不自量力,还要讨伐蒸蒸日上的强大秦国,这个“把头伸到饿虎口中的壮举”,不但让周王室欠了自己臣民的一屁股债,被人催讨,而且彻底激怒了秦王国。周赧王五十九年(公元前256年),秦昭王派将军摎讨伐西周。西周君忙赶到秦国叩头谢罪,把所辖的36个城邑和人口3万全部献给秦国。不久, 赧王在秦军的追击下,逃到这个山谷中,在羞愤中离世,他的臣民就把他安葬在这个幽静的深谷里 。两千多年来,他在这里长眠不醒,咀嚼着自己祖宗给他留下的难烟的苦果。秦国把周王室传国的九鼎取去,西周灭亡。西周灭亡后七年(公元前249年),秦庄王灭东周。至此, 周朝为秦所代替。

郭老师告诉我,当地人也称陵园背面的一座绵延起伏的大岭为蜈蚣岭,对面的山岭格外高峻,山脚急剧直下,酷似一只公鸡,在啄食这只潜藏在大山深谷里的蜈蚣。我在想,周朝到了后期,一直还沉迷分封制带来的辉煌历史,不去考虑时代变化,不思考民心向背,固守教条,最终被强秦所灭。周朝后期施政,失之过软,没有能力控制诸侯国,形成尾大难掉之势。周赧王身处乱世,竟然不明事理,不图振兴,最终在反复折腾中走向灭亡。他的身世可叹可怜,让后人扼腕叹息。可强悍的秦朝却因施政过猛而在历史上存在十五个春秋就烟消云散了。可见,一项政治制度的实行,要有适合社会发展和民生的需要,更要讲究宽严有度,才能聚集百姓意志,合乎时代潮流。

在墓地东南不远处的峡谷口下,有一座百十平方的水潭,潭水深幽,呈黑绿色,一股涓涓细流流向远方,旁边杂草丛生,有一人多深。几位干完农活的农妇在水潭边洗衣服,看到我们夸这里景色宜人,她们竟然说这里有啥看头?

有文友沿着小溪向下游探寻,在数百米靠近一线天的峡谷口附近,他们惊呼一条黑色的有手腕粗细的蛇伏在一座石坎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仓惶钻入杂草乱石中,不见身影。我闻声加快赶了过去,却不见黑蛇的一丝踪迹。我站在石坎上,在蓝天白云下,在苍山峻岭中,我怅然地看着一潭浅水在微风中荡漾, 溢出的溪水缓缓流到乱石起伏的石罅中,发出幽咽的低吟声。我在想,这是周赧王的化身在这里歇息吗?他在经历了两千年的岁月时空的磨练之后,还是如此羞愧,如此仓惶,如此狼狈吗?以至于见了平民百姓路过,他还这样心虚,把游客当成了讨债人,躲入洞穴,避而不见。

他不知道,在不远处的汝河两岸,在七十多年前,一支部队追随陈谢大军征战豫西,这一带的大批农家子弟加入到队伍当中,成为部队的中坚力量。他们向南远征到云南,后来在朝鲜战场的上甘岭和联合国军对垒,建立了不世之功,这支军队在战争结束之后被改编为第一支空军部队,他的军长就是后来的国防部长秦基伟,这支军队从建军到成名不足十年。这支军队的许多汝河两岸的子弟我都见过,他们都已经身处暮年,但在话语之间充满自豪之情。

如果周赧王知道这些,这位仓惶逃命的末代天子该作何感想?他在这片热土上开始是盲目自大,后来又狼狈地躲避、逃命,他不知道自己老祖宗曾经信奉的民心可用的道理吗?他作为天子,在王室的养尊处优的环境里如此昏聩,如此不明白振兴图存、图发展的道理,竟然不明天理正道,最终在悔恨中度过余生。

3

我们再次走上牛角岭,已经是正午时分,汗水已经湿透浃背,经过强劲的山风的吹拂,已经落了不少,丝丝凉意从心中升起。

在村部的广场上,一节节列车车车厢依着山势成拐尺状静静地停那里。在登上列车时,我遇到市委宣传部的赵部长,他刚从报社总编的岗位上卸任,是我敬重的老领导。

我们两人信步走上一节列车,在狭长的过道里穿过,许多文友已经三三两两地在凉意习习中品茶畅谈。在接近末尾的的车厢里,我们找到了休息的空间。这是一节老式车厢,上下对称有四个卧铺,里面的空调开着,喷出让周身凉透的凉气。透了口气,我们躺在下面的卧铺随意聊天,我问他最近读什么书,他告诉我,最近时间比较充足,刚读完了原苏联著名作家肖霍罗夫的代表作《静静的顿河》。他感慨地说,读了这本书,自己对革命有了更深的理解,对人性有了更透彻的感悟。读书真好,特别是今天的采风,让自己对牛角岭有了更深的认识,用领袖的一句话概括,真是“换了人间”。

我们正说着话,两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也涌入我们的车厢,和我们叽叽喳喳地聊起了天。一个上身穿着时尚体恤衫,下身穿牛仔裤,脚蹬运动鞋的阳光男孩更是激情难耐,在赵部长的循循引导下高谈阔论。他说,父母十多年前走出大山,父亲到郑州开货车,母亲到市区一家知名酒店打工,他已经到市区读书。经过城市的洗礼,他提起家乡,更是感慨万千。他说以前自己随父母回一次家,要时间才能到家,现在水泥路修到家门口,爸爸妈妈开车一个多小时就到家里。现在家乡有了火车旅馆,太意外了。他告诉我们,这样的旅馆住一晚上才二十块钱,太便宜了。他用手机拍下了这里的好景致,发到朋友圈和小伙伴们一起分享家乡的美景。到暑假,他准备约上几个同学,和家长们住上一个晚上,尝尝农家菜,住住火车旅馆,听听爷爷奶奶讲讲这里的古老传说,肯定爽透了。他还要带来小伙伴们参观农家书画院,游览古道上水乡半扎,看龙头泉水,登半扎古城墙,把蟒川的美景看个够。赵部长笑着说,你长大了准备干什么,他眨巴着机灵的小眼睛想了一会儿说,我准备上大学,学会本领,也来建设自己的家乡。赵部长也笑得很开心,你可真了不得,现在你就像个小导游。看这样子,牛角岭的事业就后继有人了。

在火车宾馆上凉快透了,我们走进农家餐厅,一顿丰盛的农家菜已经摆上桌面 ,我们开始享用这难得一见的午餐。正在用餐时,餐厅经理告诉我们,这里可以做出30多道风味各异的饭菜,基本上都是用当地绿色、纯天然的食材,很受游客欢迎。餐厅里的压轴菜是醋焖鸡,是南阳风味,既爽口又美味,更营养。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陶红色的盘子中装着一只酱红色的炖鸡,我们纷纷举起筷子,品尝难得的美味,鸡肉香烂中透出一股醇厚的醋酸味道,让人食欲大开。

在夕阳西下时分,我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牛角岭。望着染红了西面天空的晚霞,我想起了羞愧难当的周赧王,想起了血上甘岭的豫西子弟兵,更想起了在扶贫攻坚一线的普通人,他们构成了一副横跨千年的历史画卷,其中的人间冷暖,酸甜苦辣,让 意 犹未尽。在车转过山头的那一刻,我把留恋的目光投向这片色彩斑斓、又让人无限遐思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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