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组的那辆自行车

小时候，我吃饭不上桌子，见到陌生人要红脸。大人话说重了要流眼泪，咱当地不少人都叫我“面卵子”、“夹尾巴”娃儿。没啥解释的，两者都是腼腆的意思。

一九七九年冬天，我怀着梦想，离开了家乡与亲人，走上了从军路。到了军营，每天接触军里、军外的人确实不少……不得不慢慢丢掉“面卵子”、放弃“夹尾巴”，转向“厚脸皮”。

我在部队的日子不长，短短四年就换了两个地方。印象较深的，还是最初的那个地方。结识的那些人、做的那些事。不管过去了多少年，回忆起来，都是有滋有味的。

当初，凭借“舞文弄墨”，潦草几笔，有幸抽调去了O O 五二一部队电影组。 那年， 我刚满十八岁。

报道后的第三天，组里的成员在一起开了个短会。领导强调说 : “新成员除跟老同志学习放映技术外，有空还要掌握自行车的技能。不然，会给以后在火车站拖影片带来不便。”

听到这几句话后，一旁的我，脸红到了脖子。还说个啥，没有底气，紧张呗……

电影组的成员，个个都有特长。唯有我啥都不会，学啥都是束手束脚、笨头笨脑的。

我一个山里娃，从小爬坡下坎，没有见过大马路，哪来去见过、接触过自行车嘛。穿开裆裤那阵子，有在城里工作的人回到生产队，说到过“洋马”啥的，没想到“洋马”就是自行车。

一天早上，我在炊事班门口排队打饭，擦耳听到电影组长苏敬言与电影组其他几个老同志在聊 : “ 早饭后，我去看下三位新同志的自行车技是个啥样。”

八点多钟，组长站在了咱们几个新同志的寝室门口 : “小罗、小王、小杨，马上到机关后大院看下你们三个的车技。”

咱们几个新同志准时到达了后院，小王、小杨显得镇定自若。我一看，大约在直径十五米的圆圈线上，每间隔一米放着一个空酒瓶。还有一道外圆，直径约二十米，仍然摆放着酒瓶。两圆间距约二米。这时，已被组长事先摆好了的这阵势把我给吓呆了。

组长说道 : “小王，你先上，在内圆与外圆间绕两圈。不碰倒两圆圈线上的一个酒瓶，就算过关。完事后，小杨接着来。”小王、小杨战友都是不慌不忙地上了车，顺利地绕完了两圈。

“小罗，该你上了。”我不晓得是啷个上去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刚绕了半圈，咣当一声，连车带人一个侧身倒在了地上，车压在了腿上。苏组长“狠心”地说了一句 : “小王、小杨都过了。属你最差，自己起来，谁还会来拉你。”我哭笑不得，慢慢推开自行车，站立了起来。

“今天，就到这。好的不要骄傲，差的努力赶上。下个礼拜天仍然在这，看看大家的结果。”组长还是温柔地说了几句。

一周时间没啥过的，那天星期天早饭后，我们准时去了后院。也就那么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苏组长到了。“你们几个先按上次的规格摆好阵势，看下结果。然后，再来今天的新内容。”咱哥儿几个自觉放好了酒瓶。

“今天，就小罗过这一关。”组长说道。没办法拒绝的事，我低着头，推着自行车没走上几步。组长苏敬言又开口了“小罗，低着个头干啥。抬起头来，上车驶向圆圈。”“好，组长”我双手扶着自行车，两眼注视着前方，这次算是通过了两圈。

“你几个先画两根直线，每根线一百米，两根直线间距一点五米。然后在直线上摆好酒瓶，瓶间相距一米。”苏组长话完，我们就开始行动，按他的提示画线并摆好了酒瓶。

“顺着两行酒瓶中间过去，同样不能碰倒瓶子。每人三次，也就是完成三百米算过关，这次小杨先上。”

小杨、小王他俩底气十足，三百米又全通过。轮到我了，这一次的胆子比上两次大了许多，顺畅地完成了两百米。心想，今天应该不会丢人现眼。哪晓得，第三次骑到大约九十八米处，碰倒了右边的一个瓶子。

还好，这次没有“得到”苏敬言组长的批评。“响鼓不用重锤”，有空就坚持练习，人闲不让车空着。日久，车技渐渐长了不少。

人啦，就这样。心闲觉得时间过得慢，有事的时候，那时间就觉得太快。一 晃，进电影组快一个半月了。除了学倒片、修补、有时站在老同志跟前作个替补放映。要说没收获嘛，说不上。要说有多大收获嘛，感觉日子过得有些紧张、枯燥似的。

好歹，我的脸比从前红的次数少了许多，这也算是一大长进。有一天，午饭后，就苏组长、一位老兵与我仨个。我问了一句，“苏组长，我什么时候能去火车站拖影片。”“等十天左右，还有一关，完事后再看情况。咦，就你那样，早着呢。”咱练了快两个月了，等来的结果是这几句话。说实在的，心里还是有点不太安逸。

组长说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了，仍然是午饭后。这一次，是在一百米长的直线上，隔三米左右放一个酒瓶。骑车人顺三米间绕 S，各自绕完三百米，不碰倒一个瓶子算过关。

小杨这次先上，三百米无阻。人家小王这次不但顺利过关，而且是一只手撑着龙头。我呢，颤颤抖抖的、凑合地通过了。

组长笑着说道 : “总的看来，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通过大家的努力，效果不错。在往后的影片运输过程中，跟训练场上就不一样了。在这，丑话给大家说在前头，在去火车站往返的途中要注意安全。特别强调一下，不要随便把车借给别人。要爱护、管理好自行车。”

没过到几天，组长笑着对我说 : “小罗，你不是想去火车站拖影片吗，午饭后去把影片拖回来，注意安全哟。倒片的时候细心检查一下，晚上有啥差错由你负责。”“组长，是啥片？”“你这就是问的费话啰，到了火车站不就晓得了嘛。”

我整理了一下军容，骑车去了火车站。走陇一看是《小花》，不用说，在这附近几家放映单位准是最新上映。捆好了影片，慢慢行驶在大街上。那姑娘、小伙不断投来了羡慕的目光。有的凑近问 : “解放军同志，今晚上放啥片？”我觉得格外“风光”，也顾不上给别人解释个啥。这是第一次执行任务，挺顺利的。

团机关所在地河北省沙河县褡裢镇，下属一个汽车连、机修连、卫生队，其他连队都分布在山东、甘肃、湖南等地。附近，住着一家较大的单位，人们都叫他二十冶。那时，还没有公司这个称谓。

莫说，沙河县那影剧院真算得上漂亮。四十年前，就吸引了东方歌舞团、中央歌舞团、中央民族歌舞团、海政歌舞团等多家一流团体驻演。

那年月，咱们部队还是露天电影。军人、工人、农民，男女老少。少者过千，多者几千人，坐在一起观看。说实话，从影片的新旧到放映技术稍有闪失，口哨声、骂声一片……电影组几个，相互配合得很默契。取长补短，创建了一流。

从落后到娴熟，工作没啥说的，让我头疼的还是那自行车。在跟前的同龄战友，也是老乡，还有其他老兵。总是隔天不隔时地来借，你说不借给别人嘛，放不下情感。借嘛，我次次挨“批”，不过，我还能扛得住。话又说回来，不是领导在批，那车确实受不了啦 !

一次，我把车借给了老乡，车到是按时归还来了。我没有检查，依旧放在了原处。哪晓得，大约一小时后，苏组长问道 : “自行车钥匙在哪，我到汽车连去下。”“组长，在我这里。”我随手递给了他。

“小罗，快下来看看，这车咋弄成这样？你又借给谁了？真是的，自己掏钱去修。”我低头瞧了下那钢圈，确实已变形的不成样儿。没话可说，我直接推到了修理店。

当时，弄得我一脸麻子翻不转。借出去弄坏了，招呼都不给我打一个，你说这事咋整。有时候，还是犯难啊。

又一次，组长告诉我 : “小罗，快去车站把影片《少林寺》拖回来。中午在大会议室放映一次，晚上对外放映。”

我倒是满口答应了，可心里急得一团糟。暗暗问自己，这老乡是啷个起的，还不把车还回来。那阵，又不象现在有手机，随时可以打个电话联系啥的，只有站在大门口等待。

大约一小时过去了，不凑巧，组长又碰见了我，“小罗，把片子拖回来了？赶快检查下吧，等一会咱们把放映机搬到会议室。”“组长，还没有拖回来。”“咋回事，车又借给别人呐？”我摸了摸头，吞吞吐吐地回答了一个字“是”。组长气得打转转“小罗，叫我怎么说你是好呢，自己想办法。”无奈之下，我这一次还是红了个脸。

无数次向远处望去，总是不见老乡与自行车的影子……干脆去炊事班借了个架子车去火车站拖影片，这也是唯一的笨办法。刚出机关大门，就碰到一位老战友，“小罗，你推车去拉什么东西？”我根本来不及正面看那位战友一眼。三步当成两步……也不晓得还有多少时间，反正，迟早都只有这样了。结果，把影片拖回来，苏组长和其他老同志都没发现什么情况。这时的我，坐在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憨憨呆了几分钟后，紧张的心情才有所缓解。阿弥陀佛，没耽误中午的放映就好。

两年后，我离开了褡裢镇……在那儿呆的时间虽然不算太长，倒霉的事，让我遇到的倒不少。怨谁呢？

不责怪哪一个，我更不怨那辆自行车，车没有错。还是俗话说的好“会怪则怪自己，不会怪就怪别人。”

那辆自行车，运载的影片难以计数。有历史题材、爱情故事、武打、枪战……不管怎么说，都应该给它记上一功。

记忆里，全是自行车的影子与自行车打过交道的一张张面孔，我接受领导批评的那个窝囊样儿。还有放映场上熟悉的、不熟悉的千千万万个观众……我做的对，做的不对，别人心里都有数。好字难求，呆字易得。我好呆都不再乎，没有办法，只有这样想。

每当有过不去的那道坎，我就会想起那辆凤凰牌自行车。它没有语言，是它“疲惫”的身躯，给了我勇气与力量。虽“失”去了它，却“留”下了精神。

沉淀了情，充满了爱。跟着它，我有过风光，有过烦恼，无怨无悔。

自行车，我觉得它是年代的“符号”，平等的“象征”，时尚的“标志”。也可以这样说，在人们的生活里，不管是过去、现在与未来都是最便利、最实用的交通工具。

比如，从前的城里人，不论你是干部、普通工人家庭……户户都拥有一辆或有多辆自行车，只是牌子上的差异。

到工厂里上班，去火车站接送人，要拖个东西啥的，都离不开自行车。骑车逛下街，几十里，甚至上百里以外兜下风，仍然离不开自行车……现在想起来，能抹掉的是记忆，抹不掉的是时代 。

人生的路，有人觉得很漫长。我觉得很短暂，几十年似乎擦肩而过。所有的经历，忘却的多，记得起的少。

我心目中的那辆自行车，离我越来越远，那模样还停靠在脑海里。假如有轮回，我会把它留在身边，不离不弃。

    2022.1.10.于升钟湖畔