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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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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18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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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时间外等你

去年冬天,姥爷检查出患了肺癌,即刻被推进了重症病房。从此,母亲整日在家和医院间奔波。姥爷每天要注射大量药物,又暂时无法走动,从脚后跟到小腿,全都肿得透明。为此,母亲四处学习按摩,每天为他泡脚敷药。那日去医院,我记忆中的九尺烈汉,终于耐不住病痛的折磨,蜷缩在病床的一角,沉沉地哀吟着。

元旦前夜,街上流光溢彩,万家灯火,人们都在静候新一年的到来。那时,我们一家人正挤在沙发上,谈笑旧事,可就在这时,舅舅的一通电话,如一盆冷水,洗去了那夜的所有光彩。老人病危,正在抢救。家里顿时一片死寂,时间停流,夜渐深,只有母亲手里的手机在亮暗反复。跨年之夜,姥爷紧紧地抓住时间的尾巴,跨过了生死关。窗内窗外欢呼声交织成片,只不过,他们庆祝的是新年,我们感恩的是上苍,是生命。

元旦那天早上,我被外面传来的忙碌声吵醒,踮起脚尖,悄悄挪到客厅墙后,静静地看着厨房里的母亲。她小心翼翼地撇去浮油,掠去杂料渣,将金黄色的鸡汤一点一点地舀进保温桶里,又挑些滋补的肉剁碎放进去。忙完后,母亲随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缓缓挺起僵硬的腰板,抬起头正好对上我微微湿润的双眼,她先是一惊,然后努力地冲我笑了一下,把我搂进怀里,柔声对我说:“今天母亲要去医院照顾姥爷,你先跟着爸爸回老家吧。”我小声应着,见母亲愁容难展,日渐清瘦,我心里百般滋味,不舍得,不忍心。

我坐进车里,向母亲挥挥手,一路无言。

车子拐进巷口,家家户户门上贴的鲜红的福字映红了一片蓝天,爸爸放慢车速,在人群间缓缓前行,车窗外欢歌笑语,爆竹声声,时遇邻里熟识便招手道声好、拜个年。

“奶奶,我们回来了。”这句话,我喊了十几年。小时候是扯着嗓子使劲喊,生怕奶奶听不见;长大后,便没有了儿时那般顽皮,却多了一份真心与稳重。奶奶闻声后急忙应着,边在围裙上抹着面手,边小步笑着迎出来,赶着把我和爸爸往屋里面推,嘴上不停絮叨着,“回一趟家不容易,多住几天再走。”

按规矩,进门先磕三个头,以感念祖先,祈求保佑;绕过供桌,进入大堂,备好瓜子、花生、糖果、柿饼之类的干货,守在屋里接待串门的乡邻。女人们在厨房里忙里忙外,饭香溢屋;男人们则在厅里海谈闲聊,笑语弥天;还有那群尚不知世事的孩子,时欢歌跃舞,时在小巷里追逐奔跑,时而穿梭各家各户,喝茶吃喜糖。

“邻墙旋打娱宾酒,稚子齐歌乐岁诗”,见此景,谁不为之心动呢?早上的失落与不悦渐渐被笑声驱散,转而沉浸在过节的欢乐中。

不知不觉间,星星已爬上了山坡,柔和的月光透过窗纸,洒了一地。饭桌上,自然少不了酒气,每逢团圆佳节,爷爷才舍得拿出他珍藏了许多年的好酒,起盖之前还须显摆一番。酒都洒满,举起酒杯碰在一起,才算团圆,澄澈的酒水里,映着一桌人红润的面颊。好久没有这般开心过了,只是,母亲没有来,因为姥爷。

从小到大,我和姥爷的关系并不亲密,姥爷几乎整日都在田地里,平日去姥姥家都见不到姥爷,而且姥姥家孩子很多,我也并不是非常起眼的那个,直到现在,和姥爷的感情也不深。我以为,当听到姥爷深夜抢救,命悬一线的消息时,我不会那么心疼,因为我同姥爷之间,没有什么温暖的记忆令我恋恋不忘,也没有任何难忘的画面让我感到不舍与心伤,但就只是纯粹的血脉亲情,就只是习惯了有一个人,十七年来,都在这里,我喊他姥爷,他会唤我潇潇,就能狠狠地牵动我的血脉,勒紧我的心脏。周围嘈杂的声音让我的心里愈加杂乱,好像有一把火,正在我体内熊熊燃烧着,浑身躁动不安。我连吞下几口冷水,随便揪个理由,跑了出去。

独自漫步在街上,冷风漫过我的肩头,湮没了凤箫笛声,吹化了玉壶,驱走了夜舞的鱼龙;血色的灯笼挂满树枝,透出惨白的光,前面的路望不到尽头,就像人生这条云雾时起的慢慢长路,走在路上,我们永远不知道前面会遇到什么,就像生与死、聚与别。

母亲说,她小的时候,只要一捣乱,姥爷就会拿撅头棍子训她,打得身上一道道红印,看着别人家的孩子都在上学,她却下地抡锄头,母亲怨过姥爷,恨过姥爷,但慢慢、慢慢地,母亲渐渐明白了,姥爷撑起一个家有多么不易,她后悔,自己没有父亲做些什么。医生已经明确表示,姥爷剩下的日子最多一个月。见父母受苦,欲替之而求不得,母亲对姥爷如此,我对母亲亦如此。

总有一些事,我们无力去改变;时光流转,总有一些生死离别,我们不得不去面对。半个月后,姥爷在睡梦中悄然离世。丧礼上,每一位亲者都哭得撕心裂肺,心伤爱人的逝去,但殊不知,蓦然回首,爱还在原地等你。妈妈总说,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她愿意日日陪伴在姥爷身边,她后悔在外太久,没来得及常回家看看,没想到子欲养而亲不待。可是时光偏偏是一匹挣脱缰绳的马,我们勒不住它的脖颈,阻挡不了死亡的发生,但在时间之外,姥爷给予母亲和她兄弟姐妹的温暖在那一瞬间都变成了永恒,超脱日月轮变、四季交替,始终在那里,默默守护所爱的人。

一晃今年元旦又悄然而至,我的思绪渐渐飘远,颤抖的手伸进记忆的布袋细细摸索,往事如江流,化作泪水滚滚流出我的眼眸。去年此时,第一次贴近生死,我想了很多,我也慢慢、慢慢地理解了,“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无论在时间内外,爱都在那里等待。渐行渐远的我猛然醒悟,回过身去,看到路那一端的父母在向我招手,我起身走去,还好,我没有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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