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万军(彝族)
人生,父母是为自己遮风挡雨的一把伞,也是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一面墙。有父母的爱、父母的疼,是莫大的幸事,也是最大的幸福。哪怕父母唠叨不停,但闲言碎语中都饱含着对子女的深深爱意和款款真情。
父母在时,作为子女,不能忽视父母的愿望,不要等到哪一天父母走了,才感觉成了揪心的遗憾……。
一
说起父亲的愿望,还得从他健康时说起。
二十多年前,也就是他六十多岁的样子,那时我已从乡下调进了县城,有一次单位安排去成都学习,回来时,我把在九寨沟照的照片给父亲看,父亲说,漂是漂亮,但是没有北京好看,毛主席在过的地方才漂亮。
我说你想去北京?父亲说想呀,有机会时你带我们去。
说实话,当时只觉得是父亲随口说说而已,没有把父亲的愿望放在心上,工作一忙也就忘记了。
其实当时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交通极为不便。不要说去北京了,就是去一趟省城都很困难。
就拿我家来说吧,先要从村里步行10来公里到乡上,从乡上坐班车六七十公里才到县城,再从县城坐火车或班车四五个小时才到省城,又从省城坐飞机或火车到目的地,没有十天半把个月,是难遂了心愿的。
渐渐地有了条件,特别是县城通了高速,我买了车之后,到省城也就两个多小时,好多次冒过想带父母去北京的念头,可是又因为父亲腿脚不便,只好作罢。
十多年前的时候,父亲患了种叫格林巴利综合征的病,这种病是一种自身免疫性周围神经病,为急性对称性弛缓性肢体瘫痪。
治这种病要用大量的激素和白蛋白,父亲在省城治了半把个月后,病情得到控制,出院后吃药维持。因为有了合作医疗,我们没有花很多的钱。
父亲的病情虽有好转,但行走还是困难,走路脚不离地,一搓一搓的,遇到三四寸高的坎坎,要费很大的力才能抬脚上去。特别是爬楼非常吃力,我家的住房在五楼,因为没有电梯,每去一次,父亲都是一步一移的上台阶,好强的他总不让我背,即使很累,他都要亲自爬。
上楼的时候我专门走在他的后面,时时用肩膀歪在他的身旁,作抵住腰杆状,以至于如果摔倒了,我好用肩膀扛住。下楼的时候,我走在前面,用背靠过去,如果他累了或走不动了,好让他扒上来歇歇。
尽管这样,父亲没领我的情,从来没有用过我这根拐杖,上下楼无论多么吃力,他都自己走。只见他双手紧紧抓着楼梯边沿的铁栏杆,一只脚先彳在前,另一只脚借助手的拉力抬起跟上。
父亲的脚很大,穿起的布鞋或者棉鞋,不两天又被他穿成了拖鞋,上下楼时,鞋往往在半空中不听使唤,跑到脚的另外一边,我看到了会及时捡来迅速给他套上,有时等我反应过来,父亲的光脚已经上了或下了台阶,冰冷的水泥地面没有让父亲退缩。
68步台阶,每走一步,父亲都用尽生命之力,走完台阶,父亲会发出呕吼的欢畅声,站在门边,脸上呈现出胜利的喜悦和开心的微笑。
看他这种情况,我说我们这已经通高铁了,去省城也就个把多小时,去北京方便多了,还去不?他说我可能去不了喽,你们带你妈去吧。我又问母亲,母亲说我不去,我去了你父亲谁来照顾。
就这样,父亲想去北京的愿望却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二
三年前国庆前夕的一天,母亲生病了。是弟弟去老家看望父母时才知道的。
从来不进医院的母亲,这次弟弟说接她来医院时,没有拒绝。
弟弟是要快到医院时给我打的电话,我感觉不妙,心急火燎的往医院赶去。
在医院急诊室门口,我看到母亲弯着腰勾着头,双手抱着肚子,弟弟搀扶着她的胳膊,我连喊了两声,她才抬起头来,我看到瘦弱的母亲面色痛苦,她只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的勾起了头,我想是不是她的老病严重了呢?
自打我记事时起,看到母亲经常抱着肚子去找人扎针,每扎一次她就感觉就松一次。扎完针后,她就找来根草绳或布带紧紧拴在腰上,然后又下地干活去了。
我知道,母亲的病只要是不太严重,她都会硬撑着。快九十高龄的老人了,只住过一次院。好像那次是胆囊炎急性发作,在医院输了一个星期的液。
这次又是不是老毛病犯了呢?通过B超、加强CT等检查,医生说右侧胸腔有积液,我学过医,我想怕是胆囊化脓引起的吧。
通过边消炎边抽液边化验等治疗,母亲的病丝毫没有好转,反而还加重了起来,从重症监护室抢救清醒后,我立即转院去省城诊治。
父亲因为腿脚不便,怕来增加麻烦,他便在家里照顾母亲放心不下的十来只小鸡。
中途他打来几次电话,问好点没有,我怕他焦急就隐瞒了病情,说没事,等几天就回家了。我听到父亲在电话那头有种兴奋之感。
母亲转去省城治疗的事,是大哥告诉父亲的,父亲急忙给我打电话,让我告诉他真实情况,我说有点恼火,县里的医生也感到棘手。
父亲说,如果不行,就赶快送回来和我见一面吧,她还有事给我说呢。我说,放心吧,我会把我妈治好交给您。
来到省城住下院,我的心稍稳了下来。同样,医生也是边消炎边抽液边化验,又通过B超、加强CT等检查,每天都抽出不少液体,我看到母亲好像疼痛减轻了,能喝点米汤了,但身体很弱,气如游丝。我赶快把消息告诉父亲,说我母亲好多了,能吃点东西了……。
这次父亲好像没有上次通话时高兴了,他说治不了就回来吧,好让我们见最后一面。
我说别胡说,最多个把星期就出院了。
大年假期正好结束,看到母亲有所好转,留下二姐照顾,我就急急的赶回单位上班。可是刚回来的第二天早上,就接到二姐的电话,二姐哽咽着说,你们快来接妈妈回家吧,妈妈走了……。
我感到天旋地转,怔怔地站在大街上,木呐呐的,不知所措。我开车出车库,连续碰刮了两次,妻见我状态不好,立即喊来侄儿开车。
当我把母亲接到家时,父亲双手拄着掍站在门口,瞬间苍老了许多,犹如一尊年岁已久的丰碑,我走过去,抱住父亲痛哭:“对不起,这次我没有把我妈治好带回交给您。”
父亲拍拍我的肩,让我别哭。父亲的宽宏让我无法弥补他的愿望。
三
母亲走后,父亲像在大哥和弟弟家做客,押着在我家这里勉强住了几次,因为没有电梯,上下不方便,最后怎么劝他都不来了。
父亲在哪,我们的心就在哪。只要一有空,我们都要去逗他开开心,和他说说话。有时陪他坐会儿,或在他旁边的床上睡睡也感觉挺舒服。
可是每一次去,父亲总是给我们提要求,他说他一家都不想在了,他想去老屋住。他说,老屋那还有我妈的气息,怕我妈来了找不到他。
我听了,心里酸酸的,父亲这种状况,在老屋一个人能住吗?
大哥家在公路边,在老屋的对门,中间隔着十来户人家,一条通组公路从中间穿过,离老屋可能会有公把里。
母亲走后,为了方便照顾父亲,大哥把房子的堂屋腾出来,并进行了简单的装修,每天都小心翼翼尽心尽力的照顾父亲,可是父亲老是不高兴。
每当天晴路好走的时候,父亲总是拄着拐掍,一步一移往老屋走去。
每次回家,亲戚、邻居都说,这老人太喜欢回你家老屋,不管遇到哪个,他都说他要回老屋去在。
一个周末,天气好,我们来看父亲,大哥和嫂子可能下地干活去了,我推开父亲房间的门,没有看到父亲,我退出来在门口张望,隔壁的老人见我来了,过来说,你父亲又去你家老屋了,中午都去的了,现在都还不见回来。
我心里暖暖的慢步向老屋走去。才到老屋的路口,就看到老屋平房的门全开着,我再往前走,看到父亲架起个二郎腿,双手枕着头,上边的脚掌一摇一摇的,像把蒲扇,很悠闲的样子。
见我来了,父亲感到意外,他把脚放下,慢慢的把身子侧楞床边,准备起身,我赶忙走过去,把他扶起,他一坐在床沿,就把脚插进鞋里,把手掌拄在床沿,立即起身拄着拐杖带我房前屋后的转了起来,那片瓦要掉了,赶快捡一下;那个门坏了,赶快修补;那保坎塌了,赶快砌起来……。
父亲仍忘不了那句话,你三弟兄想办法把老屋修整好,我要回老屋在,老屋住起安逸。
直到父亲悄然生病的前几天,父亲都还蹒跚着来到老屋,把老屋的前前后后看了个遍,冥冥之中像是来与老屋作最后的道别。
现在生活太幸福了,父亲却走了,带着更多的遗憾。父亲走时,我没有给父亲写祭文,也没有为母亲写祭文,因为我亏欠父母的实在太多太多,不知要从何处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