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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文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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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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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中秋

说来你也许不信,我从没细赏过中秋的明月,不知何故缺席了这份雅兴。认真望月那是小时候睡在竹床上。天上一丝风都不见,一轮明月烦躁地悬在头顶正中炫耀它的光芒。母亲坐在竹床旁,一边摇动蒲扇一边轻声安抚我们,细声给我们讲月亮的故事。说月亮上面很冷,住着嫦娥和吴刚,陪伴她们的是一只玉兔,它躲在月亮上面的那颗树上,大树就在月亮的中央。我把眼睛睁得老大仔细凝望,月亮中间确实有一抹朦胧的浅黑,只是看不清楚大树,也不见玉兔的模样。后来我才知道母亲从未上过学堂,她也是听老人这么讲。

小时候对中秋节的认识源于味蕾的极度饥荒,往往端午一过就望中秋。一个个巴掌大的月饼,油亮的白纸包裹,烤得焦黄的硬壳一层一层容易脱落,中间裹满红糖,掺有冰糖、橘皮和花生仁。一人不可能分得一个,父母只能把一个月饼分成大致相同的等份,每人一份满足我们对中秋的期盼。

我一直记得三十多年前的那个中秋。烨的来信伴着绵绵秋雨而至。他在外地复读,略带忧伤的口吻似在和我商量,中秋节可否去他家里一趟?买一盒老月饼。信笺里夹带两元纸币。

那一天,雨初歇,微风,乌云渐渐泛白。早早吃过晚饭,我就骑着自行车出发。通往他家的路有一段还算宽敞,其余都是乡间小道。他的家在一大片稻田中间。秋收过的田野空空荡荡,偶有几摞稻草堆在田埂上,空气中弥漫着稻草的清香。我原以为“月到中秋偏皎洁”,一年中最辉煌的时刻肯定光芒万丈。其实不然,夜色已近,月亮似和云朵商量着怎样出场?今日的高光时刻它肯定想尽早精彩亮相。

十多里路程,到他家天已近黑。整栋房子只有厨房折射出朦胧的灯光。我故意把车铃摇得直响,害怕突然的身影惊吓到他的母亲。伯母闻讯把头侧向外边,看清是我,满心欢喜。双手在胸前衬褂上正抹几下,又开始反抹,嘴里念叨:“伯妈今天搞迟了,还冒吃晚饭吧?伯妈去抓鸡。”我双手拉住。“我吃了晚饭就动身,来看看你们。”那一双手,锉刀一般的老茧刺拉着我的掌心。“我来跟您烧火吧。”我赶紧走到灶前。她还在一个劲地唠叨,说今天扯黄豆搞迟了,我应该来她们家里吃晚饭的……裤管卷着,一只上一只下,就这样不对称地对应着下面一双凝着泥巴的赤脚。灶膛里火苗嗤嗤作响,映得我的脸有点发烫。锅里冒出的热气,把伯母笼罩。火光跳跃,灯影轻摇,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小时候我喜欢蹲在灶膛前,替母亲烧火添柴。

禾场外“扑通“一声,担子一撩,一个小小的黑影。“智哥!”夜色中他那么快就看清是我,小弟跑进来拉着我的手好不亲热。手有些凉,泥巴从头糊到脚。我伸出双手欲捧住他的脸,他机灵一挣,跑到外面水龙头底下,一身邋遢得不好意思地望着我笑。“我挖的藕焖(很)好吃。”小弟一边清洗手脚,一边不忘拿节藕使劲搓洗。确实好吃,白嫩可口,没有残渣。

不一会伯父和小妹从地里劳作回来。小妹长高了,亭亭玉立。十五六岁的女孩开始变得有些害羞,招呼打得不似从前那么无拘无束的响亮。偶尔偷偷喵我一眼便马上把头一埋,盈盈浅笑,眉间那道弯月一挑,扯起一朵红晕。桌子上简简单单的冬瓜、南瓜,梅干菜,还有一碗干炒的黄豆。伯父只顾扒拉着饭,一套思维放空的动作重放。

我坐在边上,随意聊着当时能想到的话题,等他们吃完晚饭,我打声招呼要走。外面被夜色笼罩,站一会借着朦胧的月色能看清脚下的路。伯母不放心我一个人走夜路,想去隔壁借个手电筒,拉着我的手就是不放。“放心吧,伯母,十五的月光越走越亮。”我突然想出的理由说服力也蛮强。跨上单车我没敢回头,但我清楚地感觉伯母就一直站在外头,一束温柔的目光抚着我的后背,默默地陪着我走。

四野寂静无声,好像虫鸣的声音都没有。远处稀稀落落传来几声犬吠,慵懒地打碎了夜的沉寂。星星点点的灯光从农舍里漏出来,虽然照不清我脚下的路,可明显接通我心里的电源,感觉不再害怕。模糊的视线中,碎碎点点的灯光仿佛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路边伫立的草垛,有点像沉默寡言的伯父,无言地目送我匆匆赶路。月亮透出的射线越来越多,光线越来越强,终于完全摆脱了云的纠缠,露出一张清亮的玉盘。四周尽染银色的光晕,确实显得比平日要大。脚下的路变得清晰,天幕扯开,两旁的树木飞快地跑向身后,银辉适时给了我一个夸张的特写,诺大旷野恰是我一个人的舞台,背景大得有点虚无。月光轻柔地泻在身上,我甚至能看见自己鼻尖上的汗珠,微风轻撩,我索性将思绪打包,丢进这无垠的月色,感觉像坐上了一艘小船,随波荡漾。从前赶夜路我常哼哼,今夜似乎没了这冲动。

再见伯父是在去年,我去医院探望一个病人,他们同一个病房。他已经认不得我,报上姓名才缓缓拉住我的手,问我孩子多大了?父母是否健在?我问伯母在哪?“她白天要照顾家里,屋里鸡鸭牲口的,晚上才能过来”。临走我想塞点钱给他,怎么也不接受。欲言又止,嘴唇几次颤抖,眼角一颗清泪渗出。烨和我已是多年失去联系,伯父七十岁大寿他都没有回来。早年下岗,后又离异,再婚生的孩子身体有恙,他极好面子,从此自绝于亲戚朋友之外。听他老家人讲,每年大年除夕,他父亲总是把房前屋后扫了一遍又一遍,眼睛死死盯着他们回来的方向。也难怪,弟弟妹妹辍学得早,他是举全家之力培养出来的村里寥寥无几的几个大学生之一。父母曾因此而骄傲,撑起这个家庭的希望本来要落到他的肩上。可他多年未归式的遁迹,让父母在乡亲们面前感觉抬不起头来。

离别一何久,今又至中秋。不知烨今年会不会回来?或者突然打个电话委托我去趟他位于稻田中间的老家?亦或叮嘱我去寻一盒老月饼?烨呀,我们人生也已至秋,我们本来就不是光芒万丈的太阳,不过就是父母心中一枚小小的月亮。偶尔借点太阳的光辉,就能映亮他们的脸庞,温暖的力量绝不亚于一束艳阳;轻泻到田野,满秋的色彩柔和安祥,整个故乡都是你赠的杏黄;门前那条小道已经硬化,白色蜿蜒,恰是原野戴了个相思的指环。回来看看吧!徘徊在田边的身影,已弦月状躬向大地,那是你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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