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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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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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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船歌

我骑着单车赶到中心公园时,老张正驾着小船在湖面穿梭。黄色的小船牵起湖水柔嫩的肌肤,绿水蓝天间,长长的白纱飘起来,像一条迷人的围巾被风撩起,美极了。

天地如画。更像一首歌,一首船歌。

当年,老张——当时还是小张,丢下锄头,去海边打渔的时候,可能没有想到自己三十年后会回来,会去掌舵,还是在湖上!

那时的双流,没有湖,少船。也穷。

旧时的川西坝子流传有一首童谣,“金温江,银郫县,叫花子出在……”这话,双流人听了扎心。但有啥办法呢?农耕时代,有好田才有好生活。而双流地处成都平原的南部,用水的时候没水,不用水的时候却来了洪水。所以自清朝以来,双流一直被归为“下五县”之列。跟“上五县”的“温郫崇新灌”相比,自是相差太远。要在这土地上,靠一把锄头挖出一份好日子,难啊。

老张高中读完一年,刨完生产队最后一垄洋芋——土地下放还是第二年的事,他扔下锄头,投奔一位远房亲戚,去了浙江。他到海上,打渔讨生活。

他想出去闯闯。

这一闯就是三十年。三十年里,直变成了圆,木头的锄把变成了钢铁的船舵。他生命的轨迹,也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又回到了家乡。只是如今的家乡已不是曾经的家乡,双流也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双流。

双流变了。变富了,也变美了。

船靠了岸。

连着下了几场大雨,白河水涨高了许多,也急了许多。

湖边的小树林里,老张将捞回的漂浮物装入一个黑色的垃圾袋。水草,羽毛,螺丝,报纸,食品袋,还有矿泉水瓶……一排七八个大垃圾袋,鼓鼓囊囊的。

老张指着我脚下说:“前天大水都涨到你那儿了。水草冲了起来,垃圾也多了,忙了两天。”

他又指着湖心对我说:“我家老屋就在那儿,彭镇普贤村x组,如果是以前,遇到这样的大水,早就被淹亮了。”他手指抬高,指着湖对岸说,“现在住那儿,香榭美邻。”他手指的方向,一幢幢高楼反射着阳光,掩映在白河公园茂密的树林后。

几天前,也是在这树丛中,老张给我讲了他的故事:

当年老张跑到海边,跟着渔船出海,一次就是半年,吃喝拉撒都在船上。每天除了放网,收网,捡鱼,卖鱼。就是望着茫茫的大海发呆。大海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

日出?晚霞?那是读书人想象的,出海的人没有那闲心思。最初几天看着啥都新鲜,草帽一样的小岛,一只翩翩的海鸟,一条稀奇古怪的鱼。可过不几天,一切都淡了。在海上长时间待过的人都知道。大海?除了大,还是大。除了海,还是海。船上尽是光着膀子的腊条肉,大裤衩。半年见不到一棵树,也见不到一个穿花裙子的。记得当时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笑了,我也笑了。

实在无聊的时候,他就将船上没用的小鱼小虾,一条一条扔到空中,逗一群海鸥玩。无聊得像小时候,逮只丁丁猫儿,丢在地上,看一群蚂蚁怎样抬回墙角的小窝。

从整理渔网学起,再到拖网,最后是开船。

每年年底,他回一趟双流看望父母。慢慢发现,土地下户后,家乡的日子渐渐好起来,乡上的企业也多了起来。

而他仍在海上闯荡。后来又到南京开货船,顺着长江两头跑,往下到上海,往上到重庆。最远的一次到了乐山,拉从德阳运到乐山的大件——发电机组,听说就是经过双流的大件路,一路拉到乐山,下水,上船,他们再拉到三峡。记得当时他看着从家乡来的铁疙瘩,也感到分外亲切。

三十年,一晃就过去了。这中间,老张娶了老婆,也有了孩子。双流的经济也开始突飞猛进,乡镇企业,临空经济,全国百强县……

树荫下,老张擦完脸,将湿毛巾搭在一株树枝上。他对另一位船工说:“太热了,歇几分钟再干。” 长年的日晒雨淋,老张的面孔变动黝黑,像是四十年水上生活的风霜都堆在了脸上。

现在是八月,一年里最热的三伏天。而树荫浓密的白河公园,却是双流最美丽的后花园。

我坐到老张递过来的一根小木凳上。接着几天前的话题,问老张是什么时候想到回双流的。

“总不能老在外漂吧?”他若有所思。“再说上有老,下有小,都要照顾。最重要的是,”他加重了语气,“双流变了,变富裕了,近年有了一个新的说法叫‘金温江银郫县玉双流’。玉,是无价的。”他指着湖边停着的一艘大船对我说,“07年,听说双流要整治白河。有湖,也有船。我心动了,感觉有了用武之地,去管事的地方一问,嘿,你还别说,他们正在到处招会驾驶机动船的人,双流这样的人太少。刚好,我有执照,就这样,转了一大圈,我又回来了。不同的是,当年离开时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而今是‘打理绿水和蓝天’”。

“你看,多漂亮啊。”他指着面前的蓝天白云,又指着湖边一艘大铁船说,“这可不是普通的船喔!”

我顺着老张的手,再一次打量那船。白色的船体,只有舱顶一线漆成天蓝色,上面立着一块同样蓝色的长方牌子,上面写着“芙蓉号”三个白色楷体字。船侧吃水处,漆着 “双流芙蓉号”几个深蓝的字。

船头,船舱,船尾,没啥特别的啊?

老张看我疑惑的样子,就说:“这船,是多功能水质净化船。”他递过一支烟,我摆了摆手。他自个儿抽了起来。

“2008年底,”老张弹了弹手中的烟灰,“双流一共买回两艘,一艘在我们中心公园,另一艘在凤舞湖。”

“差不多了,不吹了。”他招呼同伴,“开工。”又转过头对我说,“今天,你自己看。”

几天前我曾经问老张,“芙蓉号”是用来干什么的,当时他笑而不答。“等两天,我们动船的时候,我给你电话。”这不,今天我接到电话就赶来了。

他们上船。两人解开揽绳,进了船舱。马达响起,湖水开始抖动,水底传来发动机隆隆的声音。船慢慢离开船坞,驶入深水区。曝气机开始工作,湖水被搅动起来,水流裹着白色气泡,从水下涌起,响起哗哗的潮涌的声音。好像一个巨大的泉眼在涌动。

船行走在蓝天下,像湖泊开出的一朵洁白的花。船过处,泡沫浮动,像拖着一根长长的白色的飘带。

湖水激荡起来。天空开始摇晃,岸边钓鱼人的浮标开始摇晃,仿佛有鱼在咬钩。

船,渐渐远去。我望着摇曳的白河发呆。感叹白河十年来惊人的变化。

白河,起源于双流九江镇龙池寺前一口古井,自古以来在双流城西静静流过。1954年双流对白河进行了第一次排水清淤。1965年,在永福公社进行了白河改造试点。1972年,对白河进行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整治,原来弯弯曲曲的老河,变得沟端路直。1998年的大洪水后,双流人开始谋划白河综合整治工程,整整十年,直到2007年开始动工,又一个十年过去了。

白河的变迁,就是双流城市的变迁。现在的白河不只是一个防洪工程,更是一个8500亩漂亮的湿地公园,是双流人美好生活的象征。

晨曦中奔跑的脚步,节日里风筝牵起孩子们的欢笑,黄昏的静谧里恋人的倩影。

十年来,老张守候着这船,这湖,守候着这一方水土,成了地地道道的白河“新时代的船工”。

我沿着白河边的绿道往南走。

在凤翔湖西南角,我看到一位小伙子,戴着草帽,十八九岁的样子,撑着一只小木船在芦苇荡中打捞着什么。湖水清澈见底,绿绿的水草在阳光下扭着细腰曼舞。

浅水,芦苇,木船,草帽,挥篙的青年。一幅多么写意的水墨画。

他告诉我,他在捞水面的浮叶。“水底的草是人工种植的,就像水下的草坪,既美观,又环保。”小伙子操着一口普通话,指了指中心公园的方向向我解释,“这种生物净化的方法,比用水质净化船又前进了一步。”小伙子挠了挠头,“这些浮叶,都是小螺丝们干的好事。”他说到这儿,停了几秒,笑了笑,“又不能用药。”

几只白鹭从我头上飞过,投到了对面小岛的大榕树上。小小的岛,像块青玉镶嵌在凤翔湖上。那洁白的鹭鸶更像是几粒克拉的钻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小伙子告诉我他是江西人,今年刚高中毕业。经朋友介绍,来这儿接替一位刚离开的伙伴。“双流挺好的,全国百强县,机会多,城市也漂亮。我来闯一闯。”

想想老张当年十八岁去远方,四十年后,这孩子十八岁从远方来到双流。这世界变化还真大。

中午,老张打来电话:“李老师,你看今天的《双流报》,关于双流的湖与船又有新消息了。”

我找来报纸一看,果然,“杨柳湖”“怡心湖”“永安湖”,一个个动人的名字跃入我的眼帘。

我想,也许不久的将来,双流将会拥有更多的湖泊,更多的船,更多的船工,我们可以听到更多动人的船歌。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

有一刻,我甚至觉得,今天的中国就是一艘巨大的船,载着我们驶向未来。

你,就是那位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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