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的高梁,散落在山间皱褶,一簇簇、一垄垄,像天边行走的晚霞,似大山里冒出的星火,好比山里人火辣的性格和红火的生活。
常言说,穷养儿子富养女。高粱,喜温、喜光、喜肥,于是有人说,种高粱如同养女儿,温度要适宜、粪水要充足,结出的果实才丰满有营养。
由于高粱生长娇贵,产量少、营养高,因此被人们视作珍稀之物。
在贵州西部的六枝特区,虽不是高粱主产区,但山里人家每年都会选择一些上好的土地种上一季。
春来了,沉睡了一冬的土地渐渐苏醒。倒春寒一过,母亲就迫不及待在肥沃的土壤里一锄一锄地开挖,她在为准备播种的高粱找个温暖的家。
母亲先在圆形的土窝里一个一个喂足土粪,然后再往粪上撒下饱满的种子,随后再给它们盖上一层密实的“棉被”。
浓浓的春意惹得各种花香扑鼻而来,熟睡中的种子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悄悄地探出头来窥视,不曾想被眼前的景象深深迷住了。于是,它不顾一切地“咕噜”翻起了身……
乌蒙山麓山多,像一波波碧浪搁浅在一望无边的海滩。山峦挡住了寒流,也挡住了风沙。出土的高粱幼苗散发着稚嫩的气息,葳蕤生长,在微风的指挥下,扭动着舞姿。
高粱虽然择温、择土,但它生来秉性耿硬,骨子里始终蕴含有不甘落后的基因。秧苗刚出土不久,就感觉身边潜伏着无数风险。为了保护自己,它悄悄生长着不易觉察的软细齿状暗器,心想:“谁要胆敢来犯,定会让它伤痕累累。”
看见逐渐长高的秧苗,母亲看似放手,但没放松警惕。当看到秧苗身边出现有不利因素,母亲定会倏然出手,毫不犹豫地拔掉与秧苗争肥的野草。
在母亲的呵护下,高粱的体格变得强壮高大逐渐成熟,身躯由淡绿色变成了暗红色。一棵棵高粱时不时还相互握握手打打招呼,不断发出和谐的问候。高粱穗上,一粒粒红红的高粱米在匍匐着往上攀爬。
经过烈日淬炼,高粱变得成熟低调起来,它一改往常高傲的本性,恭敬地低下昂着的头,弯下笔直的腰,虔诚地感谢哺育它的大地和培养它的母亲。微风吹来,一个个叩拜形成一阵阵红浪。
高粱成熟红满天。立秋后,母亲冒着烈日收割,她怕布满老茧的手伤到高粱,就轻柔地用左手扶住它的身躯,同时用右手握住高粱穗的拔节处,食指往前用力稍压,拇指轻柔往后一推,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一束高粱穗就这样利索地被母亲捏在了手中,待集满10来束的样子,母亲扯来身边的野草捻塑成绳,把它们捆成一把,闪电般地反手丢进了身后的背篓。
把高粱背到家,母亲即刻对它进行拍打。砸落了高梁米,就到了脱壳程序,主要是把包裹米粒的外壳与米粒分离。然后,放在火热的阳光下暴晒,把其水分蒸干。
对脱去了外壳的米粒,母亲拿一些背到街上变卖贴补家用,留下多半等到春节时再加工来吃。
一转眼进入腊月,年味若隐若现,到了腊月二十八九,母亲就开始筹备过节的吃食。她把部分高粱米粒用清水发泡,然后舀到桶状的木甑里大火蒸熟,再把它倒进巨木抠成的大盆里捶打。
一槌接着一槌,声音似庆贺丰年的鼓音,又像鸣放迎春的礼炮。蒸熟了的高粱米越打越有糯性,趁热揪下一坨,蘸上酥麻糊,香得满眼放光。
接着,母亲又把另一部分高粱米粒放在石碓里舂细,碓撞击臼的声音,声声似滚滚春雷。母亲从碓里舀出舂细的高粱米面,接着用最细的箩筛筛出最细的面,然后舀上一些放进锅里,加入适量的开水,先用筷子搅拌匀称,再用双手反复揉捏,直到粘紧在一起,再一坨一坨地揪下,用双手掌心反复辗压成薄片,用之作为面皮,然后往里面加入酥麻糊或油渣做馅,最后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把边缘捏合闭拢,这样就形成了淡红色酷似月牙的粑粑,把之放在滚烫的沸水里煮熟后,用筷子夹上一个,轻轻咬上一口,清香、甜美、爽滑、软绵的味道旋即从嘴巴弥漫到胃里。
捶打高粱穗时的残渣,被母亲收集在一起发酵,成为不可多得的农家肥;剩下的高粱穗,被母亲扎成扫把,把屋里屋外清扫得干干净净;地里留下的高粱秆,被母亲连根挖掉就地焚烧改良土壤。这是高粱用它的一生回报母亲的圣洁方式,也是它用一身感恩大地的赤诚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