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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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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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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古风

穿过重重的大山,跨过道道的峡谷,高速公路像一把锋利的剑,刺穿太行山坚实的胸膛,于是,浓浓的柔情便从这铁一样汉子质朴的心里潺潺流出:

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那个)软/拿起个筷子我端不起个碗/想亲亲想得我心花花乱/煮饺子下了一锅山药蛋……

大巴车吟唱着酸酸的山西小调,急切地投入临汾盆地的怀抱。但我更愿意把这条高速公路想象成科幻片里的时光隧道,而我正乘着时光快车进入到另外一个历史空间。这并非全是臆想,在这个被现代文明浪潮冲刷了几十年的中华大地上,像山西这样古物、古迹繁多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了。看腻了高楼大厦、霓虹幻彩的现代建筑,或者附庸风雅、粗制滥造的赝品楼阁,当然更期望品味到那种饱经沧桑后恬静安详的古典韵味。

古老的三晋大地,似乎就是一张硕大无比的历史图册。这里有百岁的城池,青色的城墙固守着曾经的承诺;这里有世纪的宅院,厚重的大门内演绎过多少悲欢离合;这里有千年的寺庙,缭绕的香火熏黄了无数的往事;这里还有与风霜相伴千万个日夜的泥塑石雕,安详的脸庞衬托出岁月的沧桑;甚至连这里的大槐树都是不朽的,在它皴裂的树干上,也记载着一段又一段血泪斑斑的传奇……你随意抓起一抷黄土,说不定里面就有女娲炼石补天时散落的齑粉;你不经意间踏上的一块青砖,也许曾留下过晋文公重耳踌躇满志的足印;你掬起的一口汾河水,没准就能咂出汾酒四千年的余香;即使你是闭目默立,清风过耳间似乎也隐约着金戈铁马之声……

山西,本就是一个天然的历史博物馆,你触摸到的一砖一瓦,浏览过的那些亭台楼阁,几乎都可能是几百甚至几千岁的高龄,他们,都是历史的见证者,都是历史最好的注脚。我想,仅凭于此,山西,就应该是一个值得寻觅的地方。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李白入名山为的是寻觅仙踪,而我在山西究竟要寻觅什么呢?

当我在初冬的夜晚,由凤仪门进入,漫步于还未被过度开发的平遥西大街西段时,我以为自己感觉到了古城醇厚的性情。寒风古街,月影老宅,斑驳的墙面,褪色的窗棂,逼仄的门洞,黢黑的胡同,以及屋顶上摇曳的枯草,和房檐下朦胧的红灯笼,当喧嚣平息、浮华散尽,古城卸妆后的沉静和沧桑,很容易让那些羁游于此之人生出恍若隔世之感。我想,千百年前的此时此刻,是否会有三五个书生士子,在某个酒肆茶楼中舞剑谈诗、把酒论道后,结伴尽兴归家,夜风萧萧中他们白袍飘逸、衣袂翻飞,时而仰天长啸,时而击节而歌,残酒燃烧着体内的热血,家国、天下、道义、仁爱、使命、操守,胸中块垒肆意宣泄,小城布衣纵横捭阖,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何等快哉,何等激荡。

然而,就要踅出古城时,城外呼啸而过的汽车切断了我思想的“穿越”。不禁笑自己真是一厢情愿。虽然圆月还散着同样的清辉,古城也还是那样深沉,但如今,物是人非,当年的主宰早已灰飞烟灭,无法与之相伴永恒。忽然想到白天游古城,就是在那条闻名全国的金融街内一家有名的商号旧址,我们不知不觉落入了所谓商号继承人所请“高僧”设好的圈套之中,好几个人迫不得已“积了功德”。而且,类似事件,我们在晋期间遇到岂止一二。

也许,这才是现实。山西的那些古城、大院、寺庙、石窟,作为古迹无疑优秀、引人折腰,但古迹不等于古风,就算有再多再珍贵的文物得以留存,却也奈何不了文化精神的日益式微——在呛人的煤灰烟雾层层遮掩下,三晋文脉中以“诚信、勤俭、创新、忠义”等为内核的“晋商精神”,已经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人们对山西的印象慢慢变成了竭泽而渔大发煤财、穷奢极侈竞相炫富、矿难频发漠视生命……

不过,仅仅苛求山西显然有失公允,古风的迷失和散落,绝不只是山西的过错。当“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等等大道精髓,逐渐由主流沦为边缘,从被人尊崇、效仿,变为现在遭人嘲讽、遗弃时,就已不只是山西一个地方之痛了,整个中国是不是都应静下心来好好反思反思呢?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失去了古风的古迹,剩下的只有空洞的躯壳,无论这躯壳保存得多么完好,终归只是一具“木乃伊”,一具让人怀念的历史“木乃伊”。

就要走出古城,蓦然回首,我猛地发现,在那些古老的店面外墙上,一个个空调外机拖着长长的尾巴,如同巨大的、丑陋的钢铁“精子”,似乎正在强行钻入古城的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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