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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文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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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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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

 惊悉团洲大堤溃口时,我正带着母亲在祭奠她幺舅。霎时锣鼓鞭炮恍若洪水咆哮。当时没敢告诉她,才从医院住院回来没两天,怕她经不住惊吓。八十二岁高龄了,身体越来越差。

 返程路上,我边开车边试探:我可能要去防汛了。语气轻描淡写。她点头应允。一生与水为邻,她清楚七月常是防汛季。

 一时间,新闻、抖音上,关于团洲的消息铺天盖地。

 我提前去理了个发,是作准备也是吸取二十八年前的教训。

 那一年,团洲溃口。不容我告别妻子和年仅一岁的幼儿,连夜被派往防汛大堤。

 还记得我就穿件白衬衣,手提几件换洗衣服,从单位直接开拔到的指挥部。领一顶草帽、一支三节电池的手电筒,依照指令,当即安营扎寨下来。这一扎就是二十九天。二十九个白天连着黑夜,可能也有月朗星稀时,我都疏于观察。没睡一个安稳觉。起初,也学民工铺个蛇皮袋在地上,实在睡不得。后来在一家小卖店寻了把躺椅,才得以把一天疲累安顿。可这里来来往往的人,通宵透明的灯,我只能闭着眼睛假寐。但终归要舒服一些。只是一直和家里音讯阻隔。

 那时我们住妻子上班的泵站,地处城郊一片鱼池之中,没电话联系。

 那一年的降雨,都集中在了七月。没日没夜的下,我心里的水位也跟着惊恐地涨。临出门,就见当地村民在鱼池边抢筑子堤。预示我的居所也将随时不保。

 我隐瞒了家里这情况。工地上这样的特殊每个人都有。防汛的机动队员,虽然村里都通知到了位,可效果并不好。好多拖拉机手都是我们半夜三更用竹条从竹床上请起来的。七月正值双抢,他们只能忙里偷闲从防汛大堤换个班回去抢收,搞得像打仗。入夜疲劳袭来,吃饭都打瞌睡。无法按时回到大堤。我们只能走村入户去催。山村的狗格外团结,抱成一团替主人守护家园。不得已我只得捡根棍子在手上。循着竹铺或门板上的鼾声,一找一个准。不忍心也得叫,可说不了几句话他们便又沉沉睡去。没办法,只好折根竹条。这是儿时母亲责罚我们最厉害的武器。竹条抽在皮肤上,心惊肉跳的疼痛让他们瞬间清醒,颓废跟我回到大堤上。

 等我防汛结束回到家,“家”只露个头在那等我,一片汪洋。内涝积水已没齐房梁。我赶紧搭车心慌赶到岳父家。见到女儿我欣喜张开双臂,她却吓得嚎啕大叫,转身扑向了妈妈。我一脸黑黄,胡子拉碴,一件白褂染成了灰黄。她以为遇着了野人。好在那个时候她并无认知,几番循循善诱才勉强接受我的怀抱。一脸伤心委屈。

 如今那个孩子已是而立。昨天打来电话:“爸爸,在防汛啵?”“嗯”“你要注意安全呢!”接下一阵沉默,但心里想说的话彼此明白。

 是得注意安全。昨晚一路过来,有蚊虫有蛇还有犬的招呼。堤上布满水带,踩上去前后左右摇晃,得谨防脚底下。

 月亮无言望着东洞庭,望着团北垸,望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红色排涝车,不知是否也看见我?机器的轰鸣声单调乏味,风蔫蔫地带着燥热,蚊烟卷着机车废气,一股腥臭弥漫。

 五点多钟天就亮了。感觉得出晨曦的美。可我没把疲惫眼神投向于它,心焦垸内这积水。最早打破湖水沉寂的是一艘艘疾驰而过的冲锋舟,劈开的波浪却似乎带给我一些坚定和力量。我们陪着排涝车日夜连轴转,积水在逐渐消退。

 早上见一村民在湖里提水,我走了过去。堤边彩料布捂着一大堆东西,一张旧桌上放着液化气灶。“您怎么没去集中安置点?”“要照顾猪和鸡”。紧挨这堆东西,他又搭了个棚,三头猪在里头拱食泥巴草皮。“吃饭怎么解决?”“有锅灶有蛋。也就搞了两餐,消防官兵喊我一起吃。”白天不见他,可能防汛去了。晚上又见他穿着整洁在喂猪喂鸡。

 趁轮班间隙我看过一次母亲。闲聊几句便匆匆离开。即使她老眼昏花,也担心她看见我手臂和脖子上烈日打卡的痕迹。

 久久不见关门声响,背后一双眼睛一直默默陪我下到二楼。

 在团洲我也见过这样的眼神。几个乡民坐堤上,悠悠望着水里的房子发呆。

 积水很快排干。灾后重建科学有序。抢排抢插正在进行,“出水一丘、抢耕一丘、抢插一丘”,3000亩晚稻已在团东、团西、团胜村绿成一片,正在燎原。

 安置点的嗲嗲娭毑,灾难让他们体验了一把学生集体生活。陌生—新奇—适应—安心,转换得悄无声息。难得那么多乡亲姊妹聚一坨,家长里短,打牌娱乐;难得吃上那么准时的饭菜、还有果蔬牛奶;难得遇上那么多可亲的志愿者们,服侍贴心,胜过儿女。油然萌生一种不舍。平时走趟亲戚,逛个县城,哪有那么多情感触发?

 母亲心忧团洲这湖水,也挂碍那边防汛的亲人。妻子说母亲打过电话:问我是不是在团洲防汛?脸色看不得,是不是生病了?要霸蛮吃。叮嘱我带双套鞋,那边有蛇。带件薄衣衫在身边,加冷加热……”。怕我嫌她啰嗦,总这样转弯抹角把操心传达。

 还有比母亲更忧心的,是那些在外工作生活的团洲人。家里的老人孩子,房子庄稼,无不牵挂。二十八年间两失家园,该是怎样的锥心之痛?还有那些种养大户,他们是最有能力走出家乡或已走出家乡却又回到家乡回报家乡的人,秋天已经来临,该拿什么作你收成?

 好在这片土地还在,这里的乡亲还在,生命澎湃的力量还在。湖乡人坚韧如苇丛,这里不久又将生机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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