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儿子带着一家人来看望我们老两口。一进门,儿媳就高兴地说:“爸爸,你猜,我给你带来的什么好东西?”
我还没搭话,一同前来的孙女就急急地说: “爷爷,是菜窝窝。”
一看孙女打破了谜底,儿媳就拿眼瞪她。孙女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撅起小嘴咕哝了一句:“就是菜窝窝吗…….”
我一边从儿媳手里接过食品袋,一边哄三岁的小孙女。妻子站在一旁笑着说:“你爸爸吃菜窝窝吃伤了,他可不拿这个当宝贝。”
我扭头看了妻子一眼,说:“孩子送啥都是稀罕物,这代表了他们的一片孝心。”
其实妻子和儿媳就像亲娘俩,两人说啥也不在乎,要不,妻子是不会这样楞不正地说我不稀罕菜窝窝的。说真的,我真不稀罕菜窝窝。
“爸爸,这不是单纯的菜窝窝。”儿媳仍在滔滔不绝的向我介绍 “菜窝窝里面掺的菜很少,多是豆面、黑芝麻粉、花生粉、玉米面、小麦粉、还有什么唻混合而成,很好吃的。”
这时,妻子已经从我提的食品袋里掏出一个,掰成两半,和孙女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孙女一边嚼着,一边对我说:“爷爷,你尝尝,菜窝窝真的很好吃。”
“好,爷爷尝尝。”我一边逗孙女,一边想,市场经济就是这么奇妙,曾是无人问津的菜窝窝,被商家一加工,就成了香饽饽。
我出生在六十年代,正是“三年自然灾害” 大饥荒的年代。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谁没吃糠咽菜过?在那个年代,能够吃上一顿菜窝窝,真好比是山珍海味。灾荒年,家家缺吃的,人人饿肚子,柳树叶、杨树叶、榆树皮,都不能裹腹充饥,坡里的野菜便成了乡邻抢手的“救命菜”。所以,很难挖到,街坊邻居时常有人被饿死。现在想来,主要是因为那时我们国家的科学技术还不发达,玉米小麦等主要粮食作物没有良种,“种一葫芦打一瓢”。粮食产量低,还得交公粮。每年秋麦二季,不管地里丰收不丰收,下来新粮先得缴够公粮,剩下的,生产队才你家一瓢我家一碗的分到社员的手里。分口粮并不是人均分配,是按劳计酬,按工分。一个男正壮劳力,干一天计十分工,一个女正壮劳力记八分,年龄偏大和年龄小的男女劳动力,一般计五六分。我们家人口多,挣工分的却不多,所以每年分的手的粮食就少,青黄不接。也是啊,爷爷奶奶年龄大,不能挣工分,俺家唯一的两个正壮劳力,一个是大哥去部队当了兵,一个是父亲在村里干会计。因为都不是体力劳动,记工也只能记一个女劳力的工。因为家里长年吃了上顿没下顿,大姐和二哥早早就退学参加了生产队劳动,但是两个人也挣不了一个人的工分。实际上四个人才挣二个半正劳力的工分,所以每季分口粮也分不了多少了。
印象中,秋麦两季分口粮,挣工分多的人家分粮也不多,最多也就分一二百斤。你想,每家都是老人孩子一大堆,一二百斤粮食能吃几天?所以即便是挣工分多的人家,也不敢奢侈,顿顿主食还是以糠菜为主。
记得八岁那年,我正上一年级,麦子还没黄稍,我家的米缸就断了粮。坐在教室里,我饿得肚子咕咕叫,一下班,我就偷偷跑回家,叮咛着娘要吃的,娘也是满脸愁容。这时,在村里干妇女主任的大嫂,才从邻居家求娘娘告爷爷,费了不少口舌,借来一瓢玉米粒,我看见黄澄澄的玉米粒就往嘴里填,母亲怕我吃多了,赶紧拿到碾上碾成粗面,然后挎着筐上了坡。我进屋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不知睡了多长时间,醒来见母亲正在天井里,用一个大瓦盆里洗菜。菜是切碎了的,绿油油的不知道是什么菜,洗菜的水展绿。
我就惺忪着眼,好奇地问:“娘,这是啥菜?”
“是金针菜。”
我们家乡把黄花菜叫做金针。一看满盆的叶片,宽宽厚厚,绿绿油油,乍看,确实像是黄花菜叶。
母亲连揉带搓,洗了好几遍,才忙天火地的拾掇锅。她先把菜沥干水,再铺在篦子上,又稀稀朗朗地撒上一层玉米面,这才盖上锅盖,点着火。玉米面很少,因为玉米面少没法蒸窝窝,才改成了馏渣腐。馏熟了放到嘴里一嚼,就像是在吃草。后来,母亲告诉我,吃的是玉米叶。那天,正好生产队疏间玉米苗,间的玉米苗都扔在了地头上,母亲就突发奇想,拾回家用玉米苗,蒸了一锅渣腐,怪不得那么难吃。这还是好的,那年,我邻居家兆祥大爷,因为蒸窝窝实在没参合了,就把没人捋的臭椿树叶,捋了一大筐,清洗后蒸了窝窝,吃完后,一家人浑身浮肿,上吐下泻,差点出了大事。
那个年代,到了冬天更难熬。没有野菜树皮蒸窝窝,就搀糠蒸窝窝。你想,这样的生活,谁还留恋。谁又对菜窝窝有好感呢。直到三中全会以后,土地包产到户,家家的口粮才逐渐有了富余,再后来,公粮不缴了,农民的生活水平才渐渐提高。现在,村里人再也不为填饱肚子而奔波,而是顿顿盘算着怎样换口味。菜窝窝这才从农家的饭桌消失,又回到了城市的商超。
看着眼前的菜窝窝,思绪万千。从菜窝窝的变迁,想了很多,原来它是为了糊口。如今在餐桌上却成了一道调节生活的美食。
也许这是人们在慢慢回归,回归简单,回归真实,回归本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