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我从县城回到乡下老家时,还不到八点,在胡同口,看见三叔正站在二叔家门口,心事重重地像在等什么人。
三叔住在县城,平时也很少回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而且还站在二叔的家门口?我心里有点疑惑。二叔和三叔虽然是亲兄弟,但是两人向来不睦,几乎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难道二叔家里有什么公事?在农村,兄弟俩平时鸡毛蒜皮的闹矛盾,往往就是借家庭有公事,为了一个共同目标,才重归于好。但我很快就把这一猜测推翻了。他们家的大老爷、大奶奶早就去世了,二婶子去年也随之而去。二叔家的兄弟也在城里买了楼,结婚安了家,只有二叔一人在家,能有什么公事。
想着想着就走到了二叔家门口。简单和三叔寒暄几句,三叔就心情低沉地说:“你二叔走了。”
一听这话,我心不禁一颤。在我老家一般说一个人走了,往往是去世的意思。但二叔才多大年纪?他具体是哪一年生人我不记得,只是隐约记得是六十五还是六十六这个岁数。按说这个年纪还算壮劳力,能推能拉当能干,但自从二婶子去世后,他就精神萎靡不振,成天弓背缩脖像,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我离开老家在城里安家比较早,胡同里的事了解的也不多,但我家的老宅和三叔家是邻居,他兄弟俩的关系,也有些耳闻。
他们的父亲,也就是俺大老爷,活着的时候逢年过节,过生日兄弟俩还能见个面。虽然也不搭腔,照面不是鼻子不是脸,但也还能勉强凑合。大老爷去世还没过五七,兄弟俩就彻底弄掰了,三叔被二婶子拿着棍子撵出了家门。
听说也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大老爷死后撇下的那登老宅子。过去,宅子在农村可是一宝,不但能为一家遮风避雨,关键是属于固定资产。一般家庭家里有几个男丁,做父母的就得盖几登宅子,一人一登,无论孬好。因为有了新房子,才好给儿子娶媳妇,要不把媳妇娶到哪?再说,人家娘家也不同意嫁给你,除非孩子出类拔萃,女孩子赶着上门,否则没有宅子,找媳妇也很难。当然,这种观念现在早就不存在了,只要两年轻人志同道合,彼此欣赏,一般的家长,也不在乎这些了。再说,现在农村的年轻人,几乎都进城务工并在城市买了楼,谁还稀罕农村的土坯房。
二叔和二婶子也早就给儿子在城里买了楼,但是他俩的老观念却没变。家里已经有了两登宅基地,在城里也买了楼,但是对大老爷遗留下来的那登老宅子,却也还想揽到手。
原来他们的三处房产,大部分是大老爷为了补偿二叔没接班的缺憾,出资帮助他们建筑购买的。按说这登老宅子,也不值钱,应有三叔继承。结果三叔还没张嘴,就让二婶子给堵上了。其实三叔也没打算争这套老宅子,老宅子不靠城不靠镇,也值不了多少钱。
二婶子却拿着成了宝,一个劲的呛三叔:“你接了他爷爷的班,在城里吃香地喝辣得,又有楼又有车,还好意思地回来和俺挣扯这点破宅子?”
“我不是和你争宅子。今年咱爹住院化的钱、发丧化的钱,都是我出的......。再说恁家在胡同里已经有两登宅子,一登还闲着,侄子在城里也买了楼,要一些老宅子也没啥用。”
“没用你还想挣扯啥?发完丧了,赶紧滚蛋,这里没人留你.....”
二婶子在胡同里泼惯了,没人敢惹她,二叔听见她的高腔也哆嗦,整天在她跟前就像老鼠见了猫,一句大话也不敢说。
三叔还想争辩几句,二婶子拿起棍子就往三叔的身上抡,吓得三叔就往外跑。三叔是机关干部,在庄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不愿意和嫂子计较。大老爷烧五七,兄弟俩也凑成堆。你说,兄弟俩闹得这样,怎能对得起已故的老人。
我家的老宅子和他们家是前后邻居。关于他家事,我也知道一些。大老爷是个老退休工人。五十年代在公社供销社食堂做饭。那个年代,还不兴招工什么的,都是公家单位需要人,各村义务推荐。大老爷年轻时学过厨子,村里谁家有个红白公事,都找他掌勺。那年,公社供销社缺个做饭的,就通过公社向俺村里要人,村里就让大老爷去了。大老爷退休时,供销社给他了一个接班的名额,大老爷喜出望外,不知道啥时候自己成了正式工,就忙着跑回家和大奶奶商量。
印象里,大奶奶长得很标志,细杆长条,不胖不瘦,梳着帽缨子头。那个年代,和她一般年纪的婶子大娘,大都裹着小脚,挽着小攥,十足的农村老太太样子,而她却梳着齐耳短发,大脚板子走路扑哧扑哧地响。
大老爷和大奶奶共有五个孩子。老大十几岁时就生病死了,那年我也是刚记事。再就是大姑、二叔、三叔、二姑往下排。大老爷退休时,大姑和二叔都已经结婚了,二姑还在上小学,接班的人选自然就非三叔莫属了。
那时还是生产队时期,吃大锅饭,工人农民之间的差距也不大,干公务农都是革命工作,只不过是分工不同而已,所以大老爷让三叔接班,二叔和二婶也没啥意见。但是,到了九十时代,工农之间的差距就越来越明显了。特别是三叔经过努力,从乡镇调到了市里,又在城里买了楼、找了媳妇,转了干,成了领导干部,两家的差距就一天一个样,差距拉大。
二叔倒没什么感觉,二婶子却急了眼,这才感觉到原来接班有这么多的好处。于是她就处处找大老爷的茬,说大老爷偏心小儿子,扬言不养他的老了,把他的工资卡、养老金的本子都抢了去。
事后,三叔和二个姑姑去和二婶子商量,但二婶子油盐不进,一点理也拉正词。二叔又三脚踢不出个屁来。这样姊妹们就散了伙。
去年,二婶子刚过六十,就得脑溢血走了。还是三叔帮二叔料理了二婶子的丧事,兄弟的俩关系才有所缓和过来,就又摊上了这档子事。真是世事无常啊。
“你二叔走了,也没大办。”
三叔面色沉重,继续慢条丝理的和我说“你二婶子活着的时候,你也知道,打了东家骂西家,没有人和她搭腔,如今遇到了难事,谁还愿意凑场?我让你三哥带着几个人送去火化了。回来直接埋了就算了。”
我脸色很沉重。按说家里有人去世是塌天的事,在农村发丧时吹鼓手、花圈、挽联、孙男弟女,轰动半个庄子,但二叔的死静悄悄的,真成了悄悄地来,悄悄地走,门楣上没有插一束纸幡,门框上甚至没贴一副白对联、一切已如从前。
三叔见我欲言又止,就说,你二叔的为人你也知道,要不是我回来,连个管的都没有,尸首烂在家里也没人知道。
听了三叔的话,回想二叔和二婶匆匆的一生,心里感慨万千。人啊,活着做任何事不能广为自己着想,为自己的小圈子努力,应该襟怀坦白的往前看,笑对人生,善待身边的人和事,否则你就不会被社会认可、不会被家庭认可,一生也不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