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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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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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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和洋芋擦擦

我的母亲离开人世已有二十七个年头了。每想起母亲,总要想起洋芋擦擦;每吃到洋芋擦擦,就想起了母亲。

我父母亲家乡在山西吕梁山区,与陕北只隔一条黄河。四九年,解放大西北时,父亲随大军来到陕西关中。不久,就捎信将母亲接过来。从此,父母一生再也没有离开过宝鸡。起初,母亲参加了工作。只一两年,自有了我哥我姐,也就没精力去上班了。从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母亲先后生育了我们姊妹六个。在那个年代,我们家真可谓是一片繁荣景象。

母亲没有上过学,只是在五十年代的扫盲班学习才识了几个字,文革时期的大幅标语勉强认得,读报纸就不行了。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但有极好的嗓门和口才,每到吃饭的时候,母亲扯着嗓子喊我们贪玩的兄弟姐妹们回来吃饭,那是整条街都能听得到的。每每我们做错了什么事情,母亲训斥起来,总是一套一套,其中就时不时地蹦出几句成语或者歇后语来,更加增强了她教训人的力度。我们一直奇怪,母亲是从哪学来的这些语言的呢?一次,为逗母亲开心,我们围坐在母亲身边用扑克牌为她算卦算前程,竟一次次算出母亲是文学家的结果,母亲与我们都哈哈哈笑了。但我们一致认为,母亲命里本该是文学家的,可惜没能上一天学,那怕能上个小学或者初中,我们的母亲必定是一位伟大的文学家啦!

我的母亲极其普通,朴实而善良,又热心于与街房邻居门交往。身处异乡,有几个山西老乡,便有了几份亲近。无论是山西人还陕北人,只要是同样的乡音,就如同一家人;能围坐在一起吃一顿小米饭、攸面或洋芋擦擦,就更加亲近了。六七十年代,家乡的小米、攸面是绝难吃到的,只有用土豆能吃到;家家人口多,粮食不够吃,土豆也成了替代品。后来,没人愿意再把土豆当主食吃了,唯有母亲坚守着她的习惯。

七十年代,我家有极好的左邻右舍,其中就有山西的老乡或陕北的准老乡。母亲每做一次洋芋擦擦,都要事先告诉那几个山西老乡或陕北的准老乡:来我家吃洋芋擦擦呀!或蒸好了端一碗到人家家里去。每次几个老乡在一起,一边吃着洋芋擦擦,一边用浓浓的乡音说东道西,叽叽咋咋,什么洋芋擦擦的味道呀,什么谁谁又回了一次老家呀,谁又收到家乡的来信了呀,好不热闹。有几次,怕是因为这里土豆的品质问题,母亲竟然叫远在内蒙的姨姨从火车上托运来几麻袋的土豆。那土豆,也真是个个的大,蒸出的洋芋擦擦也格外的香,在老乡面前,母亲说着这些土豆眉飞色舞的样子如数家珍,让人好羡慕。

后来,我们一个个长大,一个个去工作了,父亲也已去世,家中唯有母亲独居。家中兄弟我为小,母亲也最牵挂我。每周六回去,母亲便在马路边等着,眺望公交车下车的人流。远远望见了我,又装出无意看到的样子,满心欢喜地一同到家。屋里,桌子上已摆放着一瓶谁送于她的罐头,她说她打不开,等我回来打开的。我打开了,她却不吃,让我先吃,我执意不过,勉强吃一口。她又说:我蒸了洋芋擦擦呢,你吃不吃?我去了厨房,揭开锅盖,果然有拌好了的洋芋擦擦在锅里,正是热的。尽管我在外吃的东西多了,知道这洋芋擦擦并不是什么稀罕物,我还是满口地说:吃!吃!并装出很好吃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吃下去,母亲一直望着我,欣赏着我吃出很满意的神态,她也流露出几分满足和自豪。那情景,至今难以忘怀。

八九年底,母亲病了,确认是食道癌,我们只能背着她抹眼泪。我们都明白,母亲一生俭朴,什么都是舍不得的,想着眼前她还能吃下去些东西,就让母亲吃几口好些的,问母亲:你想吃些啥?我们给你买去。可她说想吃的还是洋芋擦擦。一天,母亲正住院,说她特别特别想吃洋芋擦擦!我们只好照着样子细细地做一点给她,可才吃一口就卡住,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我们全慌了,忙叫医生。大哥不忍再见这一幕,竟吼道:一辈子洋芋擦擦都吃成啥了,还吃!还吃!

不到一年,母亲已滴水不进,人也瘦的只有了一把骨头,说话有气无力。也许自知不久于人世,她提起洋芋擦擦,说:我死了,办丧事,供桌上什么都不要,给我一碗洋芋擦擦就行了。听之,在场之人已声泪俱下。再过三日,母亲抱憾离世而去。

二十几年过去了,我常想起母亲,也想起洋芋擦擦。

一个星期天,闲来无事,我竟然又想起洋芋擦擦,就试着蒸了些,又将葱蒜用油泼了,再调了盐和辣子。小儿从来没吃过,也没有见过奶奶。我说奶奶怎样怎样地爱吃这东西,他听着,似懂非懂,只顾说好吃。可我吃着洋芋擦擦却想起了我的母亲。


                                                                        2018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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