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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万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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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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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万军(彝族)

杨老爹家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里,山里有山,山外有山,山上还有山,要去山上的地,得走崎岖山道,道上哪有个坑,哪有棵刺,哪有块巨石挡着,都浓缩在他的脑海里,闭着眼数都数得清。

杨老爹和老伴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生活。

早上,老伴一起床,就先到煤火边,右手穿过火钳的耳朵把火钳握紧,巧妙地夺开封紧的煤巴,像是在打开一道尘封已久的门,“噼噼啪啪”的声音,把沉睡的火苗唤醒,也把还在梦中的杨老爹吵醒。

随后,老伴舀上一锅水放在火上,就去忙其它事了。

不一会儿,一串串蓝色火苗摇着小手呼啦啦争着爬上来,舔着乌黑的锅底,让锅内的水“呜呀呜呀”地叫着,像唱着一曲动人的歌谣。

老伴把起浪的水抬下,舀上一点倒入洗脸盆,再舀一瓢冷水掺入,洗完脸,又把另一口锅端上火,舀半勺猪油放在锅底,随着“喇啦、喇啦”的欢叫声,乳白色的油块转眼化成了半透明的液体。

见油冒了烟,老伴又从木甑里舀上一两碗包谷饭倒入油锅,饿昏了头的包谷饭见油就欢喜得跳了起来,一眨眼功夫就把油喝得干干净净,把肚子吃得胀胀圆圆,待把油漉漉金黄金黄的包谷饭抬下来,老伴又接着把头天吃剩的酸菜豆汤端上火加热,再往剩余的辣椒水里加上辣椒面、水豆豉、霉豆腐,然后舀上刚炒的饭,不紧不忙地细嚼起来。

吃完饭,太阳才爬起来,老伴用一棵布带套在背箩腰杆,斜挎在肩上,再把常年跟随的麻布口袋和背箩对挎着,把镰刀丢进箩里,就扛起锄头、薅刀进山了。

老伴前脚走,杨老爹就随即起了床。他用左脚把被子挑开,右脚先伸下床。

随即穿好衣服洗好脸,就把老伴留下的饭吃了,往壶里加满水,就背着老伴准备好的,装着锄头、薅刀的背箩跟在老伴身后。

他们一般都是早晚两顿饭,早上吃饱了,等太阳跑到山背后才收工回家。

山上的地有四五亩,他们精雕细凿,先一锄一锄地把泥翻开,再用薅刀把稍大的泥块拍碎,凡是遇到指头大点的石头,都捡在埂上,再把之前庄稼和杂草留下丝丝绕绕的根须清理出来,濯尽泥块,堆放在地的一角,等干了烧掉,作为上好的农家肥。

杨老爹做活毛糙,他负责在前边锄地,看他动作快,但仔细一看,还有些未挖翻的泥,老伴在他身后,负责清理,对杨老爹的马虎不怒不恼,看到肥肥嫩嫩的肥猪苗、车前草、糯米菜、小菜苗,老伴会一样不漏地捡在自己随身背着的麻布口袋里。

回家后,老伴会把这些倒出来,把小菜苗捡在一旁扎酸菜自己吃,把那些肥嫩的猪草捡在一旁,用刀剁碎煮熟喂猪、喂鸡。

清理了几天后,地块干干净净,一眼看去,像挂在天地间的宣纸,在等待着画笔挥毫。

趁天气还好,他们没有闲着,也闲不住。除非有狂风暴雨才不进山,即使不进山,在家里老伴总是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做这做那,总是停不下来,好像有做不完的事,有使不完的劲。

遇到不下地的日子,杨老爹倒是可以偷下懒,上床去美美睡上一觉。老伴听到他如雷的鼾声,像在听音乐,心里稳稳的,舒坦、踏实。

整地一结束,老伴就开始在粪塘翻粪,这些粪是常年积攒下的,都是家里烧过的煤灰,还有猪呀、鸡呀屙下的粪便,被老伴清扫后集中倒在门口喂猪的粪塘,粪塘是猪的乐园,可以撒野、堵气,也可以睡觉,粪塘的中间安放着个长方形的猪盆,猪一天两顿都在那吃食。

老伴沿着巨石做成的猪盆一锄一锄地开挖,然后拍碎积拢。随后从厕所里舀来粪便,和在一起,再慢慢细揉,从一块块一坨坨,揉捻成一堆堆松散的小粒子,金黄金黄的闪着光,似乎看到了丰收的粮食在展开笑颜。

把粪揉好,杨老爹把背箩提来,安放在粪塘坎上的凹槽,一撮一撮地把粪粒抬进背箩里,满出口了,还不忘用薅刀或撮箕拍了拍,以防粪粒边走边落。

背粪时,杨老爹最喜欢走在老伴身后,老伴歇,他也歇。两老一步一移地把汗水洒了一路。

待把粪背好,就准备播种。

老伴在前面捞沟,杨老爹把拴着布带的撮箕从肩上挎在面前,再把粪捞在撮箕里,直起腰,昂起头,跟在老伴的身后一把一把丢粪,五寸到八寸的距离,这是老伴给他的标准,有时杨老爹丢远了,有时又丢近了,但他懒得弯腰去捡,仍在继续丢他的。

老伴把沟捞好,回头准备把种子放在粪上,对有些放偏了的、放歪了的、放远了的粪粒,老伴会重新拾起放正对齐。

捞沟、放粪、下种,最后,顺着沟边捞一层薄土把种子盖好,让种子安心扎根,向阳而生,待到春风过来检查,一幅大自然的春耕美景,就这样描绘而成。

播种只是收获的第一步,待春雨下湿了地,种子发芽生根,长出脑袋后,老伴要来地里,看看哪些种子的脑袋没有长出来。

对长出来的,看看身边有没有杂草,顺便把杂草揪了。对没有长出来的,老伴会把泡出芽的种子补进去,不留下空缺。

从苗长出土,老伴都要隔三差五上山探望,小苗也不辜负主人的呵护,一天一个样。今天才看到有铁丝粗拇指高,才隔两天就高过了鞋跟有拇指粗了。

除草、施肥,老伴从不落下,即使有个伤风感冒的,她也要拖着病体前去看上一眼才能安心,她不是不相信杨老爹,是杨老爹很粗心。

土地是俩老的命根子,只有在土地上,他们才看到自身的价值,也只有在土地上劳作,他们才感到活着的样子。土地是他俩生存的希望,劳作是他俩活着的精神寄托。

他们除了吃饭、睡觉,都是在土地上不停地耕耘,一年四季都有播不完的种,种下包谷的地里不仅可以套种白菜、大豆、高粱、黄豆,还可以栽辣椒、西红柿、小瓜等等,总之只要你肯辛苦付出,不管你种下什么,土地一定会给你丰厚回报。

转眼秋天了,包谷熟了,黄灿灿的玉米棒子的头从枯黄的包谷壳里突出来,咧着嘴巴望着两老在笑。两老知道,它们是想家了,就背着背箩来掰它们回家。一棵棵包谷都比老伴高,有些一棵包谷杆上结了两个仔,有些结了三个,但大多只一个。

老伴站在包谷杆下,仰望包谷,对包谷一脸的敬重。她伸出右手,轻轻把包谷杆拉弯,右手轻轻抚摸着包谷个的头,再把左手伸过来压住包谷个的根部,右手随即往下用力,随着“嗒”的一声,有点像关节脱臼,一个包谷棒子就落在了老伴的手里。老伴随即反手把包谷棒丢在箩里,又接着掰第二个、第三个。

老伴很喜欢掰包谷个的感觉,这声音,像歌声、像鼓点、像号角,让她听着亲切,也让他听着有劲。杨老爹不敢进地,他怕长着牙齿的包谷叶啃咬脖颈,他怎么也忘不了,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那火辣辣的疼。

老伴看出他的畏惧,就给他安排任务,让他把地上的包谷棒捡在背箩里背回家。

杨老爹对此十分乐意,他把背箩放在地坎上,把背箩装满后,特意把个大的包谷棒竖起插在边上,一个挨着一个,排完一圈后,接着再在圈上再排一圈,以防箩里的包谷掉下来。

老伴算掰包谷,他算背包谷,他感觉像捡了个大便宜,晚上回家,便主动做起饭来。

吃饭时,他把眼角斜向老伴脖颈,像古铜色项圈,像一层鳞,也像一层盔甲,他很佩服老伴,在包谷林里来回穿梭,居然不叫一声痛,也没喊一声疼。

把包谷收回家,就是剥壳上炕了。

杨老爹和老伴一个坐在一边剥。杨老爹剥完一个就丢一个在背箩里,满了就背上楼。

老伴剥壳时,爱选一些个大体圆的包谷棒子,在屁股后面留下几片叶子,剥完后,再把一个个玉米棒子连成一串串,拴挂在炕上、窗沿上、门框上,像一条条挂着的金柱,映照得整个屋内金碧辉煌。

炕上的包谷棒子烘干了,还要把苞谷粒从苞谷芯上弄下来,两老怕伤着包谷粒,没有用连枷去打,就用手来麻。

看着装满囤箩黄澄澄的包谷粒,老伴心里有着极大的满足,真是囤中有粮心里不慌。

有了粮食,什么都好办。老伴心里盘算着把今年要吃的留好,其余的,就时常背些去小街上卖来买些盐巴、味精、白糖,还要买点肥皂、洗衣粉之类,当然还要买斤把白酒和条把头痛粉,因为老伴觉得头痛时吃包把还挺管用。

卖完包谷,买了该买的,就打算回家了。

回家前,杨老爹爱往街边的狗肉摊上坐上一会,要上一碗狗肉、二两小酒,慢慢享受着幸福的滋味。

老伴不吃狗肉,每当这个时候,老伴就找块能坐的石头坐下,重温一下数数刚卖到的钱的滋味,未了,抽出一张两元的递给杨老爹,杨老爹接下,又转交给卖狗肉的主人。

吃完狗肉、喝完酒,杨老爹脸红红的,像个小太阳,看着谁都温暖。

杨老爹在前面走得歪歪扭扭,老伴把他的背箩叠在自己的背箩上,跟在他的后面,有时看他要摔倒了,就急急的伸手去想扶一把,杨老爹却不领情,把老伴的手甩开。走了一段路,老伴看他像要摔倒,却又摔不倒,就不去管他了,只好跟着他走就行。

大山到小街有十来公里,也都是山路,杨老爹走走停停,遇到阴凉处,他会停下来歇歇,有时一坐下去,鼾声响得像吹牛角,老伴坐在旁边静静守着,还扯来路边的树叶子或芭蕉叶,给杨老爹扇扇风打打蚊子。

杨老爹是个有福之人,有福之一是他娶了个好老伴。有福之二是膝下一儿一女,都有出息。

儿子杨洋农校毕业,开始分在乡农技站,后来当上分管农业的副乡长,再后来调进城里当农业局副局长了。女儿杨颖师范毕业后,留校任教,后来嫁给了学校的一个老师。

杨洋和杨颖能走出大山,并有所出息,在农村是不多见的,特别是在偏僻边远的大山里。

杨洋小的时候,瘦得皮包骨头,身体像支不起脑壳,软不拉耷的,五六岁的时候,杨老爹就带着去赶集,把包谷一卖,就带着瘦弱的杨洋去狗肉汤锅边吃狗肉、喝狗汤。渐渐地,杨洋有了精气神。

女儿杨颖聪明伶俐,虽然小儿子杨洋两岁,但比杨洋成熟得早。在村里的小学读书,都是妹妹给哥哥当辅导老师。

后来兄妹俩同在小街上上初中,住校都是杨颖做吃。杨颖先考取师范,杨洋是反复读了几年初三才考取的农校。

在兄妹俩之后,老伴也怀了个,可是在生时,接生婆说胎位不正,最终为了保住老伴,不得不牺牲了孩子。

再后来,老伴就不会生育了,杨老爹倒是没说什么,老伴觉得很愧欠似的。

老伴家里家外都是把好手,种地地生花,在家家灿烂。

杨老爹没有什么嗜好,只是喜欢独自喝点小酒。喝了小酒后的杨老爹两腿生风,劲头十足,好像有使不完的劲。

大山里虽然有用不完的木材,但他们觉得灰多烟子大,又没煤炭耐烧,所以在农闲时,俩老也会去十多公里外的煤洞去背煤。

煤是无烟煤,成块成个,论堆卖。几角钱一堆,足够杨老爹和老伴背。

去背煤的时候,老伴会煮些洋芋放在背箩底,装煤时再把洋芋移到面前的围腰里,因为背一次煤,他们来回要走一个上午,早上七八点钟出门,要到下午两三点钟才回到家。

杨老爹呢,就是一个小军用水壶装上半壶酒,也是先放在箩底,待装上煤后,再把酒壶吊在颈上,累了就喝上一口,劲就生上来了。

他们的生活很简单,酸菜豆汤包谷饭是主食,然后是四季菜,偶尔会炒些洋芋片、洋芋丝,还经常用小石磨推些菜豆花、炒上一大碗腊肉来改善生活。

杨老爹家有两副石磨,一副放在家里,靠大屋的窗边,专门用来磨玉米面,一副安放在大门的前面左边的窗下,专门用来磨豆花。

他们对石磨很爱惜,专门请寨上的石匠在屋后的大山里挑上好的石头凿成。一张木制的磨盘支架,托起两扇叠起的石磨,下扇起轴,上扇开洞。轴置入洞中,推动上扇转起来,颗粒饱满的玉米就变成了雪粒般的细面,纷纷扬扬落下。

磨豆花的石磨也是两扇叠在一起,只不过磨豆花时,先把黄豆磨成瓣瓣,再把豆瓣泡得软软的,一瓢瓢舀入磨心里,雪白的豆浆沿着下扇磨的边沿淌入下面的锅里,像挂在悬崖上雪白的瀑布。然后把豆浆舀出来放在锅里煮沸,用滤帕滤出豆渣,再把滤下的豆浆煮沸,再放入些许白菜,再加入适量的石膏或酸汤作为卤水点一下,待锅里的豆浆和菜裹在一块,告水由白转清后,菜豆花就这样做成了。

豆汤自己煮,火不用闲着,土罐放在煤火上,慢慢煮,看到一丝丝一帘帘土红色的豆油浮在上面时,才把土罐抬下。这种上好的豆汤,在城里买不到,也吃不到。吃的时候再拈些自己扎的酸菜放豆汤里热一下,吃起来,酸菜脆脆的,豆汤香香的,味道美得很。

扎酸菜是老伴的拿手,先把菜择干净,过沸水,捞出冼净,放罐里,加入煮沸的面水和冷酸汤作引子,再把盖盖严实,第二天就可食用。

杨老爹在草丛里睡了一觉醒来,左右手举起,伸伸懒腰,舒舒服服地打下哈欠,准备起身欲走,老伴忙掏出手帕揩去他嘴角的白沫。

回到家,杨老爹就走到床边,鞋搓鞋把鞋一脱,一歪身子又倒在床上睡去。老伴把箩一放,就开始张罗晚饭,待饭菜做好了再去叫醒杨老爹。

日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着,没有太多波澜,重复的只有春夏秋冬。

杨洋自当上副局长后,工作很忙,偶尔下乡来到乡里,会抽空来山里看看他俩。女儿呢,只有假期或春节才来探望。虽是这样,但二老还是很满足,感觉很幸福。

杨洋和杨颖小时虽然吃不好,但杨老爹和老伴很少让他们做事。他俩随心所欲,能做多少做多少。比如背煤,从不让他俩背多,十来斤的煤卡在箩腰,让他俩做做样子,也有面子。去地里干活,也从不让他们钻进包谷林,让他俩在地坎上戏玩。两个孩子应该来说是在苦难中的甜蜜日子里度过。

八十年代,初中毕业能考取个专业学校很不容易。那时先考预选,考得预选,才有资格参加下一轮考试。初三留了一年,杨颖便考取了师范。杨洋读了四年的初三才考取农校。那时读专业学校有助学金,成绩好的还有奖学金。节省点用,还可以贴补家里。

女儿成绩很好,年年有奖学金,每年她都可节约百把两百交给父亲,杨老爹用这些钱一起翻修房子,土墙变成了石墙,茅草换成了瓦片,并在旁边砌了两层平房,好让儿子和女儿放假回来时住。

杨老爹和老伴没有因为孩子考取了学校而轻闲,俩老还是像以前一样忙碌。每天依然早出晚归,目标就是屋后山上的那几亩地。

儿子和女儿分配工作后,每次回到家,老伴不是捡鸡蛋就是揪鸡给他们带回。老伴对他俩说,家里的鸡从不喂饲料,有营养,能补身体,让他们别在城里花那冤枉钱。

杨洋在乡农技站上班后,杨老爹和老伴每次去赶集,都要在杨洋那儿坐坐歇歇,杨洋每次都要割点猪肉给他们带回。杨洋不再让父亲坐地摊吃狗肉了,他知道父亲喜欢吃狗肉,就把狗肉抬到住处,再找几个和父亲关系好的同辈,在他那儿边喝边吃边聊,让杨老爹幸福得酒都多喝了几杯。

特别是杨洋当了副乡长,巴结杨老爹的亲戚多了起来,杨洋忙顾不上父亲,但杨洋给了父母钥匙,每次父亲一到杨洋住处,就会有人跟着挤了进来。他们都知道杨老爹的爱好,就急急的去买起几碗狗肉端来,再在旁边卖酒处打来几两散酒。

这种场面实在没办法,杨老爹想拒绝也拒绝不了,只得喜滋滋地叹气接受。

但杨老爹有自己的原则,即使酒喝了,狗肉吃了,他也不会为了对方的利益去求杨洋。但是,如果知道了谁家孩子入不了校读不上书,哪家生活困难,需要救济,虽然没有对方的请托,杨老爹也会给杨洋说,让他方便时给对方说说话。

杨洋觉得这些不是什么大事,父亲才一开口,杨洋就满口答应。这让杨老爹很满足,感觉也很有面子。对方的问题解决了,也知道是杨老爹所起的作用,对杨老爹满怀感激。

几年后,杨洋调进了县农业局当副局长,杨老爹感觉好失落。每次赶集不像以前那样被人围着了。他又回到了狗肉汤锅喝小酒吃狗肉。

女儿和儿子工作后,时不时给杨老爹和老伴一些钱零用。但每次俩老都坚决不收,他们觉得儿女才有工作,还未成家,处处都得急需用钱,生活也很不易。

俩老不要钱,也确实没地方用钱。家里的油盐酱醋花不了几个钱,只要背点包谷上街就能换来。

杨老爹和老伴长期生活在大山里,他们吃惯了酸菜豆汤,儿女有了工作后,他们稍作了改善,每个场天增加一小吊肉,一斤烧酒,俩老就感觉很幸福的了。

渐渐地,女儿和儿子相继结婚,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女儿嫁的是师范的一个老师,和杨洋结婚的是一个局长家千金小姐,杨老爹和老伴感到十分欣慰。

女儿和儿子经常接杨老爹和老伴去城里住,但二老感觉很不习惯。

在女儿家,杨老爹觉得房间窄,上个卫生间都要瞅瞅没人上了,还要在外面咳上一两声,没人应了才敢进去,进去了声音又不敢弄大,得憋着慢慢来,不痛快。

特别是上了厕所揩屁股的纸,女儿再三交待要放在屁股后面的桶内,杨老爹总是记不住,每一次上厕所都是把纸丢进了厕所眼里,冲厕所时又不会太冲,只是简单的把纸和粪便冲进眼里看不到了就了事。可哪知粪便和纸还停留在管道里,不时会发出一阵阵的臭味,女儿发现了倒没什么,多放点水冲冲就了事。只是女儿女婿每次都要为杨老爹冲厕所,让杨老爹特别难为情和过意不去,还有每次屙屎屙尿,看到女儿挂在旁边干干净净的衣物,增加了杨老爹的心里压力,要憋半天才能解出来,没有老家厕所那样蹲着舒畅。所以杨老爹每次去,最多住不上三日,就嚷着要回老家。

在杨洋家,杨洋工作忙,有时早上出门要到深夜才回,有时一出差要去三五天,孙子是借读,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杨老爹面对着儿媳,只有眼睛眨,不见嘴巴动。热天,儿媳穿得薄薄的,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让杨老爹害羞得看也不敢看,要么看着别处,要么低着头。冬天,儿媳穿着睡衣睡裤,让杨老爹感觉很别扭,特别是那个叫空调的,整天开着唿唿唿的叫,白天夜晚听得心里烦。儿媳越把杨老爹照顾得体贴入微,杨老爹越不自然,顶多住个三两日,就不管儿子儿媳在不在家,就偷偷跑去车站坐中巴赶回老家。刚开始的时候儿子儿媳不知道,就满大街找,找得哭起来。后来知道了杨老爹的脾气,就随他了。

此后,杨老爹和老伴就不去儿子和女儿家了,觉得还是在老家住着自然快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方便又自然。

人到老来病事多。杨老爹和老伴也不例外,老伴有一次生病,杨老爹还认为吃包把头痛粉就没事,谁知吃了十来包也不顶用,看到老伴越来越恼火的样子,杨老爹就给杨洋打电话,杨洋一听,就心急火燎赶了回来,准备把杨老爹和老伴一起接去县城,可是杨老爹死活不去,你带你妈去得了,我要守家,还要喂鸡。

杨洋拗不过,只好先把母亲接走。

老伴被送去县城医院,杨老爹就放下心来,心想老伴又不是什么大病,最多住个三两天就好了。

可是这次杨老爹却算错了,老伴一住就是半把个月,且病情越来越严重的样子,让杨老爹心就慌了起来,莫不是老伴要离开自己先走了?

杨老爹的感觉很准,老伴医了半把个月,还不见回来,杨老爹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急急的打电话问,儿子告诉他住进了ICU,杨老爹不知道ICU是什么,还认为是最好的医院,又放下心来。

哪知再过两天后,杨洋就带着哭腔给杨老爹打来电话,说他妈不行了,抢救了几次,还是不见好转。

杨老爹平静地说:“不行就赶快送回来,家才是她的根,只有在老家她才能安息。”

杨洋悲伤地急急地把挂着氧气的母亲送回老家,在亲威朋友的帮助下,他顺利安葬了母亲,随后无论如何也要把杨老爹接走。

无论杨洋怎么说,杨老爹死活不干,他说他要在老家住,老家里有他母亲的气息,说不准晚上还会回来陪陪他说说话。

看着父亲执拗的样子,杨洋实在拿他没办法。

怎么办,杨洋只好找了个寨上比父亲小十来岁与父亲要好的老人张祥陪父亲住,吃的事情他全部负责,只让他陪父亲说说话聊聊天照应一下父亲就行,每个月另给张祥五百块钱。

张祥说钱的事无所谓,只是和你父亲聊得来,就这样,张祥就过去和杨老爹住了。

张祥来陪杨老爹,杨老爹很是高兴,但杨洋给张祥开钱的事是背着父亲说的,父亲并不知晓。

即使这样,杨洋只要一有空就往老家跑,看到父亲高兴的样子,心里也很开心。

几年后,张祥去世了,和张祥相处了这么多年,杨老爹对张祥产生了失去老伴的依恋。

这下,没人陪杨老爹了,杨老爹非进城不可了。但不管杨洋、杨颖怎么说,杨老爹就是死活也不离开老屋。

见儿子和女儿一脸无奈的样子,杨老爹很理解地对他们说:“我知道你俩放心不下我,这样吧,村里的养老院建得很好,好多上了年岁的老人都住进去了,要不你们也让我住养老院吧,我白天和他们说说话吃吃饭,晚上回老屋住?”

原来父亲不进城有他的打算,杨洋想了想,说:“可是可以,我去和养老院的领导们商量再说,您先住几天看看,不适应就必须和我去城里。”

杨老爹见儿子让了步,同意了。

按道理,杨老爹是达不到进养老院的条件,杨洋找到养老院院长,提出每月给三千块钱,让他父亲住进来。

你别说,杨老爹住进了养老院,高兴得很,和其它寨上的老人们都很聊得来,杨洋忧心忡忡的心情一下开朗了许多。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九十高龄的杨老爹有一天晚上和儿子通话后,感觉头有点晕,就在床上躺一会儿,这一躺就和儿子和女儿成了永别。

发现杨老爹去世的是养老院的工作人员小陈。

第二天一早小陈没见到杨老爹,心想杨老爹是不是睡过头了,但这对于老年人来说是很少有的事,因为人老瞌睡少,除非生病下不了床,否则老年人一般都起得很早。

小陈想,杨老爹是不是生病了呢?这一想就赶快向杨老爹家赶去。

杨老爹家和养老院只隔公把来里的距离,小陈加快脚步几分钟就到。

小陈到了杨老爹家,门是紧闭着的,那十几只鸡等不了主人喂食,就在门口到处乱窜,还咯咯咯地不停叫唤着主人。

杨老爹的门是关着的,没有上锁,小陈往里推了推,门是从里面销着的。

小陈预感到情况不妙,忙又跑回养老院喊来其他同志,他们找到了杨洋的号码,并急急的给他打了电话。

等养老院的几个工作人员把门打开,看到杨老爹静静地躺在床上,像熟睡了的样子,只是鼻和口没有了呼吸。

杨洋和杨颖是前后脚带着哭腔快速赶到的,看到父亲的样子,兄妹俩嚎啕大哭。

给父亲办完丧事,杨洋准备按农村习俗,找块地把父亲安埋,这时养老院的一个姓王的老人找到他说:“你父亲平时和我们聊天的时候,说如果他先走了,就让我们告诉你,让你把他埋在你家屋后的菜园里,因为让他守着老屋他才安心,他说老屋是你妈和他的根,那里有你妈的影子和你妈的气息,他怕你妈来和他相聚时看不到他会很难过。”

听了老人的话,杨洋走到临时停放父亲的地方,跪在棺木前磕了几个头后,哽咽着告诉父亲:“爸,您好好安息吧,我会把您安葬在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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