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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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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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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书店的一些记忆

自诩算是个读书之人,每到一个地方,重点关注的就是这个地方的书店即使不买,转一转,看看或古朴或花哨的封面,闻闻渗入空气中的墨香,如果时间不紧,随便翻翻书,心绪自然而然就沉静下来了。

在我看来,书店是衡量一个地方是否有文化氛围、文化底蕴最明显的标志。没有书店、或书店很不成气候的地方,绝非雅地;而如果这个书店架子上放的尽是些课辅教材、时髦杂志、漫画写真,或是哗众取宠的所谓畅销读物,那么,这个地方也绝非雅地。曾经到上海复旦大学进行过几天短期培训,闲暇时习惯性地寻找书香之地。自然是有的,在一个门脸很小的个体书店,虽然进门显著的位置不例外地被考研、考公务员等等“宝典”霸占,但往里面走去,分门别类,满满当当,古典文学、现代文学、外国小说、社科读物……不禁让人产生发现宝库的惊喜之感——毕竟是高等学府,挂羊头,卖珍珠,连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书店肚子里都是有货的。

不禁想起自己学生时代逛过的那些书店。

1995年,我考入廊坊西小区某个学校求学。那时,刚从一个贫瘠的小县城来到“大城市”廊坊(如同赵本山眼里的铁岭,虽廊坊当年也还土气未脱,但在我这个更土的农村小子看来,已经很纸醉金迷了),我最兴奋的就是——这里的书店真多!

这种兴奋感产生的原因在于,家乡县城实在是太贫瘠了——不单单是指物质的匮乏,更是指精神和文化的羸弱所居的小镇是没有书店的,要买书,只能骑自行车跑到十里外的县城。整个县城只有一家书店——自然是国营的新华书店,可里面的书却是“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如一日地枯坐在架子上,即使有读书人前来相亲,也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只因“尘满面、鬓如霜”,真是“无处话凄凉”。更要命的是,这些闲坐的“白头宫女”,还被几个凶神恶煞、面目可憎的“容嬷嬷”一样的售货员看守着,对于我们这些穷小子,一律铁面冷语伺候——想来,万恶旧社会时的老鸨对待穷书生也不过如此吧。

在这种情况下,书——当然是指课外书——简直比自己暗恋的女孩子还难追到手。而一朝入廊坊,犹如经年累月看不到女人的傻小子掉到美女窝里,怎能不让我心花怒放、鼻血直流?

那时候,家里条件不怎么好,每月只有一二百的生活费,除去吃饭,所剩无几。但这阻止不了我寻花问柳——哦,不,是寻书问道的欲望。到周末,会开启精神旅行。从西小区东头,一直到西头,大大小小十几个书店,一家不落,都要巡视一遍,往往是逛到书店快打烊时,才思来想去、比来比去、精挑细选,把从牙缝中挤出的钱,替一两册“姑娘”赎,然后与众“姑娘”们忍痛惜别,回到宿舍跟“新欢”进行心灵“洞房花烛”

当年,西小区是廊坊大中专学校的聚集区。学校多,学生就多,学生多,书店也就多。那时候,西小区大概有十一二个书店吧,有大有小,各有特色。这其中,我最早知道的一个书店就是博士达书店,在廊坊师专入口处路东,印象中是三间左右的门脸,店主好像是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太太。

知道“博士达”这个书店还是在我来廊坊上学前。村里一个同学的姐姐在廊坊师专读书。那时候村里出个大专生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不像现在,掉个广告牌,砸着十个人,八个大学生,剩下两个一个是博士,一个是海龟。同学姐姐读的中文系,算是才女;我也恰好是个文学少年,对之仰慕万分,寒暑假经常拿着自己写的幼稚小文章跑到同学家找才女姐姐赐教。在她那里,我看到一本书,三毛的《哭泣的骆驼》。三毛这个名字我是早就知道的,但没想到一个流浪儿童居然还会写书。翻看之后大惊,再大惊——一惊是传说中的三毛居然是个长发飘飘的女子,二惊书中的文章写得如此动人心弦,心仪之下爱不释手。姐姐看出我的“暗恋”情愫,善解人意地借我一阅,后来干脆就把这书送了我(也很有可能是因我赖着不还吧)。

这书的娘家就是博士达书店——书的扉页上三角形的印章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她的身世。后来,从《哭泣的骆驼》到《撒哈拉的故事》,再到《稻草人手记》,最后到《滚滚红尘》和《我的宝贝》,把我迷得五体投地的三毛,迫使我在廊坊上学期间一本本集齐了她的所有作品。当然,大部分都来自博士达书店。

博士达书店是西小区比较热闹的一个书店,每次去,总是顾客络绎不绝,大多是廊坊师专和教育学院的学生。每卖一本书,店主老太太都要热心地在书的扉页上工工整整盖上店里的印章,经典的三角形印章后来变成了正方形阳文小篆印章,记得老太太说,好像是某位忠实顾客请人给篆刻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博士达书店悄悄关门停业了。

同样有印章的书店还有两家,一家是随缘书店,一家是弘源书店。

随缘书店现在仍在西小区屹立不倒,店面比十几年前宽大了许多。那时的随缘书店还在西小区路南的一个二楼上,一楼是做什么生意的记不太清了。老板是个戴眼镜的男子,斯斯文文,那时可能刚刚结婚不久老板娘个子不高,短头发,不漂亮,但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对店里的书也都能说上来一二,因此整个人显得很雅气,与书店的墨香很合拍,给人一种挺古典的感觉。

那时候,随缘书店在西小区是个小书店,书不是很多,同博士达一样,也是闭架经营。像我这样的穷学生,买书非常谨慎挑剔,总是反反复复要求老板娘将书拿出来、放回去,很多时候挑了半天也舍不得买,老板娘却从不嫌烦,始终面带微笑,保持着很好的儒雅范儿。这无形中为书店增加了人气,像我一样的穷学生很喜欢到随缘来买书、看书,我上学期间大部分的书都是来自随缘。

后来,毕业了,很少到西小区了,但每次来,都要去随缘转上一转,好歹买上一册,还一定要盖上她家那枚刻着熊猫盼盼形象的印章。再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去西小区,这中间大概得有四五年,直到年前调到廊坊工作,晚上没事又跑到西小区,习惯性地走进随缘,恰好老板娘在,脸上多了些岁月的痕迹,但雅气还在,见了我略一迟疑,竟然认出了我,心里不由得一暖。挑了几本,结账时,老板娘招呼店员:这是咱们的老顾客,按会员待遇,折上再打九五折吧。虽然省不了几个钱,但还是很高兴,故居尤可念,故人安可忘”,别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些东西还在。

唯一失落的是,随缘的那枚印章不在了。

跟随缘截然不同的是弘源。弘源的店面也不大,但书不少,老板是个中年男子,个子不高,平头,瘦,眼珠灵动,说话语速很快、很干脆,一副生意人的精明相。书店本就是生意,精明无可厚非,但在当时的我看来,却有点不屑,总觉得非我族类,于斯文不合,因此从内心就把弘源打成“色目人”。弘源的结局不太清楚,反正后来再去西小区,弘源的招牌已然不见,不知那位精明的生意人是是转行了。

在这十几家书店中,有一家是最短命,却也是给我印象最深,这家书店有一个非常儒雅的名字——项脊书轩。

项脊书轩的短命几乎是必然的。首先是它的位置非常偏僻,处在西小区最西端路南,再往西就是当时人迹罕至的所谓“森林公园”了,除了如我一样逛书店成瘾的穷光蛋,很少有人能光临于此其次是店主的经营理念过于理想化。这从书店的形神上可见一斑。我曾经专门为这家书店写过一篇文章,说项脊书轩应该就是借了《项脊轩志》的意境吧。归有光的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却‘借书满架’,是地地道道的雅室书屋,住的也是地地道道的读书人。这个‘项脊书轩’也是坐南朝北,矮小破旧,从表面看,倒也很贴切

当然,不止是书店的外观寒酸如项脊轩,店主的想法也清高如归有光。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中说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刘玄德与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坎井之蛙何异?瞧,字里行间透着胸怀中的大志,也透着对凡夫俗子的不屑。这个书店的店主是个女孩子,穿着朴素,目光清澈,很是健谈,像是个正在上学的大学生。可她不是什么大学生,她本来也非常喜欢读书的,但只初中毕业,便因家庭不太富裕退学了。后来开了这个小书店谋生,顺便可以弥补一下以前没法读书的遗憾……她说,没钱买书,也可以进来坐下随便看嘛,自己也尝过没钱买书的滋味,很理解我们这些穷学生的,以后她还准备开个“读书会”呢……读完书后在她的小店里讨论交流。说着,她一脸兴奋的样子,仿佛她未实现的梦想已在我们身上延续

看起来,这女孩没想把书店当做生意来经营,而是在经营自己的梦想。然而,当梦想照进现实,投射出来的幻影虽然美妙,却终究无法成真。将明朝文人的思维,移植到当今的社会,显然有刻舟求剑之嫌。不食人间烟火注定要被饿死,果然,没过多久,再路过那地方时,发现项脊书轩不见了,那小屋被装饰一新,挂着个‘凯旋百货店’的招牌。

其实,项脊书轩不是第一个倒下的书店,更不是最后一个倒下的书店,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十几个书店如今只剩下随缘一家在勉力支撑(现在西小区好像只有随缘书店和我毕业多年后才开的席殊书屋)。西小区还是那个西小区,路比原来宽了,店铺比原来多了,学校没有减少,学生日渐增多,但书店反而越来越少。当然,这里面可能也有时代发展的因素——我现在也很少逛实体的书店了,更多的是在亚马逊和当当淘书——但书店作为一种文化的符号,还是应该在鳞次栉比的大街上占有一席之地的。

在一个地方的文化生态链条上,书店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虽然它存在的价值,很大程度上是象征意义。

我想,只要我们不抛弃书店,文化就不会抛弃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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